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秦嶺支脈伏牛山南支末端的老河口,坐落於漢水東岸,地勢由西北向東南傾斜,呈若幹條“雞爪子”狀丘崗伸向東南,形成丘陵平崗、平原河流相間的地形,老河口北接豫南鄧州,逆流而上可達陝西,建城至今已有兩千多年的曆史,傳說中戰國名將伍子胥的故鄉就在這裏。


    自古以來,老河口以盛產小麥、水稻、各種水產被稱之為湖北的魚米之鄉,又處於三省通衢的交通樞紐位置,民風淳樸,生活相對富裕。


    自軍閥戰亂開始,各方勢力輪番占領野蠻盤剝的富裕之鄉,早已經麵目全非,戰火毀壞農田房屋,渠道碼頭年久失修城牆殘損,人民生活水平急轉直下,加上西北災情爆發,城中土豪惡霸瘋狂掠奪糧食高價轉運牟利,窮得叮當響的西北軍七千餘人進駐半年,隻顧強征暴斂滿足軍需而沒有任何建樹,把一個好端端的老河口折磨得百業凋零,滿目蒼涼,哪兒有一丁點魚米之鄉的摸樣。


    拂曉,城北九公裏的石牌崗籠罩在一片白蒙蒙的霧氣之中,依稀的晨曦將南麵小村民居的模糊輪廓照映得幽遠虛幻,山崗上樹木繁茂,山崗下野草叢生,枯黃的草葉上凝結的白霜尚未化去,萬籟俱寂中,悄然融化的雪水順著山崗叮叮咚咚滴落,形成一條條水線匯聚山腳,形成淙淙小溪蜿蜒奔向漢水。


    兩個漂浮的身影自南麵小路快速移動過來,偽裝極好的草棚子下方,四十四師一三〇旅上校旅長王敘倫聽到前方隱約傳來的口令,連忙率領副官和兩名侍衛跳下高坎,大步迎了出去。


    矮壯的特種大隊分隊長何頎偉迅速來到王敘倫麵前,敬禮報告:“旅座,三分隊順利完成任務,根據俘虜哨兵交代以及我部尖兵潛入核實,鎮中僅有四百一十六人的兵力,全都駐紮在本地大戶曾家大院裏麵,門口站崗的都沒有,總人數連一個營不到,根本就不是原先情報中所說的一個團。


    根據俘虜交代,他們團長病了半個月了,躺在床上起不來,除了鎮北鎮南兩道崗哨外,就再沒有別的崗哨了,四分隊在鎮南的偵察也是這個情況,屬下覺得……覺得這群孫子哪裏是什麽兵啊?完全是一群叫花子組成的烏合之眾!”


    “這麽簡單?”


    王敘倫不敢置信地詢問,他率領麾下五千弟兄晝伏夜出,渡江越嶺,艱難地跋涉了三個晚上才繞到老河口北麵,按預定作戰計劃擊潰石牌崗一個團守軍隨即向南挺進,與本師一三二旅和十六師兩個旅合圍老河口,可如今麵對的敵人竟然如此鬆懈不堪一擊,信心百倍準備打場硬仗的王敘倫非常不爽。


    “是真的,旅座,咱們抓獲的四名哨兵中有三名窩在鎮北路口矮房裏,哨兵披著條破棉被濕漉漉地蜷縮在門檻上,睜著雙呆鳥一樣的眼睛都快凍僵了,腳下穿著草鞋,兩隻腳板凍成了大饅頭還裂開道道口子,由此可見,整個敵人暫七師根本就沒有什麽戰鬥力,哨兵都凍成那個熊樣了還打什麽仗?”曾頎偉說道。


    王敘倫釋然地點點頭:“是了,應該是這樣,根據十六師特種大隊弟兄通報的情報,半個月來沒有一批給養送到暫七師,估計西北軍的物資供應實在夠嗆……傳我命令:一團以最快速度拿下鎮中之敵,二團全麵封鎖鎮子四周,機炮營集結於鎮南蕭家祠,隨時準備南下圍城!”


    “是!”


    上午九點,朝陽下的老河口城牆四門被一陣激烈的火炮轟擊過後已經麵目全非,兩個師四個旅一萬八千餘將士在陣陣軍號的鼓動下,躍出掩體呐喊著衝向城牆,沒等奮不顧身的將士衝到城門百米之內,四座城門上方的門樓上幾乎同時豎起一杆杆白旗,城樓上的暫七師官兵一麵搖旗,一麵大喊投降。


    攻打北門的一三〇旅一團弟兄放慢步子,緊接著在團長的命令下停止進攻,後退兩百米嚴陣以待。


    “什麽?這樣就投降了?”王敘倫抓住電話驚叫起來。


    一團長的聲音傳來:“狗日的守軍真的投降了,其他攻城方向也隻傳來稀稀拉拉的幾聲槍響,屬下從來沒見過這種情況,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麽辦了,按照旅座的命令,我團是衝一下打一陣就退回來圍而不攻的,可如今……旅座,守軍有一隊人馬扛著白旗出城了,估計是來協商投降事宜的,怎麽處置?”


