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軍並沒有上當,從各處抽調增援的部隊因為崇明島機場和油庫的劇烈爆炸先後接到急令,懷著憤恨而又恐懼的複雜心情絡繹返回,二十四軍布下的陷阱也就失去了作用。從這一刻起,淞滬戰事令人驚詫地停止,雙方軍隊遙遙相望,日夜對峙,整條戰線上再也沒有發生一場戰鬥。


    在此期間,日軍的優勢戰機飛臨吳淞登陸區域和兩軍陣地之間零星投彈,引發地雷的連鎖爆炸,隨即停止所有的投彈,陸續離去。


    安毅與麾下眾將分析後認為,北線戰場前沿和各登陸點設置的密集雷陣已經被日軍獲悉,損失慘重已無力再戰的日軍不敢再瘋狂,加上十餘日來日軍彈藥物資消耗巨大,此刻恐怕也在緊急補充之中。


    上海各界民眾和全國各地軍民一樣喜氣洋洋,揚眉吐氣,幾乎天天發起大規模的反日遊行和慶祝遊行,蔣光鼎、蔡廷鍇、安毅的大幅標準像,天天被熱血男女高高舉起,一路招搖過市。


    由愛國青年和學生們組織的多個抗日義勇隊、鋤奸隊活動頻繁,專門針對日本人和漢奸的爆炸、刺殺、縱火案件急劇上升,租界裏每天都槍聲不斷,人人自危,嚇得租界當局和歐美各國外交官員頻頻向羅文幹、黃郛和吳鐵城提出抗議,並在公共租界和法租界範圍內增加警衛力量,實行宵禁。


    停戰的數日裏,各國使節往來穿梭,各路政客粉墨登場。美國國務卿史汀生與英國外相西門為了各自國家的利益,取得默契,隨即呼籲召開九國公約會議,製止日本的野蠻侵略行動,英美法三國公使齊聚上海,調停中日休戰。


    日本的外交欺騙手段玩得無比純熟,一麵高呼停戰謀求和平,一麵加緊增兵上海,十一師團一萬八千餘人陸續抵達戰場,隨即開始進行戰前準備;十三日,日軍第九師團司令植田謙吉率部開到上海,正式接過新成立的上海派遣軍司令一職,勢力強大野心急速膨脹的日本陸軍首次戰勝了內部齷齪不斷損兵折將的海軍,趕走了被陸軍上下稱之為“徒有其表”的第三艦隊司令官野村,並將駐滬海軍置於其管轄之下。


    值此危難關頭,蔣介石和汪精衛還不得不跑到徐州,匆匆會見按捺不住胸中激情高調反日的馮玉祥。前年中原大戰失敗後,西北軍土崩瓦解,馮玉祥帶著一個團和西北軍官學校殘部隱居於山西汾陽的峪道河,耕讀之餘冷靜觀察形勢變化。九.一八事變後,馮玉祥主動離開山西南下,遷居泰山,通電全國表明其抗日主張,並秘密與西北軍各舊部聯係,試圖東山再起。上海一.二八抗戰爆發,馮玉祥對十九路軍和安毅所部的英勇頑強倍感振奮,活動更為頻繁,並多次通電呼籲全民抗戰,中央出兵收複東北。正是在這種背景下,有了這次中原大戰後三巨頭的首次聚首。


    三人緊急磋商,一天過去了卻沒有什麽拿得出手的成果,最後在媒體的關注下,由汪精衛站出來發表講話,稱三人已達成一致,主張一麵抵抗,一麵積極與日本交涉,卻沒有透露任何實質性的方案。蔣介石深知把兄弟馮玉祥想的是什麽,緊守底線,抗日可以卻不給一兵一卒,一分糧餉,隻許了馮玉祥一個內政部長的職務,大為不滿的馮玉祥二話沒說,立即推辭,接著召見記者,揚言北上重整舊部,準備到東北領導義勇軍抗日。


    國家內憂外患之時,英美報紙揭露了蘇聯與日本之間簽訂的秘密協議,使得東北局勢急劇惡化,歐美各國的主要利益均在華東華南,看到蘇聯與日本暗中勾結,全都大吃一驚,再三權衡之後,不約而同將全副精力轉到上海,以保住自己的既得利益,抑製日本勢力在華東和中國南方的急劇膨脹,日本瓜分東北成立偽滿州國的陰謀阻力大減,進程隨之加快。


    處處碰壁的國民政府外交部無計可施之下,第三次照會英美公使,抗議大量日軍在租界碼頭登岸開進戰場的行為。


    手無一兵、囊無一文,隻剩下張大嘴巴的孫科等留滬中央委員再次活躍,連續召開記者會,振振有詞地宣布自己的抗日立場,並電請中央,迅速製定國家大計,徹底抵抗暴日侵略,卻沒有一人想起到近在咫尺的十九路軍和收容數千傷員的後方兩個野戰醫院去看上一眼。


