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士官基地駐京辦事處的主樓東頭陽台,歐耀庭端著杯熱氣騰騰的咖啡,憑欄而立,蕭瑟的寒風將衣角拂動,可他絲毫也不覺得有多冷。三個多月來的往返奔波,讓歐耀庭頗為疲憊,今天是他第一次有機會好好欣賞安毅的這個駐京據點。


    在歐耀庭眼裏,這個由兩座大院打通連成一體的院子,還算是一個舒適之地,東大院後側新建成的兩棟兩層歐式洋樓,樸實無華,設施齊全,保留下來的綠樹和樓前的花壇草坪,透出幾許溫馨祥和之意,這是辦事處主任陳瑜麾下五十名精銳官兵的住房。坐落在兩個院子之間的三棟小洋樓則是基地調來的特務連住所,與一排兩米高的花式鐵柵欄一起,將東西院子很好地分割開來;西側的院子主樓和三棟碩大的連體庫房錯落有致,如今成了對外聯絡的辦公區和物資儲存倉庫,大卡車可以輕鬆地開進後院的庫房門口;臨街的兩排兩層尖頂騎樓,風格協調,造型雅致,既能當成圍牆使,又能很好地將地皮加以利用,一樓是商鋪,二樓是陳瑜的貿易公司辦公室,老南昌生產的大多數商品都能從這買到或訂購;歐耀庭所處的東院基本保持著原來的樣子,他所在的三層主樓從二樓開始被分割成了兩個獨立空間,東麵的二三樓是安毅專用的住處,西麵是基地主任陳瑜和兩名副主任的住所,一樓大廳、餐廳和廚房為公用,安排得井井有條,物盡其用。


    歐耀庭不知道的是,自己所在的整棟主樓地下一層已被秘密擴建完畢,安毅最為重要的情報樞紐站就設在地下一百多平方米的空間裏,樓頂的無線電天線已經被巧妙地改裝成避雷針等到處可見的尋常之物。


    這三個多月來,歐耀庭收獲非常大,成功引進了美國亨特公司的柴油機生產線和三個型號產品的設計圖,與德國奔馳公司順利簽訂汽車組裝合同以及技術支持協議,又以一百五十萬馬克的代價獲得德**工企業克虜伯公司的六零迫擊炮、七五火炮的圖紙和仿製授權,安毅花費三十萬馬克購買的德式步槍生產圖紙和三套檢測模具也順利完成,三十餘位德國工程師將於聖誕節過後趕來老南昌兵工廠。至於和國內財閥之間的合作,在孔祥熙、虞洽卿、杜月笙等人的協助下非常順利,僅僅隻是設備和原材料供應、授權生產這幾項就讓歐耀庭日進鬥金。


    最令歐耀庭欣喜感慨無比滿足的是,磺胺針劑和藥片成功在歐美國家注冊了專利,由魯麟洋行牽線與德國拜耳公司之間的合作順利建立,魯麟德國總部成了歐耀庭的歐美事務代理機構,位於星洲的南洋藥廠和老南昌江南藥廠如今已開始批量生產各種特效藥,單是藥片上的贏利就超過了其他十幾個工廠的利潤總和。


    想起磺胺特效藥定價之初安毅的貪婪,歐耀庭頗為感慨,安毅堅守一盒六支裝的注射液出廠價定為七十二元、一瓶五十片裝的口服藥定價五十元,認為與拯救這個時候幾乎是無藥可治的流行性腦膜炎、肺炎、敗血症等絕症相比,高達十五倍以上的利潤根本就算不了什麽,甚至可以從某種程度上,這已經相當慷慨和廉價了。不過,一生講究誠信的歐耀庭卻極力反對,覺得這種暴利是對自己人格的侮辱,與自己一貫堅持的做人原則相違背,一度與安毅鬧得很僵。


    誰知德方的漢斯和勞特幾人在獲知藥品的確切療效後,卻一致讚同安毅的觀點,並詳細向歐耀庭解釋後續研究經費必須從這一成功藥物的利潤中提取的重要性,精明的勞特再推出了一個分期降價計劃,很快就把歐耀庭說服了,這種藥品終於得以成功麵世。


