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霄龍和隨從將桌麵上可口的飯菜一掃而空,邊上的一瓶好酒卻絲毫不動。


    老韓頭忙完端上一壺好茶來到李霄龍邊上坐下,給兩位餓得不行的弟兄斟上茶,低聲說盡管吃,不夠再上,自己弟兄就別客氣了,以後來老南昌就到這兒吃飯,省得到處亂轉浪費力氣浪費時間。


    李霄龍感激地放下碗擦擦嘴:“韓大哥,不瞞你說,小弟已經半個月沒吃上肉了,真香啊!”


    老韓頭聽說過李霄龍的一些事,對這個能文能武的老弟兄離開集體走上另外一條路深感遺憾,但老韓頭沒有提這事,而是告訴李霄龍聯係上安毅了:


    “老大在南昌城裏,我也不知他忙些什麽,吃飽了休息一下有車來接你,估計老大一時半會兒的回不來。”


    “謝謝韓大哥了,韓大哥,你這生意怎麽樣?”李霄龍笑了笑四處打量沒有多少客人的大堂。


    老韓頭搖頭莞爾一笑:“別看了,現在都下午三點多了,還能有多少客人?要是吃飯時間我可沒功夫坐下陪你喝茶!我把左邊的房子也一並買了下來,等城西的分店裝修好這裏就得推倒重起,老大的首席設計師鄭經綸先生幫我設計了一棟仿宋朝的三層酒樓,到時候地方寬敞數倍,坐得也舒服一些,老大還開玩笑說,建成之後很可能成為咱們老南昌的一個獨特景觀呢,不錯吧?”


    李霄龍感慨地說道:“師座對老兄弟們確實不錯,聽說在榮軍住宅區西麵大興土木,開春後傷殘弟兄都能分到一套房子,怪不得所有弟兄都死心塌地的追隨。”


    “你不是沒追隨嗎?”老韓頭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李霄龍一愣,隨即搖搖頭:“韓大哥,這世界還有很多的事情可做,還有很多的道路可走,一群人的幸福無法代表所有人的幸福,咱們國家那麽多的窮苦百姓都處在水深火熱朝不保夕之中,總得有人去為他們做點兒什麽吧?”


    老韓頭啞然失笑:“你小子還和剛進模範營時一樣,忘了當時養馬的小三是怎麽問你的嗎?他說自己吃不飽拿什麽去幫別人?自己活得像喪家狗一樣拿什麽去保護別人?當時你回答不上,後勤連的弟兄都笑話你,現在想起來還是那麽回事。


    就說我吧,如今有錢了,腰纏萬貫,我可以扶持福利院可以捐資辦學了,每次捐出去都不下一千大洋,心裏舒坦,這事兒放在以前可是連做夢都不敢想啊!還有其他退伍的老兄弟,不少人都辦起了自己的工坊商鋪,在‘老兵協會’的指導扶持下為江南集團加工零部件,銷售江南集團的產品,沒有一個人為生活發愁,日子也越過越富裕。


    還是師座說得好,隻要每一個人都有追求有奮鬥過上富裕日子,就是對國家和民族最大的貢獻。”


    李霄龍訕訕一笑,不知道怎麽接過話題,恰好一輛黑色轎車來到大門口停下,老韓頭看到開車的陳勉打開車門走進來,連忙讓李霄龍兩人快點去。


    李霄龍悄悄掏出一個大洋放在桌麵上,立即被眼尖的老韓頭發現,老韓頭勃然大怒,指著桌麵上的大洋警告李霄龍:你要是敢把錢留下以後就別來了!


    李霄龍沒辦法隻好收起那塊大洋,低聲向老韓頭致歉,隨後走出門外鑽進轎車後座。老韓頭目送轎車遠去深深歎了口氣,惋惜地嘀咕幾句進入店裏。


    李霄龍與陳勉見過幾麵,當初林耀東、陳勉這些衛隊剛到鎮江沒幾天李霄龍就離開安毅師了,彼此不熟悉所以也沒什麽交談,好在老南昌距離南昌城隻有十幾公裏,轎車奔馳在寬闊的柏油馬路上一會兒就到,李霄龍也不覺得有多尷尬。


    轎車在氣派的江南賓館門前停下,站在西餐館前麵的一名熟悉侍衛客氣地替李霄龍開門,打完招呼把李霄龍領上二樓咖啡館大廳靠窗的位置坐下,低聲吩咐李霄龍二人稍等。


    不一會兒,與江西總商會幾個富紳談完事的安毅來到李霄龍對麵坐下,滿麵春風地問李霄龍喝茶還是喝咖啡?李霄龍笑著說嚐嚐咖啡吧,漂亮的白俄侍女很快端來三杯熱氣騰騰的咖啡。