    “我馬上到!奶奶的,真他娘的邪門了……”


    王敘倫領著警衛連,策馬趕到北門外,眼前的情景讓這位威猛的漢子唏噓不已,十二個衣衫肮髒看不清顏色的投降官兵除了一名中校團長穿著千層底之外,其餘全都是草鞋,一個個將雙手塞進露出棉絮的破袖子裏,站在冰冷的地麵上瑟瑟發抖,驚恐地望著身披墨綠色鬥篷、騎著高頭大馬的王敘倫。


    王敘倫歎了口氣,翻身下馬,來到中校團長麵前:“本人王敘倫,國民革命軍第五軍團一三〇旅上校旅長,兄弟如何稱呼啊?”


    “鄙人馬誌奎,暫七師第一團團長……王長官,進城吧,我們師座一小時前已經下令停止一切反抗,我師六千弟兄早就等著你們安家軍到來了。”馬誌奎閉上眼,一張消瘦的臉因痛苦而扭曲。


    王敘倫不再囉嗦,大手一揮,命令兩個團進城控製軍營,維護秩序,轉向自己的警衛連長大聲命令:


    “小四,讓弟兄們把背包裏備用的軍鞋拿出來,給馬團長和這些弟兄們穿上,有短棉襖的也都拿出來給這些弟兄們套上!”


    “是!”


    中尉連長韓四方連忙讓弟兄們解下馬背上的行軍背包,拿出裏麵的衣服鞋子,韓四方自己也從馬背的背包裏取出一雙軍鞋和厚襪子,走到馬團長身後的副官身邊:


    “換上吧,老哥,看你這腳和俺的差不多大,將就穿上禦禦寒吧,化雪天可是凍到骨頭裏的。”


    身材魁梧四方臉膛的少校副官感激地接過鞋襪,隨即一屁股坐在地上,顫顫悠悠地脫下濕透了的肮髒草鞋,用袖管擦去腳上的泥土,露出道道裂開的口子,咬著牙將綠色厚棉襪套在腳上,很快穿上鞋站起來,對韓四方感激致謝:“謝謝兄弟,聽兄弟口音……是俺們豫西人吧?”


    “小弟韓四方,寶靈韓家莊人,俺們一三〇旅九成弟兄來自豫西和陝北,都是去年逃難過去的,是俺們安司令收留下來才有今天的,老兄是哪兒人啊?”韓四方問道。


    “洛南聶墳村的,小弟姓趙,叫趙東全,與老哥家相隔幾十裏,唉……看到老哥這身裝備,這個精神頭,小弟就知道這仗沒法打了,就算是打也打不過,安家軍仁義啊!誰會和這樣的仁義之師打仗?何況俺們暫七師病的病逃的逃,剩下五千多人有上頓沒下頓的,餓得連搶都扛不動了。”


    趙東全難過地直搖頭,看到數千裝備精良、身材強壯的一三〇旅將士蜂擁入城,自己的團長正在與旅長王敘倫低聲交談,連忙向韓四方致歉,大步走過去,筆直地站在自己團長身後。


    馬誌奎望了一眼自己的副官,繼續與王敘倫交談:“我們師座也病了,正在打擺子,參謀長領著師部將校,等候貴軍前往收編……”


    “慢!馬兄,你怎麽斷定我們會收編你們啊?”王敘倫好奇地問道。


    馬誌奎慘然一笑:“王兄,如果你們不願收編俺們剩下的五千多弟兄,那就把俺們全都當成逃難過來的流民處置吧,至少……俺們知道安家軍素來仁義,逃過去的流民都能吃上飯,都有衣服穿,有地方落腳。要是五千多弟兄都被遣散的話,回去也難以活下去,絕大多數弟兄的家鄉十室九空,新墳累累,土地龜裂草木枯萎,除非再去投軍混碗飯吃,否則回到赤地千裏餓殍遍野的老家,隻能睜著眼睛等死。”


    王敘倫長長地出了口氣:“雖然早就知道豫陝甘地區災情越來越嚴重,沒想到會是這樣。馬兄暫時等候片刻,進城後再來找小弟吧,小弟得給師座發報說明情況,這仗打的……”


    兩小時後,尹繼南和顧長風率領聯合指揮部渡過漢水,進入老河口城,來到營中與投降的暫七師眾將校相見,禮貌地慰問躺在床上的暫七師師長裴景文。


    尹繼南命令醫療隊給所有投誠的傷病弟兄治療,隨後叫走暫七師少將參謀長聶佩元,問清情況之後,無可奈何地吩咐參謀長給安毅發報。


    顧長風氣得不行,斜眼瞪著聶佩元,大聲罵道:“老聶,你這孫子要投降怎麽不早點兒聯係我們?假抵抗你也開幾槍啊!害得老子白白張羅了四天三夜,真泄氣……”


    “虎頭,說話客氣點兒!”尹繼南微微皺了皺眉頭,糾正顧長風的態度。


    顧長風大手一拍,搖頭一笑:“繼南,你說老大心裏會怎麽想?苦心製定的圍城打援計劃,就這麽泡湯了,奶奶的……參謀長,咱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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