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毅麵對不依不饒的憲兵自己掌嘴道歉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迅速傳遍第一集團軍各部將士之中,引起各軍各師官兵的巨大反響。


    各軍上下本來就對趾高氣揚處處掣肘的憲兵深懷不瞞,結果輿論幾乎一邊倒地傾向安毅一邊,大罵憲兵不去打仗淨會操蛋的同時,都說安毅重情重義、恩怨分明,是條響當當的漢子,這麽高的軍銜職務還被憲兵逼成這樣,真是難以想象。無數的官兵做夢都希望能在愛兵如子知恩圖報的安毅麾下效勞,也有些精明將領對安毅的手段深為感歎,其中以老長官劉峙的話最有代表性:這家夥真是陰險啊,對自己都這麽狠,更別說仇人了!


    蔣總司令為此,再次把安毅叫去好好嗬斥了一頓,什麽有辱斯文自降身份雲雲,不一而足,罵完了讓侍衛長王世和給安毅送上瓶中醫大國手進貢的藥膏,要安毅趕緊擦藥快點兒恢複,不要在明天的盛大誓師儀式上出醜,那樣就貽笑大方了。


    安毅抹上藥膏,滿懷感激地告辭離去,前往帥府會議室繼續開會商討戰情,葛敬恩、林蔚等人早就接到消息,看到油光滿麵的安毅臉上那清晰的掌印,不由開起了玩笑,問安毅明天上台接過戰旗時會不會覺得有損其光輝形象?


    安毅像是沒事人一樣搖搖頭聳了聳肩,嘿嘿一笑後便拿起自己麵前新發的計劃書認真閱讀,不時查閱最新情報,詳細予以印證,並就修改幅度較大的兩個部分向幾個前輩虛心請教,理清脈絡。


    朱培德看在眼裏笑在心裏,同時也為年紀輕輕的安毅就擁有如此“厚黑”的修為暗自感歎。


    次日上午八點,安毅獨立師一萬餘名將士浩浩蕩蕩開赴城外大校場,牽引著三十門嶄新火炮的車隊幹淨整齊地行進在道路中間,兩邊各團將士一個個渾身披掛,殺氣騰騰,嘴裏不時相互詢問憲兵隊姓方的孫子長成什麽樣?


    沿途擔任警戒和軍紀糾察的憲兵隊官兵看到滿懷怨恨的獨立師官兵一片片殺人的眼睛,心裏直發毛,根本就不敢與獨立師官兵對視,顧長風等上百將校盡管被安毅嚴厲告誡,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禁止惹是生非,但仍然騎著戰馬沿途緊貼一隊隊憲兵走走停停,四處尋找憲兵隊隊副方壽榮的身影,渾身的殺氣讓人心悸。


    但遺憾的是,驚恐萬狀的方壽榮知道自己惹了大禍,早已經在淩晨三點被送上開回後方運送物資的軍列,除了一軍團的幾個主官外,沒人知道這個強自逞能之後被嚇得半死的倒黴蛋調到哪裏去了。


    誓師儀式非常盛大隆重,各軍各師都把自己最好的團調了過來,四萬餘名參加儀式的官兵整齊排列在大校場上,雄壯的軍樂聲中,戰旗如林,口號震天,徐州各界團體組織的六萬餘民眾高舉彩旗標語分布四周,一時間刀槍閃亮人流如潮。


    主席台上的蔣總司令等百餘將帥以及昨晚才匆匆趕到的後方慰問團各界名流,見此威武壯觀的景象,無比自豪。


    安毅率領戰功顯赫的獨立師、俞濟時率領的三個團總部警衛部隊、朱培德麾下李世龍率領的第七師整齊排列在主席台正前方,這時不知是誰驚呼了一聲“那不是蔣夫人嗎”,騎著馬與身邊的胡家林、顧長風低聲聊天的安毅好奇地抬起頭,看到主席台上果然站立著此前已在報刊雜誌上見過的宋美齡,此刻她和幾個女士竊竊私語,不時與蔣總司令說上幾句,笑語嫣然,看得出來兩人非常親密。


