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八年六月十五日,南京中央政府向全世界宣告中國統一完成,安毅獨立師也於當日離開滄州泊頭鎮,朱培德將軍麾下三十一軍、賀耀祖將軍麾下四十軍等部也從即日起陸續乘坐專列沿津浦線南下。


    十七日,尹繼南與勞守道等百餘親友從老南昌乘坐江南集團名下客輪到達浦口,迎接來自滄州的八個家族,隨後分乘兩艘客輪開赴老南昌,胡家林率領自己的警衛營一同返回。


    安毅在徐州下車暫作停留,出席黃埔一係於二十日召開的軍事會議。


    進駐徐州雲龍湖畔騎兵大營的張承柱果然了得,南下前派出的三十餘名心腹在短短半個月時間內,就從直隸、山東、河南拉回三千八百餘名直魯軍騎兵、招收新兵兩千四百餘人,騎兵師迅速擴充達到九千官兵。


    十八日,張承柱、李金龍從南京報道領取安置費和軍餉返回,看到大營裏多了八輛嶄新的軍用卡車,連忙詢問是從哪兒來的?麾下軍需官回答是安將軍昨天派人送來,說是總司令部軍需後勤部門配發給騎兵師使用的。


    張承柱和李金龍得知安毅已經回到了徐州,立即趕往城北大營,正巧安毅陪同一群出自黃埔的將領參觀獨立師野戰醫院,見麵後安毅熱情地把張承柱和李金龍介紹給了大家,並如實地說明張承柱和李金龍是自己的結義大哥。


    劉峙、蔣鼎文、顧祝同、胡宗南等人對張承柱的騎兵師有所了解,寒暄完畢彼此也就熟絡起來,劉峙、顧祝同和同出保定軍校的師弟張承柱並肩而行參觀醫院,大家對安毅的野戰醫院的設施和水平讚不絕口,得知營房中有四百餘傷員是張承柱麾下將士,非常驚訝,蔣鼎文幾個連忙問是怎麽回事?安毅隨即將張承柱率四千鐵騎襲擊韓複渠兩個師官兵的肅寧一戰詳細道來。


    此前從未使用騎兵打仗的黃埔將領們無比動容,從張承柱傷亡一千餘人殲敵六千餘人的輝煌戰績中,深深明白這支鐵騎強悍的戰鬥力,對張承柱和李金龍又多了幾分了解和尊敬。


    一圈走下來,已是下午五點半,安毅做東請一幹師友到城中老字號喝一杯。酒至半酣,顧祝同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道:“小毅,聽說你的獨立師正在六和軍營大興土木,麾下還多出個騎兵團?”


    安毅可不敢說這是蔣總司令寵溺有加,十三日離開南京前特意給自己留下封信和二十萬擴建六和大營的專款,隻能顧左右而言他,幾句話糊弄過去:


    “六和軍營原本是孫傳芳在晚清軍隊固有營房的基礎上修繕的,多年來都沒有維護過,早已不堪使用,住在裏麵日曬雨淋,官兵們非常辛苦。小弟實在沒辦法,隻能讓後勤科從南京城找來個建築公司修整了一下,為了麾下弟兄能夠安心駐紮,花些錢也是值得的。至於我獨立師騎兵團,目前仍在整編之中,人數也僅九百餘人,戰馬隻有七百五十匹,距離成軍還遠著呢。之前小弟為此專門請示過校長,校長說可以嚐試一下,總結經驗教訓,還吩咐說老南昌士官訓練基地要盡快投入使用,需要為各軍培養些騎兵,所以小弟暫時編成個騎兵團!”


    胡宗南放下杯子,笑著說道:“第一集團軍各部南撤之後,咱們第一軍暫時駐紮徐州,顧長官的第九軍暫時駐紮蚌埠,唯有安師弟的獨立師大營被率先定在京城一水之隔的**,師兄弟們羨慕不已啊!


    其次,安師弟複出重組獨立師,就率先擁有一個滿編的炮兵團,北伐回來這家夥的獨立師官兵人數激增不說,如今又弄來個騎兵團的編製,還有個規模和水平都堪稱全軍之首的野戰醫院,什麽事他都步步領先走在前麵,讓人望塵莫及啊!”


