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東北亂套了!


    肥沃的黑土地上,到處是驚恐萬狀的民眾,隨處可見滿臉惶恐有如喪家之犬的東北軍官兵不是向日軍舉手投降,就是毫無秩序地爭相南逃,沈陽、長春、丹東等數十城鎮到處飄揚著日軍的膏藥旗,鋪天蓋地的傳聞充斥東北大地,在日軍刺刀和槍托無情的驅趕和殺戮下,數以百萬計的民眾舉家攜口追趕魂飛魄散的東北軍腳步逃向關內,東北軍價值上億的兵工廠、能裝備十個步兵師的全新庫存武器、大批車輛火炮、三百餘架飛機全都扔給了如狼似虎的日本人,一貧如洗的民眾除了為保一命瘋狂逃離東北,還有什麽可以留戀的?


    北平城一片慌亂,謠言四起,張學良麵對從東北各地逃回北平的榮臻等數十將領唉聲歎氣強作鎮定之外,就是每天給義兄蔣介石去個請示電報,請求蔣介石為自己出謀劃策,指點迷津,而此時的日軍已經在緊鑼密鼓地籌備成立滿蒙共和國,以溥儀為首領,熙洽、張海鵬、湯玉麟、於芷山、張景惠為吉林、洮索、熱河、東邊、哈爾濱鎮守使,嚇壞了的一些東北軍將領和各級政府官員,甚至還有人提議承認日本人提出的喪權辱國的二十一條以避免戰火擴大,得到消息的北平高校師生數萬人無比激憤地衝上街頭,控訴張學良和東北軍的不抵抗政策,呼籲全國抵製日貨,懇請中央政府起兵反抗,一個接一個的壞消息壓得全城軍民喘不過氣來。


    北平城鬧市區內著名的“華豐商行”大門緊閉,總經理侯五亮望著頻臨陽台上的兩扇被砸破的豪華玻璃窗,連連搖頭苦笑,小夥計用長棕掃帚將碎玻璃渣打掃幹淨悄然退下,妻子陳靜心有餘悸地走到他身邊擔憂地問道:


    “看如今的情形,咱們還是別賣日貨了好嗎?學生們對銷售日貨的商鋪可是恨之入骨啊!打爛幾塊玻璃沒關係,可要是放把火就受不了了,咱們在北平、天津和直隸各縣到處都有分店,萬一出事怎麽辦?長期代理江南集團的商品已經夠咱們賺的了,何苦繼續幫卑鄙野蠻的日本人賣東西呢?”


    侯五亮一把將陳靜拉到自己身邊坐下:“靜兒,你我現在是什麽身份你還記得嗎?為了咱們倆發誓奮鬥一生的偉大事業,有什麽苦咱們吃不了?你以為我願意賣日貨啊?我恨不得立刻就趕往老南昌扛起槍杆子呢!咱們倆肩負的秘密使命與舅舅他們不一樣,與咱們安家軍十餘萬弟兄不一樣,這一點你不能一日或忘啊!


    雖然如今老大赴歐美考察未歸,沒能就咱們每日發回總部的情報給予答複,可是從總部高度讚揚關懷備至的回電上看,咱們一年多來的汗水並沒有白流。再一個也是非常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整個華北到處都是日本特務和賣國求榮的探子,這個時候咱們不賣日貨豈不是被他們惦記上?何況你的家族也和日本人有生意來往,咱們必須以一個正常商人的麵目出現在大庭廣眾之下,這才能讓咱們的一個個情報點安全生存,能夠發揮更重要的作用,明白了嗎?”


    陳靜有些無奈地點點頭:“我都明白,可是這心裏難受啊!這幾天咱們東北的幾個情報點音信全無,東北四省情報站控製的外圍組織幾乎完全失去聯係,數日來北平城內到處都是逃難而來的東北人,可就是沒看到咱們的人,令人揪心啊!”


