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迫擊炮彈準確地飛進兩塊巨石中間,將五十一旅的四名參謀人員炸得血肉模糊,頃刻間送掉性命,倒在其中的兩名傷者和兩具屍體再次遭受如雨的碎石彈片襲擊,被炸成了血葫蘆,濃烈的硝煙在一陣火光之後衝起二十餘米高。


    旅長章祖穎在兩塊巨石形成的天然石門口外四米左右的凹地裏爬了起來,鋼盔已被激射而來的碎石撞飛數米開外,左腮幫處劃開一條三寸長的口子,熱乎乎的鮮血順著脖子流下,浸濕了半個肩膀,不過他似乎對自己的傷勢毫無所知,在侍衛長的驚呼聲中猛然衝向硝煙彌漫令人窒息的石門內,把倒在兩具屍體下麵滿臉是血的副旅長一把抱起,坐在地上不停搖晃呼喚他的名字:


    “頤達,你醒醒啊,頤達,老夥計,你可千萬別嚇唬我……衛生員死哪兒去了?衛生員……”


    “咳、咳”一直寂然不動的焦頤達猛然咳嗽起來,艱難地抹了一把血糊糊的臉,勉強睜開眼睛:“我死不了……老章,快抽出一個營來,命令特務連和他們一起拚死衝回南岸,控製渡口兩側高地,全力策應主力團後撤,到了江邊再想法子渡江吧,能活下多少是多少,要是全沒了,咱們的番號也就沒了……”


    章祖穎兩眼含淚重重地點了點頭,衛生員和特務連長朱斌率領的電台小組跑了進來,看到旅長、副旅長滿身是血,嚇得大喊大叫。


    章祖穎一把推開衛生員,讓他先幫焦頤達檢查包紮,然後抹了一把黑乎乎的臉,擦去腮上的淚痕。


    衛生員不敢違令,立刻蹲下身子,抱起焦頤達忙乎起來,朱斌靠上前,仔細檢查了一下章祖穎臉上的傷口,撕開腰間的急救包,掏出三角巾和繃帶迅速給章祖穎包紮,一旁兩名抱著無線電台的通信兵在漫天颼颼的子彈聲中,麵對滿地的屍體血水,急得手足無措地轉來轉去。


    “別在老子眼前瞎轉,頭都快給你們轉暈了……找個幹淨點兒的地方,放好電台後立即與師部取得聯係!狗日的,真不知道你們兩個孫子怎麽當上的特種兵,這麽沉不住氣……”說到這兒,章祖穎一把推開朱斌,自己抓住繃帶頭,胡亂地打了個結,接過侍衛長遞來的鋼盔,一下扣在腦袋上,大聲命令:


    “朱斌,率領你的百餘弟兄火速撤離戰場,到側後方跟遲團長要一個營的弟兄,趁著赤匪尚未完成合圍,順著小道兩邊的水溝衝出去,一定要拿下南岸渡口兩邊的高地,架起輕重機槍和迫擊炮,全力阻擊赤匪的進攻,接應後撤的弟兄們順利撤回渡口去。剛才後麵隱約傳來一陣槍炮聲,估計留守渡口的工兵連遭到攻擊了,不管赤匪有多少兵力,你都要給老子拿下必經之路上的高地,控製賴以逃命的渡口,明白了嗎?”


    “明白!屬下這就去。”


    朱斌擔憂地望了一眼齜牙咧嘴的章祖穎,拽住侍衛長拖到一邊低聲吩咐:“柱子,你和警衛排弟兄一定要把兩位旅座平安地護送到渡口去,否則別怪大哥不給你麵子!”


    “放心吧,小弟就算是拿腦袋擋子彈,也一定會保證旅座的安全。”柱子咬著牙回答。


    朱斌給了柱子一拳飛快離去,章祖穎的大嗓門再次響起:“滾遠點!老子哪兒也不去,就在這裏發報,老子就不信赤匪的迫擊炮彈會再次砸到腦袋上,真他媽的邪門兒了……”


    東麵半山腰上,紅軍副團長放下望遠鏡,懊惱地猛踹幾下身邊的小樹,把小樹踢得劇烈搖晃,落下一地樹葉,炮長老李抱著腦袋痛苦地望著下方山穀裏的兩塊巨石:“狗日的國民黨軍官,命可真大!炮彈直接揍進去他還死不了,好狗命!”


