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鎖急變之後,原本計劃中的大戰並沒有發生,及時獲得通報的紅二軍將士擦去滿頭虛汗停止前進,就地休息嚴密監視;範石生一個旅突然接到急令,也停止了追擊,轉而悄悄開向東南的醴陵方向。


    第四師將士不費一槍一彈,順順利利進駐慈利,四十四軍第三師留下一個連的官兵,客氣地把張發奎等人迎進城裏,向滿腹疑惑的第四師眾將解釋說,由於湖南省主席何健對整個省的行政區進行了重新劃分,石門、慈利、醴陵被劃歸湘北,四十四軍奉命讓出石門、慈利和醴陵三縣的地盤,這兩天就要完成防務交接,所以隻留下一個連來維持秩序,完成任務後也要返回西麵的大庸縣(今張家界市)駐紮。


    在新的行政區劃分之後,慈利並沒有領取安置災民的任務,等待中央編遣的四十四軍第三師一切都保持原樣,沒有在慈利大興土木搞基礎建設。


    由於背靠日益富裕的湘西根據地,軍紀嚴明的官兵待遇也直線提高,因此慈利也和湘西所有的縣份一樣,免稅一年,老百姓為此歡欣鼓舞大力支持,卻苦了何健以及剛剛到來的張發奎第四師:縣衙的糧倉裏除了灰塵顆粒糧食全無,戰火稍停日子仍舊過得苦巴巴的老百姓家裏也沒什麽餘糧,城裏和各縣鎮十幾戶大地主的糧食又都被四十四軍收購用於賑災了,剩下的種子已經變成了田地裏的禾苗秧苗。秋收前的這段時間正是一年裏青黃不接的時候,第四師官兵就是想搶些稻種下鍋都沒機會。


    次日淩晨,張發奎連喝三碗幾乎可以照得見人影的紅薯稀粥,撒了泡長達一分多鍾的尿,黑著臉下令全軍啟程,繼續南下。


    大軍剛開拔一小時,紅二軍四千餘將士突然攻打縣城,很快便把一個連的守軍全都俘虜,並占而據之。


    四十四軍三師十二團主力再次返回,履行防衛職責,走到半路得到一個僥幸逃回的士兵匯報,不由勃然大怒,全團官兵在團長的率領下衝向慈利,紅軍卻走了個一幹二淨,被繳械的百餘名弟兄看到主力部隊到來,難過得哭了起來:紅軍實在太窮了,不但把一個連的槍支彈藥全都搶走,連弟兄們身上衣服褲子和新發的膠底軍鞋都全給扒走了!


    張弘欒接到急報後惱火不已,三師長張韶東當即咆哮起來,副師長譚良德和參謀長劉漢驊咬牙切齒,無比憤怒,要不是張弘欒嚴厲嗬斥,三人恐怕會放著張發奎不打就要去找賀胡子報仇了。


    張發奎帶著第四師連續行軍二十三公裏,走到慈利、醴陵與常德三角中間的菖蒲,剛要休息,立刻遭到四十四軍三個師的猛烈炮擊,從西北、正西和南麵不斷飛來的炮彈,發出尖利的呼嘯,在混亂不堪毫無掩體的第四師官兵中爆炸開來,僅五分多鍾就造成上千官兵的傷亡,全軍上下一片混亂,悲呼四起。


    驚慌失措的張發奎冒著危險,親自登上鎮南高地瞭望,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黑壓壓不斷飛來的七五野炮和迫擊炮彈無情地摧毀一座座空無一人的房屋和草棚,鎮南方圓數裏紅光熊熊血肉橫飛,唯獨東麵沒有包圍顯得相對平靜。


    張發奎果斷命令全軍向東急撤,逃出五公裏才擺脫火力強大的瘋狂追兵,粗略清點一下,發現炮團沒了,工兵營、輜重營、通信連等全都沒了,兩萬官兵隻剩下一萬三千餘人,仍有三五成群的掉隊士兵飛速趕來,絕大多數魂飛魄散,衣衫襤褸,更別提手上是否有武器了。


