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戰局與第一集團軍將帥預料的一模一樣,由於奉係和直魯軍連連兵敗士氣全無,革命軍各集團軍取得的進展足以用“飛速”兩個字來形容。閻錫山第三集團軍左路軍前敵總指揮張蔭梧占滿城,對奉軍保定守軍右翼的壓製力度越來越大,加上第三集團軍右路軍在望都一線不停歇的進攻,馮玉祥第二集團軍三個軍又從南麵惡狠狠撲來,奉軍少帥張學良指揮的整條防線已經搖搖欲墜,隨時都有崩壞的可能。


    二十九上午九時,南京中央政府和革命軍總司令部果然發布緊急命令:前敵各軍於進至靜海、永清、固安、長辛店之線時停止待命,以避免外交上之糾紛!


    此命令一出,馮玉祥之第二集團軍隻能暫時壓住“先入城為王”的強烈願望,並臨時調整進攻方向,從南、東兩麵合圍保定的同時,攻至保定東南的第六軍韓複矩率部突然轉身殺向東麵,一舉占領第一集團軍方振武軍團悄悄迂回合圍的蠡縣,從而徹底打亂了第一集團軍的進攻步伐。


    方振武站在蠡縣北麵十幾公裏的山包上氣得不行,率領麾下兩個軍走了一夜,剛要對蠡縣縣城展開合圍,就眼睜睜看著麵前的肥肉被韓複渠衝上來一口吞了下去,心中的惱怒可想而知。方振武滿腹冤屈,立刻給朱培德和安毅致電申訴,還想進城與韓複渠好好理論一番,誰知前指的電報很快到來:


    命令第四軍團全速向北,一舉拿下北麵十七公裏的高陽城,隨後不許停留,繼續向東疾行二十七公裏,攻取任丘,略作休整等候下一步命令,以配合二、三軍團發起對滄州守敵展開圍攻!


    方振武接到命令後叫屬下拿出地圖看了又看,突然醒悟過來,再也顧不上與韓複渠囉嗦,率領麾下三萬五千餘將士浩浩蕩蕩地殺向高陽,僅用半個小時就擊潰高陽一個旅直魯軍,將高陽城中敵軍物資洗劫一空,再次飛速向東。


    一個半小時後,西北軍二十軍軍長龐炳勳率部衝進高陽城,望著空空如也的小城,跺足大呼來晚了。


    獲得方振武攻取高陽揮師向東的回電後,朱培德立刻命令第二軍團根據調整計劃迅速出擊,二軍團在陳調元將軍指揮下全線開動,三十七軍攻打樂陵,金漢鼎三十一軍攻打慶雲,陳焯將軍二十六軍從寧津北上,與中路夏鬥寅將軍的二十七軍夾擊南皮;方鼎英將軍指揮中路的獨立師兩個團又一個營四千餘將士,從二十七軍左翼北上,繞擊東光鎮,命令代軍長毛秉文將軍率四十軍進攻武強。至此,沉靜了近一周的第一集團軍,終於拉開了第三階段戰役的序幕。


    三十日淩晨五點三十分,輕輕鬆鬆拿下蠡縣的韓複渠獲知方振武部一無所獲已經北上,知道沒有了來自北麵敵襲的顧慮,立即親率第六軍兩個師輕裝疾行,再接再厲殺向肅寧,一萬八千餘名官兵飽餐過後,於淩晨兩點悄然開出蠡縣,經過三個半小時疾行十八公裏到達肅寧城西的劉家屯,全軍停止前進略作休息,準備對肅寧發起突然襲擊。


    與此同時,駐守於河間擁有三千餘人馬的直魯聯軍騎兵旅悄悄開到了肅寧城,與一個旅的守軍密商完畢,隨即分成南北兩路,迅速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


    西門外的開闊地上,燃起了幾支火把,身材魁梧胡子拉碴的直魯軍少將張承柱和副旅長兼參謀長李金龍在三百鐵騎的簇擁下,策馬出城,來到被按在地上的西北軍兩位斥候麵前,望了一眼倔強的斥候,不屑地打馬前行,身後很快傳來兩聲“哢嚓”聲,兩個斥候的腦袋咕嚕嚕滾得很遠。