    十四日中午,情報處長劉卿穿過機要室狹窄的門口,來到安毅身邊:


    “司令,南京來電,第五軍已正式將獨立師劃入其下轄部隊,胡師長升任中將副軍長兼獨立師師長。軍委通報上附著條建議,希望司令將前敵指揮部移交給第五軍,作為作戰司令部,司令移駕十九路軍指揮部,繼續行使吳淞戰區前敵總參謀長之職責。”


    安毅接過電文,飛速簽下自己的名字,嘴裏輕鬆的回答:“應該的,我們這個指揮部各方麵條件都不錯,文白長官是我恩師,第五軍確實沒有必要另覓他處,徒增人力物力還白白耗費時間,之前由於需要指揮北線各師才臨時設置了這個指揮部,如今二十四軍兩個師換防在即,我們已經不需要這裏了,我到十九路軍那邊也能更好地協調兩軍關係,對密切協作並肩作戰大有好處。”


    葉成一直都非常佩服安毅的大度和豁達,聞言點了點頭,建議道:“王敬久代理的八十七師、俞濟時的八十八師、王庚的稅警團都是司令的師兄執掌,張文白將軍又是司令的恩師和同僚,既然命令已下,能否催促他們快點兒進入戰場?”


    安毅微微一笑,揮揮手道:“放心吧,他們會來的,至少俞師兄的八十八師會全速開來,隻需先到一個旅,繼南那邊就好受多了……對了,這幾天受傷弟兄轉移後方醫院辦得如何了?”


    “六千輕傷員已經分五批經水路送往老南昌醫院,今日上午八百餘重傷弟兄也都登船離開,最後三批估計要經鐵路運輸才行,船隻不夠用了。”已經返回司令部的軍需處長張揚回答。


    安毅搖了搖頭:“不能經鐵路,一定要提前組織運輸車隊,利用晚上時間送到太倉碼頭,再由水路直接送到老南昌。轉走鐵路一路顛簸不說,上上下下中轉很耽誤時間,也耽誤傷情,最令人擔心的是日軍的飛機和突破我江岸防線的炮艦,走鐵路太危險了,你直接以我這個戰區前敵參謀長的名義給周崇安先生致電,讓我們的航運船隊在江陰卸下所有物資,立刻加速趕來,誰的命令也不用理會,更別管中央政府名單中那些西遷工廠的破事兒,我們弟兄的性命,比誰都要緊。”


    “是!”張揚轉身離去。


    展到苦笑著搖了搖頭:“司令,陳紹寬將軍的態度很成問題啊!我事前怎麽也想不到,這孫子竟然聲稱保持中立,把那二十幾艘破戰艦全都開回他的福建老巢不說,還命令下遊海軍不能參戰,長江艦隊的三十幾艘內河炮艇全都開到江陰以及上遊水域,盡數避戰,連物資都不幫忙運一下,更不用指望他們幫咱們運送傷病員了,這家夥還是咱們中華民國的海軍司令嗎?”


    “呯——”


    安毅氣得一掌擊在桌上:“操他狗日的,總有一天老子要和他算這筆賬!我先前還以為他人不錯,是條漢子,誰想和他麾下那幫喝過幾天洋墨水的蠢材一樣,開口閉口就他娘的‘兄弟我在英國那陣子如何如何’,心比天高,才比紙薄,一次次對中央命令違抗不遵,動不動就拿集體辭職來威脅中央軍委,還要委座和軍委各部同仁非得答應他建立四個航母艦隊的計劃不可,不答應就撂挑子不幹。


    老子粗粗一算,整個國家不吃不喝,也得花兩年時間才能滿足他,這還不算之後每年兩千萬以上的艦船養護費和軍費,這狗日的也不睜眼看看現實如何,簡直混賬透頂!


    這次開戰,老子也曾求過他,求他的長江艦隊幫咱們阻攔那五艘在我各部打擊下已經沒有戰力隻能東逃的日本軍艦,可他娘的躲得遠遠的說什麽愛莫能助,害得我們追不上日艦無法擴大戰果。現在好了,日軍戰艦不敢開進靖江以上水域作惡,他們就開始跳出來耀武揚威了,在江陰等水域攔截這個盤查那個,除了我安毅的船他不敢動之外,誰的麵子也不給,十九路軍的兩艘物資船硬是讓他們攔下來檢查半日,要不是我致電嗬斥,估計他們還不願放……這筆爛賬,老子遲早有一天會跟他算清楚!”