    眾將連聲附和,眼紅不已,蔣鼎文卻看得很開,也知道安毅擁有這一切所付出的艱苦努力,除了錢還得需要腦子才行,不是誰想辦就能辦到的,因此蔣鼎文沒有絲毫的嫉妒,也不願繼續糾纏此事,反而覺得下午看到的那些年輕漂亮的女護士更有意思:“小毅,你在鎮江率先組建的那個女兵連哪兒去了?”


    “野戰醫院裏的五十多位女護士就出自原來的女兵連,還有十幾個已經被小弟送去留洋了。”


    安毅看到大家曖昧的眼神,特別是劉峙眼裏隱藏不住的羨慕,連忙解釋:“各位千萬別以為小弟輕鬆,去年年中女兵連八十餘人從鎮江轉到老南昌不久,小弟便按照各人的願望和軍隊實際需要,把其中十人送進了黨部舉辦的無線電培訓班,現在仍未畢業,另外十五人文化底子很不錯,小弟讓她們留洋深造去了,剩下的全都進入老南昌的江南醫院學習,江南醫學院開學之後基本轉成了學生。


    四月北伐以來,小弟考慮到前線需要,成立了臨時性的野戰醫院,請幾個洋人教授帶著百餘名學生一起上前線,結果作用挺大,救活了數以百計奄奄一息的將士,不過開銷也很大,工錢不說,單是醫療器械和藥品這一項支出就差點兒讓小弟破產,前前後後軍委和總司令部沒給小弟一分錢,著實不堪重負啊!等過段時間傷員病情穩定下來,野戰醫院馬上得解散,醫生、護士和學生盡數返回老南昌,該幹嘛幹嘛去,否則小弟實在受不了。”


    劉峙搖搖頭,有些惋惜地說道:“還是留著吧,就這麽解散實在可惜了!明天校長到來,我跟校長說說,怎麽樣也得保留下來,我第一軍所屬醫院都沒有這麽先進完備的醫療器材,更沒有這個野戰醫院的規模,想擴大都沒辦法,如今我們兩個軍都不缺錢,缺的是專業人才啊!”


    安毅心裏一凜,隻能硬著頭皮解釋:“屬下深有同感,各軍各師成立自己的野戰醫院也是軍隊建設的需要,遲早要辦的,隻是目前的條件尚難達到,就拿獨立師這個臨時醫院來說,六名洋人專家均為臨時聘請,百餘名護士中的大部分也是從老南昌醫院借調來的,那幾十個屬於軍隊的小護士進入醫學院不到一年,還需要四年的學習才能勝任。


    我覺得各師想要組建自己的醫院,最好的辦法還是到上海、北京、蘇杭的醫科學校去招收現成的,來了就能派上用場,更為方便快捷……屬下的江南醫學院剛剛開辦不到一年,就算出人才也得在幾年以後,培養一位合格的醫生遠不是一年半載的事,不像士兵,隨便從大街上拉回一個教會放槍就能上去充數,救人遠比殺人複雜多了,就像咱們所在的這個酒樓,幾炮轟過來轉眼便夷為平地,但建起來沒個一年半載的不行。”


    眾將聽了微微一笑,都能聽出安毅話中的意思,那就是他絕不會把自己的野戰醫院貢獻出來,你們誰想擁有就自己去想辦法,但大家也認為安毅的說法很有道理,這件事的確急不來。


    在座的都是聰明人,此後的話題不再糾纏獨立師的事,邊吃邊談,很快便把問題集中到了總司令部正在醞釀的裁軍編遣計劃上,這回安毅沒有搭話,而是靜靜地聽,靜靜地看,發現除了劉峙和鄰桌十幾位當團長的師兄臉上露出擔憂之色外,蔣鼎文、顧祝同和胡宗南顯得非常輕鬆,似乎對撤銷軍一級番號,代之以師旅一級的變革毫不在意。