    張發奎一腳踢斷路邊手臂粗的樹幹,對著西麵大聲吼叫:“我丟你老母張弘欒——”


    “轟、轟轟——”


    一陣迫擊炮的轟鳴聲再次響起,數十發炮彈轉眼從北麵高地後方呼嘯而至,埋伏了半個晚上被蚊子咬得鼻青臉腫同樣咬牙切齒的範石生部官兵開火了,被侍衛一把推進路邊旱溝的張發奎掀翻身上的侍衛爬了起來,抖落滿頭滿身的塵土,大呼搶占山頭高地快速反擊,話音未落,西麵傳來震天的喊殺聲,兩萬多湘西軍殺氣騰騰洶湧而來,張發奎拔出手槍衝上前方小土包,透過硝煙卻看到自己麾下將士全都沒命地向東飛跑,驚叫聲、炮彈爆炸聲、哀號聲此起彼伏,沒有一個人聽到自己的號令。


    張發奎仰天長歎,突然被副官和一群貼身侍衛騰空架起,衝下土包向東飛奔,張發奎剛要破口大罵,隨即看到剛才自己站立的山包被一片飛來的炮彈炸得泥石飛濺,煙火騰騰,腳不沾地的張發奎拚命扭頭回望,痛苦地發現硝煙散去後的小山包已經被削平了。


    此戰四十四軍和範石生部大獲全勝,三師長張韶東圍著繳獲的十六門八成新火炮、堆積如山的迫擊炮、長短槍和輕重機槍高興壞了,哪裏還記得賀胡子的土匪惡行。


    範石生部官兵扛著五十多挺繳獲機槍,分完失而複得的幾百斤鴉片,滿載而歸,把遍地屍體和兩千多俘虜交給四十四軍弟兄善後處理,人沒走出十裏,捷報已經發到荊州城的範石生手上。


    範石生出了口惡氣,感到心裏舒服了很多,在參謀長的建議下立刻致電蔣總司令,傳達與友軍同心同德緊密配合、奉命殲敵近萬的討逆大捷。


    蔣總司令果然沒有辜負範石生的殷切盼望,很快複電鼓勵,獎勵範石生五萬元,加封範石生為荊襄警備司令部司令,承諾盡快給範石生部新的中央軍番號,並在一個月內補充齊新兵。


    大敗東逃的張發奎部越過黑山嘴才敢停下喘息,身邊剩下的士卒不到一半,其中近三成失去了武器裝備,一個個神色萎靡眼露驚慌之色,一群將校喘過氣來,對張弘欒和四十四軍恨得咬牙切齒,紛紛發誓記住血海深仇,他日定將討還。


    頑強的張發奎把仇恨深深地埋在心底,召集麾下眾將急商前途問題,同時全體將士整理行裝,分攤武器彈藥,打起精神隨時準備戰鬥。


    眾將痛定思痛總結經驗教訓,一致認為此番之所以會被張弘欒部偷襲成功,完全是因為被張弘欒的卑鄙表象所蒙蔽,因而在他的地盤邊沿行軍感到安全,疲憊之餘沒有按照操典要求去做,派出的零星偵察小隊也都是走出三五裏就匆匆返回,這個用血換來的深刻教訓從此銘記在第四師將校心裏。在往後的軍旅生涯中,不管這些將校們到了什麽地方、加入了哪一派的軍隊,他們再也沒有犯過同樣的錯誤。


    夜幕降臨,前出偵察小隊飛速回報,何健派出兩名少將前來接洽。


    張發奎與眾將商議片刻一同迎上,吳奇偉和黃鎮球發現來人是保定畢業的師兄危宿鍾,這才將滿懷戒備悄悄放下。


    危宿鍾低聲轉達了何健的問候和誠意,表示不願與第四師弟兄為敵,願意提供一切方便,悄悄接應第四師經汨羅南下。在危宿鍾誠懇的邀請和周到的安排下,無路可走的張發奎終於率領麾下九千餘弟兄向東行進,於次日中午到達汨羅城北黃沙鎮安頓下來。


    ……何健到底想幹什麽?