    “老李,不用自責,你已經盡力了,打得好、打得好!”副團長平靜下來,輕輕拍了拍炮長的肩膀,用沙啞的聲音安慰道。


    警衛員指向飛快衝過下方山穀中的巨石西側的百餘人隊伍,大聲叫了起來:“團長,你快看,敵人約一個連從其前方迫擊炮陣地邊沿向北猛衝,看樣子很有可能是趕往渡口救援的,咱們怎麽辦?”


    副團長一聽,連忙舉起望遠鏡,失口叫道:“不好!這隊人馬清一色的自動武器,至少配備了六挺重機槍和十幾挺輕機槍,絕對是敵人的特務連……春茂,想辦法趕快下山通知團長,一定要截住他們,否則進攻渡口的獨立團吃力了!”


    “來不及了,團長,下到山腳至少十五分鍾啊!”警衛員急得直跺腳。


    這時,蹲在地上的老李突然大吼起來:“臥倒!敵人炮擊——”


    十幾發迫擊炮彈從山穀中部的國民黨軍五十一旅機炮營陣地呼嘯而來,刺耳的尖嘯聲蓋過了密集的槍聲,在山穀上空回蕩,老李飛身躍起撲倒了副團長,機敏的警衛員和幾個炮兵也迅速趴下,可副團長身後的幾個參謀和七八名士兵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密集的炮彈爆炸聲隨即響起,方圓數十米的山腰間樹木斷裂枝葉橫飛,衝天的火光過後硝煙滾滾而起。


    副團長和老李等人抖落身上的殘枝泥石,爬起來一看,周圍十餘名官兵已經不見,那門立下汗馬功勞的陳舊迫擊炮,隻剩下個架子掛在碗口粗的斷樹幹上。


    麵對一片狼藉,副團長雙目赤紅,如同受傷猛虎般狂吼一聲,飛也似地衝下山道,警衛員嚇得大喊大叫,奮力追趕,沒了迫擊炮的老李幾個也跟在副團長身後發足狂奔,他們要盡快下山加入主力部隊,要為死去的戰友報仇雪恨。


    山穀裏的戰鬥越來越激烈,紅五軍將士看到敵軍以營為單位,交叉掩護,迅速向後方撤退,紛紛躍出三麵工事和掩體向下追擊,軍長鄧萍果斷命令各部衝響衝鋒號,痛下決心,定要把這股火力強大、拚死抵抗的頑敵盡數殲滅,整個山穀號聲四起,喊殺聲震耳欲聾,密集的槍聲和手榴彈的爆炸聲此起彼伏,方圓四公裏的穀地硝煙彌漫,聲震九霄。


    與此同時,黃梅渡口南岸,距離江岸百餘米的東側高地上下,彈雨紛飛,吼叫聲不絕於耳,朱斌率領的特務連和一個營遇到提前趕到殲滅了數十留守工兵的紅五軍獨立團的頑強阻擊,盡管紅軍獨立團在裝備火力上處於絕對的劣勢,但是他們占據了有利地形,用手榴彈居高臨下,對狂攻之敵展開打擊,半小時內三次將悍不畏死的衝鋒之敵打退。


    敵人扔下數十具屍體和傷員,再次被壓製在了兩百米外的高地下方,憑借著優勢機槍火力,展開瘋狂射擊,並分出一隊繞道東側緩坡之下,企圖夾擊高地上的紅軍陣地。


    紅軍獨立團長看破了敵人詭計,果斷指揮,再次擊退兩麵進攻之敵,但自己也付出了傷亡百餘官兵的慘重代價,尤其要命的是獨立團官兵攜帶的彈藥消耗巨大,絕大部分官兵的手榴彈已經投擲一空,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頑敵猶如亡命之徒,連續一個小時不間斷的攻擊之後,沒等略微喘氣,再次依靠優勢火力發起猛烈進攻,獨立團長見此情形,不得不向堅守西側高地的三營和教導連打出信號,要求分出一部人馬來支援東側高地。


