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縣(今江西樟樹市)位於贛中平原的南部邊沿,正處於贛江水路和南北公路的要衝,清江以南就是層巒疊嶂延綿不絕的山地丘陵地區,曆史上清江一直是中原地區通往嶺南的車舟孔道,也曾是江西四大古鎮之一,曆來以齊全珍貴的藥材而出名,因此也有個“南國藥都”的稱號。


    入夜時分,瀕臨寬闊贛江的大碼頭望津樓上,第十六軍軍長範石生憑欄西望江中的點點漁火,內心難以平靜,張發奎麾下大將許誌銳於下午時分,才率領停留一天半的第四軍一部和第十一軍兩個師三萬餘眾離開縣城南下,盡管範石生與張發奎相識日久,但彼此從無深交,僅有一個師八千餘駐軍留在身邊的範石生看到許誌銳等彪悍將領率大軍而來,的確戰戰兢兢,著實捏了把冷汗。


    第十一軍葉挺部和二十軍賀龍部從南昌洶湧而下,一路上勢如破竹,這兩支參加過北伐身經百戰的造反雄師,正是範石生受命要圍堵的赤匪,可他範石生領著兩萬數年沒有打過仗的將士,哪兒敢自討沒趣?


    一路從韶關北上,範石生就帶著部隊小心翼翼地拐著彎走,避其鋒芒,與賀龍部擦肩而過,好不易到了清江、豐城和新幹一線駐紮,得知上一周跟隨葉挺造反的第十一軍陳樞銘師,已經與葉挺分道揚鑣,率部從撫州開赴福建,去投奔寧漢分裂時就已到福建任職的老長官蔣光鼎,範石生眼看葉挺部實力大損,剛剛喘了口氣,又突聞蔣光鼎、陳樞銘等人將駐紮福建的譚曙卿新一軍全體繳械隨即遣散,頓時把範石生嚇得寢食不安,陳樞銘、蔣光鼎等人連如日中天的何應欽留在福建的嫡係部隊都敢繳械,何況他範石生這支不屬於任何集團的地方軍隊?


    範石生正在感慨之中暗叫僥幸,張發奎部突然南下進入駐防區,而且一來就是三萬餘眾,怎麽不讓毫無準備兵力分散的範石生脊梁發寒?好不容易好吃好喝地小心侍候終於把這個虎狼之師打發走,武漢方麵的緊急軍令再次到來:


    汪精衛和唐生智命令範石生第十六軍立即向西開赴安福、吉安一線,與武漢政府的新編十三軍一起圍剿湘贛邊境鬧得越來越歡的赤軍!


    剛剛進駐清江、豐城一線沒幾天的範石生實在不願意去清剿赤軍,這位從雲南率部來到廣東駐紮五年之久的軍長個子偏瘦,顴骨隆起,兩撇小胡子比眉毛漂亮得多,此時他進退兩難毫無辦法,不得不轉身向和他一樣迷茫的參謀長李柱中問道:


    “幼琴,對於汪兆銘和唐孟瀟的這份急電你是何看法?”


    文質彬彬寫得一手漂亮書法的李柱中無奈地回答:“實在難以抉擇,若是我軍繼續停留於此,不但得罪汪、唐二人,而且還會得罪廣州的李任潮(李濟深),任公對我軍麵對葉、賀兩軍避而不戰已經大為不滿,如果再得罪汪、唐二人,恐怕粵、贛、湘三省已無我軍立足之地,因此,無論如何我軍都需要做出選擇,否則前景堪憂啊!


    之前的黔軍第九軍軍長被唐孟瀟勒斃,全軍隨即四分五裂;本月初王天培第十軍轉眼之間即被瓜分一半,王天培本人也被蔣總司令槍斃泄憤;半月前曾為攻克武漢立下最大功勳的第十五軍突然被唐孟瀟繳械遣散,軍長劉佐龍也落得個被槍斃的下場,麾下將士迅即被李徳鄰、白健生瓜分一空;數日前駐守福建的譚曙卿新一軍轉眼被悉數繳械,軍長狼狽而逃,一個個前車之鑒觸目驚心啊!”