    次日下午,蔣介石從南京來到徐州,風塵未洗,立即召開黃埔一係將校會議,總結完二次北伐的巨大成就和意義,再次強調黃埔精神和遠大的革命目標。


    總結完畢,侍從室七八個將校每人拿著一遝白紙分發給與會者每人一張,安毅和所有人一樣,拿著張白紙望向蔣介石,不知道校長是什麽意思。


    台上的蔣總司令看到白紙分發完畢,緩緩走到講台前麵,背著雙手筆直站立,嚴峻的臉上一如既往沒有一絲笑容,深幽的目光掃視一圈,從容道來:


    “各位手上都有一張紙,下麵我有個問題,需要你們寫出答案,大家務必要把自己的想法如實寫在紙上。我的問題是,大家認為北伐完成、全國統一之後,軍閥打倒了沒有?”


    會場裏很快響起一陣鋼筆書寫的“嚓嚓”聲,安毅對蔣校長提出如此弱智的問題感到不可思議,想了想還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寫上一行字:沒打倒,舊的軍閥滅亡,新的軍閥又會站起來。


    五分鍾過去,所有人都停下筆,侍從官們將三百多名與會將校手中的紙悉數收了上去,按照肯定否定的兩種答案,很快分成了兩部分,坐在前排的安毅發現蔣校長右手邊的答案隻有可憐的幾張,蔣校長望著麵前的答案,臉色很不好看。


    蔣介石抬起頭,眼裏略帶失望,躊躇了一會兒方才說道:“我真沒想到,在座絕大部分人居然都認為軍閥已經打倒了,隻有五人認為沒打倒,這個結果讓我非常驚訝。從這份答卷中可以清楚地看出來,在座大多數人都認為軍閥打倒了,天下太平了,可事實真的是這樣嗎?”


    滿場鴉雀無聲,包括劉峙在內的絕大部分將領心懷忐忑地望著台上的蔣介石。蔣介石沉默了一會兒,又接著說道:


    “雖然我們完成了北伐,實現了國家的統一,但這隻能稱之為名義上的統一,而不是實質上的統一,西南西北、東北和蒙古都不在中央政府的直接管轄之下,還在地方軍政勢力的獨裁之中,能說軍閥都打倒了嗎?眼下東北尚未易幟,多達三十萬眾的奉軍仍未承認中央的領導,能說軍閥都打倒了嗎?革命軍隊中良莠不齊,有令不遵,有禁不止,能說軍閥都打倒了嗎?這個問題大家回去後都要好好地思考,要反複思考,頭腦中要有清醒的認識,更要有正確的答案!散會!”


    眾將校滿腹心事地散去,坐在前排的劉峙、蔣鼎文、顧祝同、徐庭瑤、安毅等人被留了下來,蔣介石示意大家靠上前,拿著留下安毅筆跡的紙張緩緩放到桌麵前方:“安毅,告訴我們,你是怎麽想的?”


    安毅有些為難,覺得這個問題一下子難以回答清楚,感覺自己本身已經是個實際意義上的小軍閥了,經過數年的暗中努力,自己的軍事實力和經濟實力不但獨霸南昌地區,正在向湘西、黔西等地滲透,而且這一切才剛剛開始,距離自己的目標還很遠……


    “安毅,不要有什麽顧慮,盡管直言,我知道你是勤於思考的人,你這份答卷我很滿意。”蔣介石以為安毅不好意思說出口,放鬆緊繃的臉,低聲安慰。


    安毅收起心緒,恭敬回答:“校長、諸位師友,安毅認為,除了校長提到的西南、西北、正北、東北等大片國土、以及這些土地上的軍事勢力仍未置於我中央政府統治下之外,如今高舉革命旗幟的軍隊都不能保證革命的純潔性,封建軍閥的思想仍然根深蒂固,如今處於京津地區的各個軍隊到處爭搶地盤,爭權奪利,就是證明。安毅心裏非常擔憂,說句狂妄的話,安毅隱隱約約似乎看到了深重的隱患,誰能保證在利益的驅使下,目前高舉同一麵旗幟的各集團軍之間不發生衝突甚至大規模的內戰?”