    “沒想到日本人來得這麽快,更沒想到數十萬東北軍逃得比日本人還快,之前記得老大曾對我說過東北軍靠不住,我還為此與老大爭論了一番,如今看來還是老大睿智啊,軍閥就是軍閥,哪裏有半點的愛國心?唉……要是咱們的安家軍駐守東北就好了。”侯五亮輕輕拍著陳靜的手背。


    陳靜責怪地說道:“五亮,你怎麽淨說些不靠譜的事情?快想想辦法聯絡咱們的各個情報站才行!”


    侯五亮攤開雙手:“怎麽聯係啊?如今無線電全都聯係不上,兵荒馬亂的電話和信件都無法傳到東北,隻能等弟兄們主動聯係了,急不來啊……”


    “少爺,李寒鬆長官求見!”


    侯五亮的得力助手小六站在一二樓之間的樓梯拐角處大聲通報。


    侯五亮聞言大喜連說有請,站起來攜著妻子的手走下樓梯,不一會兒就把一位身高近一米八十濃眉虎目儀表堂堂的東北軍少校迎上樓來,陳靜溫順地前去泡茶,侯五亮拉著李寒鬆的手很快坐下,低聲詢問:


    “三弟,你讓我擔心啊!九一八當天深夜接到你的密報,和你嫂子一起為你整整擔心到現在,心想你駐紮沈陽城內可怎麽辦?今天見到三弟我算是放心了!”


    “五哥,你和嫂子不罵我是軟骨頭,小弟就心滿意足了……謝謝嫂子!”李寒鬆接過陳靜雙手奉上的香茶,放到茶幾上憂心忡忡地說道:


    “有個壞消息,九一八事變的第二天晚上,七哥氣不過少帥不許抵抗的命令,脫下軍服離開衛戍旅就到桐城兄那裏,夜幕剛落下就拉上三十幾個熱血弟兄,到處刺殺散布城裏的落單日軍,連殺了二十幾個日軍官兵,可老七和桐城兄也死在兩百多日軍的亂槍之下,沈陽情報站就此沒了。


    小弟剛組織講武堂學員大隊撤離沈陽,接到噩耗無比痛心,又不知道與七哥單線聯係的幾個行動小組負責人的聯係方式,著急之下換上偽警察的服裝悄悄進城找了大半天,最後還是失望而歸,倒是在路上碰到長春的九哥逃回來,他和兩個弟兄氣鼓鼓的眼裏全是血絲,說是情報站被漢奸告密了,這次無論如何也要弄一批武器回去拉隊伍和小日本幹,小弟把他們安排在城西的親戚家裏暫住,與少帥府告個假立刻趕來見你……我知道五哥和嫂子這幾天也都急壞了。”


    “老七啊……七弟,你太魯莽了!我就怕你這火爆性子要出事,天天為你擔驚受怕可你還是出事了,你讓我怎麽向伯父伯母和未滿周歲的侄兒交代啊……”


    侯五亮難過得熱淚橫流,陳靜邊擦眼淚邊上去扶住激動站起的丈夫,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反而比丈夫更難過。


    外表英俊性格儒雅的李寒鬆看到自己的結義弟兄兩口子哭得這麽傷心,長長歎息一聲,捧起茶杯垂下腦袋。


    李寒鬆是哈爾濱人,今年隻有二十四歲,他父親原是個交遊甚廣、儒雅誠信的成功商人和實業家,因日本人看上了他家的煤礦,在東北軍中敗類的助紂為虐之下他父親被陷害入獄,最後弄得傾家蕩產家破人亡,日本人和漢奸不費一分錢就將他家的礦場和商鋪蠶食一空。當時李寒鬆正在東北大學就讀,一怒之下投筆從戎考入東北陸軍講武學堂,畢業後在東北軍教導團服役,一直默默努力,相信總有一天會報仇雪恨。


