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皎潔,樹影婆娑,王府後花園裏夜風清爽夏蟲啼鳴,安毅與葉青並肩走在整潔的花園鵝卵石鋪就的小徑上,低聲交談。


    葉青揚起白皙秀氣的下巴,嘟著小嘴問道:“一見麵那個金發美女卡普蘭就摟著你咬耳朵,親熱得不得了,行啊!明天恐怕全國報紙就會刊登革命軍中第一風流將軍的新聞了……告訴我,卡普蘭對你說了些什麽,竟讓你笑得那麽淫蕩?”


    安毅大駭,停下腳步扯住葉青的袖子:“青姐,我哪裏有你說的那樣啊,你這樣也太損了點兒吧……”


    “是嗎?你做得出我就說得出,小心我回去告訴茜姐!別碰我,拿開你的狗爪,男女授受不親!”葉青掐了安毅的手臂一下。


    安毅觸電般縮回來:“好吧,本來我不想說的,既然你生出這麽大的誤會,我也隻好實話實說了,卡普蘭是在向我致歉,說沒給我帶來生日禮物,我對她說連我自己都給忘記了,而且生日也都過去好幾天了,不用放在心裏。”


    葉青一愣,心中某個柔軟的部分被觸動了,情不自禁捧起安毅的手,一臉歉然:“對不起啊!姐姐都忘了呢,明天姐姐給你補過生日怎麽樣?”


    “不用麻煩,戰爭期間哪裏用得著弄這些玩意兒?等六十大壽的時候再說吧。”安毅隨口回答。


    “你這家夥,總會逗人開心,嘻嘻……老婆都還沒娶就想著過六十大壽了,沒見過你這樣胡說八道的臭男人……還疼嗎?”


    葉青又給安毅狠狠一捏,馬上貼近安毅疼愛地低頭撫弄他被自己捏得發青發紫的手臂,安毅隻感到蘭香入鼻,發梢撩人,一團豐滿而充滿彈性的溫熱貼在自己身上,弄得他腦袋發懵,心懷蕩漾。


    陣風襲來枝葉鳴唱,好不容易穩住心神的安毅強忍巨大誘惑,輕輕拉開彼此距離:“走走吧,青姐,咱們邊走邊說。你別看這花園裏萬籟俱寂,似乎連鬼影子都沒一個,其實在咱們二十五米之外至少有八名弟兄隱在暗中,別讓他們嚼舌頭。”


    葉青吃了一驚,杏目圓睜,四下仔細打量,卻什麽也沒發現,不由吐了吐舌頭,輕輕鬆開手,跟隨安毅一路往前走,可是沒走上幾步又情不自禁地挽上安毅的手臂:


    “看就看吧,我是一個女人都不在乎,難道你還怕啊?你不知道,我和茜姐整天都擔心你的安全,年初一別到現在快過去半年了,天天都盼著你的消息,吳媽每天都為你在觀音菩薩跟前燒香,好在你還算有良心,每過幾天都會給咱們寫封信報個平安,否則咱們真的饒不了你。”


    安毅咧嘴一笑:“青姐,中央黨部政訓處的盧公子近況如何?”


    “呀?你怎麽知道這個的?”葉青微微蹙眉,有些不悅地問道。


    安毅搖頭苦笑一下:“以小弟如今的能力,要查一個人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你就別問小弟怎麽知道的了,去年底在南京參謀總部供職時曾見過他一麵,當時事情太多,沒機會和他打招呼。


    青姐,這個盧公子可是江浙鼎鼎大名的四公子之一啊!家境優越,祖上三代進士,父輩又是聲名顯赫的江浙富豪文人雅士,他本人又曾在十六歲時留學日本,後來又留學美國,學識淵博,精通三門外語,可謂年輕一代的英才。


    如今他已官至中央黨部副處長,仕途通達,前途無量,脾氣聽說也不錯,長得也高大俊秀,人中龍鳳不可多得啊!小弟聽說他追你六年了?”


    “嗨,你就別跟我提那個娘娘腔了!哪壺不開提哪壺,你是成心讓姐姐心煩不是?再提那個陰陽人,姐姐我跟你沒完!”


    葉青狠狠捶打安毅一下,低下頭眼裏溢出晶瑩的淚花。


    走出幾步安毅沒聽到葉青說話,低頭一看嚇了一跳,連忙停下腳步關切地問道:“青姐怎麽了?好端端的……怎麽了?”