    “司令請息怒,咱們記在心裏就行,來日方長,總會有機會的。別的不敢說,咱們隻需在宜昌以上甚至湖口以上水域搞幾個小動作,就能讓他吃不了兜著走。可如今還得團結一致對外,內訌會消耗精力,還是集中全力麵對即將開始的大戰吧,沒有海軍支持,我們不是也熬過來了嗎?”葉成低聲勸導。


    安毅怒氣稍減:“接下去更難打了,沒有飛機,沒有軍艦,程光的水警師一邊承擔繁重的兵力運輸和護送任務,一邊要在鄱陽湖裏練習如何發射水雷、偷襲日艦的戰術,一時半會兒難以指望,唉……走吧,咱們一起去虎頭的陣地看一看,他東拚西湊隻剩下一個旅的兵力,我把直屬兩個團都調撥給他了,也隻能通過故布疑陣壯壯膽,等明晚欒叔四十四軍三個師和夏儉的一個師開到就好了。”


    下午兩點,河東日軍陣地。


    一隊身穿普通陸軍士兵製服的將佐悄然進入前沿陣地,架起望遠鏡,通過工事的數個觀察口,詳細觀察河西的四十四師陣地,其中一個年紀最大、氣度不凡的就是新任上海派遣軍總司令、第九師團中將師團長植田謙吉。


    植田到來之後,沒有任何的虛架子,立刻著手組建司令部,清理原先冗員,僅用半日時間就組成一個絕大部分由陸軍將佐組成的高效指揮係統,原司令部成員幾乎全都被他掃地出門,唯獨留下了屢次進言卻一直鬱鬱不得誌的作戰課副課長石川浩一中佐。


    植田在查看各戰役總結書時驚喜地發現,石川最先製定的放棄吳淞、集中兵力突破中路的江灣劉行一線、轉而進攻失去退路的吳淞進而占領寶山的作戰計劃,竟然與植田本人在東京時與陸軍部眾將得出的計劃不謀而合,也正是石川識破敵人的圈套,再三向前駐滬司令官野村中將進諫,從而忍痛放棄救援,並及時阻止後續部隊馳援戰場,減少了損失。


    植田因此非常重視這個難得的人才,再一打聽更了不得,石川竟然是如今的參謀總長載仁親王的親外甥,而且具有關東軍、駐朝師團、帝國陸軍大學、中國中央軍校外籍教官等豐富的履曆。


    興趣大增的植田很快接見石川,交談之後非常滿意,當場提升石川為自己的作戰課長。昨夜應酬和會議完畢,植田隨即召開戰前會議,根據石川的建議,迅速上報計劃大綱,匆匆用過午飯,立即趕到前沿陣地,展開實地觀察,以修正和豐富作戰計劃。


    半小時後,植田一行回到陣地後方三公裏的前線指揮所,植田並沒有進入室內,而是讓手下搬來幾條長凳,坐在溫暖的陽光下,詢問麾下將佐有何收獲。


    眾將依次道來,將自己的看法合盤托出。傾聽完畢,植田並沒有立時表態,而是示意肅立身後的石川坐到自己斜對麵的矮凳上,和氣地詢問:“石川中佐,你能否告訴我們,當前那支中**隊四十四師的具體情況?”


    石川恭敬地應了聲“嗨依”,隨即將四十四師從師長顧長風到下麵的主要將領進行了簡要介紹,講述了其曆史沿革,最後在眾將佐頻頻點頭中,非常遺憾地說道:“根據情報部門最新通報,由原中央陸軍學校教育長張治中領銜的第五軍已經正式組建完畢,兩日之內就會接防對麵戰鬥了十八天的中**隊。


    雖然對麵的四十四師和吳淞寶山一線的十六師也都損失慘重,不堪再戰,但是他們擊敗了我們前期所有參戰部隊,包括我們陸軍的久留米旅團,我軍僅在與他們的地麵戰鬥中就戰損一萬二千餘人,損失佐官二十七名,尉官兩百六十三名,而且還不包括六千多正在養傷的海軍陸戰隊將士和輔助部隊官兵,如今眼看他們就要撤離戰場,帶著驕傲和優勢心理從容離去,屬下實在是不甘心啊!


    這兩個師是安毅手裏僅有的兩個主力師,另一個則是由安毅建立、享譽全中國的王牌師,因為名聲顯赫不斷壯大,漸漸脫離安毅,自成一體,因此,如果讓這兩個師從容退去,他們很快就會恢複建製,很可能將會成為我們大日本帝國的巨大安全隱患。”


    “嗯!說得很有道理。”


    植田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隨即問道:“你說的那個王牌師,是不是偷襲我崇明島機場、油庫的中央軍獨立師?”