    如今看來,安毅是對的,即使是這麽高昂的出廠價格,磺胺這一新特效藥一經出現便供不應求,暢銷歐美各地,甚至還有藥品銷售商主動上門要求提高出廠價格以獲得獨家營銷權。有鑒於此,歐耀庭不得不同意已經掌握全部生產技術但沒有專利的德國拜耳公司投入生產,並負責歐美地區的銷售,這樣不用費自己吹灰之力,便能從拜耳公司定期拿到巨額的專利收益和百分之十五的盈利分成,歐耀庭對此非常滿意。


    “爸,吳媽媽讓我們一會兒就過去吃飯,女兒親自下廚給爸做了一道紅燒獅子頭和西湖醋魚。以前我做的菜不是鹹了就是淡然無味,每次你都淺嚐一下就不吃了,這次回國後,我跟著吳媽媽學了幾手,自己也實踐過幾回,小毅哥都說我做的很好吃,這回你也一定會滿意的。”


    小臉紅撲撲的楚兒不知何時來到歐耀庭身邊,摟著父親的手臂,親昵地靠在熟悉的肩膀上。


    “啊,我的女兒真的長大了,居然都可以為自己的家人做飯菜了!我相信有愛的滋潤,味道會很好的!”


    歐耀庭說完,把咖啡杯遞給跟隨楚兒上來侍候的勤務兵,然後輕撫愛女的秀發,憐愛地問道:“怎麽隻有你一個人上來啊?你毅哥呢?他現在很忙嗎!”


    “小毅哥是很忙,不過很快就會回來了!他剛給女兒打來電話,說已經上完課了,這會兒正在回家的途中。這裏距離軍校很近,拐過三個街口便到了,開車也就十五分鍾的車程。”楚兒的笑臉突然變得傷感起來:


    “爸,最近這一個多月,小毅哥確實很累,不但要到軍校授課,還要參加軍隊那些沒完沒了的會議,每周都會與獨立師的胡大哥和顧大哥他們渡江前往江北大營,說是觀看演習,檢驗部隊的訓練成果,有時候會一開就是一天一夜,人影都見不著,更讓人難受的是他剛回到家,蔣校長或者總部的將軍們一個電話又把他給叫走了……爸,明天我們就走了,女兒真舍不得離開,小毅哥一個人孤零零的,身邊沒人照顧,一天三餐都不定時,好幾次夜裏女兒看他回來就伏案疾書,問他吃晚飯沒有,他竟然對我笑笑說不記得了,唉!僅靠那幾個勤務兵不行啊!”


    “男人以事業為重,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不過我女兒倒是越來越賢惠了,哈哈!楚兒,你覺不覺得你越來越像你媽……風好大,我們回房去吧,外麵挺冷的。”


    歐耀庭拉著楚兒走進室內,邊走邊低聲說道:“女兒啊,就算舍不得,你也得跟我回美國去讀書,你還年輕,來日方長,上個月你們不是已經完成訂婚儀式了嗎?你的毅哥哥跑不了啦,哈哈!


    堅持讀完剩下的三年吧,學好了專業知識就回來幫助小毅料理越來越龐大的企業,到時候我和你媽媽、還有你的義母孔夫人一起,為你和小毅風風光光地操辦喜事,讓你們過得甜甜美美的!


    不過,你可得有個充足的思想準備,小毅不是尋常的軍人,他年紀雖輕但眼光高遠,處世能力遠在同齡人之上,老城執重八麵玲瓏,對朋友重情重義慷慨大度,來南京短短數月,就與高層一幹將校建立起了深厚的交情,幾乎快結成個大聯盟了,他的前途不可限量,是難得一見的棟梁之才,說不定一兩年之內就要高升,屆時恐怕奔波的日子少不了。唉……想起來你爸爸我何嚐不是如此,也是日日奔波的辛苦命,累得你媽媽也提前返回南洋處理那些繁瑣的生意了。”


    楚兒依偎在歐耀庭胸前,微微笑道:“爸,我媽很快樂,上月底臨走前她對女兒說了很多話,說沒想到工作會讓她這麽快樂,還對我孔媽媽說跟爸爸奔波了幾個月,感覺自己的身體都好多了。


    爸,我知道你和毅哥都是一樣的人,都希望我們國家能盡快發展起來,還有周崇安大哥、張熹大哥夫婦他們也一樣,為民眾做了那麽多好事,個個都有一身真本事,日子過得很充實很快樂,對祖國的貢獻也越來越大!女兒真羨慕你們,真想快點畢業加入你們的行列,也為國家民族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


