大湖鎮車站坐落在徐州城東七公裏處,是隴海線上重要的鐵路編組站,擁有寬大的貨場和較為完善的倉庫等設施,第七軍第二師就駐紮在這一交通要衝上。


    胡宗鐸與兩個副手陪同安毅、胡家林和二團長陳誌標在諾大的貨場中行走一圈,每經過一個操練的連隊,就向安毅介紹其組成和來源,以及在某一戰役中的軍功,並請安毅等人對滿場官兵正在進行的操練給予指點。


    安毅笑容可掬地說這樣的精兵哪裏還需要小弟指點,從官兵們的眼神和服從性就可以體會到濃濃的殺氣。


    胡宗鐸聽了安毅的話,哈哈一笑,心裏非常自豪,他悄悄告訴安毅,他的教導團、三團和四團都是自己一手帶出來的湖北籍子弟兵,與全部由廣西八桂子弟組成的一團、二團四千八百名弟兄相比毫不遜色。


    胡家林一如既往地不苟言笑,一雙獵鷹般的眼睛卻不會漏過友軍士氣、裝備、訓練強度等每一個細節,他從各團團長、營長向胡宗鐸匯報的神情和聲音中就感受到了桂軍與鄂軍的明顯區別,感覺到來自不同省份的官兵之間涇渭分明,沒有形成像自己獨立師各團一樣相處無間的戰友關係與默契。


    陳誌標一直跟在安毅身後,與胡家林並肩而行,臉帶微笑態度恭敬,胡宗鐸幾次停下說話似乎有意無意之間都對陳誌標報以欣賞的微笑,這讓胡家林心裏頗為驚訝,轉念一想,覺得陳誌標率部駐紮在東麵八公裏的大廟鎮車站,與相鄰的胡宗鐸不時見麵、彼此相互尊重很正常,所以也就沒有多想。


    巡視一圈,賓主回到寬闊的師部,一桌豐盛的酒席設在兩道鐵路之間的大樹下,胡宗鐸和他麾下的四個將校熱情地請大家坐下,按規矩說了幾句風趣的開場白,就舉起了酒杯。


    三杯下肚,胡宗鐸指指站在二十米外靠著大樹吸煙的獨立師中校,詢問安毅:“安老弟,你的沈副官怎麽不願意和咱們一起喝上一杯啊?”


    安毅看了一眼沈鳳道,回頭笑道:“老沈從不沾酒,吸煙也是不久前被小弟帶壞的,性格內向,沉默寡言,平時弟兄們都難得和他說上幾句,大家都知道他的脾氣就隨他喜好了,胡大哥別介意。”


    “胡長官,你不知道我們的沈副官可是一等一的高手,全師沒有任何一個弟兄敢於向他挑戰,我聽師部的弟兄們說,沈副官也是湖北人呢,哈哈!”


    陳誌標得意忘形地插嘴,根本就沒注意到胡家林眼中閃過的一絲不快,陳誌標說完看到安毅一直在微笑,以為安毅心裏頗為自豪,也就笑得更輕鬆,哪裏知道安毅聽到這話後心中非常不爽。


    胡宗鐸高興地笑道:“安老弟麾下果然是藏龍臥虎,哈哈!聽誌標兄弟介紹,獨立師各部弟兄來自五湖四海,卻能很好相處,哪怕把各營連建製打亂,各部主官也能夠像平時訓練那樣從容指揮應戰,熟練配合,愚兄羨慕你們啊!”


    安毅搖頭笑了笑,舉杯回敬胡宗鐸和其他幾位副職,仿佛不記得剛才的話題,而是謙遜地追憶第七軍將士在北伐中的幾個著名戰役,完了無比感慨地歎道:


    “……到目前為止,我們獨立師都沒有正麵打過一場真正的攻堅戰,與鐵軍第七軍將士們相比,差距還是很大的。


    胡大哥也知道,小弟出身工兵,唯獨感到自豪的是工事構建和橋梁架設,可是上一次的泗縣攻堅戰,卻把小弟的工兵營給打殘了,至今尚未恢複元氣,沒辦法隻能將幸存的百餘名工兵弟兄分到各團工兵連補充消耗,這段時間好不容易補充到九千人,卻將近一半都是新兵,與胡大哥麾下的精銳二師完全沒法比,沒有三五個月的訓練和實戰,自保都成問題,更不敢說有所作為啊!”


