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二十九日淩晨,兩次反撲均被我十九路軍和憲兵團將士奮勇擊退的日軍更為瘋狂,停泊在黃浦江口的“能登呂”號航空母艦上起飛的日本飛機猛烈轟炸我閘北地界,寶山路的商務印書館及東方圖書館均被日機炸毀,中國最大的私人藏書館珍貴的三十萬冊古今典籍付之一炬,閘北街道民房多處燃燒。


    日本陸戰隊三千餘人踏著炮聲發起衝鋒,企圖再次占領戰略要地火車站,在十九路軍將士的英勇反擊下,三小時後抬走一百餘具屍體和傷員铩羽而歸,麵對中**隊堅定的抗擊決心,日軍大出意外,隻能盡數龜縮於租界之中另謀對策。


    日軍的暴行激起全**民的一片憤怒,各省駐軍、各大媒體、社會各界的聲討電報鋪天蓋地,一份份請願電文和要求中央奮起抵抗的電報飛到南京,可猶豫不決對歐美列強和日寇仍然抱著一線希望的中央政府沒有任何答複,各部大員緊急聚會,呼喚立刻遷都洛陽,而不是對英勇的十九路軍將士和上海憲兵團將士慰問嘉獎。


    在上報中央得不到任何答複的情況下,怒不可歇的十九路軍總指揮蔣光鼎和軍長蔡廷鍇將軍隨即聯名通電全國,表明十九路軍將士誓死抗擊外辱守土保國的堅定決心。


    深知日軍不會善罷甘休的蔣介石在沉重的輿論壓力和軍隊將士們的憤怒中,采納陳氏兄弟和楊永泰等心腹意見,立即給十九路軍將士發來慰問電,並在楊傑、陳誠等將領的支持下,電告正在指揮剿共的江西省府主席和總指揮朱紹良,命令他調集兵力馳援上海戰場的同時,首次公開宣告與日本死戰的決心,並命令上到重慶、下到吳淞口的長江沿岸駐軍對日本軍艦實施戒備,如敢侵犯堅決反擊。


    一直主張和平解決事端的外交部在全**民的抗議和唾罵電報中,也轉變態度,於上午十點發表《自衛宣言》,並照會九國公約簽字國,請求采取有效手段,製止日本的軍事行動。


    派係林立、你爭我奪的中央政治會議在國難當頭才知道搞好團結,於上午十點三十分形成正式的決議:


    成立軍事委員會,以法律形式確認蔣中正、馮玉祥、閻錫山、張學良等為委員,正式宣布任命蔣介石為軍事委員會委員長、汪精衛為行政院長、宋子文為行政院副院長兼財政部長。新的中央政府直到現在,才在日寇的炮火聲中正式形成,可是開完會宣布完幾項任命決議之後,整個中央政府各部大員立刻把全副精力都用到了遷都之上,這次中央政府的效率比任何一次都快,新政府成立吵了半個月沒有進展,可是牽動全**民利益和精神寄托的首都遷移,不到半小時就獲得一致通過。


    中午一點,上海真如鎮。


    真如寺位於真如鎮北首,為上海著名的佛寺,本地人俗稱為“大廟”,此寺建於南宋嘉定年間,元代重建並改名為真如寺。大殿平麵正方形,屋頂為單簷歇山頂,規模不大卻莊重氣派。十九路軍軍部就設在近旁的小院裏,真如寺的佛塔及寶殿飛簷屋脊近在咫尺,清晰可見。


    蔡廷鍇、區壽年等將領陪同剛剛到來的安毅、葉成和楊飛研究完軍情,胡亂吃了點兒東西便步行向南,巡視前沿陣地。


    如今,真如鎮已經被十九路軍直屬警衛團和安毅的警衛營實施戒嚴,提前到來的安毅警衛營裝備精良,擁有二十餘輛大小汽車組成的車隊,其中九輛遮蓋嚴實的軍用卡車停在十九路軍對麵的教堂院子裏,蔡廷鍇等人知道其中一輛就是那種新式卻很昂貴的通信指揮車,羨慕之餘,也體會到安毅全力以赴、決死抗日的決心。


    安毅路過真如寺時,停下腳步觀望了片刻,精通四書五經、過往典故的蔡廷鍇以為安毅對佛寺有著通常將領慣有的興趣與尊重,便低聲向安毅介紹此寺的曆史和現狀,安毅點了點頭沒說什麽繼續向前。蔡廷鍇覺得有異,低聲詢問安毅有何想法?


