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三十日下午六點,滿載獨立師三個團又一個營將士的專列緩緩停靠在泰安車站,第一軍各師後勤留守處的五百餘名官兵早已在站台上準備好了食物,十幾節悶罐車皮正中沉重的大門絡繹打開,六千餘名身穿老式灰色製服的獨立師官兵飛快跳下車廂,緊急集合,各營團主官紛紛上前與第一軍後勤部門的主官們見禮致謝,隨即率領將士們有序地領取食物,進餐休息。


    一名帶著黑邊圓形近視眼鏡的上尉激動地越過一隊隊官兵,來到列車中部唯一一節客車前麵,向正在站台上與第一軍後勤部主官交談的安毅敬禮報告:


    “第一軍第二十二師軍需科上尉參謀羅紹東向安將軍致敬!”


    “冬子……”


    “哥……”


    安毅上前一把抱住比自己矮半截的弟弟猛轉三圈,停下來鬆開手後退一步,上下打量起來:“不錯!不錯!身體壯實了,人也黑了很多,不再是弱不禁風的小白臉,比在家裏那陣子更像男子漢!”


    縈繞在安毅身邊的眾將校會心一笑,第一軍黨代表黃裳少將有些驚訝地問安毅:“安參謀長,這是你弟弟?”


    “比親兄弟還親啊!我這弟弟叫羅紹東,黃埔五期經理(輜重)科畢業,在胡宗南師兄麾下,從小弟率工兵連離開廣州到現在,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麵,春節時本以為他能回老南昌,可臨時他又回不來了,當時把我給急壞了!”


    安毅向黃裳介紹冬子,胡家林、顧長風和路程光幾個隻聽說過冬子卻從沒見過,紛紛上前打招呼。


    黃裳等人和獨立師一幹將校寒暄了一會兒,看到沒什麽事情也不好問安毅部隊要開到哪兒,便與安毅幾個將領禮貌告別,安毅送出十幾米一再致謝才回到弟兄們中間。


    冬子正在與顧長風說話,驚訝地說顧大哥你長得這麽俊哪兒像什麽匪首啊?頓時把大家逗樂了。


    安毅接過侍衛遞來的大饅頭,邊吃邊問:“冬子,誰讓你們給咱們把肉湯、饅頭送到站台上的?”


    “這是蔣副軍長從前線發電報回來交代的,胡長官特意讓我給你送來二十箱‘哈德門’香煙,已經搬上最後一節物資車廂了……哥,你們的軍裝怎麽回事?我們都穿新式作戰服配發新式鋼盔和鞋帽了,你們獨立師竟然還穿老式的?”冬子奇怪地問道。


    顧長風向他解釋:“我們要過黃河,不想讓敵人知道第一集團軍過來了,所以胡亂收集些舊軍裝穿上。”


    羅紹東恍然大悟:“明白了……四天前小弟到徐州接運物資時意外見到繼南大哥,當時繼南大哥正在總部軍需倉庫領取服裝,小弟差點兒不敢相認。


    繼南大哥比原先高了半個拳頭,蓄起了漂亮的小胡子,穿著一身將軍服,非常威武,繼南大哥看到小弟非常高興,還請小弟和師裏的十幾個弟兄下館子。唉……沒想到晃眼兩年就過去了,大哥們都成了將軍,剛才見麵小弟覺得像做夢似的。”


    眾人發出一陣哄笑,胡家林咽下一口饅頭,指指冬子胸前的銘牌:“你也不賴嘛,五期畢業出來,不到一年就混上個上尉,別人現在恐怕還是白牌呢,是不是你們胡師長特別關照的?”


    冬子搖頭解釋:“怎麽會呢?這是小弟積功晉升的!去年八月底的龍潭大戰小弟趕上了,當時打得真慘,一個下午全師戰死三分之一,到了晚上敵人突然加強進攻,我們後勤部門的也全都扛槍上去了,小弟當時稀裏糊塗跟著弟兄們衝上去,腦袋都是懵的,打到次日天亮才發現,整個一百多人的陣地就隻剩下十七人,後勤兩百多弟兄隻活下來十一個,但是咱們頂住了,堅持到第七軍李明瑞將軍的一個團殺上烏龍山陣地才撤下,戰後休整小弟躺在醫院裏,胡長官親自將新銘牌拿到醫院發給小弟,小弟才知道自己告別了見習官的白牌升中尉了,三月份歸隊時正好碰上打盱眙,又立了一個功,當時……”


    “停!怪不得說春節回家又反悔,原來是躺醫院裏回不去了,對吧?快,給哥說你傷哪兒了?”安毅上前一步,著緊地上下打量冬子的身體,可是卻一無所獲。


    冬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指指右胸:“被彈片刺穿右肺了,本來去年十一月底就該好了的,可是肺葉再次發炎有積水,喘不過氣又被送進陸軍總醫院,胡長官認識美國留學回來的上校主任軍醫,他親自操刀取出留在裏麵的兩塊小彈片,所以就回不去了。”


    安毅一把拉開冬子的前襟,看到左胸斜斜一道疤痕足有二十公分長,搖搖頭低聲責備:“你該老實告訴我才是,咱們老南昌的醫療條件要好得多,這麽重的傷,弄不好要死人的,這幾根肋骨恐怕得弄斷兩三回……你瞞得家裏人好苦啊,誰都以為你真忙不過來,以後再這樣,小心我收拾你!”