    “前天愚兄幾個趕到城裏軍部開會,德公在會上特別表揚了你們獨立師,德公認為獨立師數日來雷厲風行的剿匪行動取得的成績很大,而且德公非常讚賞獨立師通過剿匪進行實戰練兵的方式,斷言安老弟的獨立師的戰鬥力很快就能恢複到原來的水平,還特意叮囑愚兄要與安老弟及獨立師各部多多交流,虛心學習,安老弟就不要客氣了,哈哈!來,幹一杯就吃點兒菜,邊吃邊聊,胡兄請,咱們五百年前是一家啊……”


    胡宗鐸豪爽地端起了酒杯,與胡家林相碰,幾個副手也紛紛站起向胡家林和陳誌標敬酒。


    一頓午宴進行了三個多小時方告結束,席間暢所欲言,笑聲不斷,在交流練兵和對時局的看法時,安毅都非常的爽快,盛讚桂係李宗仁、白崇禧將軍的指揮才華之餘,也表示了自己對當前時局的擔憂,與胡宗鐸和麾下副手將校相處融洽,毫不做作,很快便贏得了大家的好感,加上胡家林和陳誌標擁有很好的酒量,三個客人沒被灌醉,倒卻讓胡宗鐸的副官和副師長醉倒了。


    胡宗鐸笑容滿麵地招呼安毅三人移駕前堂喝茶,繼續聊天,聊得興起,胡宗鐸邀請安毅出去走走透透氣,兩個沒喝趴下的副手也殷勤地招呼胡家林、陳誌標去看看新兵團的操練,眾人絡繹邁出師部時距離已經拉得很開了。


    胡宗鐸和安毅並肩而行,邊走邊談,走出百餘米,酒到八分的胡家林打了個嗝,在高高的貨台上停下腳步,望著寬闊場地上正在操練的官兵微微歎息:


    “記得第一次見到安老弟時,愚兄正在武昌城下準備攻城,當時麾下兩個團四千餘弟兄基本上都是湖北籍老兵,其中數十位營連長是跟隨愚兄征戰多年的心腹弟兄,從湖北趕赴廣西跟隨健生兄和季寬兄征戰兩年,統一廣西後沒幾天再度北伐,基本上都沒過幾天安生日子,許多弟兄連女人都沒機會碰一碰。原本以為打下武昌之後就能衣錦還鄉了,誰知武昌一戰幾乎戰死殆盡,再經過入贛的幾場惡戰,愚兄身邊剩下的老兄弟僅為六人,想想我這心裏就難受……”安毅看到胡宗鐸長籲短歎,滿眼的哀傷,心中不忍:“小弟能理解胡大哥心裏的感受,北伐以來,眼看著一個個弟兄倒下,誰不痛心疾首啊?小弟也是踩著弟兄們的屍體升上這個師長位置的,心裏沒有一丁點兒的自豪。剛才在酒桌上幾位大哥一個勁兒地誇獎小弟是革命軍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師長,小弟嘴上不好意思分辨,其實心裏也和和大哥此刻一樣,不好受啊!”


    胡宗鐸抬起手,親熱地輕輕拍了拍安毅的肩膀:“安老弟是個至情至性之人,這年頭你這樣的人不多了,這也是為什麽這麽多大佬都看上老弟的原因,你不但有一肚子的才華,還有如此寬厚坦誠的品德,實在難得啊!


    其實,我們七軍上下都知道老弟長期以來倍受排擠,否則以老弟的戰功與才華,早就該榮升了,愚兄也是這麽看的,想必老弟也心有不甘吧?”