    聰明的李霄龍留意觀察安毅怎麽喝的,是否會加上桌麵上幾個小碟小罐裏的東西,誰知安毅什麽也不加端起杯就喝,李霄龍兩人也有樣學樣,結果喝下一小口差點兒立刻噴出來,李霄龍身邊的警衛員嘀咕說比中藥還難喝。


    安毅沒有笑話他們,而是給他們的杯子裏逐一加上方糖和煉乳,低聲吩咐他們自己攪拌一下再試試,等兩人喝下感覺不錯,這才開起了玩笑:


    “馬克思和恩格斯都喝這玩意兒,特別是馬克思,喝咖啡就像咱們喝茶一樣,一天都不能少。


    有一次,一個叫燕妮的美麗女孩替深夜工作的馬克思端上一杯咖啡,馬克思喝下一口就告訴這個暗自愛他的女孩說,他已經有了個心上人,這個深愛著馬克思的女孩頓時臉色發白,無比痛苦,馬克思指指書桌邊上的漂亮小木匣子說,裏麵就是我心上人的照片,你看看吧。美麗的燕妮哆哆嗦嗦捧起小木匣子,緩緩打開一看,頓時淚流滿麵,你知道為什麽?”


    “為什麽?”


    李霄龍驚訝地問道。


    “裏麵沒有照片,隻有一麵小鏡子,燕妮打開看到了自己,突然明白馬克思也愛著她,又幸福又感動啊!”安毅端起咖啡美美地喝一口。


    李霄龍滿臉感慨,神往不已,突然覺得不對,立刻問道:“老長官是從哪兒聽來的?”


    安毅放下杯子微微一笑:“別問了,哪天你有機會見到陳獨秀先生或者瞿秋白先生就問問他們,估計他們都知道。”


    李霄龍又是一驚,身邊的警衛員也忐忑不安,都弄不清楚安毅怎麽知道得這麽多。李霄龍看到安毅百無聊賴地望向窗外,想了想還是打開天窗說亮話免得浪費彼此的時間:


    “老長官,感謝你送去的幾千大洋藥品和器材,我們都很感激,獲救的弟兄們也非常感動,上上下下委托小弟前來致謝。”


    “就這事?一句簡單的謝謝值得你跑兩百多裏路?”安毅問道。


    李霄龍熟知安毅的性格,微微一笑也不隱瞞:“我們老板對老長官的慷慨無私和開明寬闊的心胸非常讚賞,希望今後彼此能更為緊密地進行合作,小弟這次來不但致謝,還想聽聽老長官對此提議有何意見?老長官有何建議和要求不妨說說。”


    安毅望著李霄龍的眼睛:“這麽說,你如今的身份是聯絡員了?”


    “可以這麽認為。”李霄龍點點頭。


    “好吧,我就說說一直存在心裏的一些想法。”


    安毅收起笑臉,嚴肅地說道:“打仗打的就是錢,沒有錢買不到武器彈藥,買不到藥品和油鹽醬醋,買不到禦寒的衣服鞋子,這仗就沒法打,所以,我建議你們盡可能利用自己的優勢多做些生意。


    比如,你們趙記商行如今賣給我們的好木料,都是一顆顆大樹砍伐下來扔進河裏,順水流到老南昌對麵的河口,這樣費時間費力氣還賣不到好價錢,何不從我們農機廠購買一批優質大鋸,按照規格裁成方料或板材,再通過我們的蒸汽貨船從高安運回來?如此一來,價格高了,力氣省了,產量也會成倍提高。


    還有,為何不花點錢從我們農機廠購進幾台手動的機械設備提取各種香料?這些都是來錢的買賣,為何就沒人注意?你們有了錢想買什麽不行?就算你們要買七五山炮我都可以賣給你們,何況區區幾支槍幾箱子彈?”


    李霄龍無奈地搖搖頭:“這些我們正在討論,有專人負責,今天小弟來見老長官,主要不是談這事。”


    “咦?不談生意談什麽?”安毅驚訝地望著李霄龍兩個。


    李霄龍沒好氣地望了安毅一眼,挺直腰板,語重心長:“老長官,從北伐開始到現在,你和其他軍閥完全不一樣,你有強烈的愛國心,有強烈的民族憂患意識,你的軍事才華和商業才華無不令人欽佩,可是,你有沒有把目光放遠點兒?不要局限於小小的老南昌,而是要越過老南昌仔細看一看我們災難深重的國家民族。


    你看看如今的軍閥,相互征伐、相互攻訐,把老百姓弄得苦不堪言,到處是戰火,到處是饑荒,到處是橫征暴斂壓迫剝削,看在眼裏你心裏沒有觸動嗎?為何仍然對這些自私自利的殘暴軍閥心存希望呢?你自己不就是被軍閥暗害被排擠打壓,連軍籍黨籍都被剝奪了了嗎?”