    葉青擦去淚水,長長地出了口氣,揚起頭凝望空中的明月,喃喃而語:“姐姐心裏難受啊!那家夥姐姐一萬個不願意,可是,家裏絲毫不顧我的感受,竟然答應了盧家這門婚事,姐姐氣得已經四個月不與家裏聯係了,今後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對不起,青姐,小弟不知道這樣……”安毅低聲致歉。不知為什麽,初見葉青的時候,並未有驚豔的感覺,但此後與葉青接觸時間越長,就越能體會到她的優秀和美麗,似乎有一種莫名的情愫漸漸浮上心頭,就像他思念和敬慕的龔茜那樣,某種深埋心底的愛慕與渴望,不時生出陣陣無法言喻的隱痛,理不清也揮之不去。


    葉青勉強一笑:“沒事,你又不知道具體的情況,姐姐不怪你……對了,明天我想采訪新十四師,可以嗎?”


    “當然可以,小弟讓張揚那小子陪你去吧,他在南京的時候不是早就一口一個大姐喊得你合不攏嘴嗎?讓他陪你去最好不過了,新十四師上下獲得他幫助不少,又一起協同作戰過,他陪你去比展到陪你去更合適。


    張揚這小子變化很大,是個純爺們兒,三個月的強訓他咬牙扛過來了,在之前的特種作戰中又與戰友們一道鑽入敵後展開特種作戰,先後打死七個西北軍將校,還滅掉位置最高的火力點,立下了汗馬功勞,回來之後這小子竟然沒半點兒不適感,這次小弟把他調到軍需處長位置他還不願意,想賴在特務團不走,小弟對他說別玩上癮了,否則對不起他老爸和孔先生的苦心,這家夥才不情不願走馬上任,半個月來幹得有聲有色,把老丁、虎頭這些猛將服侍得服服帖帖的,一看就是出自奸商世家的佼佼者。”


    安毅周到地予以安排,知道葉青心情不好,淨挑些高興的事情跟葉青說。


    葉青果然展開笑顏:“你這家夥恐怕比張揚更奸詐,要不怎麽會讓他出任軍需處長一職呢?既討好了張老爺子和孔先生,又為自己今後弄軍資給養埋下了伏筆,這才是奸商本色呢!”


    安毅哈哈大笑,沒有半點不好意思的地方,葉青撅嘴捶了安毅一下,走到瓶型花園側門緩緩停下,叮囑安毅注意休息這才依依不舍告別。


    送走了葉青,安毅怎麽也無法入睡,幹脆回到指揮室與趙瑞等弟兄一起,研討尹繼南十六師正在與北麵敵人進行的小規模交戰。


    第二天早上六點過,僅休息兩個半小時的安毅洗漱完畢,帶上衛隊巡查周邊各營區,與新十七師弟兄一起出完早操回到住處洗澡更衣,就著鹹菜喝下碗稀粥,便去尋找趙處長。


    在記者們的強烈要求下,安毅今日上午將陪同其中的歐美采訪組前往城西北,視察賑災糧和藥品的發放。


    上午八點,賑災倉庫門前已經排起了兩列五六百米的長隊,數以千計衣衫襤褸麵容枯槁的父老鄉親顧不上多喝一碗南陽市民幫助派送的米粥,站在漫長的隊伍裏,眼巴巴地等待糧食發放到自己手裏。與此同時,西麵、北麵的大馬路上塵土飛揚,數以千計的民眾推著小車拽著大車不斷湧來。


    排隊的父老鄉親看到安家軍軍官陪著一群金發碧眼白皮膚的洋人到來,全都好奇地打量,低聲議論,天真的孩子喝飽了米粥,拖著長鼻涕歡快地四處跑,麵對記者照相機的閃光,嚇得飛也似地逃到父母或者爺爺奶奶身後,抱著大人的腿,悄悄露出小腦袋,驚恐不安地小心觀望。


    記者們跟隨在南陽市民推選出來的賑災委員會主席孟老先生身後,進入寬闊的倉庫,在翻譯的幫助下,用心傾聽孟老先生口音濃重的南陽話:


    “自上月老曆二十四開始,全城街坊鄰居男女青壯三萬多人,有感於安家軍的仁德,全都報名參加了運糧隊和賑災隊,在全城內外先後搭起七十二個粥棚,每天要煮三萬多斤米的粥飯供給遠道而來的各地民眾,還與安家軍將士一起卸車扛米,清點入庫,再按照規定逐一發放,三萬多人分成兩班,每天十二個時辰不間斷地幹,沒有一個人接受安家軍發給的工錢,大家都說,這個時候要是收下仁義之師安家軍的錢,就失去了良心,就不配做個人。”