    安毅笑著回答:“這座廟宇看起來很不錯,布局合理,地形優越,換作我是前輩,早就把指揮部搬進廟裏去了。


    通常情況下,廟宇或者道觀的建築格局均為高牆深院,都是經過反複測算運程推演才會決定的風水寶地,有寬闊的院子和眾多房屋可供各部門快捷地展開工作,方便的水源和安全性自成一體,能省去我們很多麻煩。


    還有,出家人靠的是百姓供養,國難當頭,為了天下蒼生本應盡心盡力,借個方便算得了什麽?總比幾發炮彈飛來或者一把火燒起來要好得多。”


    蔡廷鍇搖頭啞然失笑:“怪不得我們邊上的小學你不征用,偏偏把指揮部設在對麵的天主教堂裏,原來是這樣!還是你厲害,對那些番鬼佬我們避之不及,哪裏像你二話沒說也不管人家願不願意就強行進駐進去,估計要不是你的基督徒身份,就是你與各國教會之間的良好關係,否則也不會這樣不管不顧,是吧?”


    安毅一臉嚴肅地回答:“小學會征用到的,獨立師和老南昌野戰醫院的兩百餘名醫生、護士攜帶大量藥品器材就要到達,小學和寶山西麵的另一座學校都會成為我們負傷將士的救治場所。


    至於我部駐紮的那個新建教堂,裏麵的英國籍華人牧師大發雷霆,上躥下跳地抗議,被我嗬斥幾句啞口無言,惱羞成怒之下他放言立即到公共租界的教會告我,我就讓麾下弟兄把他和其中幾個假洋鬼子修士全都軟禁起來,不許走出房間一步。


    值此關鍵時刻,我軍通常的做法是:任何人都不可能在我們的國土上擁有特權,擁有特權的隻有我們這些抗擊外辱的軍人!”


    “好!說得好!”


    蔡廷鍇大聲稱讚,眾將也非常同意安毅的觀點,對安毅的膽量非常佩服,可要是換成他們恐怕就沒有這個膽子了。


    行至距離鎮南約七十餘米處,洮浦西岸橋頭傳來陣陣喧鬧和哀求聲,眾將轉頭望去,黑壓壓數千人被警戒官兵攔在西側橋頭,人群中眼尖的人看到了安毅、蔡廷鍇一行的不凡,連聲疾呼“長官”要求見麵。


    蔡廷鍇與身邊將領低語一番,守衛橋頭的團長已經快速跑來,在眾將麵前站住敬禮,大聲匯報:


    “報告軍座,上海和外國記者爭相要求采訪長官,各界代表和淞滬各學校青年情緒激動,要求給他們發槍!”


    蔡廷鍇沉思片刻,大聲回答:“嚴密警戒,我這就去見見他們。”


    “是!”


    團長敬禮轉身跑開。


    “慢著,前輩!”


    安毅上前拉住蔡廷鍇的手:“雖然人群中絕大多數都是記者和愛國民眾,但是難保日軍間諜和那些被他們收買的漢奸隱藏其中,最好是驗明記者身份先放他們進來,接著告訴民眾,讓他們推舉各自的代表前來商議,我們到左側的那顆大樹下等他們,那裏寬敞平坦,還有兩排石凳,有什麽話可以慢慢說。”


    “是啊,軍座!安將軍說得很對,誰也難擔保那群人裏麵沒有混有日本人的刺客,當年安將軍在北平高校演講的時候,就遭遇無恥的殺手,險死生還。如今大戰在即,還是小心些為好。”蔡廷鍇的副官和侍衛長立刻出聲附和,眾將也都支持安毅的意見。


    蔡廷鍇想想點頭微微一笑,向副官吩咐了幾句,與安毅等人一起走到左前方樹下等待,安毅的侍衛長林耀東率領的十八鐵衛早已在大樹周圍各主要地點完成戒備,如此迅速的反應能力,令蔡廷鍇讚不絕口。


    安毅笑了笑,用粵語低聲說自己害怕“出師未捷身先死”劃不來,並指了指侍衛長林耀東,告訴蔡廷鍇,說自己的侍衛長就是廣州林村的,都是同鄉。蔡廷鍇非常意外,特意走到林耀東身邊,用鄉音親切地交談一番。


