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玄武湖畔的朱公館,外表普普通通,掩映在綠樹叢中的兩層小樓坐落在院子北麵,小小庭院左側就是清澈寬闊的玄武湖。


    此時毗鄰湖岸的紫竹下擺上了一張紅木方桌,桌麵上菜式精致,酒具典雅,方桌四周坐著老少四人,分別是從南昌趕來看望老上司和嶽父大人的十七師師長朱世貴、南昌警備師師長詹煥琪、即將離京趕赴宜昌的安毅和主人朱培德。


    朱培德由於身體原因,麵前隻斟了一小杯黃酒,偶爾舉杯舔抵一下過過酒癮就算完事,他老伴兒和寶貝女兒不放心,還有意無意地坐在不遠處的涼亭邊,一邊做手工活一邊監督,安毅幾個則叫來大杯斟滿了高烈度的進賢燒酒,你來我往,喝得是不亦樂乎。


    朱培德看到心腹愛將朱世貴眼睛發紅,說話開始不利索了,連忙擺了擺手,不讓幾個再喝了,撤下酒席換上香茗,開始觸及正事:


    “今天你們幾個正好湊在一塊兒,省得我費工夫給你們挨個遞話,基於目前我的身體情況和在中央擔任的職務,已經沒有任何精力再管江西那邊的事情了。好在煥琪這幾個月很好地接手那點兒家業,而且維護得不錯,我在江西也就沒什麽不放心的了,唯一不放心的就是世貴的十七師。”


    “益公,你就盡管放心吧,屬下駐守九江安安穩穩,每日不是訓練士卒就是協助煥琪緝毒緝私,在楊斌老弟的支持下,經過三個月的模範營式強訓,麾下弟兄戰鬥力大幅度提高,裝備也悄悄更新完畢,如今人強馬壯的,益公不用太過掛念了。”朱世貴滿麵春風地解釋,想讓老上司安心下來。


    朱培德搖搖頭,幽幽歎了口氣:“世貴啊,難道你還沒從贛東、贛西的剿匪和北邊的戰雲密布中看出點兒名堂來嗎?要不是小毅把你的一個旅抽調到襄樊擔任賑災保衛任務,說不定你早就被派到贛閩交界的大山裏,和金漢鼎他們一起去剿共了。你再看看王均的第七師如今在哪兒?在蚌埠!隻要西北軍哪個桀驁不馴的將領沉不住氣,大戰很快就要打響,你就得率領麾下那些子弟兵,開赴氣候和地形都不熟悉的中原地區去拚命,明白了沒有?你小子大咧咧的,看來還蒙在鼓裏呢!”


    朱世貴臉色陰晴不定,呆呆地望著朱培德和安毅。安毅想笑又不好意思笑,低頭咳嗽了一聲,靜靜喝茶。


    詹煥琪預感到安毅和朱培德一定是做了某種重大調整,當下不敢怠慢,急忙豎起耳朵仔細傾聽。


    朱培德接著說道:“我和小毅為了十七師的前途,反複聚在一起商量,總算是有了初步的定論。在目前的情況下,隻有把十七師調出江西,到襄樊去跟隨小毅幹些事情,才能避免被人吞並或者戰損殆盡的命運。反正到哪兒都是打仗,還不如跟自己弟兄在一起,活得更長久些。


    世貴啊,俗話說得好,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在目前整個軍中,你也隻有小毅可以依靠了,也隻有煥琪、家林、繼南和楊斌的部隊才是你的兄弟部隊,但是,如今家林的獨立師駐紮於京城對麵的**大營,是半支首都衛戍部隊,是我軍第一王牌,不到關鍵時刻,總司令是不會動用的。


    繼南的十六師早已經跟隨小毅西征,據守重要位置,立下了赫赫戰功,煥琪的守備師和我們的保安部隊都是地方部隊,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被調出去打仗的,隻有你的十七師守在富裕的九江,誰不眼紅你啊?


    再者說了,十七師雖訓練有素,但成軍到現在沒有經曆過一場大戰的考驗,你心裏真的有底嗎?一萬五千官兵有榮譽感嗎?有歸宿感嗎?”


    朱世貴臉色慘白,腦門上冒出豆大的汗珠:“益公批評得對,屬下也為一直沒打過一仗而深感遺憾,麾下弟兄整天訓練,不時請戰,隻是一直沒機會……屬下沒有體會到益公的一片苦心啊!”


