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點三十分,比利時商船在警備汽船的引領下,緩緩靠上了昌北碼頭。


    其實,船上的弟兄們早已被喧天的鑼鼓聲所驚動,距離碼頭一裏之外就已湧上甲板,遙望彩旗招展、歡聲雷動的昌北碼頭,數以萬計的歡迎人群從碼頭一直擠到城牆腳下,隨處可見高高撐起的大幅橫幅和黨旗、軍旗,各大學校和社會團體的旗子清晰可見。


    隨著大船越來越近,整齊排列在碼頭上的第三軍、第九軍官兵喊起了震天的口令,軍樂隊奏響了凱旋曲,左側一個一千餘徒手革命軍組成的方隊讓船上弟兄咽喉哽堵,熱淚盈眶——這個巍然站立個個淚流滿麵的官兵方隊,正是征募處和士官基地的將士、以及在各大戰役之後被安毅等官長強製退伍返回老南昌娶妻生子的老兄弟。


    漢斯和勞特看到如此壯觀的景象,感慨萬千,直到這個時候,他們才知道安毅的影響力如此之大,才猛然發覺這麽長時間來雖然讚賞安毅的為人、欽佩安毅的才華,但一直沒有認識到安毅擁有如此深厚的政治基礎、能夠贏得這麽多民眾的尊敬和歡迎,一旁的船長感慨地說中國人很多,但一下子聚集這麽多還是首次見過。


    在朱培德和眾將陪同下的安毅,強忍淚水,對成千上萬呼喚“安將軍”、“模範營”的民眾頻頻揮手,臉上全是感激之色。


    走過軍樂隊和第三軍儀仗兵麵前後,安毅和詹煥琪、夏儉、顧長風、丁誌誠等十餘名能夠行走的將校,滿懷激動地來到老兵隊伍前麵。


    隊伍前十幾名校尉軍官中的基地後勤主任常保芳中校大步走到安毅麵前,並腿敬禮,含淚大聲稟告:


    “報告師座,征募處三百八十五名官兵、基地一百三十八名官兵、及七百五十二名退伍弟兄向師座致意!向我獨立師一萬一千二百餘名弟兄……致意!”


    萬眾矚目之下,安毅深吸口氣,低聲回答:“稍息!弟兄們辛苦了!”


    “師座——”


    常保芳再也無法控製自己的情感,衝上來緊緊抱住安毅,放聲大哭,身後一千餘名弟兄全都衝上來,與自己的長官和弟兄們抱成一堆,哭嚎聲驚天動地,使得數萬歡呼的人們感動得唏噓一片。


    這些摯誠的弟兄們很快衝上船,與受傷和幸存下來的弟兄相見,在各級官長的大聲嗬斥下,閉上嘴收起哭聲,把一個個擔架小心抬下,將一個個弟兄攙扶下船。


    老道悄悄擦去眼淚,對身邊雙眼通紅的朱培德低聲說道:


    “益之,等會兒的歡迎酒宴就暫時免了吧,孩子們這副樣子吃不下的,你對各界民眾代表和軍中弟兄解釋一下,看來咱們得立刻返回老南昌去了,否則上萬名從老南昌專程趕來的鄉親和將士們的家屬哭起來,恐怕整個南昌城都不好過。”


    “好!小弟來辦,今晚就由小弟陪同南昌城的各界代表和賢達說說話就是了,等小毅他們安頓好了再進城也不遲,屆時小弟再和侄子一起設宴答謝社會各界就是。


    這幾天,南昌的報紙通篇刊登小毅他們悲壯的事跡,各界都在熱議之中,相信大家都能理解的。”


    朱培德滿口答應下來,吩咐副官備些禮物送給比利時商船的船長大副幾個,並送些雞蛋水果什麽的以表謝意。


    副官快速離去,細心的朱培德走到佇立一旁的漢斯和勞特麵前,致歉完畢,請兩人隨自己一起進城赴宴。


    深受感動的漢斯連連搖頭,指指跟隨傷員離去的克魯澤醫生等人,說也要即刻前往老南昌,看看能為令人尊敬的傷殘軍人們做點兒什麽。


    朱培德沒有刻意挽留,而是命令自己的侍衛長用專車把漢斯和勞特送到老南昌士官基地,那裏條件很好,比起江西大旅社隻好不差。


    太陽緩緩下山,上百輛軍用卡車、轎車、營運班車組成的車隊,浩浩蕩蕩地開進老南昌北郊。


    數萬民眾早已聚集在馬路和街道兩旁,翹首盼望,車隊穿過歡呼的人群,緩緩開進士官基地和旁邊尚未正式營業的醫院,一百多名醫院學員和留守官兵全都湧上來,將傷員抬下車送進一間間病房。


    克魯澤等二十餘名醫生與迎上前來的十五名歐美各國誌願者醫生熱情相見,稍微寒暄過後,隨即便將全副精力轉到了傷兵問題上來,很快就跟隨一批批傷員進入病房,緊張地忙碌起來。


    一個多小時過去了,有家的弟兄全都返回家裏,沒家的弟兄大多住進了征募處和士官學校,老南昌的商會和鄉親們早已準備好熱氣騰騰的豐盛食物。安毅安頓完漢斯和勞特,拉上顧長風、丁誌誠、孫小旺等十幾名沒有成家的校尉和翠兒姐弟,一起返回老道的家。


    二嬸挺著個大肚子倚在門邊,遙遙相望,二毛看到安毅,飛也似地跑來撲進安毅懷裏,安毅緊緊抱住二毛,狠狠地親了一下,放下他退後一步,上下打量:“不錯,長個了。”