    六十餘名中外記者在官兵們的引領下快步走來,安毅想了想覺得有些不妥,與葉成、楊飛低語幾句,便起身走向遠處的斷牆之後。


    出於對麾下兩個師參戰的保密需要,安毅覺得還是不要讓記者看到自己為好,信步之間來到偏僻的高處,掏出望遠鏡仔細觀察蘇州河沿岸和十九路軍主陣地布置情況,看了數分鍾,安毅感到有些問題,叫過楊飛和葉成說出自己的意見。


    葉成和楊飛幾乎同時意識到第二道防禦陣地問題嚴重,放下望遠鏡後立刻與安毅商議起來。楊飛蹲下身子,撿起根樹枝飛快畫出簡圖,在存在問題的地段標上符號,並逐一說出自己的意見,葉成在一旁低聲補充,很快就把出現隱患的彌補方法拿出來。


    安毅對葉成和楊飛的進步非常滿意,剛要讚揚幾句,就聽衛隊副隊長小劉的江西口音傳來,抬頭一看驚訝地站起,大步走到斷牆入口處,樂嗬嗬地握住一隻白嫩的小手,斜著腦袋招呼道:


    “卡普蘭,你怎麽來了?太令我吃驚了……能再次看到你絕美的容顏,我很高興,不過我真不願意在這兒見到你,太危險了。”


    卡普蘭興奮地抓住安毅的手,水汪汪的大眼睛盯著略顯疲憊的安毅,柔聲笑道:“遠遠地我就看到你了,你的身影如此熟悉,早已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之中了。親愛的安,請允許我表達對貴國的同情和對閣下與十九路軍軍人們的崇敬!你們的軍隊以堅定的決心和優異的表現,讓各國使節和軍事觀察家大感意外,讓全世界都一改過去的觀念,對中**隊生出欽佩之情,也正因為如此,狂妄的日本人所說的三個小時占領上海的言論,如今已成為駐滬各國使節和媒體的笑柄。”


    安毅似乎感覺到點兒什麽,聯想起長期以來自己對卡普蘭真實身份的懷疑,立刻重視起來,臉上卻泛起迷人的微笑,非常殷勤地攙扶卡普蘭邁過一塊石頭:


    “來,小心腳下……這裏舒服些,空氣也不錯,嗬嗬!我的朋友,歐美各國使節有何反應?到目前為止,是否接受我們中央政府的要求,為了和平積極斡旋?”


    卡普蘭看看轉身離去的葉成和楊飛,伸出手輕輕摘下安毅肩頭的一根枯草,含情脈脈地凝視安毅,降低聲音:


    “安,也許你根本沒想到,你們政府請求外交斡旋的人員還沒有出現,請美國領事官員幫忙暫停戰爭的日本使節已經先期到達美國領事館,上午十一點我才從美國領事館出來,所以我無意中見到並向在裏麵工作的好友詢問了一番……你很驚訝?”


    “是,確實很驚訝!日本政府和駐滬總領事昨天還在狂妄地叫囂如何懲罰、如何報複我們,還放言要更進一步,加強對中國的全方位製裁和打擊,今天卻派人來請求美國政府幫助停戰,真不可思議,我認為,如此反常的跡象,通常會在背後蘊含更大的陰謀。”安毅解釋道。


    卡普蘭讚賞地點點頭:“安,你是個優秀的軍事家,你的思維你的感覺如此敏銳,令人欽佩。是的,你的判斷沒有錯,據我從歐美同行和美國領事館朋友那裏獲得的點滴情況,綜合來看確實是個陰謀。


    安,你的軍隊、你的國家恐怕要經受更大的考驗,而且這種考驗很快會來,很可能持續一段較長的時間,因為我從英國使館朋友那裏獲知,日本軍隊的一個師團已經乘船離開日本,這支龐大的艦隊包括兩艘航空母艦、十餘艘各型軍艦,據說還有五到七千人的海軍陸戰隊員也夾在其中,不出四十八小時就會在上海登陸。


    可是,我剛才見到貴國中央社駐上海的記者,卻聽他樂觀地說和平在即,如果我猜測不錯的話,很可能貴國政府已經接到美國和英國使館的停戰建議,以貴國目前的國力以及政府高層的怯弱來看,也許他們真以為和平的曙光已經出現了。”


    安毅收起笑臉,默默地注視卡普蘭的眼睛:“卡普蘭,這個消息很重要,我該如何謝謝你才好?”


    卡普蘭嫣然一笑:“我們是最好的朋友,不是嗎?我們之間早已不用說謝謝了。安,你是我見過的最優秀的軍人,是個傑出的將軍,是個博愛的擁有巨大同情心和愛國心的男人,能成為你的朋友,我深感驕傲!”