    “明白了就好!”


    朱培德轉向詹煥琪:“煥琪,你三哥的十七師正式調往鄂西之前,必須讓楊斌老弟派出兩個主力旅接防,牢牢地占據九江南北兩座大營,為老南昌工商業基地的發展保駕護航,九江防務也屬於江西省保安部隊管轄範疇,我再做做總司令的工作,他會賣我這個麵子的。


    我和小毅決定,隻保留九江碼頭兵站附近的軍營供中央軍事調遣使用,而不會讓任何正規軍常住那裏,這點你們盡可放心,我現在在軍委還是能說得上話的,沒有人會為了這個與我和小毅翻臉。


    這事我已經提前征求了楊斌老弟的意見,他非常支持,你回去之後和他一起商量著辦,還要盡可能加快夏儉贛中保安部隊的擴大和訓練,你道叔他們的士官基地會全力配合你們的工作。”


    “好的,孩兒記住了。”詹煥琪恭敬回答。


    朱世貴想了想,問道:“益公,我們何時開赴襄樊?我回去後也好做準備。”


    “不急不急,這事不能讓小毅向軍委和總司令提請,否則會讓人生出誤會,總司令剛剛才在中央會議上,嚴肅批評黨內、軍內的幫派思想和山頭主義,所以不能操之過急,由我來辦理更為穩妥。


    範石生部駐紮襄樊,他的兩個旅已經開赴鄂西,在張發奎的指揮下剿匪,一個多月來沒打過一個勝仗,倒是給賀龍和周逸群的赤軍吃掉了三個團,總司令為此大為光火,把張發奎臭罵一通,還想以停發軍餉相威脅,在我們幾個的勸說下才作罷。


    目前,葛次長正在製定鄂西剿匪調整部署的計劃,打算把範石生駐地調整到荊州南麵的江陵,他要征求我的意見,而且還必須得有我這個代理總長簽字才能通過,到時候我讓他把你的十七師調到襄樊接防即可,你的一個旅已經在那裏了,把十七師整個調過去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你到了那兒就屬於宜昌行營指揮管轄,頂頭上司就是小毅,身邊又有繼南的十六師,我放心。”朱培德詳細解釋道。


    “父親,你離開了,誰來接任江西省主席啊?”詹煥琪好奇地問道。他很在意這個問題,今後與省主席朝夕相見,一同共事,來個不好說話的難以合作。


    朱培德笑道:“我估計是魯詠庵接任,數月來他名為武漢衛戍司令,可是上有武漢行營主任劉經扶,左右又是總司令的心腹大將顧墨三和蔣銘三,魯詠庵這個衛戍司令什麽也管不著,當得實在夠窩囊的!他三天兩頭致電給譚公訴苦,懇請調到別的地方去任職,否則待在武漢就像後娘養的一樣受氣。


    另一個悄悄爭取者的境況也和魯詠庵差不多,此人就是淞滬衛戍司令熊式輝將軍。大上海遍地高官和名門財閥,得罪誰日子都不好過,衛戍司令的名頭聽起來似乎非常響亮,可繁華地段全都在租界裏,他想管也管不到,上次為了區區千把斤走私的鴉片煙土,鬧得全國皆知上下為難不說,還把上海灘青洪幫和本地官員得罪個遍,他的日子也不好過。


    不過相對而言,兩人中魯詠庵希望要大得多,蔣總司令和中央五院院長都看在譚公的麵子上,對譚公的老部下魯詠庵頗為照顧,我想江西省主席之職基本上內定給他了,之前你兄弟小毅的呼聲很高,戴院長、稚老和靜老這些元老,都希望能讓熟悉工商業、能文能武的小毅去當這個省主席試試,孔先生和蔣夫人也都讚同,隻是蔣總司令不願意,借口說小毅年輕尚需磨練,其實我認為總司令是為了湘鄂川大業著想,而且小毅自己也不願意,昨天譚公還為此找過小毅談話,讓他跟你們說吧。”


    安毅笑著說道:“譚公先是動員我來當這個省主席,在這點上我絲毫沒有懷疑他老人家的誠意,但被我一口拒絕了。說清我的實際困難和理由之後,譚公也很支持我的決定。記得道叔曾對我說過這樣一句話:有多大的腦袋戴多大的帽子,否則出頭的簷子先爛!我一直牢牢記在心裏。