    石川重重點頭:“沒錯,正是這支部隊!其師長名叫胡家林,直隸滄州人,他在南京中央軍校將軍班進修時我曾見過他,此人曾是廣州黃埔軍校馬術教官,北伐初期安毅組建工兵連時,他甘願放下自尊,擔任工兵連中尉連副,此後數年一直跟隨安毅南征北戰,步步高升,在中國數年的內戰中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享譽全軍,被軍隊總司令蔣介石提升為中將軍銜,是中國中央軍係統中一員優秀的將領。此人話語不多,通常表情嚴峻,善於行動雷厲風行,沒有什麽政治立場,但是服從性極強,為人也非常好戰。


    根據我們從南京高層獲得的最新情報,此人將要被任命為第五軍副軍長,屬下由此可以推斷,他和他的獨立師將從此離開安毅的控製,很可能在將來會自成一係。”


    植田慎重地點點頭:“我相信你的判斷,數日來,偷襲機場成功的那股部隊不但沒有逃離崇明島,而且接連襲擊我沿江哨所,打死我官兵七十餘人,用迫擊炮擊傷我戰艦兩艘,目前正在與十一師團的一個搜索大隊周旋,使得我戰艦、油船、運輸船經過那段水域進入黃浦江時極為緊張。


    從這小股部隊巨大的破壞力來看,你所說的胡家林確實不簡單,他麾下躲藏在長江北岸的獨立師也不會簡單,在其他兩個師損失慘重的情況下,仍然沒有投入戰場,一定蘊藏有什麽大陰謀,相信很快他們就會成為我們的勁敵,必須嚴肅對待才行。


    還有,石川君的建議非常好,我們決對不能讓擊敗我軍的四十四師和十六師殘部帶著勝利的驕傲離去,一定要狠狠教訓他們!從心理上狠狠打擊他們!讓他們和中國所有軍隊都知道,沒有任何一支軍隊能與我英勇的大日本帝國陸軍抗衡,決不能!”


    “嗨依——”


    眾將佐全體起立,齊聲大吼,個個躍躍欲試,表現出複仇的強烈願望。


    石川上前一步,深深鞠了一躬:“感謝將軍!石川……石川唯有傾盡全力,才不負將軍教導!”


    “嗯!石川君,你的表現令人滿意,作為帝**人,就是要有一往無前的氣概,就是要有百折不撓的鬥誌,還要有傑出的智慧和行動,我們不但要在戰場上擊敗所有對手,還要在心理上、在各個方麵竭盡全力打擊對手,這才是一個帝**人應盡的本分!”植田語重心長地教誨石川。


    石川迅速低頭致禮:“嗨!稟告將軍,我們正在做,駐滬情報部門已經針對敵將安毅,展開攻心行動,隻要把握其弱點,讓這個陰險狡詐、給我們帶來極大麻煩的年輕將領心理上受到重大打擊,就能使他方寸大亂,無心征戰,從而除去這個強敵!”


    “哦?石川君有何計策?”


    植田站了起來,非常感興趣地問道,看到石川掃視左右猶猶豫豫,立刻舉起手揮退眾人,兩步走到石川麵前仔細傾聽。


    石川低聲稟報:“駐滬情報課長田中隆吉大佐策劃多日,決定派遣行動組,秘密綁架安毅的姐姐龔茜,迫使安毅因憤怒而失去理智,進而想方設法伺機刺殺安毅。


    安毅是個孤兒,從軍前就獲得當時在廣州政府黨部工作的龔茜無微不至的關懷,數年來兩人關係密切,親如一母同胞。


    種種跡象表明,安毅是個非常重感情的人,而龔茜在他心目中的位置,幾乎飽含姐姐、母親和情人這三個角色在內,對於安毅無比重要,隻要能成功綁架龔茜,其他問題就能很好解決。


    將軍,二八年在北平,華北情報課因安毅強烈反日、在中國年輕人和軍隊中具有重要影響力,從而果斷實施刺殺安毅的行動,但是由於運氣問題安毅僥幸逃過一劫,如今看來華北情報部門是非常有遠見的,隻可惜功虧一簣啊!如果當時能夠成功殺掉安毅,也許我們今天就不會碰到這麽多困難。


    屬下曾與安毅同在南京軍校執教,對他的能力和軍事才華有深刻了解,自愧比不上這位堪稱天才的年輕將領,也深知此人的存在,將會給我大日本帝國帶來很大隱患,因此在田中君征求意見之時,屬下隻能拋開一個軍人的廉恥,帶著一個武士的羞辱感提出自己的見解,幫助田中君豐富計劃,再建議田中君與深韻此道、又與南京上流社會關係密切的芳子小姐聯係。計劃於昨日製定完畢,今日開始付諸實施。”


    植田並沒有立即表態,仰望天空好一會兒,才長歎一聲:“石川君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我們在很多時候沒有選擇,為了國家的利益,為了大和民族的生存、繁衍和壯大,有些事情哪怕玷汙了武士的崇高榮譽,我們也不得不去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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