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色蒙蒙亮,鎮江城早起的市民全都為城中一隊隊巡邏官兵的出現而深感驚愕慌亂,平時常見的保安隊、警察局、憲兵隊官兵盡數出動,偶爾見到身穿中央軍嫡係主力師迷彩服、頭戴鋼盔的一兩組官兵手持鋼槍快步而過,蒙著深綠色絨線麵罩的臉上隻露出兩隻冰冷如狼的眼睛,令人毛骨悚然,不敢對視,眼尖的市民看到這些裝備精良卻打扮怪異的官兵手臂上銀色飛狐和兩把交叉利劍構成的盾形臂章,卻不知道這個標誌是怎麽回事。


    直到天色大亮,市民們看到街頭巷尾的告示欄上黃紙黑字的通緝懸賞告示,這才知道事情的原委,隻不過所有的出城道路均被封鎖,班車停開,渡輪停運,淞滬大戰後仍然開通的南京至蘇州的火車,到了鎮江站根本不能停下就在交通部隊的槍口下開走。城外的人進來可以,城內的人想出去萬萬不能,不管多有錢多有地位的人出麵,神色嚴峻的憲兵們這一回都不會通融,好說話的說聲請不起軍務緊急請回吧,脾氣不好的扔下句冷冰冰的話就讓人無計可施。


    上午九點十分,七輛大小軍車組成的車隊在憲兵部隊車輛的引領下,鳴著喇叭迅速開進市中心的永安路口的江蘇省憲兵司令部,從南京趕來的憲兵司令穀正倫率領兩個副手走下台階,與匆匆下車的安毅握握手,立刻進入大廳。


    祖籍貴州安順的穀正倫雖與何應欽同出黔軍一部,又同是日本士官學校同窗,但兩人自從軍開始就矛盾很深互不相容,鬥不過何應欽的穀正倫一怒之下投奔了湘軍將領賀耀祖,成為賀耀祖的左膀右臂,在北伐的江北戰役中與當時的獨立師師長安毅並肩作戰,由此而結下深厚情誼,此後兩人的官越做越大,近年同在軍委總部共事,相互間交往密切,感情日益深厚。再一個,安毅擔任宜昌行營主任和第五軍團司令期間,非常爽快地將穀正倫等原四十軍將領推薦的數十軍校畢業生和門生故舊招入軍中,如今已成為二十四軍各師和川南警備部隊的團長營長,穀正倫與安毅之間的關係非同一般,因此安毅有事穀正倫義不容辭飛速趕來,親自指揮憲兵部隊進行搜查、戒嚴等工作。


    兩人見麵沒有虛言,三言兩語就走到憲兵司令部參謀人員攤開的鎮江城區地圖前麵,仔細聽取匯報和各部搜索進度,隨後一起共同商議,將保安部隊和憲兵部隊的負責區域與搜查秩序進行局部調整。


    上午十一點,由外向裏展開地毯式搜查的城中各部隊已經完成對城郊結合部的搜查,省保安師少將師長張帙力來到城中寶蓋山下的京畿大街道口的大樹下,聽取麾下各團營長絡繹前來報告,對至今仍無半點兒線索而焦慮不已。


    從昨晚十點開始,接到顧祝同長途電話的張帙力直到現在也沒敢閉上半分鍾眼睛,他知道安毅與老上司顧祝同的關係,知道這件已經轟動京城、讓無數中央大員寢食不安的突發事件的重要性,因此哪怕跑斷腿他也不敢稍有放鬆,別的不說,就說萬一劫匪真的藏匿在鎮江城裏,或者通過他把守的剛從南京遷來鎮江沒多久這個江蘇省府所在地,而他卻沒有發現毫無建樹,他這輩子的仕途恐怕就至此走到頭了。


    張帙力一屁股坐在潮濕冰冷的石板上,擦去額頭上的汗水,四下張望,低下頭突然抬起來:“一團長秦漢山呢?他怎麽沒來報告?”


    高大的副官連忙上前,低聲幫忙說情:“聽下麵人說,漢山的六連搜查完昭關寺,碰到個賣菜的老太太嘀嘀咕咕說什麽侯府大院洋樓上的氣窗沒關好,似乎是說原先是關著的,漢山聽到麾下匯報不敢怠慢,於是就領著警衛排一起去看看了。”


    “侯府?侯霽白老爺子一家不是上海開戰沒幾天就跑到香港去了嗎?他府上牆高院深,傭人不少,而且與立法院幾個新貴關係深厚,誰敢到他府上胡鬧,不會是家裏傭人開窗透透氣吧?漢山那愣頭青上門搜查可得賠小心,別弄出讓咱們難做人的事情才好。”


    張帙力轉過身望向北麵不到三百米的米黃色院牆和白色的三層洋樓。


    副官笑道:“師座放心吧,漢山知道侯府的深淺,不會惹出麻煩來的,估計也就登門問問,例行公事罷了。”


    張帙力釋然地點點頭,掏出包煙抽出一支叨在嘴上,副官連忙掏出火柴劃燃,突然“啪、啪啪”一陣槍聲驟然響起,副官驚得雙手猛然一抖,差點兒撲倒在地,張帙力驚得反射般地站起,嘴皮上的香煙掉在地上也不知道,厚嘴唇抖動幾下,大嘴立刻張開:“快!快啊……急報憲兵司令部穀司令!直屬營跟我上……”