    安毅微微一笑,慢慢端起咖啡杯,細細品嚐,示意坐在不遠處林耀東過來,吩咐他要壺好茶來,這才轉向急切等待的李霄龍,平靜地說道:


    “這段時間我都在看報,上麵有很多關於**的新聞和宣言,也聽到不少頗為秘密的傳聞,知道你們的高層不久前舉行了一個重要會議,那幫從蘇聯回來的先生們把你追隨的毛委員擠出了政治局,按照我本人的理解,你們如今所處的湘贛一線以及鬥爭方式,得不到你們最高組織的承認,他們更熱衷於發動城市暴動,數十天來在蘇州、上海北郊、宜興、杭州、寧波等等江浙地區頻頻發生的武裝暴動、高喊的口號等等,都是對你們目前的團體的一種否認,我沒說錯吧?”


    李霄龍極為震驚地看著安毅,安毅不為所動,繼續說道:“就連你們內部都弄不清楚該怎麽辦,你憑什麽說服我?大道理我懂得不比你少,國民黨高層大把人說得更漂亮,可是,做得怎麽樣?


    我尊重任何人的理想和信念,隻要是愛國的真心,為了國家民族的我都尊重,但是尊重理念不等於認同行為方式,因為我也有自己的理想信念,也有自己實現理想信念的方式和手段,而且我一直在做。


    別看不起目前的老南昌,有句老話叫‘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說的就是要從身邊的事情做起,你看看如今的老南昌怎麽樣?就連乞丐都不餓肚子,老百姓個個有盼頭沒人受壓迫,比什麽大道理都實在。”


    “老長官的話小弟不敢苟同!”


    李霄龍毫無畏懼地看著安毅的眼睛,激動得臉都紅了:“雖然老南昌如今工商繁榮,百姓溫飽,但一個個的工廠商鋪,一座座酒樓客棧,無一不是依靠壓榨工農的血汗才取得的飛速發展,你們利用自己強大的軍隊、利用你們與各軍閥之間千絲萬縷的關係,在老南昌建立起一個資本主義的經濟區,而且勾結列強崇洋媚外,把勞苦大眾所有的大量資源、靠壓榨工農生產的大量苧麻布匹賣給帝國主義,用換來的巨額財富大量購回機器和各種武器擴大你們的實力,繼續擴大你們對勞苦大眾的壓迫與剝削,而且一點點向南昌周邊地區侵蝕,繼續擴大你們的資本主義製度的影響力,還通過你們掌握的報紙雜誌欺騙和蒙蔽人民,讓人民心甘情願承受你們的壓榨,讓你們……”


    “夠了!”


    安毅惱火地吼出一聲,看到林耀東快步過來,立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擺擺手站起來,向不遠處的幾桌客人歉意地笑了笑,轉身坐下,立即收起笑臉死死盯著李霄龍的眼睛:


    “有句話一直壓在我心頭沉甸甸的,一直不知道怎麽說出口才合適一些,既然你已經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了,那麽我幹脆就死心塌地做個被你唾罵的軍閥和資本家了!借此機會老子警告你,千萬不要企圖在老子的地盤上成立什麽組織,更不要以任何的手段妄圖煽動老子周邊的父老鄉親,更不要詆毀誣陷老南昌來之不易的成績,否則別怪老子翻臉!”


    李霄龍無畏地探出身子逼視安毅的眼睛:“你試試!”


    “試試就試試!實話告訴你這孫子,老子閉上眼睛都能把整個贛西湘東的軍事地形畫出來,老子用屁股想想都知道你的那套落後的拙笨的戰術,別的不說,隻要老子一個命令,就能阻斷你八成的商道和物資補給線,弄不好你連鹽巴都吃不上,不用老子動手,你就熬不過這個冬天!”


    安毅臉色鐵青,說話也不留什麽餘地。


    李霄龍的警衛員伸手在下麵扯扯他的衣角,李霄龍才醒悟過來,重重靠向椅背,懊悔自己太過激動壞了大事。


    此時漂亮的服務員將一壺熱茶送來殷勤地替三人斟上,緊張的氣氛也隨之緩和下來。


    安毅等服務員離開端起茶杯,低罵一聲“迂腐”,似乎才解氣一些,隨後看都不看李霄龍一眼,愜意地品著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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