    這次誓師大會,中央黨部和中央政府的頭頭腦腦們來了不少,一個個衣衫鮮亮,儀表堂堂,隻是安毅從中沒有看到自己的幹姐姐龔茜,心裏頗為遺憾。


    隨著軍樂聲停止,規模恢弘的二次北伐誓師儀式正式開始。


    主持儀式的軍政廳長朱紹良講完話,接著便是譚主席講話、蔣總司令講話、各界代表講話。接下來宣布一係列表彰嘉獎,各軍各師領獎完畢,終於輪到壓軸的安毅獨立師了。


    安毅昂首挺胸,領著胡家林、顧長風、路程光、黃應武、魯逸軒、趙瑞上台,七員器宇不凡威風凜凜的勇將一亮相,就贏來滿場的歡呼喝彩聲,他們恭謹地從蔣總司令、譚主席、朱總指揮等軍政首腦手中接過代表榮耀與功勳的七麵戰旗,敬禮完畢又轉向台下齊齊致敬,全場隨即響起潮水般的掌聲和歡呼聲,這一殊榮足以讓成千上萬的各部將士深感羨慕又充滿希望,都希望在下一次的盛大儀式中獲得授旗的是自己所在的部隊。


    最後一項是重溫北伐誓詞,數萬將士齊聲宣誓的聲音,驚天動地,直上九天。


    早在清明節八卦洲烈士陵園祭奠儀式上獨立師官兵就溫習過誓詞,此番再次說起,又溜又順。安毅站在自己的隊伍前麵,左手擎著繡上飛虎圖案和“鋼鐵雄師”四個金色大字的戰旗,右手握拳大聲宣誓,突然看到台上宋美齡身後出現一張熟悉的迷人笑臉,安毅腦子頓時一亂,差點兒把誓詞都給背錯了,他身後的顧長風卻滿麵春風泰然處之,嘴巴無聲地張開,眼裏全都是笑意。


    長達兩個半小時的儀式終於結束了,各作戰部隊在數萬民眾的歡呼聲和祝福聲中,轟隆隆開赴前線,胡家林等將校也率領自己的獨立師開回城北大營待命。


    安毅努力摒棄腦海中湧現的那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絕美容顏,騎著高頭大馬,在沈鳳道和林耀東率領的特務營官兵簇擁下,回到城中大營參加緊張的作戰會議,嚴密監督各部的調動情況,分析指揮部上百名作戰參謀從雪片般飛來的情報中匯總上來的各種資料,以便做好整體和局部作戰的決策。


    按照蔣總司令頒發的最新作戰方略,第一集團軍的進攻於今日正式展開,中路的劉峙將軍統率的第一軍團第四軍、第九軍攻打魯南重鎮台兒莊,第一軍則攻向韓莊一線;左翼賀耀祖將軍第三軍團攻向魚台方向;右翼的陳調元將軍第二軍團攻向日照、臨沂方向;剛剛編入第一集團軍的方振武將軍第四軍團攻單縣、金鄉。


    作為前敵指揮部的參謀長,安毅將和總指揮朱培德一起,負責集團軍三個方向的協同作戰的同時,還需要對從馮玉祥第二集團軍劃歸蔣總司令指揮的方振武將軍的第四軍團進行戰略調遣。


    不一會兒,劉峙和蔣鼎文趕到總部。第一軍的進攻方向是韓莊,盡管已有周密的作戰計劃,但是由於敵軍主帥張宗昌親率一支生力軍趕到韓莊督戰,敵我雙方的兵力對比和整個局部戰局隨之出現較大變化;其次,在去年七月的北伐中,王天培的第十軍六萬餘人正是在韓莊潰敗的,要不是安毅率領獨立師飛速馳援,在徐州城北的柳泉布下堅固防線,在鐵路工人的鼎力協助下全力接應,王天培的第十軍恐怕連一半兵力都無法保存,更別說之後還能反敗為勝了。


    劉峙和蔣鼎文知道安毅熟悉韓莊一線的情況,與直魯聯軍交戰的經驗最為豐富,稍一核計,雙雙趕來與安毅再作商議。


    安毅與劉峙兩人來到大型地圖前,指著具體位置分析韓莊守敵有可能的兵力部署,完了非常客氣地提出建議:


    “韓莊西麵就是碧波萬頃的微山湖,東麵與台兒莊相互呼應,南麵則是大運河,對付從南向北的進攻防守起來非常容易,不過如果台兒莊被我軍攻破,韓莊之敵除了後撤外別無他途,因為從東、北兩個方向攻擊韓莊,守敵將無險可守,不果斷後撤的話隻能一麵臨水三麵受敵。”


    “如此一來,墨三兄的第九軍、經成兄(繆培南字)和伯陵兄(薛嶽字)的第四軍壓力就大了,他們麵對的台兒莊之敵防守嚴密,加之直魯聯軍經營已久,各道防線固若金湯,應付起來不輕鬆啊!”


