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介石放下胡家林請辭第九軍軍長的報告,站起來慢慢走到窗邊,靜靜思考。


    胡家林親臨訓練場指導訓練,導致舊傷重發,住進了陸軍總醫院,檢查的結果確實是腹腔舊傷撕裂引發炎症出現積水,這一診斷使得蔣介石一時間不知該派哪一位大將前往江西,執掌被紅軍打得魂飛魄散的第九軍。該軍軍長王金鈺自從把第九軍番號接過來,就再也沒有任何出彩的地方,如今引咎辭職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如非西北尚待穩定,原任第九軍軍長蔣鼎文也是最佳人選。


    考慮良久,蔣介石委決不下,再次回到座位上,翻閱楊永泰和何應欽秘密送達的緊急報告。


    對於江西警備部隊的不配合,蔣介石早有看法,他不同意何應欽把戰敗責任簡單地推到當地駐軍不配合的問題上,也不認為江南集團在其中拖後腿,畢竟江南集團的絕大部分物資生產企業已經剝離出去,何應欽申訴的運輸公司早已經轉到了虞洽卿名下,與江南集團沒有半點兒關係,至於水運更不用提了,整個江西戰場物資的運送,水運比例不到兩成。


    蔣介石對於這些情況還是非常了解的,但他沒有因此而責備何應欽推諉責任,通過第一次圍剿的失利和第二次圍剿的舉步維艱,**紅軍的實力已經讓蔣介石有了更深一步的認識,這個時候,他不會打擊何應欽和楊永泰的積極性。


    秘密報告的第二部分卻引起蔣介石的極大重視,他以前完全沒有料到楊斌和夏儉麾下九個旅的警備部隊如此強大,細細一想,數年來**紅軍從未攻入過南昌及周邊各縣的現實,蔣介石就意識到何應欽的匯報屬實,如果楊斌和夏儉的警備部隊稀稀拉拉戰力低下,恐怕早就被虎視眈眈無孔不入的紅軍多次打擊,哪裏還能守住那麽多鎢礦、銅礦產地,從容地為江南集團斂財?


    蔣介石也從何應欽和楊永泰的報告中,看到了兩人都看不到或者是他們故意忽略的一個關鍵點:


    正因為有了楊斌和夏儉這兩個智將悍將的存在,**勢力才在數年中無法撼動南昌,就連地下情報站也無法立足南昌,從這點上講楊斌和夏儉功不可沒。特別是楊斌,這位出自浙江講武堂和保定軍校的浙江籍大將深受蔣介石器重,安毅西征期間,蔣介石秘密召見過楊斌,也派出心腹鄧文儀數次試探楊斌的態度,對楊斌的背景做過深入細致的調查,得出的結論是楊斌忠於三民主義,忠於領袖,政治態度明確,擁有豐富的治軍經驗和作戰指揮經驗,是安毅舊部中的中流砥柱之一,各方麵都無可挑剔,就差沒當麵向蔣介石效忠了。


    按照楊永泰與何應欽的意見,江西目前中央各部駐軍多達十餘萬,省會南昌和整個南昌地區根本就沒必要擁有三個師的警備部隊。


    這一建議很能打動蔣介石,他知道何應欽的潛在意思是什麽,也知道如果能將這九個旅的警備部隊調去與**紅軍作戰,起到的作用將會比目前歸順不久匆匆派去剿匪的北方部隊要大得多。


    嚴格來講,這九個旅的保安部隊脫胎於安毅時期的獨立師和士官訓練基地,哪怕戰鬥力比不上胡家林的獨立師和尹繼南的十六師,也會超過北方部隊許多,特別是在他們熟悉的江西地區,這種優勢是其他部隊無法比擬的。


    蔣介石擔心的是安毅和贛中警備司令夏儉的態度,畢竟,剛剛把安毅的第五軍團分拆掉,為此安毅把氣撒在了始作俑者之一的何應欽身上,如此不計後果的狂野態度,的確讓蔣介石十分頭疼,一旦安毅想不通再次解甲歸田,所產生的政治影響和連鎖反應將會十分巨大,尤其是自己器重的學生有可能因此而與自己反目成仇,想到這裏蔣介石心裏就很不舒服。


