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九點,睜開朦朧雙眼的安毅愜意地伸了個懶腰,再次靜靜地躺在床上,撫摸佳人清晨離開前留下的陣陣芬芳,體會柔軟香枕上殘存的餘溫,閉上眼睛幸福地回味昨日的泰晤士河景致,倫敦橋畔合影留念時馮潔雲那甜美的笑顏,以及昨夜的無盡情話和相愛相擁。


    客廳裏傳來幾聲激動的對話,敲碎了安毅的幻境,安毅不悅地皺皺眉頭,側轉身子撿起床頭的手表,借著投入窗簾的朝陽金輝看了一眼,不由啞然失笑,連忙爬起來穿上睡衣,打開虛掩的房門,一眼看到沈鳳道站在客廳寬大的穹頂大窗前,神色悲憤地閱讀紙條,昨晚晚飯後才分開的胡繼秧坐在沙發上手抱著腦袋久久不動,安毅心中一驚連忙上前。


    “怎麽回事?”


    胡繼秧抬起頭,悲憤地回答:“剛收到的老南昌急電,日本關東軍於昨夜十點突然向沈陽北大營發起大規模進攻,沈陽城內槍聲不絕,一片混亂……估計是我們的東北站急電南昌總部後轉發過來的,如今情況如何尚未得知,想起你一直擔心的日軍大規模侵略,我這心裏就發慌,淩晨接到辦事處急電就趕過來了。”


    沈鳳道神色嚴峻,來到安毅身邊把電文遞上:“會不會是大規模戰爭的開始?”


    安毅接過電文仔細閱讀,懊惱地跺跺腳,來回疾行:“我操他娘的小日本,果然來了……老子真糊塗啊!隻記得九一八,卻不記得哪一年……我一直以為是明年或者後年,麻痹大意了……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就是說老子這類蠢材……”


    內心焦急如焚的沈鳳道哪裏知道安毅話裏蘊含的意思,一把拉住安毅把他帶到沙發上:“別走了,我眼都花了,估計考察團成員都還不知道這個消息,怎麽辦?”


    “怎麽辦?日本人都欺負到咱們頭上了,盡快趕回去打仗啊,還能怎麽辦……老沈,考察團今天行程如何安排?”安毅再次掙紮著站了起來。


    沈鳳道回答:“剛走沒多久,說是去海德公園與旅英僑界和學界代表一起,出席國內水災賑災募捐儀式。”


    “估計沒走多遠,老沈你立即去一趟,把這封電報交給徐庭瑤長官,讓他找到考察團團長蔣百裏,他們知道該怎麽辦,估計這會兒大使館也已經收到消息了。我和胡大哥交接一下英國的未盡事務,看樣子我們很快就回國,或許真等不了張熹和林旭東大哥的到來了。”安毅著急地叮囑。


    沈鳳道領命迅速離開酒店,安毅請胡繼秧稍等很快洗漱更衣,剛坐下胡繼秧便憂慮地問道:“你說東北軍四十來萬人馬會有何反應?關東軍不過幾萬軍隊,動動就能把他們趕出東北去,情況應該不會變得很糟才是吧?”


    安毅淒然一笑:“胡大哥,你太天真了,這個節骨眼兒上,你還能指望他們有何反應?先不說生性懦弱隻知道風花雪月的少帥,隻說那些東北軍將領,要不是貪財惜命欺軟怕硬,小日本在東北能有今天的勢力?


    從張作霖開始,東北的軍閥就從未停止過賣國求榮,日本人殫心竭慮十餘年經營,用盡各種辦法和手段為的就是永久占領東北,不知有多少東北軍各級將領已經失去了脊梁,甘當日本軍隊的走狗爪牙,否則怎麽會年年屠殺忍無可忍的東北人民自發組建的反日武裝和大刀隊?還大肆蒙蔽國民,說他們殺的是聚眾造反分田分地分家產的**,殊不知東北的軍閥們早已經將一座座煤礦、一片片森林和一條條鐵路或明或暗賣給了日本人,為日本侵略咱們為虎作倀,換取日本的武器彈藥和軍工生產設備壯大自己,數次野心勃勃地出關爭霸天下,用日本人支持的武器彈藥屠戮自己的同胞。


    二次北伐,咱們革命軍曾經有乘勝出關收複失地的計劃,可張學良和他的麾下將佐不顧張作霖剛剛被日本人炸死的現實,個個齜牙咧嘴齊聲強烈抗議,認為中央軍和另外三個集團軍聯軍要削弱他們東北軍的實力,霸占他們的地盤,絲毫也沒有考慮國仇家恨,人民被日本人奴役、礦藏被日本人霸占的惡果。


    這些可恥的軍閥對內聲色俱厲血腥鎮壓絕不手軟,對外卻是一副逆來順受搖頭擺尾的奴才相,十幾年來所做作為絲毫不敢開罪日本人,任由日本人在東北境內肆無忌憚地擴張,這種情況下,你能指望他們?