    劉峙作為第一軍團的軍團長,除了自己兼任軍長的第一軍外,也不得不為自己麾下的另外兩個軍考慮一番,否則會落下厚此薄彼的把柄。


    安毅搖了搖頭,指向右翼陳調元將軍的第三軍團戰線:“其實台兒莊也不是全無破綻的,劉長官請看,要是屬下猜得不錯的話,陳老前輩指揮的陳焯將軍二十六軍不出三天就會拿下郯城。郯城西距台兒莊僅六十公裏,二十六軍一個急行軍就能包抄台兒莊守敵之後路,隻要郯城一破,台兒莊的敵人能不後撤嗎?台兒莊守敵一撤,韓莊也就守不住了,全盤皆活啊!


    不過,兩位長官可不能等,必須要求攻打台兒莊的第九、第四兩軍不停進攻,讓敵人一直感受到強大的壓力,同時還要把作為預備隊的楊勝治將軍第十軍用好,就算是做個疑兵也行啊,反正就是不能讓敵人有喘息之機,否則守敵拖下去可別怪小弟沒提醒。”


    蔣鼎文仔細看了看地圖,沉吟再三,轉頭不解地問道:“你怎能確定二十六軍三天之內可以拿下郯城?毫無端倪啊!”


    安毅微微一笑,提議道:“大哥,小弟這個前敵總參謀長可不是白吃飯的,沒有幾分把握怎麽敢胡說八道?這樣吧,我們倆打個賭,要是三天內二十六軍攻不下郯城,小弟就把獨立師借給大哥,隨便你怎麽使喚,要是……”


    “一言為定!”


    蔣鼎文不等安毅說完,拉著劉峙興衝衝地走向門口。


    安毅傻眼了,急忙追上去:“大哥,這不公平啊!打賭總得亮出點賭本吧?要是三天之內郯城被攻下了你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最多不動用你的獨立師了,哈哈!”蔣鼎文說完,推開安毅大步離去,劉峙放下心事也喜笑顏開地向安毅告辭。


    安毅鬱悶地搖了搖頭,回到辦公桌前一屁股坐了下去,新接任的參謀廳一局局長王倫過來,好奇地詢問:“安毅將軍,你為何這麽肯定二十六軍三日內必陷郯城?”


    葛敬恩和朱培德早就注意到了安毅的論點,此刻聽到王倫的問題,也都離開地圖走了過來,安毅連忙起身請大家坐下,對畢業於保定六期擁有豐富作戰經驗的王綸低聲解釋:


    “王長官這是考較屬下了,長官本身就是浙江人,相對而言,對浙軍的戰鬥力遠比屬下更為熟悉,自然清楚其中的優劣!


    屬下是這麽分析的,二十六軍原本是周鳳岐前輩一手帶出來的,裝備和官兵戰鬥力絕不在陳調元前輩的三十七軍之下,隻是因為周前輩去年被人擠兌黯然離去,軍委會把陳焯將軍提升上來代理軍長一職。陳焯將軍直到總司令複出之後才獲得實任軍長一職,周前輩心胸寬闊,也對老部下陳焯給予厚望,陳焯感銘之餘,早早地就做好了北伐作戰準備,特別是近一周來上呈的情報和計劃非常詳盡周密,比我們集團軍任何一個軍都做得好,看得出來,二十六軍上下早已做足了進攻準備,就連朱前輩和葛長官也感歎其用功之深、鬥誌之高昂。


    再者,郯城一馬平川,無險可守,數年來經曆連番大戰,連城牆也沒了,守軍在兵力相當又失去城垣優勢的情況下,麵對武器和火炮裝備遠遠超出自己一大截的對手,敵人實在難以抵擋枕戈待旦士氣如虹的二十六軍將士,其他各部敵軍麵對我優勢兵力自顧不暇,根本無法救援,屬下說三天還是保守估計的呢,我對此充滿信心!”