    張承柱頭也不回,手中的馬鞭向西一揮,發出一聲清脆的破空聲,數百騎全體發動,跟隨他向北飛馳。


    淩晨五點五十分,休息完畢的韓複渠部尚未來得及整隊,就聽到一陣陣悶雷般的馬蹄聲急速而來,韓複渠大驚失色,立刻翻身上馬,高呼全軍就地結陣抵抗敵軍騎兵偷襲,無奈為時已晚,張承柱的騎兵旅已經從南北兩麵飛撲而來,數千鐵騎激起的塵煙瞬間將黎明微弱的晨曦掩蓋,馬槍特有的射擊聲密集響起,將一萬餘驚慌失措混亂不堪的韓複渠部官兵擊倒一大片,成百上千的官兵尚未來得及拉動槍栓,就被戰馬巨大的衝力撞得橫飛出去,緊接著如林的馬刀在魂飛魄散的人群中劃出陣陣寒光,慘叫聲、哀號聲和沉悶的撞擊聲此起彼伏,兩公裏長的隊伍就在這一望無際的平原上被凶悍的鐵騎分割蹂躪。


    主帥韓複渠看到自己的萬餘部下不是喋血黃沙就是四散而逃,悲憤地仰頭怒吼拔出了佩刀想要上前拚命,卻被貼在身旁的眾侍衛緊緊裹挾拉轉馬頭,在震天的慘叫聲和怒吼聲中狼狽地逃回蠡縣。


    朝陽升起,金輝灑下,肅寧城西的原野上一片血紅,橫屍遍地,呻吟聲、哀號聲、哭泣聲與戰馬的嘶叫聲響成一片,騎在高大戰馬上的張承柱望著猶如人間地獄的戰場,歎息著搖了搖頭,隨即無力地向身邊的李金龍問道:“弟兄們傷亡如何?”


    “戰死八百五十餘人,受傷一千四百餘人,殲敵六千餘人,逃兵遍野都是,弟兄們也沒了力氣追殺,留在戰場上的四千多敵軍傷兵,隻能讓他們自生自滅了……撤吧?”臉型消瘦的李金龍回答。


    張承柱沒有動,眼裏滿是哀傷:“這恐怕是咱們的最後一戰了,我答應過大帥要為他打這一仗,打完了彼此也就互不相欠了,命令弟兄們帶上受傷弟兄,撤吧。”


    下午三點,河間城西。


    張承柱率領精疲力竭的兩千六百餘騎兵,帶著一千四百餘傷員回到河間西麵的梁家鎮,還沒來得及安頓,一匹戰馬從東飛馳而來,在張承柱麵前緊急刹住,負責偵查聯絡的年輕中尉麵色惶恐地稟報:


    “報告旅座,滄州來電,海興、鹽山、南皮、郭莊全線失守,西北軍第二十軍龐炳勳部正從高陽一線向東開進任丘城,滄州以北的平舒、馬廠守軍已被突然向東的革命軍方振武部擊破,我軍北退之路斷絕在即,滄州已處於革命軍三麵包圍之中!”


    “報告——”


    又一匹戰馬從西而來,滿身是汗的騎兵著急地報告:“旅座,韓複渠部獲得騎兵增援,已從蠡縣開往肅寧,估計很快就會追過來了!”


    張承柱頹然長歎:“太快了,太快了……”


    李金龍沉默了一會兒,揮揮手讓傳令兵退下,拍馬來到張承柱身邊低聲說道:“大哥,看來東線也不能走了,如今張大帥四個軍數萬多殘部全都擠在滄州城裏,覆滅在即,咱們要逃命的話隻能從海邊沿海北逃……可是咱們的戰馬跑了一夜又殺了一早上,再走了這大半天,跑都跑不起來了,哪怕能趕過去,恐怕時間也來不及。”


    張承柱再次歎了口氣,沉吟了一下吩咐道:“命令弟兄們全體向南,開進東南麵二十多公裏的百草山躲幾天,休整一段時間再想辦法。不管怎麽樣,咱們不能讓西北軍追上,做了這麽多年的生冤家死對頭,他們是不會輕易放過咱們的。”


    “隻能先這樣了……”


    ……下午四點五十分,泊頭鎮。


    占領南皮縣城的二十七軍沿著鐵路右側的大道快速向北開進,軍長夏鬥寅輕輕敲了一下胡家林的胸口,笑著打趣道:


    “胡老弟,真沒想到你老家竟會在泊頭鎮,怪不得安賢侄爭著要讓你們獨立師打泊頭,此番是衣錦還鄉啊!我要是不趕去圍滄州,真想到你家裏做客——咦,怎麽臉色這麽難看?放輕鬆點兒嘛,不管怎麽說倦鳥回巢遊子歸家是大喜事,而且你現在是堂堂少將,可謂事業有成,足以讓家裏人揚眉吐氣了!等打下滄州,咱們第一集團軍就算完成任務,此後就該進入休整期,胡老弟盡可在家多待些日子,以慰思鄉之苦!笑一笑,對,就這樣,我走了啊……”


    “謝前輩!一路順風……”


    胡家林感激地致謝,目送夏鬥寅在一群隨從的護衛下遠去,轉過頭望著眉開眼笑的安毅,好奇問道:“你笑什麽?”