    “大叔,怎麽不叫二叔也一起回來?”二毛上前緊緊拉著安毅的手,大聲詢問。


    安毅拍拍腦門兒,大聲說道:“我都差點兒忘了,叔、嬸、二毛,冬子他十四號跟隨黃埔五期最後一批畢業生到達南京,第二天一早簡短的畢業典禮舉行完畢,立刻被分進了第一軍各師,冬子去的是第一軍第一師,在胡宗南師兄麾下擔任見習軍需官。


    胡宗南此人你們都見過,就是在廣州時來咱們家吃飯的那個年紀最大的矮個子,他如今是第一師少將副師長,駐紮常州,冬子在他麾下鍛煉,沒錯的,你們別擔心。”


    “這次在南京你見著他沒有?”老道問道。


    安毅搖搖頭:“他從廣州到南京的時候我暈迷沒醒,後來聽說長官部嚴密封鎖我獨立師返回南京的消息,他們擔心各師和友軍的師友同袍來探望得知真相,會造成不良影響,就突然下令全軍進入特級戰備狀態,所以第一軍很多弟兄都不知我們獨立師的事情,等我醒來之後,冬子他們舉行完簡短的畢業典禮立刻分下各師,冬子哪怕知道也沒時間來見我了。冬子的分配早在幾個月前我就和胡師兄商量好的,虧不了他,你就放心吧。”


    二嬸擦去淚痕,擔憂地問:“他叔,你怎麽不把冬子要到你身邊啊?自家弟兄也好有個照應!”


    老道不悅地看了老伴一眼:“婦人之見!正因為是自己的弟弟,才不好放在身邊,你懂什麽?快擺上酒菜……都一起進來!”


    眾人剛坐下,常保芳、老韓、曹福明、史樂君等十幾外老弟兄紛紛捧著自家的酒菜湧進老道的小樓,眾弟兄久別重逢,生死相見,心中縱有千言萬語,卻沒人多說幾句話,個個都拚桌子擺凳子瞎忙。


    安毅苦笑一下,與顧長風、丁誌誠聚在一起抽煙閑聊,翠兒早已走進廚房,幫二嬸和小保姆的忙,二毛和柱子哥倆玩到了一塊。


    特種大隊隊副宗行真掃視了一圈,沒有發現夏儉的身影,轉向老道問道:“師叔,夏儉家是不是住在左麵的小樓?”


    老道點點頭,二嬸上來低聲說道:“別喊他了,還有那些有父母家室的弟兄也都別喊他們,這麽些日子來家裏人眼睛都望穿了,特別是夏儉,兒子生下來就沒見過爹,小芳擔憂過度,整天以淚洗麵,哭得奶水都沒了,你還不讓他跟自己的老婆孩子多待一會兒啊?”


    眾弟兄唏噓不已,顧長風歎了口氣,大聲說道:“還是沒婆娘好啊,站起來一條,躺下去一根,自由自在。”


    眾弟兄忍不住哈哈一笑,氣氛為之輕鬆不少。


    隨著一碟碟菜肴擺齊,酒杯斟滿,一直坐著的老道站起來,大步走到天地君親師的香案前,恭恭敬敬地燃起三炷香,給天地鬼神敬上三杯酒,隨後再倒上一大碗酒,端到額頭前方,對著牆上的牌位三次鞠躬,口中念念有詞,停頓片刻走出幾個怪異的步子回到香火前,彎下腰將一大碗酒緩緩倒在地上,放下碗抖抖長袖,單手做了個揖,回到弟兄們中間坐下,端起酒杯大聲說道:


    “剛才我已經給回不來的弟兄們送上酒了,他們不會餓著,所以今晚誰也不能提不痛快的事兒,幹!”


    “幹!”


    弟兄們心裏不是滋味,全都將杯中的一兩酒倒入喉嚨,安毅被濃烈香鬱的酒嗆了一下,與母親和翠兒姐弟等人坐在另一座的二毛連忙上來給安毅捶背,安毅回頭笑笑,給了他屁股一巴掌,讓他回去吃飯,隨後望著老道驚訝地問道:


    “這酒烈啊,我看至少得五十五度,而且口感與進賢燒酒似乎很相近,誰釀的?”


    “屬下釀的,哈哈!”


    老韓頭說完,連忙起來給安毅和弟兄們倒酒:“屬下回來之後,經縣城席先生做媒,娶了進賢謝家的姑娘,老丈人把熬酒配方和十個師傅、學徒當成陪嫁全都送給屬下了,於是屬下就拿出筆錢添置了釀酒的整套家當,再結合老家內江的土法子就釀出了更高度數的酒,除屬下的湖邊飯館裏賣一些之外,就是供給自己弟兄飲用,不外賣的。


    聽說師座和弟兄們回到南京,作坊裏的幾十個夥計三天前就開始沒日沒夜地幹,今天下午才得出最好的兩百斤酒,屬下連壇子一起送到道叔這兒來了。”


    弟兄們大聲讚起了老韓頭,安毅搶過老韓頭手裏的小酒壇,往自己大碗裏倒上滿滿一碗,連幹三碗,這才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放下酒碗,痛快地高聲大喊起來:


    “好酒!好酒啊,老韓頭,把作坊辦大點兒,今後咱們隊伍上的酒全由你供應,你老韓頭就等著發財吧,哈哈!


    弟兄們,喝吧……回到家了,咱們終於回到家了!多少次晚上巡營的時候,我聽到弟兄們在夢中喊爹喊媽念著家鄉,我這心……”


    “嘩啦啦——”


    安毅話沒說完,已經向後倒去,身邊的詹煥琪和顧長風飛快扶起安毅,安毅淚流滿麵,已經醉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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