    再一個,這個江西省主席看著風光,實際上不好當啊,贛西、贛南、贛東戰火燒了兩年沒停過,原本誰也看不起的朱毛紅軍卻越打越強大,一個個牛逼哄哄的將領至今一籌莫展,因此誰當上這個江西省主席都會兼任剿總司令一職,都要去麵對莽莽群山裏的朱毛紅軍,不好打啊!要是真的好打的話,金漢鼎大哥也不會整天愁眉苦臉的罵娘了。”


    朱培德和朱世貴相識一笑,詹煥琪卻撇撇嘴,小聲嘀咕道:“你隻不過是不想和黃埔那些教官和師兄弟們撕破臉罷了,這些咱們弟兄心照不宣。老楊私底下曾對小弟說過,不用你親自去,隻需把夏儉那小子派上去就行了,絕對比金漢鼎大哥和張貞長官他們管用。夏儉自己也吹過牛,說他是不願去,否則隻需調動悍匪出身的王敘倫和韓浩率領兩個山地旅進山就行了,保管打得稀裏嘩啦的!”


    “夏儉真的那麽說?煥琪,回去你幫我給那孫子帶個話,讓他自覺閉上自己的鳥嘴!這世上很多事情不是那麽簡單的,哪怕有這能力也不能胡亂說話,你告訴他,有些事情隻能做不能說,相信他就會明白了,要是禍從口出引來友軍的非議和上報,我就讓他退出軍隊,這輩子也別想幹了。”安毅嚴厲地說道。


    詹煥琪收起笑臉答應下來,朱培德立刻借機教訓自己的老部下和女婿:“知道什麽是差距了嗎?別認為你們學到了小毅的軍事指揮才能和帶兵手段,經驗和閱曆可是學不來的,需要悟性,需要一次次的磨練,明白了嗎?”


    “明白了!”朱世貴和詹煥琪齊聲回答。


    “世貴,你有什麽不明白的地方,或者有什麽要對小毅說的嗎?”朱培德心思很細膩。


    朱世貴咧嘴一笑:“沒了!屬下佩服的人中,除了益公就數安老弟了,我願意無條件接受安老弟的指揮,全師弟兄都把安老弟視為自己的楷模和榜樣,所有的軍事技能訓練、內務管理和政治教育,全都是按照模範營那一套實施的,弟兄們能夠得到安老弟的指揮,求之不得呢!”


    “那就好!小毅,你有什麽要對他們說的嗎?”朱培德非常體貼地轉向安毅。


    安毅莞爾一笑,搖了搖頭:“沒什麽好說的,以後大家一鍋吃飯,有什麽話到了鄂西隨時可以說,倒是我有幾句要對煥琪說。


    煥琪,你這一年來幹得非常好,不過,我不希望你一直待在警備師這個環境裏,從現在起,你就得自修一些課程,陸軍大學很快會遷來南京,你爭取考上正則班,現在的你非常需要進修鍍金,在校三年不算什麽,誤不了建功立業,這樣一來你們兩口子能夠陪在德叔身邊,盡快要個孩子。


    咱們經營的各種勢力在南昌地區可謂根深蒂固,誰也別想輕易擠兌咱們,有那麽多弟兄守著,你盡管放心,但南昌絕對不是咱們的久留之地,最多過個五年咱們就要西遷,否則戰火一起,那裏保不住……別問我為什麽,你知道從軍以來,我的預測從沒有錯過,就連道叔都服氣,所以你要相信我,更要抓緊機遇提高自己,很快就會有大用的。”


    朱培德沉思片刻,低聲問道:“這恐怕就是你悄悄經營湘西的原因吧?”


    “何止是湘西?德叔,你要保重好自己的身體,實在熬不住就到老南昌靜養,別撐著,過不了幾年,不但川南是咱們的,小侄還要把雲南拿回來給你,讓你老榮歸故裏,當個實實在在的雲南省主席!”安毅鄭重地說道。


    眾人大吃一驚,朱培德卻暢聲大笑,摟過安毅的肩膀欣慰不已,雖然他不相信這些會變成真的,但他對安毅向自己流露的孝心和誠摯情意,充滿了感動和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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