    獨立團長並沒有看到右下方三百米外馬路一側的亂草叢中架起的兩挺重機槍,以及機槍周圍的草叢下伸出的十幾支機關槍口,三營長率領兩個連衝下高地馳援東側陣地,剛剛衝到兩個高地中間的開闊地帶,就遭到敵人重機槍和機關槍密集的火力打擊,轉眼間四十餘名將士中彈倒地,兩百餘名衝鋒的將士隻能快速臥倒,抬起槍口進行還擊,但是失去了優勢地形又沒有機槍火力的幫助,兩百餘名將士被紛飛的彈雨壓製在毫無遮攔的開闊地上無法動彈。東側高地東、南兩側的國民黨官兵,再次發起了猛烈進攻,高地上的獨立團長看在眼裏急在心裏,終於大聲喊出了“上刺刀”的命令。


    不過更大的危機還在後頭,南岸渡口從交戰開始,北岸的十七師特務連和直屬工兵營六百餘官兵在五百餘匹馱馬的幫助下,快速繞過黃梅村北麵,直奔上遊兩公裏開外的曹家灣。六百餘名氣喘籲籲的官兵一到村口,立即揮舞砍刀和鋒利的工兵鏟,在百餘鄉親驚恐萬狀的注視下,將一片片碗口粗的毛竹伐倒,砍掉竹尾,飛快地扛到濁浪滾滾的江邊捆綁起來,三十餘名神色匆匆的官兵衝進村子鄉親們家裏,將所有繩索包括綁牛的肮髒牛繩都搜羅一空,扔下幾個大洋就抱著繩子衝向江邊。


    一個小時不到,上萬根毛竹捆紮而成的六十餘張碩大竹排被陸續拖下水,一個個身背長短槍、渾身被汗水和雨水濕透的官兵跳上竹排,緊握用破開竹子做成的簡易劃槳,不顧竹片鋒利的邊沿劃出手上一道道血槽,駕駛竹排衝進喘急的江流,拚著老命劃向對岸。


    十幾名體力不支不慎摔下竹排的官兵在激浪中拚命掙紮,沉沉浮浮,竹排上卻沒有一個人伸出援手救上一救,猶如渾然不知一樣,全力向南岸前進,看得百餘鄉親目瞪口呆,無比動容。


    正是這股悍不畏死的生力軍的到來,讓事前毫無察覺的紅軍獨立團付出了極為慘重的代價,彈藥消耗巨大剛剛在槍頭插上刺刀準備拚死一搏的紅軍將士們腹背受敵,在敵人強大的火力打擊下,不得不含恨撤向西南方向,一千四百餘人的主力部隊,到最後安全撤下時隻剩下五百餘人,而且其中近半還是已經失去戰鬥力的傷員。章祖穎五十一旅正是在這意想不到的情況下,不惜一切代價,衝出了紅軍優勢兵力尚未完結的包圍圈,先行到達南岸高地的兩個營在接應部隊的策應下,迅速建立起阻擊陣地,利用強大的機槍火力,把潰不成軍的主力部隊放進來,對在衝鋒號鼓勵下奮勇追擊的紅軍部隊展開猛烈地火力阻擊,四千餘人的五十一旅就這樣逃出大半人馬,一個個衝到岸邊跳上碩大的竹排,順流而下絡繹逃命,每張竹排上至少爬上百餘人,猶如大洪水中依附在漂浮木棍上的螞蟻一樣,黑壓壓地完全看不見竹子了。


    激烈的槍聲中,被抬上小船的旅長章祖穎抱著被子彈打斷的左臂,朝岸上最後撤下來的機炮營官兵大聲吼叫:


    “全體聽令,把所有重機槍和迫擊炮全扔進江裏!隻要留下條命,什麽都會有的,執行命令吧!”