    “沒笑什麽,德叔批準咱們獨立師駐紮泊頭了。”安毅一臉振奮地回答。


    胡家林瞪大了眼睛:“你不用回指揮部?”


    “不用了,滄州圍三缺一就是讓敵人快點兒逃,省得敵人狗急跳牆讓咱們各軍增加不必要的傷亡。根據總司令的最新命令,我和德叔幾個已經形成了共識,放直魯殘軍逃進天津,咱們幾個軍徐徐跟進,圍住天津即可。前敵總指揮部暫時設在滄州,咱們接下來能有幾天時間休整,除了方振武將軍的第四軍團一直開到通州外,各軍都會在京津一線駐紮,今後的戰事沒咱們什麽幹係了。上馬吧,就算再近鄉情怯也得麵對,再不回去鎮裏的鄉親們估計會被嚇壞的,程光率部把三百多殘敵和整個鎮子圍住很久了。”


    安毅飛身上馬,與歸心似箭的胡家林打馬奔向西麵的泊頭鎮,林耀東和特種大隊隊副宗行真率領百餘弟兄策馬緊緊跟隨。


    從鐵路邊至泊頭鎮東兩公裏路程,轉眼即到,胡家林策馬越過熟悉的運河橋,踏進鎮子橫貫東西的大街口緩緩勒住馬,望著灰黑一片的瓦頂和站立在前方曬坪上的一群惶恐鄉親,強忍心中的激動翻身下馬,一雙潮紅的眼睛遙望前方閃閃縮縮的鄉親們。


    教導團長趙瑞上來敬禮:“報告副師長,逃進鎮中的殘敵已有一百八十三人主動繳械投降,尚有一百五十人左右隱匿於鎮中,經審問隱匿者中約三十餘人為本鎮子弟,參謀長在鎮西檢查崗哨隨後即到,命屬下向副師長匯報。”


    胡家林莊重地回了個禮:“明白,讓弟兄們收兵吧,外圍留給特種分隊弟兄警戒即可。”


    “是!”


    趙瑞敬禮轉身命令集合,教導團一千五百精兵很快湧到大曬坪按連營集合。


    胡家林用力咽了咽喉嚨,大步走向縮在曬坪一角不停四處張望的數百鄉親,來到中間那位長胡子老頭麵前兩米停下,在數百鄉親惶恐不安的注視下摘下鋼盔,雙膝一軟跪了下去,兩手撐地重重磕了三個響頭,抬起腦袋哽咽地說道:


    “大伯,小林子不孝,離家九年,讓您老……操心了……”


    鄉親們聽了大吃一驚,呆呆望著一身戎裝跪在地上淚如雨下的胡家林,誰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臉色黝黑布滿深深皺紋的六十多歲老人搓搓眼睛,彎腰定定端詳了好一陣,突然全身發抖,顫悠悠地伸出手捧住胡家林的腦袋:“老天爺啊……你總算回來了,小林子啊……你娘眼睛都快哭瞎了啊……”


    “大伯,孩兒不孝……”


    鄉親們驚呼陣陣,紛紛叫喚胡家林的小名,胡家林雙眼緊閉,已經語不成聲,看得整隊完畢的千餘弟兄目瞪口呆,看得安毅鼻子發酸,淚水湧出眼眶。


    安毅心想這麽下去不是個事兒,於是大步上前摘下鋼盔,在胡家林身側單腿跪下,正要開口問候,誰知剛趕來的路程光和身後的趙瑞、黃智、羅磊、潘錦冬、魯雄、廖成鵬等十餘名將校全都上來齊刷刷跪下,頓時把淚流滿麵的老人嚇得夠嗆,老人扶起胡家林急忙詢問:“林兒,這這……這咋回事啊……”


    安毅抬起頭恭敬回答:“大伯,小侄安毅,是胡大哥的生死弟兄,身邊這些將士們都是胡大哥的弟兄,我們國民革命軍第一集團軍獨立師一萬七千多將士,都是胡大哥的弟兄,胡大哥的長輩就是咱們的長輩,小侄代表獨立師一萬多弟兄,向您老問安了!”


    “使不得、使不得啊!快起來,孩子們,起來……”


    老人連忙上前扶起安毅,安毅站起來攙扶老人,親切地說道:“大伯,咱們回去吧,我胡大哥九年沒回家了,先回家看看!”


    老人擦去老淚,頻頻點頭:“好好、咱們回家,這就回家……哎呀,我說今早咋就眼皮子老是跳啊?天大的喜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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