    “好、好!不愧為我歐家的好女兒啊!有誌氣……”


    龔茜家正堂裏好不熱鬧,火鍋桌中間是個熱氣騰騰的湯鍋,桌麵上擺滿了精美的菜肴,圍上圍裙的龔茜和吳媽在廚房和正堂間來回奔忙,應邀而來的葉青熱情地給歐耀庭沏茶,楚兒快樂地擺上碗筷酒杯,聽到熟悉的腳步聲,連忙將二十年珍藏的紹酒罐放到熱水中浸泡,飛快擦幹手迎出去。


    “沈大哥、胡大哥、顧大哥,你們快請進……啊,小九哥還帶來這麽多禮品……看到你們,吳媽一定會很高興。”


    楚兒大方地與安毅的弟兄們打招呼,上前熟練地為走在中間的安毅脫下黃呢軍大衣,幾步走到衣帽鉤前,小心掛上。


    顧長風嬉皮笑臉地指著身上問道:“楚兒,我的大衣放在哪兒啊?”


    “你想得美!自己脫下隨便找個地方掛上吧。”楚兒毫不猶豫地回應了顧長風的玩笑。


    眾人聽了哄堂大笑,紛紛上前向含笑注視大家嬉鬧的歐耀庭問好。歐耀庭點點頭,示意大家坐下,看了看眾人發現少了一個人連忙開口詢問陳瑜怎麽沒來?得知陳瑜到上海出差這才放下心來,歐耀庭對大家說陳瑜是個不可多得的經商人才,選擇陳瑜當這個首都辦事處主任算是選對人了,隻是不知道為什麽這會兒南京的房產尚未漲到恰當時候,陳瑜就匆匆將手上數十處房產全都悄悄脫手了,這還是自己從上海社交圈裏了解到的消息,真想親自問問陳瑜是怎麽回事。


    “陳瑜是有些才能,但要說經商,誰也比不了咱們老大啊!他也是聽從老大的建議才這麽做的。”


    顧長風笑著說道,看到歐耀庭十分驚訝,接過楚兒遞來的茶杯抿了一口,解釋道:“有些事歐先生恐怕還不了解,目前我革命軍之間的分歧越來越大,桂係與中央的對立日漸尖銳,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突然打起來,老大說這戰事一起,南京城的地產肯定會轟然掉價,如今價格日漲正好出手,到時候再低價收購回來,那就大賺特賺了。”


    歐耀庭驚訝地看了看安毅,又看了看顧長風,見顧長風鄭重地點了點頭,安毅也笑著沒有反對,歐耀庭這才明白自己的女婿眼光有多深遠,開心之餘又關切地問道:


    “小毅,這仗打起來,南京城和我們的南昌地區不會出什麽亂子吧?桂係實力驚人,地盤橫跨大江南北,如今‘鐵軍’第四軍已經消亡,隻剩下第七軍的幾個師還保持著‘鋼軍’的名號,這仗不好打吧……”


    “爸,沒事的,桂係再厲害也鬧騰不了幾天了,實際上他們還沒動我們就已經有了全盤的應對計劃,其中的軍事對策不少出自孩兒之手。這是頂級機密,雖然桂係上上下下也都知道中央要對付他們了,但我們還是嚴守機密為好。”安毅低聲回答。


    歐耀庭再問安毅:“難道你就不擔心這種時候把房產出售給普通民眾,會損害民眾的利益嗎?”


    “歐先生請勿擔心,這時能夠從陳瑜手上購買這些大宗產業之人,無一不是各地豪強,非富即貴,讓他們脫層皮也是好的,咱們賺到的錢立馬投入到無償捐助民眾福利或者軍工研究開發上去,於國於民更為有利。”胡家林笑著說道。


    歐耀庭釋然地點了點頭:“看來你們已經有了全盤考慮,出自模範營的人,怎麽會做對不起百姓的事情呢?是我多慮了。”