    蔣介石充滿了矛盾,反複思考之後他打算重新啟用十七師番號,將楊斌和夏儉的三個旅編入十七師,然後略加整訓,即開赴剿匪戰場,其他各旅或是保留,或是打散,就容易多了。可是,十七師重組容易,選將卻極為艱難,出自安毅舊部的部隊雖然作戰勇猛,悍不畏死,但卻有個相同的鮮明特點,每一個主官都是真刀真槍殺出來的,沒有資曆不受信任的主官無法駕馭強悍的各級下屬。


    蔣介石也曾考慮由贛中警備司令部司令夏儉來擔任這個新編師的師長,可是夏儉不是自己黃埔一係出身的將領,也不是浙江一係或者麾下政訓係統的親信,在目前加緊軍隊血統改造的關鍵時刻,如果任命夏儉這個積功升至少將司令的湖南人執掌中央軍十七師,蔣介石怎麽也不放心,更不願把問題留到今後去傷腦筋。


    本來楊斌是個最合適的人選,楊永泰上任南昌與楊斌多有交往,對同姓小老弟楊斌的能力和性格讚不絕口,也曾向蔣介石建議適當的時候應該給楊斌一個表現機會。蔣介石秘密召見楊斌之後,也對這位儀表堂堂性格穩重、同是浙江老鄉又是保定後期師弟的楊斌頗為讚賞,打算再找楊斌深談一次摸清他的政治立場,認可之後將楊斌派到川南,擔任極其重要的川南警備司令部中將司令和綏靖公署副主任,以便分擔一下年輕的尹繼南肩上的重任,同時也對尹繼南和川南各部駐軍起到監督製約作用,為保障川南軍政係統的絕對忠誠增加力度。


    除了楊斌這個最佳人選之外,別人去均不合適,弄不好比如今中央特派員劉琨還不如,隻有老城執重又是安毅起家部隊將領的楊斌是最佳人選,以楊斌的資格和楊斌與安毅及各級將校之間的良好關係,絕不會有人排斥他,開展工作也會減少阻力,得心應手。


    如今朱培德已經將全副精力用到了故鄉雲南,其愛婿詹煥琪率領一個警備師護駕同往,今後長期駐紮不再返回,可以說朱培德的所有利益已經不在南昌,拆散江西警備部隊應該不會遭到朱培德的反對,唯有安毅的態度,令蔣介石深感頭疼。


    由於蔣介石性格的局限性,他並沒有想到解決問題的最佳辦法其實就是直截了當地找安毅談,隻要他開誠布公地和安毅協商,也許就能換取安毅的讓步,因為在安毅的秘密計劃當中,江西地區所有的支柱性產業都會分期分批悄悄向湘西和川南轉移,安毅無法耗費三年時間再籌集到高達億萬的資金,到川南再建一個老南昌,因此就算安毅將所有的相關產業處理掉,至少也需要一兩年時間才行。在這樣一個大前提下,安毅有安毅的顧忌,無可奈何之下為保大局他也會做出聰明的讓步,可是,背著安毅幹和他玩陰謀卻會適得其反,產生的巨大危害蔣介石並沒有看到,就連安毅自己可能也無法預知危害程度,隻有一點可以肯定:隻要安毅再受一次傷害,離心離德絕對無法避免,至於今後走上哪條路,誰也不知道。


    蔣介石在艱難的選擇關頭,再一次想到了三個人:陳氏兄弟和久經考驗忠心耿耿的首席智囊楊永泰。


    這倒並非是蔣介石對安毅如今的忠誠有何懷疑,而是因為安毅太年輕太過優秀了,這樣的人實在是上位者眼中的一把雙刃劍,誰也不敢保證若幹年以後,功勞越來越大、閱曆越來越深的安毅,沒有問鼎王座的野心,而若幹年後的天下如何,誰也無法預測,隻能盡心盡力為明天創立良好的基礎。


    陳氏兄弟受召雙雙而至,進來後剛坐下不久,風塵仆仆的楊永泰也從機場趕了過來,彼此間略微問候,隨即便進入討論正題。


    蔣介石把自己的想法用盡可能溫和的方式說完,陳氏兄弟麵麵相覷,均不知道該如何處置,楊永泰卻成竹在胸端坐一旁,臉上露出從容淡定的微笑。


    “祖燕,你似乎有什麽顧忌?”