    “這倒沒有,小弟也曾覺得軍中有很多不公之事,但考慮到目前中**隊的現狀,就沒什麽脾氣了。咱們革命軍好多了,雖然還是拉幫結派,任人唯親,依舊講求出身、論資排輩,卻比一年前有了很大進步,否則小弟也當不上這個師長了。放眼全軍各部,哪個隊伍沒有這樣那樣的問題?急不來啊!


    相比之下,小弟認為第七軍在這方麵堪稱楷模,比如胡大哥,你是湖北人卻能得到德公的信任,這在其他地方軍隊中非常難得,相信以胡大哥的赫赫戰功與軍事才華,很快就能更進一步的。”安毅如實說出心中所想。


    胡宗鐸搖頭苦笑:“你太高看愚兄了,也太高看第七軍了!其他各軍存在的問題,我七軍一樣存在,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甚至還比不上唐孟瀟麾下的湘軍。


    不知你注意到沒有,唐孟瀟麾下的五個軍長有三個都是廣西人,李品仙、廖磊、葉琪等廣西籍將帥一直獲得唐孟瀟的信任,他們在武漢政府旗下的軍隊中早已獨當一麵,穩穩地占據了一席之地,可在桂軍中,像愚兄和同是湖北籍的子欽(陶鈞)以及麾下十餘名營團長,從跟隨健生兄和德公統一廣西開始到現在,無役不與,勞苦功高,卻仍然飽受軍中桂籍同僚的排擠。


    在剛剛完成的擴軍計劃中,根本就沒有我們這些外省籍將校的一席之地,三個軍的軍長、副軍長全都內定為桂籍將領,實在令人心寒啊!”


    “不會吧?以德公的遠見和白總指揮的睿智,怎麽會可能出現這樣的事情?不利於軍隊的發展啊!”安毅驚訝地望著胡宗鐸。


    胡宗鐸長長地歎了口氣:“老弟,實不相瞞,德公曾在前段時間的徐州戰役會上,當著我們這些師長的麵,對老弟的才華讚不絕口,親口對我們說老弟的能力足以勝任我第七軍副軍長或者參謀長一職,稍加磨練,前途不可限量。


    愚兄這次請你來喝一杯,不但是敘舊,健生兄對老弟極為欣賞、關愛有加也是個重要原因,健生兄自己也想建立起一支強大的軍隊,能入他法眼的人實在不多,而老弟就是健生兄眼中信得過的屈指可數的人,愚兄也覺得老弟如今仍是個師長屈才了!”


    安毅一愣,隨即擺擺手笑道:“胡大哥說笑了,小弟哪裏有這等本事啊?如今帶領一個師都忐忑不安,哪兒敢妄想指揮一個軍?


    再一個,胡大哥的功績與英名遠在小弟之上,至今尚未更進一步,更何況小弟這樣懵懵懂懂的小字輩?哈哈!以後胡大哥可不許這麽說了,小弟會害臊的。”


    胡宗鐸莞爾一笑:“老弟,你為人可真有趣啊!愚兄佩服你如此平和樂觀的心態,嗬嗬……不說了,不說了,不過愚兄想對你說句話,要是咱們兩個師共同挺進,並肩作戰,你可不許在愚兄麵前藏私。”


    “那當然了,昔日在武昌城下與胡大哥相處的情景記憶猶新,好不容易這次碰到一同征戰的機會,小弟怎麽可能不竭盡全力?


    北伐軍中,誰不知道胡大哥的部隊在攻堅和運動戰中的勇猛與靈活啊?小弟還想盡可能多的討教呢,今天客氣話咱們也別說了,隻要有機會,定會傾盡全力跟隨胡大哥作戰的。”安毅豪氣地表態。


    胡宗鐸高興地哈哈一笑,拉著安毅的手走向他剛剛從鄂東老家招來的新兵團,讓安毅看看他的子弟兵優秀的身體素質和最新裝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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