    “當時剛到南京舉行完畢業典禮小弟就被拉往常州,後來才知道你和獨立師弟兄受的委屈,當時全師弟兄都非常氣憤,要不是孫傳芳的大軍打過江,說不定小弟就偷偷跑回家去看你了,小弟這點傷和各位大哥相比算得了什麽啊!”冬子不以為意地說動。


    顧長風重重拍了一下冬子的肩膀:“有種!不愧為我們的小老弟。”


    上車的哨聲突然響起,獨立師官兵無論是否吃飽,全都放下一切,迅速列隊,根本不需要長官的口令,兩分鍾不到即排著隊無聲地快速登車,轉眼間站台上沒有一個獨立師的官兵,簡簡單單的一個行動,就讓站台上數百官兵看呆了。


    冬子羨慕地歎道:“軍紀實在太好了,怪不得獨立師打仗那麽厲害……”


    汽笛鳴響,安毅拍拍冬子的肩膀,鄭重地叮囑道:“多給道叔寫信,特別是二毛,一家人都念著你,二嬸整天說要給你娶個媳婦,估計這仗打完你們都要開回去,有時間就請個假回家一趟。”


    “記住了……哥,你保重!”


    “你也一樣,這副小身板別逞能學人家上前線,我擔心啊!”


    “哥,你說什麽啊?你看不起人,這麽多年還這樣……”


    安毅搖頭莞爾一笑,跳上徐徐開動的列車,頭也不回地鑽進車廂。


    冬子默默站在站台上,目送列車呼嘯北去,心裏頓時覺得空空蕩蕩的,兄弟倆在這戰火紛飛的年代裏各遇到各的生生死死的血火考驗,差點兒就陰陽兩隔了,雖然兄弟之情越來越重、越來越親,卻不能多處一會兒多說上幾句話,心中滿是惆悵與失落,非常難受。


    沒等冬子轉過身,一群官兵已經圍上來問這問那,對冬子認識安毅、顧長風、胡家林和路程光這樣的軍中悍將,羨慕不已。


    車廂裏,各團團長、團副圍著地圖,仔細傾聽參謀長路程光介紹情況:


    “由於我們一下就向北躍進一百二十五公裏,對前線的情況不熟悉,特別是對黃河對岸的情況一無所知,隻知道奉係將領何林豐率領的一個軍團,在第二集團軍發起攻擊的前兩天就主動撤離了聊城,還有原本駐守在東阿至齊河一線的張宗昌直魯軍三個師也沒了消息,也就是說,我們即將前往的黃河對岸,仍然存在很多未知情況。


    經師部研究決定,我們將在濟南城西南方向二十五公裏的崮山站下車,而不是原來定下的第四軍團所在地楊家莊,以避免我師行蹤過早暴露。


    從現在算起,再過兩個小時就能到達崮山,下車之後,特種大隊立即向西、向南展開例行的偵察,配合一團、二團,在今晚子夜以前進駐並封鎖長清縣,天亮以前隻許進不許出,確信安全方能解除封鎖。


    我們各軍團沒有一支部隊進入過長清縣,隻是從零星的情報中得知直魯軍一個團的守敵已經逃向對岸,因此千萬不能大意,三團跟隨師部行動,各位明白了沒有?”


    “明白!”


    眾弟兄齊聲回答。


    路程光點點頭,繼續指向地圖:“老李——”


    “到!”


    李福強來到路程光身邊。


    “從長清縣西南十公裏的吳渡,至正北十公裏的玉清湖,沿著黃河岸邊二十公裏區域的偵察警戒任務,全部交給你們了,其餘地區由各團偵察分隊自行負責。”


    “遵命!”


    路程光說完詢問安毅有何意見,見安毅搖搖頭便宣布原地休息,弟兄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聊天,三團長魯逸軒來到安毅對麵坐下,接過胡子遞來的香煙點燃,低聲問道:


    “師弟,這次為何不帶教導團參戰?好在翔雲(趙瑞字)之前把家人接到了老南昌,否則他得著急了。”


    安毅苦笑了一下,解釋道:“如果我估計不錯的話,打下濟南之後我們第一軍團將會盡數後撤,隻留下德叔的第七師拱衛前敵總指揮部,繼續指揮其他軍團北上,等我軍成功渡河之後,就不會再有什麽大戰可打了,我們的炮團也會開回徐州城北大營。”


    周圍弟兄全都驚訝地望著安毅,安毅於是詳細解釋:“日軍的一個三千人陸戰隊已經離開日本,三日後將會在上海登陸,這就嚴重威脅到我們的華東地區,如果濟南打起來的話,後果難以預料,總司令部非常當心日軍趁我後方空虛開辟第二戰場,因此,不管濟南情況如何,我們第一軍團都會南撤以防萬一。


    其次,如果濟南方向沒有大的衝突,我第一集團軍其他三個軍團共計十七萬官兵,足以對付僅剩七萬人馬的張宗昌直魯軍,渡過黃河直逼京津地區,沒有任何問題,加上憋了一肚子氣的閻百川將軍第三集團軍、馮煥章將軍的第二集團軍,共計六十餘萬將士開進直隸共同對敵,沒有日軍協助的奉軍,哪裏還能頂得住?


    昨晚,奉軍少帥張學良秘密派來講和的使者已經離開了,校長表示絕不停止前進,但是答應他們隻要擁護南京中央政府的領導,歸附革命,更換旗幟,就不會再對奉軍采取任何軍事行動。所以,炮團和教導團沒必要繼續北上了。”


    眾弟兄這才知道形勢如此有利,心中的憂慮一掃而光,安毅卻沒有這麽舒服,他的心一直牽掛著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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