    蔣介石有些奇怪的問道。在他心目中,陳立夫出任黨部秘書長和組織部部長後,組建CC係,與哥哥陳果夫一起掌管了黨務大權,行事一向無所顧忌,但在對待安毅的問題上怎麽會如此謹慎?


    陳立夫點點頭:“是的,校長,不止顧忌還有憂慮,近段時間黃埔一係領軍在外的帶兵將領隻要回京公幹,都會去找失意的安毅喝一杯安慰他,反而是總部和部分黃埔一二期將校心裏幸災樂禍。


    從表麵上看,安毅落落大方毫無怨言,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心裏不痛快!雖然他幾次責備黃埔師友為他鳴不平很不應該,多次表示老是打內戰他也厭倦了,一心想好好安靜一下做些學問,好好總結幾年征戰的得失,但是從此可以看到安毅的影響力相當大,特別是在歐美各國和那些別有用心的反對派眼裏,安毅的利用價值越來越大。


    一周前,屬下的調查處在郵件檢查中,發現李濟深從香港寫給安毅的一封信,於是便想方設法截住了安毅的回信,看完之後我們幾個忍俊不住,安毅用開玩笑的口吻,力勸世叔李濟深不要和那個弄個假炸彈炸出愛國者名聲的汪精衛來往,安毅說他和勞守道學會了看相,已經初步領略到道家玄學之精髓,一看汪精衛就是個漢奸相,嘴硬屁股軟,誰跟他混到一起誰倒黴……”


    眾人聽了齊聲暢笑,蔣介石盡管看過安毅的回信,此時聽到老對手吃癟,也忍不住捂嘴笑了起來。


    待大家笑聲稍歇,陳立夫接著說道:“反複分析之後,我們得出一致結論,很可能是李徳鄰、白健生請求李任潮為他們牽線搭橋,想緩和與安毅之間的緊張關係,因為安毅與其交情深厚的黔西石珍部把李徳鄰的財路全斷了,原本桂軍每年三千萬的軍費大部分來自於與貴州的鴉片走私,約有三成來自於雲南零星的鴉片供應,如今雲南東北與廣西交界之商道再次被石珍部占據,加上朱益之主政雲南後,新編的三十八軍第三師正好守住滇桂間僅剩的兩條商道,而新任第三師師長朱世傑又是對安毅親如兄弟言聽計從的猛將,絕對不會給當初幾次要謀算他們的李徳鄰任何方便,與此同時,安毅又在盛產鴉片的川南地區放了把大火,以鐵血手腕禁煙,李徳鄰他們所有暴利來源至此完全斷絕,哪裏還不急得跳起來?


    根據情報顯示,原廣西省偽主席黃旭初大舉興建湘桂鐵路,這個耗資巨大的工程,兩年前就已經開始,當時李徳鄰拍著胸口向八桂父老做出個保證的,兩年來卻因為戰爭修修停停,如今形勢好轉,李徳鄰下令再次開工,估計就算路基修好也沒錢買鐵軌,如果安毅要求石珍、朱世傑兩部繼續封鎖下去,恐怕資金告罄的桂軍隻能打一仗才能解決問題,可是說到打仗,他自認能打得過兵強馬壯勢力雄厚的滇黔湘三部大軍嗎?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我們再削弱壓製本就已被壓製的安毅,可能帶來的負麵影響實在難以估計,弄不好安毅一怒之下索性投入對方陣營,西南和全國局勢將會立即糜爛,此前辛苦多年的成果瞬間化為烏有。