    李家與候家之間不但是商場同盟還是三代世交,在李家落難之際,侯五亮的父親親自趕赴哈爾濱為李父張羅後事,並將李寒鬆的母親和姥爺姥姥接到廊坊養老,並一直資助李寒鬆繼續學業。李寒鬆因此而與侯五亮情如兄弟,加上對日本人的刻骨仇恨和對東北軍中眾多漢奸的憤怒與仇視,很快加入侯五亮的秘密組織,為侯五亮提供東北重要軍事情報,協助侯五亮在沈陽開設情報站並吸收眾多誌同道合的弟兄,組成了一個嚴密而高效的情報網。


    遺憾的是,這個新生情報組織的大多數人從事情報工作都不久,又因為距離老南昌總部太過遙遠,沒能秘密輸送組織中的骨幹前往總部接受培訓,九一八事變驟然爆發,東北情報網因此而嚴重受損,外圍組織中的數百弟兄絕大多數至今仍杳無音信。


    付出這樣的代價,李寒鬆心裏也萬分痛苦,他看到侯五亮夫婦如此傷心自責,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才是。


    侯五亮終於平靜下來,低聲吩咐妻子快回天津一趟,無論如何要讓她父親想辦法把老七的父母妻兒接回天津。陳靜溫順地點了點頭,擦去淚水與李寒鬆告別,隨便收拾一下就匆匆下樓。


    “三弟,愚兄如今心亂如麻,下去該怎麽辦才是?總不能坐在家裏苦等吧?”侯五亮圓睜著通紅的眼睛著急地問道。


    李寒鬆低聲反問:“五哥,沈陽除了小弟和七哥負責的兩條線之外,還有沒有其他負責的弟兄?”


    侯五亮搖搖頭:“就你和老七了,剩下就是為你們建立聯絡點和提供經費的分店經理老十三,除了這沒有其他人了。”


    李寒鬆皺起眉頭:“這就怪了,小弟回到北平少帥府,聽王長官他們議論沈陽城接連出現的暗殺日軍指揮官事件和東北不少地區散發的反日傳單,少帥的侍衛長根據情報部門提供的情況,推測那幾個武功高強的暗殺者是河北滄州的八卦門傳人,隻有他們才能飛牆走壁如履平地,而且出手傷人很難看到外傷,被襲擊的人往往連哼都無法哼一聲就命歸黃泉。再者,東北各地突然連番發生火災,特別是日僑聚集區屢屢著火,損失慘重,長春、哈爾濱和沈陽等重要城市還爆發驚天傳聞,說是日軍殘忍地大規模屠村,下一步很可能會屠城,而且講得有板有眼極為驚人,導致東北各地民眾一片恐慌紛紛南逃。


    令人驚訝的是,逃荒的亂民之中流傳著這樣一種說法:無論是逃到南昌還是湘西地區都能吃飽肚子分到田地,有一技之長的還能找到高薪的工作;什麽手藝也沒有但是能吃苦耐勞敢闖敢拚的,可以逃到上海或者長江沿岸城市,那裏有專門招收工人到南洋創業的愛國華人,弄得走投無路的東北民眾相互打聽心動不已。


    小弟猜想,這是不是咱們老大已經在幕後出手了?否則除了咱們的老大,沒有人擁有這麽強大的實力和手段。五哥,你覺得呢?”


    侯五亮一臉凝重地站起來,走出幾步轉過身來說道:“很可能是胡大哥的手筆,老大不在,胡大哥可以做半個主,極有可能總部的元老們也都同意了胡大哥的意見。老大已經離開英國正在趕回來的途中,估計再有半個月就能到家,咱們從九一八開始發回總部的多份重要情報,老大隻在前天晚上通過總部發來一份嘉獎電,並叮囑我不要輕舉妄動,不能呈一時之快而影響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基業,總部也通過貿易方式轉來三十萬元追加經費,作為對我們傑出工作的獎勵,我正打算一一分發下去。


    走吧,先帶我去看望老九,他和老七情同手足,要是他得知老七成仁的消息,恐怕你我都管不住他,見了麵咱們好好商量一下,滿肚子的氣總不能憋著,咱們也要好好幹他娘的小日本幾下子,為死去的弟兄們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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