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毅沒有獲得半天的休息時間,三天來接連出席中央整軍會議、授勳儀式、“西南計劃”特別密會等,還要趕赴各種無法推辭的宴會,與回京的陳誠、蔡忠笏等師友歡聚一堂,每到深夜,安毅仍然無法安睡,來自宜昌、湘西、黔西、廣州、武漢、南昌、上海、天津、青島等地大量密報需要處理,世界性的經濟危機愈演愈烈,江南集團經營情況每況愈下,東北中俄戰爭以東北軍失敗妥協告終導致數萬白俄被驅逐南逃、老南昌的俄商會和各方麵專家一次次懇請江南集團和安毅慷慨援助,一係列問題全都壓在了安毅肩上。


    令安毅慶幸滿意的是,在蔣總司令和參謀總長朱培德的關照下,第五軍團及所屬部隊番號獲得正式確立:


    黔西石珍部四個師重新被命名為四十三軍第一、第二、第三師和黔西警備師;湘西張弘欒部六個師被命名為四十四軍第一、第二、第三師,剩下三個師轉屬湘西警備司令部,番號分別為湘西警備第一旅至第九旅;第五軍團調整幅度稍大,三個新編師番號被取消,分別更名為二十四軍第一、第二、第三師。以上三軍均被列入中央統屬的地方部隊序列,從本月起,中央不再負擔以上部隊的軍費,兩年內中央隻向湘西、黔西、鄂西三地派駐黨務官員,不派駐稅政官員,三軍根據中央稅政製度征收三地稅賦,自給自足。第五軍團第十六、第十七、第四十四師仍然劃歸中央軍序列,由中央同意下撥軍餉軍資,歸第五軍團司令部節製。


    這一結果正是安毅所需要的,二十四軍等三個軍被列入地方軍編製,起到了迷惑各軍閥勢力的作用,取得了較大的獨立和自主性,三地的各種稅收不但能充分滿足二十萬軍隊的開支,而且還能將自主經營的獲利用到地方建設和軍隊建設方麵,擺脫了中央政府派遣官員的掣肘,為既定的一係列發展計劃贏得起碼兩年以上的寶貴時間,安毅自身也能通過一係列實踐來檢驗和提升自己的從政能力。


    消息公布後沒有引起太大反響,大戰方停,中央政府的首要統治方向不是邊遠的黔西鄂西,更不是水潑不入無法插足的西南三省,而是河南、山東和西北的陝甘寧,因此中央五院沒有一個老大對這一決定說個不字,唯獨財神爺兼行政院副院長宋子文大為光火,對重新把第十六、第十七、第四十四師劃歸中央軍序列及湘西、黔西、鄂西三地不能征稅大為光火,深夜衝進蔣介石家裏,據理力爭試圖改變這一決定。


    蔣介石苦苦解釋,但毫無效果,隻得聽從夫人宋美齡的勸告,把正在厚載巷家裏與各地趕來的心腹密會的安毅緊急召來,讓安毅親自和宋子文解釋其中不得已的苦衷。


    寬大雅致的書房裏,宋子文看到安毅進門,不由自主皺起了眉頭,轉向妹妹宋美齡,低聲抱怨了幾句,不願再看安毅一眼。


    安毅與蔣介石低語片刻,滿麵春風地來到宋子文麵前坐下,端起下人送上的咖啡,美美地喝上一口,咂咂嘴這才禮貌地笑道:


    “財長的稅警團可真厲害啊!輕機槍每班一挺,重機槍準備到連一級,就連運輸團、戰車團和炮團都有了,如此精悍的戰鬥力,別說去收稅了,就是收拾我中央軍序列的一兩個軍也都不在話下,小弟終於有了追趕的榜樣,哈哈!”


    宋子文意味深長地轉向安毅:“是嗎?可稅警團裝備再多,也比不上安司令的第五軍團啊!我可聽稅警團裏安司令的那幫黃埔師兄弟說了,僅安司令死死抓在手裏的宜昌禁煙局每月稅入,都不下百萬之巨,還沒算上魯詠庵將軍求之不得的九江禁煙局和南昌禁煙局每月不下百萬的收入,當官斂財能達到安司令這種高度,恐怕連馮煥章、閻百川、李徳鄰這樣的霸主也自愧不如了,哼哼!”