    就算這次日本人兵戎相見被逼得走投無路喚醒狗急跳牆的血性,可擁有這種血性的東北軍將領能有幾人?大多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的自私鼠輩,估計除了忍還是忍,最後全部被逼撤到關內,這樣一來,東北完了,華北也危險了……”


    胡繼秧焦慮地盯著絕望的安毅:“這怎麽可能?就算東北軍都是軟蛋,可咱們中央軍呢?還有那麽多地方軍隊?總不見得個個都自私自利,逆來順受吧?就說你我、胡子、還有家裏的數萬弟兄們,誰會眼睜睜地看著小日本倒行逆施,野蠻侵略?幾十萬中央軍就算一人吐一口吐沫,也會把日本人淹死,蔣總司令總不能讓自己擔上千古罵名吧?”


    安毅搖頭苦笑一下,站起來走出幾步,終於按捺不住,指著窗外大聲吼起來:“蔣總司令?幾十萬中央軍?現在全都在圍剿**紅軍!全都在屠殺自己的同胞,禍害自己的百姓,從二次北伐發生濟南慘案開始,老子就不相信什麽蔣總司令什麽中央軍了!


    你記得你加入咱們組織時的誓言嗎?知道為什麽誓言中隻有為國家民族拋頭顱灑熱血在所不惜,卻沒有為了黨國的利益奮鬥獻身這一條嗎?就是因為我安毅不相信什麽國民黨,可我又不能不屈身於這個**短視的政黨之下,借助這張麵具嘔心瀝血,發展壯大,否則,何來老南昌的今天?何來湘西那塊貧瘠土地的迅速發展?何來川南數百平方公裏的安定和希望?何來雲南全省的戰火熄滅走向發展民生給予千萬民眾休養生息的正確道路?


    就拿我安毅來說,剛剛開始壯大就被國民黨和蔣總司令壓製,數年來嘔心瀝血建立的一點功績和名望被刻意漠視,要不是心中裝著祖國和人民,我安毅為何要這麽累?我不擇手段創造的上萬上億財富為何要拿出來購買先進設備、武器彈藥?為什麽上百上千萬地投入到賑災救民、發展教育上麵?為什麽要建立一個個醫院一個個學校、為老百姓修一條條道路一座座橋梁一個個水庫?老子移民美國享樂一世娛妻弄子不好嗎?為什麽老子要這麽累?因為老子是個堂堂正正的中國人啊!你知道了吧,大哥?知道小弟為何這麽拚命了吧?沒有國哪有家啊?”


    胡繼秧站起來,抓住激動的安毅,用力把他送回沙發上:“愚兄明白的,正因為愚兄明白才追隨於你,正因為你的崇高理想和憂國憂民,才有成千上萬弟兄的追隨,你不孤單,還有我,有道叔、老沈、胡子、繼南、虎頭以及成千上萬熱血弟兄和你在一起……別激動,坐下慢慢說,遠隔萬裏,急也急不來。”


    胡繼秧看到安毅冷靜下來,飛快點燃支煙遞給他:“這兩年通過詳細的統計和情報匯總我才知道,咱們所麵臨的處境不是一般的艱難!日本人自明治維新之後發展迅速,又打了甲午、日俄兩場大勝仗,已經是穩居世界前列的軍事和工業強國了,反觀我國,仍然一窮二白滿目凋零,別的不說隻說鋼鐵產量,去年日本就已突破年產三百萬噸水平,而咱們這麽大個國家才是可憐的二十三萬噸,其中的十萬噸還是日本人控製的東北生產的,要不是你數年來的艱辛努力麾下企業做出年產十萬噸的貢獻,整個中國全年隻有可憐的幾萬噸鋼鐵,更別說其他金屬和合金的產量了。


    辛亥革命以來幾乎年年爆發大規模內戰,遍及大半個中國的天災**一個接一個,幾億國民能活下來就算老天有眼,有幾人能像你這樣憂國憂民勞心勞力?正因為這樣,愚兄才覺得跟隨你一起努力,才不會虛度此生碌碌無為,才算是對得起國家民族,對得起列祖列宗,再苦再累哪怕要了這條小命,愚兄也和你一樣義無反顧,無所畏懼!