    記者們聽完這番真摯純樸的話語,一個個深受感動,轉頭想尋找安毅時發現他已經走到左側三十多米外的庫房門口,正與一位身穿長袍帶著黑框眼鏡的中年男子交談,中年男子隻有一支左臂,空蕩蕩的右袖管在風中飄飄蕩蕩。


    德國記者好奇地詢問獨臂男子的身份,孟老爺子無比感慨,一一道來:


    “那人叫杜啟予,是南陽中學的算術老師,他那條胳膊是在一個月前被西北軍一個團長砍下來的,因為他家境較為富裕,西北軍到他家征糧,他想留下點兒糧食給幾個住在他家裏的貧苦學生,可是那些當兵的沒有半點商量餘地,把護住糧食的杜先生和他妻子女兒暴打一頓,搶走所有糧食,連家裏稍微值錢的東西也都搶奪一空,後來事情鬧大了,全校千多師生舉起標語上街遊行抗議,可沒走到王府,就被幾百個西北軍官兵衝上來,掄起槍托沒頭沒腦的打,當場就死了四個學生,一個漂亮的女生還被拖進巷子撕碎衣服,杜先生冒死撞進去護住自己學生,憤怒之下給了施暴的團長一巴掌,團長拔出佩刀砍下了杜先生的右臂,可杜先生依然死死撲在自己學生身上,保住了女學生的清白,自己卻失血過多差點兒喪命。


    安家軍打進南陽之後,聽說這一情況立即趕往杜先生家裏,把傷口腐爛化膿奄奄一息的杜先生救活過來,安將軍親自來看望,聽說事情的原委後扭頭就走,招來一群學生進入俘虜營揪出那個施暴的團長、團副,當即宣布罪狀,命令憲兵執法隊砍下那兩個罪大惡極家夥的腦袋,為死去的學生報仇雪恨。


    杜先生能起床走動之後,就天天來到這裏,說自己沒啥本事隻會算數,領著幾百個學生幫忙,收發賑災糧食,負責出庫入庫賬目,唉……這世道啊,咱們終於看清楚了,像馮大帥這樣的軍閥哪怕口號喊得再響亮也脫離不了反動的本質,隻有安家軍這樣的軍隊,才是真正的人民軍隊,才是保家為民的革命軍啊!”


    眾記者唏噓不已,爭相采訪杜先生,杜先生卻沒有時間接受采訪,指著外麵排著長隊的父老鄉親,客氣地告訴記者們:


    “諸位先生要是真想傾聽民生,體察民意,就去采訪外麵那些悲苦的百姓吧,你們會發現很多人是從幾百裏外的豫西、豫北、陝南等地日夜行走趕過來的,就為了扛回幾十斤米,回去救活一家老小,沒有人知道前來的路上有多少人因為饑餓和病痛死去,他們家裏嗷嗷待哺的親人又因為他們的死會餓斃多少……他們經曆的苦難,絕對不在我杜某人之下,去吧!去聽聽人民真正的呼聲,你們就會知道什麽是正義,什麽是公平,知道這場戰爭為什麽這麽不得人心,知道為什麽安家軍這麽受到人民的愛戴和尊敬。”


    眾記者一片淒然,德國記者還是禮貌地請求,問了兩個問題並與杜先生合影留念,趕上安毅,在他身邊低聲說道:


    “將軍,杜先生對我說,你和你的軍隊是中國的希望。”


    安毅停下步子,微微搖了搖頭:“佛蘭克先生,我當不起這種讚譽,作為軍人,我心情無比沉重,長達十多年的內戰,中國滿目滄桑,生命受到蔑視和踐踏,更不用談昨晚大家詢問我的民主與人權了,但是要改變這一現狀,我和我的將士們隻能選擇戰爭,就像你看到的一樣,隻要擊敗西北軍,這些糧食就能送到西北各災區,數以萬計的人民也不用走這麽遠來背糧,極有可能因為獲得一點幫助活下去,熬過最艱苦的歲月重新奮起再建家園。所以,我請求你們多看看多走訪,在人道主義的高度上支持我們的軍隊和人民,隻要擊敗割據軍閥,結束戰爭,中國就會有希望,人民才會看到活下去的曙光。”


    “謝謝將軍的信任,我會這麽做的,我要把自己看到聽到的一切,告訴德國人民,告訴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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