    安毅嚇得跳起來,跑到蔣介石身邊,誠惶誠恐低頭申訴:“校長,宋財長挑撥離間,陷害忠良啊!”


    蔣介石和宋美齡被逗得哈哈大笑起來,宋子文沒想到安毅的臉皮如此之厚,先是一愣,隨即頻頻搖頭,蔣介石笑完低聲向宋子文解釋:


    “九江禁煙局每月平均四十萬的稅收,除養活鄱陽湖水警師之外,盡數轉入江南集團下屬的造船廠,以每月裝備兩艘五十噸巡邏炮艇、一艘一百噸軍用運輸船的速度生產,由總司令部統一調撥給長江沿岸各省水師,以及裝備海軍的長江艦隊,我為此兩次派員前去審核賬目,無一違規。


    南昌禁煙局每月平均六十萬的稅收,所有去向則不能公之於眾,今天我可以告訴你,這六十萬的用途是,支付給中央軍委領導的南昌兵器研究所作為研究經費,支付給江南兵工廠購買新式武器裝備,為中央軍各師提高戰力。


    由於擔憂留給別人厚此薄彼的口實,這筆錢采購的裝備全都以各師的名義轉入了兵工廠,有據可查絕不含糊,子文就不要深究了。”


    宋子文瞪大眼睛,有些驚訝地問道:“那麽,宜昌禁煙局的巨額稅收又用在何處?”


    “還是讓安毅來回答你吧。”蔣介石笑道。


    安毅坐了回去,收起笑容誠懇地解釋:“宋財長,其實宜昌禁煙局的每月稅入不止百萬,而是一百一十五萬左右,一年來鄂西的安定與民生恢複,道路橋梁建設和警備部隊開支,全靠這筆錢撐著。


    想必宋財長也知道,我們中央軍占領鄂西之時,就向鄂西十餘縣民眾承諾免稅一年,正是通過這一年半的免稅政策,使得鄂西的農工商各業恢複了元氣。明年一月起,將按中央政策恢複征稅,經初步預算,從鄂西農工商各業獲得的稅賦將達到每月一百八十萬元左右,這份報告已提交宜昌行營,想必宋財長也看到了。


    試想一下,如果沒有這一年來的巨額投入,沒有一條條道路的開辟和擴建,沒有我駐軍幫助鄂西民眾興建的兩百多公裏灌溉水渠和三座水庫,根本無法獲得今年的良好收成,恐怕不但無法解決鄂西千萬民眾的吃飯問題,還會盜匪橫行民不聊生,甚至還有可能動搖中央的統治基礎,失去鄂西民眾的支持,進而失去中央進入四川的這個戰略重地。


    可是,中央和全軍各部個個隻看到宜昌禁煙局這個大肥缺,卻沒人看到鄂西民生凋零,亟待反哺,說得難聽一點,個個都和舊軍閥一般緊盯著這塊肥肉,做著取而代之殺雞取卵的美夢,有幾個人考慮到民眾的死活?有幾個人考慮到中央的統治和長治久安?


    我安毅不敢說自己兩袖清風,但敢說自己問心無愧!至於別的勾當,安毅是昧著良心幹過,可安毅個人沒有動用鄂西百姓的一分一厘,就連上街吃碗擔擔麵也自掏腰包,不敢仗勢欺人,所以也就敢於坦然麵對任何人。”


    宋子文這下沉默了,心情複雜地望著安毅,蔣介石看到火候已到,低聲說道:“子文啊,你現在總該知道我為什麽信任安毅了吧?之前你不止一次讚揚陳辭修(陳誠)嚴以律己兩袖清風,唯獨對安毅存在誤解,無法消除,你隻看到安毅斂財而不知道他的貢獻,不知道他斂財為了什麽,其實僅僅從陸續到達各口岸的一船船美國糧食來講,安毅和他那幫經濟上的俊傑知己所付出的錢財,豈是一兩個禁煙局的稅入能夠比擬的?


    放眼全國,有幾個地市的財政收入增長比得上南昌?中央在整個江西的稅收,大部分都來自於南昌,截至上半年第二季度就已達到上海的三分之一,安毅為此苦心耕耘數年的功績,為何沒人看到?大家都知道國內主要報紙雜誌都和安毅關係很好,可為何安毅不像別人那樣自吹自擂、而是反複請求包括中央社在內的各報社不要報道他自己?