    大家不妨想象一下,如果安毅登高一呼扯起反旗,其麾下舊部獨立師、十六師、四十四師、二十四軍和湘西、黔西各部會有如何反應,我中央軍其他各部有何反應,朱益之那裏又會有何反應?經過報刊雜誌、電影和廣播宣傳後的安毅及其安家軍,一向是我中央震懾地方的利器,如果連安毅都反了,誰還敢為中央效力,我們又可以相信誰?因此這事必須慎重對待才是,萬萬不可輕舉妄動。”


    陳立夫的意見正是蔣介石最擔心的,陳果夫也對弟弟的分析表示認同。


    楊永泰卻不以為意,揮揮手不緊不慢地說道:“我知道安毅的性格,嚴格上來講,他隻在乎日本人的反應,在國家和民族的利益上有諸多牽絆,必不會對中央的安排抵觸。其實嚴格來講,我們此舉並非是拆散安毅舊部,也不存在繼續壓製安毅的意思,在目前剿匪的關鍵時期,身為黨**人,又是總司令的學生,安毅如果像他承諾的那樣心中時刻裝著國家民族的利益,就不會在意這小小的調整,何況江西警備部隊雖然是安毅自己掏腰包組建的部隊,但更是黨國領導下的地方武裝力量,如果安毅有意見,也隻會是投入組建警備部隊的資金無法收回的意見,以目前剿匪每月耗費四百萬軍費計算,補償安毅兩三百萬投入又有何妨?不是說安毅非常在乎錢財嗎?這不就妥了?隻要給予安毅足夠的補償,想必他再不舒服也不會有任何怨言,這一點大家應該對安毅有信心才是。


    其次,按照敬之兄的意見,可以從安毅舊部中調來一位與他關係融洽並尊重的人出任新編師師長,屬下以為這樣的人選不難,安毅舊部中擔任旅長、副師長的黃埔二三期同袍不下二十人,難道從中挑選一位德才兼備又忠於領袖的人這麽難嗎?不難!如果總司令一時拿不定注意,屬下倒有一個人選供總司令參詳。”


    “哦?暢卿說來聽聽。”


    蔣介石高興地問道,顯然楊永泰的一席話,正好撓到蔣介石的癢癢上了。


    “總司令的優秀學生,從俄國伏龍芝留學歸來,在二次北伐、西征討逆、中原大戰中表現優秀、指揮若定的獨立師副師長魯逸軒少將!”楊永泰說完微微一笑。


    蔣介石站起來走出幾步,轉過身重重點頭:“子昂非常不錯,我一時間竟然把他忽略了,他確實是員智勇雙全的將才,我同意了!想必安毅對此任命也不會有意見的,安毅非常尊重這位師兄,而且兩人還是俄國射擊教官僅有的兩名親傳弟子,關係非同一般。難為暢卿如此細膩,如此周到啊!”


    楊永泰謙遜地致謝,看到陳立夫仍然不放心,想到何應欽還要接著謀取南昌警備部隊,眼睛骨碌碌一轉,再次向蔣介石建議:


    “總司令,屬下還有一個建議。”


    “暢卿請將!”蔣介石滿意地坐下。


    楊永泰頗為慎重地說道:“既然總司令認為可行,最好能盡快把魯逸軒將軍和安毅同時請來宣布命令,這樣一來安毅心裏舒服一些,接著把補償金一次性劃給安毅,也算校長對安毅的一片關懷了。


    接下來,屬下建議讓安毅參加蔣百裏將軍為團長、於本月下旬啟程赴歐美的軍事考察團,以安毅的名聲和赫赫戰功,兼之與歐美各國財團之間長期的貿易合作,想必會對整個軍事考察團多有裨益。


    安將軍能借此機會看看各國的軍事水平以及工業發展情況,也讓心中煩悶的安將軍能借此機會周遊列國,散散心!代表團訪問的最後一站不是美國嗎?安將軍與歐先生的千金早已訂婚,正好讓安將軍去見見正在留學的未婚妻,一舉多得嘛,哈哈!”


    蔣介石會意一笑頻頻點頭,陳果夫點點頭笑言可行,說這麽一來好處理多了,擔憂的陳立夫也為楊永泰的精明深為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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