    眾人聽了這話,幾乎全都被嚇一跳,唯有蔣介石雙眼精光閃閃,對安毅極為欣賞:“說得好,說得好啊!接著說。”


    “這……是!”


    安毅心想這都是你逼我說的,既然這樣幹脆豁出去了:“學生認為,孫傳芳、張宗昌這兩個軍閥雖然滅亡了,但這並不值得高興,因為遠比他們更強大的奉係軍閥依然存在,富饒的東北仍然處於分裂的危險之中……奉係背後的靠山日本帝國主義亡我之心不死,而且入侵的步伐越演越烈,總有一天日本軍隊會甩掉他們一手扶持的軍隊,親自出馬全麵侵略我國……當然,這隻是我的推想,總之奉係這個全國最大的軍閥尚未倒下,打倒軍閥之說從何談起?


    其次,雲貴川連年內戰,民不聊生,在我中央政府的感召下,西南各省地方各勢力紛紛高舉革命大旗,異口同聲表示服從中央領導,可至今他們之間仍在內戰不止,殺戮不斷,誰又是真正的革命者?他們之所以高舉革命大旗,隻不過是換取一個所謂正義的幌子罷了,本質上他們仍然是軍閥,仍然不接受中央政府的領導。


    曾擴情、康澤師兄本身是四川人,兩年來,他們和中央政府代表團多次回到四川展開工作,可是無一例外地都遭到排擠、抵製甚至人身威脅,這些足以證明四川那些頂著革命軍帽子的軍隊,正是擁兵自重分裂割據的地方軍閥軍隊。


    再次,我們第一集團軍是從河北撤回來了,但此刻其他三個集團軍正在京津地區明爭暗鬥,相互間齷齪不斷,什麽時候顧及全國人民的利益和國家的整體利益了?從本質上講,他們都是軍閥,都在打倒的行列裏麵,說不定他們為了自己利益,已經暗做準備,以這樣那樣的手段公然對抗中央,甚至為了某種利益不惜一戰。”


    “安將軍,這也太聳人聽聞了吧?照你這麽說,我們身邊都是軍閥,都是需要革命的對象了!”劉峙忍不住說道。


    安毅咧嘴一笑:“但願是屬下想得太多,屬下從軍之前經商,經常被其他商家明裏暗裏算計,廣州城裏那些商家天天都想把屬下所在的泰昌商行打倒,他們用拉攏洋行經理、勾結廣州警察找麻煩設置障礙、暫時的相互聯合一致降價、甚至用重金和女人收買屬下背叛等各種辦法,目的是打倒屬下的恩人歐先生的泰昌,以霸占縫紉機等進口機械市場,最後他們在歐先生的巧妙反擊下雖然沒有成功,但種種卑劣手段給屬下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所以屬下養成了防人之心不可無的壞習慣。”


    眾人不禁莞爾,蔣鼎文說商場如戰場本質都一樣,蔣介石含笑點點頭,走出幾步突然停下,轉過身對安毅嚴肅地說道:“安毅,你回去準備一下,正式交出前敵總指揮部的所有工作,明天跟我回南京。”


    “是。”


    安毅條件反射般回答,完了一臉的迷惑。


    蔣介石在侍從的陪伴下離去,眾將校舒了口氣,紛紛望向安毅,眼裏滿是羨慕之色。


    安毅與眾將一起離開會堂,蔣鼎文拉住安毅的手放慢速度,在安毅耳邊低聲問道:“你知道校長讓你回去幹什麽嗎?”


    “不知道!是不是就裁軍編遣問題征求小弟的意見?”安毅真的不知道,一臉的迷茫。


    蔣鼎文微微搖了搖頭:“這隻是其中的一個問題,看樣子校長非常重視你的意見,因為你看到了我們很多人沒看到的東西,估計校長要帶你到北京走一趟,很多問題都會在北京之行中落實。你跟隨校長到北京露麵,意義非同一般,相信舉國都會矚目,現在你知道為什麽大家這麽眼紅你了吧?你又比所有人先行一步了!”


    安毅驚訝地停下腳步,左右看看,似乎突然迷失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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