    一挺挺重機槍、一門門迫擊炮被陸續扔進激流之中,兩個舍不得身上的迫擊炮管的軍士被連長煽了幾個耳光之後,忍痛扔掉炮管趴在竹排上,半邊身子浸在水裏,眼淚嘩嘩地流個不停,任由滔滔激流將自己和竹排衝向下遊。經驗老道已經學會取舍和放棄的五十一旅官兵,就這樣奇跡般地逃出了三千七百餘人。


    半小時後,十幾匹戰馬如飛般衝到遍地屍體和血泊的南岸,軍團長彭德懷望著已經遠去的最後幾排竹筏,搖著頭仰天長歎,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敵五十一旅在自己一萬八千多名將士的三麵包圍之下,竟然逃出大半。


    鄧萍來到彭德懷身邊,紅著臉低聲檢討,說自己托大了,隻派出獨立團堵住敵軍後路,被敵援軍從上遊順流而下兩麵夾擊,致使整個精心組織耗費巨大力量展開的行動功虧一簣,煮熟的鴨子就這樣飛了。


    彭德懷並沒有責怪鄧萍,他知道敵我在武器裝備和訓練上的差距有多大,也很清楚除了獨立團外,再也無法抽出更多的兵力擔任阻擊任務。最為重要的一點也是讓彭德懷耿耿於懷的是,擔任三麵伏擊的三個師主力沒能拖住果斷突圍的敵軍,狡猾的對手在三個師和後備隊三個團尚未完成合圍之前,不惜一切代價地瘋狂突圍。造成這樣一種結局的深層原因彭德懷說不出口也不願意詳細解說,那就是大規模的肅反運動使失去了大批身經百戰、經驗豐富的各級指揮員,長期的反圍剿鬥爭中,一批批老兵又相繼犧牲,各師各團新補充的兵員缺乏必要的訓練和大規模作戰的經驗,致使這次精心策劃的成功伏擊宣告失敗。


    中午剛停下的雨,此時再次淅瀝瀝地灑下,彭德懷深吸了口氣,大聲下達命令:留下一個團和赤衛隊打掃戰場,其他各部以最快速度向東急進,爭取在天黑以前趕赴大通庵戰場,與紅一軍團一起,對東線包圍圈中的國民黨十七師主力展開進攻!


    夜幕即將來臨,大餘城裏的魯逸軒接到五十一旅逃出大半但損失慘重、重武器全部丟失的消息,心中無比痛苦,他來不及給五十一旅發去安慰,也無法策馬前去城外碼頭上方的軍營看望負傷的兩個旅長,因為大通庵險關已經被紅軍三個主力團牢牢占據,自己麾下的五十旅和四十九旅正在數倍於己的**軍團包圍中苦苦掙紮。


    晚上七點十分,廬山威廉斯別墅,蔣委員長司令部。


    眾多將領沒能把豐盛的晚餐吃完,就被蔣介石急召到別墅一樓寬闊的大廳裏,葛敬恩宣讀了陳誠縱隊右翼十七師被紅軍合圍的消息後,滿堂將帥一片驚訝顯得難以置信。


    蔣介石筆直地坐在中心首位,臉色鐵青,一言不發,陳誠縱隊的直接領導者何應欽端坐在蔣介石右下首,鏡片後的一雙眼睛定定望著麵前的戰報,心裏在緊張思考對策,推算陳誠部其他各師的處境。


    坐在左側葛敬恩下手位置的魏采兒先生四處看了看,並沒有發現熟悉的安毅,側過臉向葛敬恩低聲詢問:“安將軍怎麽沒來?”


    葛敬恩壓低聲音回答:“可能是到星子碼頭視察鄱陽湖水上警備師去了,事發突然,我們一時間聯係不上他。”


    魏采兒暗自歎息,望了一眼蔣介石和滿座臉色變幻不定的將領,微微搖了搖頭,心想安毅擔憂的事情終於發生了,雖然隻是一個師被紅軍包圍,對全局的影響並不是很大,但是潛在的危險和可能由此帶來的連鎖反應,已經足夠引起滿堂將帥的重視。


    魏采兒心裏非常明白,安毅的意見之所以難以獲得在座將帥重視,原因是安毅從根本上否定了剿總高層精心製定的戰略指導思想,盡管安毅的看法和對戰局的理解非常獨到,甚至非常有預見地明確指出可能出現的危機,可如此尖銳的相反意見,肯定要得罪戰略計劃的製定者和指揮者。


    然而,眼前出現的危機有力地證明了安毅的預見,證明了他的擔憂並不是多餘的,魏采兒突然很想知道,眼前的中**隊最高統帥將如何處理這個棘手的問題?危機顯現的戰局下一步又將如何發展?會不會像安毅暗示的一樣將會越發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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