    安毅與身邊眾將帥一直在分析這個問題,從四十四軍不斷通報的情報、以及自己的情報網從嶽陽、長沙發來的密電上看,何健這回真的是做到了義薄雲天、義氣深重,不但慷慨地為張發奎第四師補充糧食、被服等物資,還周到地為第四師設計行軍線路,在汨羅小鎮連續休整三天的第四師一萬官兵換上嶄新軍裝,背負足夠彈藥悄然南下,以晝伏夜行的方式,用一周時間繞過長沙、株洲開往衡東,一路上神不知鬼不覺順順利利。


    對於中央和蔣總司令的詢問,打了一仗殲滅第四師近半人馬的安毅和張弘欒沒有任何的責任,一切均推到何健身上,先後回報將第四師擊潰之後其殘部已經退進何健的地盤。何健如何回答中央和蔣總司令,外人不得而知,但是安毅卻能通過蔣介石的兩次致電要求協查第四軍行蹤,了解到何健的首鼠兩端。


    反複分析之後,安毅和眾將都認為,何健之所以會出麵幫助張發奎,無外乎如下原因:張發奎曾率領粵軍與李宗仁的桂軍打得你死我活,彼此間的仇恨難以化解,如今,何健身負討逆職責,前一段又和白崇禧指揮的桂軍在桂北一帶激戰不休,何健部損失慘重,不得不退出柳州、桂林,返回湘南一線。本著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的原則,何健幫助曾經的桂係死敵張發奎是情有可原的。


    至於何健為何敢欺騙中央欺騙蔣介石,這個問題很好理解,在如今的混亂局勢中,有幾個地方軍閥會與中央坦誠相對?先不說整個北方的反蔣勢力日益高漲,也不說汪精衛、許崇智、居正等元老不停地抨擊老蔣炮轟中央,隻說距離何健最近的廣西——俞作柏和李明瑞已經公開造反了,中央對此沒有任何的能力去平息,最後還得仰仗迅速壯大的何健對廣西施加軍事壓力,在這樣一種微妙的情況下,哪怕中央得知何健放過張發奎和第四師,也不會對何健有何指責,畢竟,因小失大的事誰也不會去做,這個時候中央和蔣總司令不可能因為一個區區第四師殘部,而將擁有四個師兵力的何健推到**陣營中。


    想清楚其中的奧妙,安毅也就把此事放到了一邊,完成黔西石珍部兵力配置的審核,進行必要的補充和建議之後,與尹繼南、丁誌誠等心腹一起,開始對中原局勢和自身的利益展開討論。


    首要的問題是,如何在中央軍委即將展開的軍隊調整中,拿到一至兩個正式番號,利用中央撥付的軍餉,名正言順地自我壯大。


    就在安毅等人絞盡腦汁、銳意發展的時候,湖南突然傳來消息:


    張發奎因為麾下士卒與何健部士卒間的突發衝突,一怒之下突然襲擊了駐守衡陽的周瀾師一個旅,毫無思想準備的周瀾部損失慘重,被生生地打出了衡陽。


    勃然大怒的何健立即調動周瀾、劉建緒部三萬餘人,對全力南逃的張發奎第四師發起追擊,誰知素有廣東十虎之稱的張發奎更為憤怒和彪悍,率領所部連續擊潰湘軍三道防線,在桂北李宗仁部的接應下,飛速越過黃沙河進入廣西,扛走何健三個團的裝備物資,全身而退!


    消息傳來,安毅驚駭不已,他怎麽也想不到,悄悄返回廣西翻盤成功的李宗仁竟然會這麽大度,不計前嫌爽快地接納昔日死敵張發奎。


    此事的突然發生,再次顛覆了安毅心中早已調整無數次以適應這個亂世的價值觀和道德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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