    賢弟,你身上肩負的擔子不是一般的沉重,你身上不但寄托著成千上萬弟兄們的希望,也寄托著驅除外辱複興中華的希望,你可千萬不能灰心,更不能感情用事暴跳如雷,事事都要冷靜對待才行啊!”


    安毅低下頭,拍拍胡繼秧的腿:“謝謝大哥!小弟剛才失態了,唉……明知道會來,可就是眼巴巴看著卻無能為力,這種心情很難受很沉重,撞牆的心都有了。”


    “也不是什麽都不能做,咱們的情報組織建立之初不就有應對危局的具體措施嗎?我想這個關鍵的時刻,東北局的兄弟會做出正確的應對的。”胡繼秧一臉慎重。


    安毅神色凝重:“在國內各條情報線的組建中,東北的情報係統是投入最大的,取得的成果也最大,現在整個東北大約有近千情報人員,在東北軍中也有我們的內線,還有許多秘密發展收攏培訓的武裝力量,實力也不算小了。當初針對日本人有可能發起的突然行動,確實製定過應對預案,但現在我不在國內具體掌控,各個部門一片混亂形同散沙,不敢指望他們發生作用啊!”


    胡繼秧不以為然地道:“對於國內兄弟的能力,我還是能給予充分信任的,既然有了應對措施,我相信弟兄們會立即有條不紊地進行實施,就算不能抵抗日本人的侵略,也不能讓他們輕易地就得到東北的工業基地和賴以立足發展的人口資源。”


    安毅苦笑著說道:“我當然也希望這樣,現在就看國內弟兄們應對危局的能力了。如果真的能像預案那樣迅速反應,第一時間炸毀軍營和工廠,銷毀武器彈藥,放火燒掉店鋪、洋行、良田,再深入民間宣傳日本人暴行引起民眾恐慌性撤退,給日本人留下一座座荒蕪的空城和村莊,那東北局的弟兄功勞就大了,可是我心裏沒底啊!”


    胡繼秧第一次聽到預案的具體舉措,驚訝之餘,和聲安慰道:“現在我們隻能給弟兄們充分信任了……對了,下一步你打算怎麽辦?”


    安毅抬起頭,重重地靠在沙發背上:“咱們如今還很弱小,打一兩場局部的戰爭沒問題,長期對峙下去恐怕支撐不過半年,先不說人的問題,隻說大量消耗的武器彈藥糧食物資就能讓小弟破產,要是再給小弟五年時間就好了。”


    “可如今大難在即,沒有這麽多年發展的時間啊!眼前的危機是要去麵對的,東北局的兄弟們隻能起到牽製的作用,具體的還得靠大家來應對,接下來該怎麽做?”胡繼秧一臉關切。


    安毅長長地歎了口氣:“隻能打了,回去之後用盡一切手段調動軍隊打上一仗,一定要把日本人打疼了才行,希望全力一戰能換來幾年發展時間。從目前的情況看來,小日本似乎也沒有什麽把握,這次從德國到法國再到英國,小弟看了不少很有見地的時政分析文章,經濟危機不但讓歐美各國嚴重衰退,日本也好不到哪裏去,國內政壇分歧不斷趨向於公開化,甚至出現對軍人的指責和生出降低軍費、限製軍隊權利的呼聲,日本人就是要打也很難在短期內完成大規模戰爭動員和準備。


    細細一想,我感覺沈陽的突發事件與二次北伐時期的濟南事件有點類似,很可能是日本軍方的一次大膽試探,可惜的是咱們國內的軟骨頭太多了,特別是四十幾萬東北軍,要是真的有血性敢打一仗,幾萬人的小日本軍隊還不灰飛煙滅?等他再從國內和朝鮮調兵,恐怕也得思量一下目前的國力是否能夠承受。


    根據英國的報紙統計,目前日本國內的失業率高達三成,雖然戰爭能轉嫁危機,可也得先湊足戰爭的本錢才行,唉!但願我的分析不是一廂情願,否則大戰提前全麵展開,咱們的所有計劃就是水中月鏡中花了!”


    胡繼秧頻頻點頭,他一時也無法分析出安毅觀點的對錯,但他欣慰地看到安毅已經冷靜下來,雖然仍然垂頭喪氣頻頻歎息,但是安毅眼中露出的不屈與堅韌讓胡繼秧徹底放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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