    王綸連連點頭,大聲讚道:“果然是心細如發,所有情況都考慮到了,妙啊!盛名之下無虛士,名副其實!”


    一旁認真傾聽的葛敬恩笑著說道:“老兄,這回你相信了吧?小毅記憶超群,心思稠密,不但在軍事理論方麵有所建樹,從小小的工兵連長一路升到今天的前指少將總參謀長,每一步都是依靠一個個軍功擢升上來的,實戰經驗非常豐富,善於分析敵我將帥的作戰風格和特點,對手稍不小心就有可能被他算計,孫傳芳部和張宗昌部折在他手上的將領不少了,懼之如虎啊!”


    眾人聽了會心一笑,安毅謙遜地說道:“各位前輩謬讚了,安毅受之有愧。有一事晚輩須向各位前輩稟報,從剛剛收到的情報中看,賀耀祖將軍統帥的第三軍團將麵臨很大困難,第三軍團看似兵力雄厚,實際上能打硬仗的隻有賀將軍的四十軍和夏鬥寅將軍的二十七軍,張克瑤將軍的三十三軍、王金韜將軍的第三獨立師剛剛整編不到三十天,很難擁有合乎要求的戰鬥力,遇到生死打仗相當的危險,而三軍團麵臨的敵人多達八個師又兩個混成旅,都是孫傳芳部碩果僅存的精銳部隊,再加上微山湖西岸地勢複雜,河道眾多,晚輩心裏很是擔心啊!”


    朱培德微微一怔,隨即便意識到安毅話裏的另一層意思,連忙走到地圖前看了看,轉頭問道:“小毅,你是不是擔心馮煥章將軍第二集團軍分出來的方振武將軍部,與我第一集團軍的協同作戰問題?”


    “正是如此!從情報上看,第二集團軍被張宗昌部褚玉璞等兩個軍主力拖住一周有餘,實在難以再給予我軍什麽實質性的幫助,我們的第三軍團將會麵對沒有後顧之憂的魚台守敵,敵人完全可以依仗現有兵力與我方展開戰略決戰。再一個,孫傳芳和麾下三個軍長都是身經百戰之將,早就占據有利地形以逸待勞。


    晚輩更為擔心的是,方振武將軍組成的第四軍團雖然名義上隸屬於我第一集團軍,但是該部作戰計劃自行擬定,攻擊方向為單縣、金鄉,萬一該部進攻受阻或者擅自改變作戰計劃,單縣、金鄉守敵完全可以在相距不到六十公裏的戰場上揮師南下,與魚台守敵合擊賀將軍的第三軍團,屆時局勢便會發生不可預測的變化。”


    安毅詳細說出自己的擔憂,顯然是對馮玉祥所部目前的戰況並不樂觀,對獨自作戰的第四軍團缺乏足夠的信任。


    葛敬恩聽了安毅的分析心裏一沉,快步走向地圖,站在朱培德身邊用心打量,越看臉色越難看。


    安毅和王綸等人也跟隨過去,大家圍著地圖商議片刻,均感到戰局不容樂觀。


    對馮玉祥和方振武為人都非常了解的葛敬恩也明白安毅心中擔心的是什麽,沉思片刻,幹脆拉上安毅前往東院,向蔣總司令呈報有可能出現的危機,以求得最終解決,因為他們分內的任何事情隻能交由蔣總司令裁決,其他人沒有任何的權利和能力處理。


    兩人匆匆來到東院,穿過繁花似錦的院子進入前堂通報完畢等待召見,聽說總司令正在與中央黨部的幾個老大在書房開會,安毅隻能坐下來,接過侍從遞來的茶耐心等待。


    喝完杯茶安毅煙癮發作,掏出香煙遞給葛敬恩一支,葛敬恩擺擺手繼續整理手中的資料,安毅隻好含著紙煙劃燃火柴,還沒等點上,一個動人的聲音在身後傳來:


    “你就是安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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