    範石生長歎一聲:“看來,這次想躲也躲不掉了,值此非常時期,再也無法明哲保身了!也罷,等會兒就給汪兆銘、唐孟瀟複電,就說我軍遵命行事,明天即向安福、吉安一線挺進,唉……”


    “軍座,去肯定是要去,但我們完全可以走慢點兒,或者暗中派出熟悉之人先行前往赤軍中秘密接洽,也許就能避免兵戎相見無謂消耗了,軍座的寬厚與義氣可是有口皆碑的。”李柱中委婉地建議。


    範石生重重點頭:“可行,就這麽辦,幼琴辛苦些吧!”


    “遵命!”


    範石生的如意算盤最終還是沒能如意,在這個非友即敵、時敵時友的特別時期,嚴峻的形勢和殘酷的生存環境,已經沒有任何左右搖擺的空間,一場突如其來的亂戰即將打碎他的美夢。


    淩晨三點,一支由六十五人組成的精銳分隊悄悄出現在豐城東南二十一公裏的老虎山鄧家莊園後院,一個個身穿革命軍服裝猶如鬼魅般的身影悄悄潛入寬大的後院,兩隻看家犬剛張開嘴叫喚兩聲,隨即便倒了下去。


    值夜的護院頭目聽到惡犬的動靜有些不對勁,立刻走出小房,還沒看清倒在地上的兩隻惡犬是怎麽回事,一支利箭破空而來,從他眉心刺入穿出後腦,頭目來不及叫喚一聲就已命喪黃泉。


    一個黑影飛快掠至,用力拔出他腦袋上的利箭,數十個敏捷的漢子分散進入各自的目標區。


    半個小時之後,家藏百萬的一方霸主、擁有全縣兩個最好鎢礦場的鄧氏家族數十口人在沉睡中被擊昏,價值兩百餘萬的金銀財寶和地契賬本被洗劫一空,配備六挺輕機槍、四百餘支德製步槍和駁殼槍的本縣最大私人武裝,在不知不覺中被殺十餘人,隻剩下一個起床撒尿的團丁被刺傷胸腹詐死才堪堪逃過一劫。


    等劫匪盡數離去,這個膽小鬼跌跌撞撞爬出茅房,竭斯底裏地大聲嚎叫,等大部隊從山腳兩個礦場飛奔而來,劫匪早已經逃之夭夭。


    被涼水潑醒的鄧家大爺傷心欲絕,怒火衝天,他與被刺傷胸腹奄奄一息的護院團丁一樣,清楚地看到了劫匪身上的軍裝和背在身後的鴉片煙筒,一場猛烈的報複隨即展開。


    幾乎在同一時候,豐城西北十二公裏的尚莊同樣發生了令人震驚的劫掠燒殺,一百多名身穿滇軍服裝麵孔塗滿鍋灰的官兵公然襲擊了鎮中首富尚百萬的大院,打死打傷七十餘名護院家丁,搶走了價值百萬的金銀珠寶,逃離前竟然一把火點燃了尚家的馬棚和後院,等尚家大少爺從徐山腳下的礦上率領數百護礦武裝衝回營救,襲擊者已經騎著馬帶著擄走的大量財富逃往南麵的縣城。


    被打傷臥地的尚家老爺和兩個兒子看著滿目狼藉的家園和一具具護院家丁的屍體,癱坐地上,捶胸擂肺放聲痛哭。


    滿腹怒火的尚家大少爺二話沒說,立即集合三百餘團丁,帶上所有的機槍長短槍,氣勢洶洶地殺向豐城。


    淩晨五點,駐守在豐城縣城中的範石生十六軍第四十七師師長曾日唯仍在睡夢中,突然被城南傳來的震天槍聲和憤怒的喊殺聲驚醒,匆匆爬下床跑出臥室衝進前院的師部大堂,麾下團長飛馬趕來大聲稟報:


    “我團突然遭到當地民團五百餘人舍命攻擊,弟兄們毫無準備,損失慘重,這些民團刺死哨兵,高呼報仇雪恨悍不畏死地衝進營房,見人就殺,到處放火,屬下不得不命令弟兄們開槍自衛,看樣子是鄧家民團的人馬。”


    曾日唯勃然大怒:“給老子殺!這群土著從我軍到來之日起就沒給個好臉色,仗著是地頭蛇有幾個臭錢,時常阻礙軍務藐視我官兵,今日定是得知我部即將開拔,才突然發難的,殺!一個不留,老子馬上把城北二團也調上去,一口氣殺到鄧家莊,全給我殺光搶光!”


    “屬下等師座這句話已經很久了!”滿臉胡子的團長飛身上馬疾馳而去。


    曾日唯的傳令官剛剛策馬衝進城北東渡口的軍營,頓時聽到密集的槍聲與喊殺聲,傳令官大吃一驚,調轉馬頭飛快返回報告。


    曾日唯眼看當地民團居然發起南北夾擊相互策應,同樣大吃一驚,立刻命令駐地一團飛速增援城南,親率師部警衛營和機炮連衝向城北。


    隨著天色漸亮,交火時長,當地民團哪裏是曾日唯六千大軍的敵手,人多勢眾的滇軍僅一個衝鋒就將烏合之眾的民團殲滅大半,憤怒之下乘勝追擊,直搗虎穴,尚家大院和鄧家莊園再也難逃憤怒滇軍的殺戮和搶掠。


    然而,本來隻發生在豐城的突變,卻瞬間演變成一場誰也沒有想到的巨大衝突:拂曉時分,走得累死累活隻能在清江縣城以北七公裏的東村宿營的第十一軍落後的一個連,突然遭到數十名滇軍將士的突然襲擊,包括連長在內的九十餘名官兵在睡夢中被打死,機槍步槍被搶奪一空,逃出生天的二十餘名官兵沒命地衝向正南方追趕主力報警,誰也不敢進入範石生軍部所在地清江縣城。


    上午七點剛過,接到城北和豐城急報的範石生頓時傻了,一麵急令駐紮南麵新幹縣城的許克祥率領麾下四十八師立刻向西開進,避免誤會,一麵派出麾下將校趕赴許誌銳部隊詳加解釋。


    上午十點四十分,剛剛向西走出十公裏的許克祥聽到後隊報警,大吃一驚,怒火萬丈的第十一軍代理副軍長兼二十六師師長許誌銳已經追趕上來,二話不說,立即發起猛烈的攻擊,毫無思想準備的許克祥率領麾下五千餘將士向西狂奔十公裏,逃過百丈峰才得以擺脫許誌銳數千怒漢的追擊,身後卻丟下了數百具屍體。


    許誌銳眼看無法追上,怒氣消停,才發現自己已經遠離大部隊三十餘公裏,立即回師新幹匯合主力,一麵給仍在廬山的張發奎發急電請示,一麵集結部隊,準備隨時對範石生部作戰。


    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卻是率領麾下將士襲擊尚莊的顧長風,他在南下繞道做出假象的逃跑途中,偶爾遇到正在東村宿營的十一軍最後一個連,靈機一動,決定把火燒得更旺一點兒,使範石生離開清江和豐城快一些。


    此時的顧長風,根本就沒想到範石生已經決定緩慢向西開拔,更不知道駐守在新幹的第四十八師師長,就是“馬日事變”的始作俑者許克祥。


    被許誌銳憤怒追殺的許克祥之所以會成為範石生的部下,全都因為汪精衛和唐生智迫於輿論壓力,打算把發動“馬日事變”對**大開殺戒的許克祥抓起來做做樣子,安定**和第三國際的心,以便繼續獲得支持,誰知唐生智的決定剛下,麾下就有人及時通知了許克祥,許克祥大怒之下率部逃到湘南,最後投奔來者不拒、多多益善的範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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