    子文啊,在目前局勢下,很多事情隻能做不能說,包括剛才我不得不向你透露的中央入川計劃,一年來一直在做,而擔負這一重任的就是安毅和他的將士們,還有黔西、湘西那兩個一直效忠中央的地方軍,在這個時候,我們不能再給安毅增加無謂的麻煩了,要是有時間,你親自到鄂西、湘西看看走走,相信你會更加清楚安毅一片為國為民的赤子之心。”


    “大哥,依小妹看啊,你和安毅缺乏溝通,很多話該說沒說,很多問題該問沒問,所以才會產生一些誤解,澄清就好了,整個國家以後都要靠你們這些人啊!”宋美齡含笑開解宋子文。


    安毅看到宋子文一臉歉然的樣子,嗬嗬一笑,岔開話題,趁機提出一個重要請求:


    “校長、宋財長,安毅有個請求一直想提,但是不敢提,直到校長月前大力褒獎和慰藉中東路戰爭犧牲的東北軍將士後,安毅才把久存心中的想法考慮清楚,覺得是時候提出來了。”


    “哦?有何請求盡管直說。”


    蔣介石知道安毅的請求不一般,隻要提出來往往就是大事。宋子文也知道財力雄厚人脈寬廣的安毅輕易不求人,也知道安毅岔開話題的善意,扶扶眼鏡,也鄭重地麵對安毅。


    安毅低聲說道:“自東北軍被迫簽訂中東路新協議以來,流亡東三省的數萬白俄處境日益艱難,根據協議,東北各級政府不許資助不許收留反對蘇聯的這批俄國人,一直與蘇聯暗通曲款相互利用的日本人也對東三省白俄開始了迫害,日本的所謂屯墾軍尋找各種借口沒收白俄財產,強奸白俄婦女甚至殺害無辜商人,使得大量沒有國籍沒有依靠也得不到歐美這些民主國家同情的白俄被迫流亡,如今僅湧入上海租界的白俄就高達兩萬餘人,這些人不但加重了上海的負擔,還使得整個上海刑事案件和各種紛爭成倍上升,走投無路的白俄青壯年鋌而走險,年輕女性賣淫果腹,艱難度日。


    為此,南昌白俄商會,就業於兵工廠、無線電製造廠、汽車廠、士官學校、理工大學、醫學院等地的專家教授天天到江南集團總部請求幫助,江南集團董事會成員整天麵對哭泣的白俄專家教授和商會代表束手無策,苦不堪言,一個月前就致電給安毅尋求解決之道,安毅當時領兵作戰無法兼顧,如今覺得該解決這個問題了。


    西北大災荒,上海、南昌白俄商會和專家教授捐資十五萬,雖然錢不多,但能表達他們的善意,安毅認為既然我們勇敢麵對西北大災的數千萬民眾,就不應該在乎多兩三萬走投無路的白俄,何況這些白俄絕大多數都不需要中央出錢賑濟,隻是需要一個合法居留身份受到法律保護。他們中大多數人都擁有一技之長,許多的人才正是我們所缺乏的,比如,半月前密送司令部的三套無線電密碼破譯技術,就是士官學校無線電專業教官米哈伊諾維奇教官的貢獻,正是他率領的研究小組花了八個月時間得出的成果。”


    蔣介石與宋子文、宋美齡相視一眼,緩緩站起來回踱步,考慮片刻為難地說道:


    “此事中央五院和外交部已經討論多時,均未有一個妥善的解決辦法,由於涉及到國際關係這一敏感問題,特別是我們與日俄關係問題,誰也不敢做出明確決定,美英法德各國對此視而不見,法租界和公共租界卻以董事局的名義三次與外交部門交涉,希望我們驅逐這批流民以保秩序,無奈香港澳門以及南洋各地均為列強殖民地,誰也不願接收,傷腦筋啊!