    安毅情不自禁靠上前,伸出雙手,輕輕擁抱卡普蘭,在她柔嫩的耳邊低聲說道:“我的朋友,我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我此刻心中的複雜感情,你的深情厚誼我銘記在心,也隨時願意為你效勞。


    請原諒我沒時間繼續和你交談,我得把這一重要情報傳回南京去,你要是有急事,可以到法租界的‘毅園’找一個叫劉昊的年輕人,他是我最新調到上海的聯絡官,他知道如何跟我取得聯係,在最近一段時間裏,還請你為我的行蹤保密,我不想讓日本人知道我到了這裏。親愛的,明白嗎?”


    卡普蘭摟住安毅的脖子,順勢在他臉頰親了一下:“明白了……安,這種感覺可真好……”


    “什麽感覺?”


    安毅輕輕離開她曼妙的身軀,不解地問道。


    卡普蘭微微一笑,用力捏了捏安毅的手掌,勾魂攝魄的眸子凝視安毅片刻,緩緩轉身離去。安毅目送小劉領著卡普蘭遠去,回頭看到葉成和楊飛對自己豎起大拇指,笑了笑把兩人招到身邊,隨即將卡普蘭透露的情報告訴兩人。


    “消息準確?”楊飛雙眉一震。


    葉成若有所思地問道:“司令,卡普蘭是什麽身份?”


    安毅搖了搖頭:“一直以新聞記者麵目出現,其他的目前暫時無法證實。”


    葉成釋然道:“屬下有一點很懷疑,很有可能英美各國並不願意看到自己的在華利益受到日本人的侵犯或者排擠,才通過這位美麗動人的小姐告知司令如此機密而具體的情報。還有,屬下在德國期間就非常注意從新聞報紙和軍隊言論中,琢磨德國人和歐洲各國的對華態度,相信歐洲各國隻要是在華存在既得利益的,都不願意看到日本一家獨大,這對他們沒有任何好處,因此,卡普蘭的情報很可能具有深遠意義,最起碼具有很大的真實性,而且他們非常明白,要把情報交給誰,才能起到重要作用,才能出現他們樂於看到的激烈抵抗、以及日本人可能由此陷入的窘迫處境。”


    “方綠兄的分析很有道理!司令,咱們該如何應對?”楊飛問道。


    安毅沉思片刻,果斷決定:“老葉,你負責以我名義草擬電報,將這一情況直接呈報軍事委員會;楊飛,回去之後立刻給獨立師、十六師、四十四師致電,請他們將麾下三個特種大隊盡數借調給我,十二小時內必須趕到真如指揮部報到!另:給湖口的路程光、湘西的張弘欒、剛返回川南的楊斌和老南昌總部發報,即日起啟動‘怒龍計劃’!咱們不能消極等待,既然日軍敢於轟炸殺戮我貧民,我們就敢以牙還牙,戰爭期間沒有任何的仁慈與道德可言,日商船、租界、僑民等所有在華的日本人和他們的財產,都是我們重點打擊的對象!”


    “明白了!走!”楊飛重重點頭。


    三人在侍衛的護送下,繞過斷牆,走出北麵的小樹林,正好警衛營的一輛敞篷中型卡車開來,安毅揮手叫停,司機連忙停車下來敬禮,安毅一巴掌拍到司機腦袋上罵他還記不記得戰場條例?司機連忙放下手低頭認錯。安毅二話不說跳上駕駛位,葉成和楊飛以及衛隊弟兄飛快衝上車廂,卡車轟鳴著轉了個大彎,調頭向北疾馳而去。


    “咦?開車那人很像安將軍啊!怎麽穿士兵衣服?”正在與蔡廷鍇等將領熱情交談強烈要求參軍的百餘學子中發出一聲驚呼。


    邊上一位連忙看了過去:“走遠了,看不清……我說小東你是否看花眼了?堂堂參謀次長,身為陸軍中將的安將軍,還用自己開車嗎?”


    “你們說什麽?”一個悅耳的聲音響起。


    “納蘭老師,小東說看到安將軍了,真是的,我看小東崇拜安將軍弄得自己眼花了,整天想加入安家軍,弄得看誰都以為是安將軍,嗬嗬!”


    納蘭飄雪轉出人群,遙望已經遠去的卡車,心弦沒來由顫動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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