    槍聲突起的城西北一片混亂,張帙力率領麾下疾奔三百多米,趕到侯府大院大門前的大街上,看到大院門口橫著四具自己保安部隊官兵的屍體,流淌的血還在冒出霧氣,十餘名身穿迷彩作戰服、戴著麵罩的彪悍軍人已經占據院子外的各個製高點,一支支安裝瞄準鏡的狙擊步槍穩穩指向洋樓,憲兵團一個連在團副的急切口令聲中,分成兩隊繞向後院。


    張帙力來回轉悠,突然看到北麵八十餘米的昭關寺塔樓頂上晃動的特種兵,立刻想起這些精銳的來曆,狠狠跺了跺腳,無比懊惱地罵道:“他娘的秦漢山,一定是逞能了,你千萬別給老子捅簍子啊……”


    “師座,高處和院牆下那些蒙著臉的是何方神聖?”副官氣喘籲籲地問道。


    “何方神聖?正是神聖啊!安將軍麾下特務團精銳,你知道嗎?說不定安將軍也到了啊……”


    張帙力不停搖頭,轉而問道:“秦漢山人呢?讓他來見我!”


    腳步聲急促而來,張帙力剛轉過身,秦漢山的團副就臉色慘白地出現在他麵前:“報告師座,秦團長眉心中彈,已經沒救了……”


    “什麽……”張帙力驚得連退兩步。


    “師座,四名跟隨團長入內的弟兄剛進去便發現異常,秦團長立刻命令槍上膛,結果裏麵的槍先響了,秦團長當即倒下,現在還躺在院子裏,剩下弟兄沒能逃出大院,全都被打死了啊……”團副驚恐萬狀地匯報。


    張帙力一屁股坐在地上:“完了!要是劫匪撕票……穀司令千叮萬囑,發現異情絕不能打草驚蛇的,完了……”


    憲兵隊汽車的警報聲驟然響起,呼嘯而來,七輛披上偽裝網的軍車在警車開道下,飛也似地開進前大街,中間那輛高大的箱式大軍卡剛剛停下,七八個身穿迷彩作戰服、頭戴鋼盔蒙著麵罩的漢子飛快跳出側門,幾下就踩上前踏板,翻上車頭頂部,一個接一個跳到洋樓對麵的房子頂上,兩名潛伏在房頂的特戰隊員立刻迎了上來。


    安毅望向洋樓的兩層陽台和密閉的門窗,著急地問道:“情況如何?”


    “槍響之後西院牆上的一個劫匪被保安部隊開槍打回去了,各部隨即趕來,在我部指揮下完成包圍不敢進攻。方團長在塔頂傳下消息,對方隱匿於樓內,一樓正堂、三樓陽台窗戶後、二樓北麵的那間大房子裏均出現劫匪身影,估計劫匪最少四人,最多八人。”一分隊對長杜承安低聲回答。


    “這可怎麽辦?隻要我們攻進去,大姐就有性命之憂啊!”林耀東著急地說道。


    沈鳳道拉過安毅:“不能等了,再耽誤片刻劫匪就會定下心來,讓弟兄們從各方向把洋樓所有的玻璃窗打碎,我從北麵翻牆進去,耀東和劉師弟從南麵進去,讓二分隊弟兄開動四輛卡車,從東西兩個方向猛然撞毀院牆吸引劫匪注意力,車上突擊組盡管向三樓射擊,劫匪再笨也不會把大姐拖上三樓,各狙擊小組密切注意,見到劫匪的身影就開槍。


    劫匪已經打死幾個保安隊官兵,他們知道自己活不了,因此絕對不會束手就擒,隻會弄個魚死網破,因此,咱們隻有雷霆一擊才能有所勝算,隻要我快一點,運氣好一點,就能救回大姐,否則耗下去隻會更麻煩。”


    安毅果斷點頭:“好!各就各位,承安立刻去通知鵬翔,讓他擊碎玻璃窗後密切注意北麵三層樓內的動靜,看到危險盡管開槍,各狙擊小組也如此執行。各小組聽我槍聲號令,三聲槍響立刻行動!”


    “是!”


    杜承安向四麵打出幾個複雜手勢,獲得回複隨即縱身跳下五米高的屋頂,落地後向前急衝幾步,一溜煙地消失在北巷口。


    安毅身邊的六名精銳似乎突然間消失一樣沒了蹤影,隻有安毅在一名侍衛的護衛下跳過車頂,很快躍到車下,發出一連串命令。


    車廂旁的穀正倫看到安毅飛快檢查佩槍子彈,又把通信參謀腰間的槍搶過去檢查上膛,連忙上前揭開安毅的麵罩,攔在他身前:“老弟,你不能涉險啊!要是有個好歹,委座還不剝了愚兄的皮啊!”


    “穀大哥,請聽小弟一言,這個時候小弟要是不上去,一輩子都不會安寧!小弟隻有一個姐姐,比親姐姐還要親萬倍,要是姐姐有個好歹,小弟活著又有什麽意思?見諒!”


    安毅輕輕推開極為震驚的穀正倫,看看表拔出槍指向烏雲密布的天空。


    “啪、啪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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