    你現在提出幫助他們,在外交上是個難題不說,在安置上是個難題也不說,僅僅是一個理由就令中央為難,哪怕我同意幫助他們,也得有個令歐美各國閉嘴的理由才行,否則國際社會和國內輿論會指著我蔣某人鼻子,痛罵我自己的國民都不顧還跑去出風頭的。”


    “安毅,這件事必須慎之又慎,雖然我和你一樣,都對這幾萬白俄抱有同情之心,但是政治不同於做生意,需要顧忌的方方麵麵很多,稍有不慎就很可能招來漫天的指責甚至唾罵。”


    宋子文也及時表明自己的觀點,宋美齡則擔憂地望著安毅,眼裏滿是難過和無奈。


    安毅喝下口咖啡,放下杯子站起來:“校長、宋財長,安毅有個辦法可以使得中央政府擺脫可能遭受的責難,也與目前歐美各國正在實施的移民政策相一致。”


    蔣介石轉過身走近安毅,示意他坐下慢慢說。


    安毅等蔣介石坐下,回到座位上據理直言:“安毅打算讓江南集團旗下的各工廠、各公司商鋪、南昌的各個學校和南昌商會及其麾下企業出麵,與流落租界的白俄簽訂工作合同,然後由江西省保安司令部、警察廳發給他們為期一年的工作護照,把他們接到老南昌,由白俄商會、老南昌商會和教會共同安置,甚至可以讓湘西綏靖公署出麵,如此一來,將國家行為降低為地方行為,中央可以睜隻眼閉隻眼對付過去,反正全世界都知道,如今我們中華民國名義上雖然統一了,但是很多事務還是地方把持,中央鞭長莫及,逼急了外交部甚至可以痛罵江西地方政府和湖南地方政府幾句。”“好主意!我看可行。”宋美齡美眸一亮,讚賞地說道。


    宋子文卻皺著眉頭詢問安毅:“那麽一年後呢?”


    “這年頭天下大亂,經濟危機弄得世界各國焦頭爛額,江南集團要不是有軍隊采購支撐,恐怕也要宣告破產了,如今可以說是人人自危,自顧不及,誰會在意不屬於自己的事情?一年後恐怕全世界都把這些人忘了。”安毅苦笑著回答。


    宋子文無奈地笑了笑,對詢問自己意見的蔣介石點點頭:“就讓安毅這麽幹吧,這個辦法很巧妙,把外交上可能帶來的影響降到最低,還有人道主義的貢獻在裏麵,至少各國教會不會責難。


    再一個,這些白俄幾乎全都是蘇聯布爾什維克的死敵,裏麵也有不少藝術、文化和科學方麵的人才,對老南昌和新興的湘西工商業基地也許是個助益。”


    安毅看到問題得到圓滿解決,非常高興,再次提出個令宋子文和蔣介石非常意外的建議:“校長、宋財長,安毅還有個建議想提出來,想把江南兵工廠的百分之二十股份一次性轉給中央政府,一來能讓中央各部那些早就對此心懷不滿的老大們消消火,二來能讓兵工署進行他們計劃已久的大規模調整和產業升級,三來安毅能抽出些錢加大對汽車廠的投入,趁現在歐美各國汽車製造企業紛紛破產的機會,引進幾條生產線,購買幾項發動機和變速器技術,再想辦法借個三五百萬在湘西投資一個機床廠,擴大湘西鑄造廠的規模和技術水平,爭取兩年之內生產出屬於我們中國自己的發動機和汽車。”


    蔣介石和宋子文麵麵相覷,宋子文鄭重地問道:“正像你說的那樣,江南集團今年來就靠軍工產品撐下去了,你轉讓兵工廠股份中央各部和我本人都求之不得,可是江南集團少了這個最大的利潤來源,下一步該怎麽辦……你別誤會,我之所以這麽關心,不僅是因為我們各家之間的關係,還有個重要原因是為了中央財政收入,我不想看到因為你轉讓股份之後,致使江南集團失去發展的後續保證,莫非你有別的打算不成?”


    “財長厲害啊!正是如此,安毅隻想說一句,長痛不如短痛,幹脆就借此機會來個產業升級吧,安毅打算把重工業和糧食加工業之外的所有產業全都轉讓出去,幹一些別人幹不了的行業,比如機床製造、軍民兩用無線電通信等等。”安毅笑著回答。


    宋子文再次沉默了,蔣介石關切地注視安毅,仔細詢問安毅的具體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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