    眾人絲毫也不覺得這話有什麽不對,全自豪地笑了起來。


    安毅起來進廚房幫忙,很快就扶著收拾完畢的吳媽來到桌旁坐下,龔茜和葉青與楚兒坐在一起,三個年齡不同卻美得驚心動魄的女人聚在一塊,讓安毅和弟兄們賞心悅目,連聲誇獎。


    眾人敬過吳媽一杯,隨即舉杯相碰,歡快同飲,歡聲笑語其樂融融,兩個多小時後,一頓送別的晚餐情深意濃全都盡興而歸。


    收拾完畢送走了客人,龔茜和吳媽圍著火盆相鄰而坐,不一會兒就把話題扯到了楚兒身上。


    吳媽想了想心裏的疑惑,最終還是忍不住擔憂地說道:“月初那幾天,楚兒來和我學做菜,我兩次看到她悄悄嘔吐,可別是懷孕了。”


    龔茜嚇了一跳,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苦澀,她強作笑臉隨口說道:“不會的,真要是懷孕,楚兒那嬌滴滴的身子能受得了嗎?聽說初次懷孕的反應都很強烈,沒一兩個月扛不下來,要是楚兒真的懷孕,能瞞得過歐太太和歐先生?尋常有個頭疼腦熱的也會這樣,何況上個月南京的天氣忽冷忽熱,反複無常,這個月才好一點,我們很多同事都病了,不奇怪的,我看你是太擔心了。”


    “這倒也是啊。”


    吳媽想了想,所有所思地點點頭,歎口氣道:“楚兒這閨女很懂事,沒有那些名門千金的架子和嬌氣,對人禮貌,心地善良,和你弟弟就如一對金童玉女似的,看著他倆都讓人喜歡。唉……茜兒啊,你也該想想自己的事了,都三十好幾了,總不能這麽過一輩子吧?再過幾年想生個娃娃就困難了,讓我這老婆子怎麽對得起你死去的父母啊?”


    “別說了,吳媽,茜兒心裏有數……”


    龔茜緩緩伏在吳媽的雙腿上,望著偶爾飄出顆顆火星的炭火,兩滴眼淚湧出秀眼無聲流淌,吳媽卻毫不知曉地長籲短歎,撫摸龔茜的秀發喃喃而語,喋喋不休。


    楚兒躺在二樓寬大的臥室裏,等待自己父親和安毅快點兒結束夜談,分別前夜濃鬱的離愁和無比的期盼,令她輾轉反側無法入眠,恨不得現在就上去哀求父親快點兒結束談話早些歇息,以便讓自己的毅哥哥悄悄溜進來和自己相處片刻,多少的離愁和對未來的憧憬要對自己心愛的人傾訴啊!


    過了午夜,三樓書房裏的歐耀庭終於結束與女婿的談話,放下手中的酒杯,心滿意足地拍了拍安毅的肩膀,沒說什麽就告辭下樓說早點歇息,明天上午自己還得乘火車趕到上海與一幫老朋友話別,爭取在二十三號之前回到南洋星洲,與楚兒的母親和兩家親戚一起過個愉快的聖誕節,之後楚兒就要重返美國繼續學業了。


    安毅殷勤地攙扶著醉態可掬、步履蹣跚的嶽父大人下到二樓,來到客房門口,歐耀庭還不放心,轉向客廳另一側悄悄推開楚兒的房門,看到自己的愛女在壁燈柔和的金色光澤下已經沉沉睡去,歐耀庭滿意地點點頭輕輕帶上房門,回到自己房間門口吩咐安毅不用照顧自己,盡管去睡,明天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安毅上樓回到自己的房間,聽到嶽父大人房門關上,微微一笑,又等了十分鍾左右聽沒有動靜,這才小心翼翼地脫下拖鞋,穿著襪子無聲下樓,悄悄打開楚兒的房門溜進去,關上門兩步衝到床前飛快鑽進溫暖的被窩,緊摟著楚兒柔媚的嬌軀,興奮地熱吻起來。


    “毅哥哥輕點,爸爸會聽到的。”


    “沒事,老爺子又被我灌下一瓶威士忌了。”


    “你好壞……”


    “我不壞你能愛我嗎?嘻嘻……來,輕輕地上來……”


    “嗯……慢點,我沒力氣了……哎唷……”


    “好了嗎……”


    “嗯……呃……抱著楚兒、抱緊點……毅哥哥,我愛你啊……”


    “我愛得死去活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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