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三點二十五分,北平湯山指揮部。


    “報告司令,第八師團的編製拿到了。”劉卿匆匆而來,將少帥司令部情報處緊急送來的文件遞給安毅。


    安毅接過來立即打開,一行行用毛筆寫下的工整小楷映入眼簾:關東軍第八師團編製(截止民國二十一年十月三十日)。師團長:西義—中將,參謀長:小林角太郎大佐。該部下轄兩個旅團六個聯隊,官兵人數約一萬八千六百人。


    一、步兵第四旅團,旅團長:鈴木美進少將。該旅團下轄兩個步兵聯隊。步兵第五聯隊,聯隊長:穀儀一大佐。步兵第三十一聯隊,聯隊長:安川三郎大佐。


    二、步兵第十六旅團,旅團長:林茂清少將。該旅團下轄兩個步兵聯隊。步兵第十七聯隊,聯隊長:佐藤文二大佐。步兵第三十二聯隊,聯隊長:佐藤正三郎大佐。


    三、騎兵第八聯隊,聯隊長:三宅忠強中佐。該聯隊戰馬約九百匹,官兵人數約為一千一百人。


    四、野炮兵第八聯隊,聯隊長:廣野太吉大佐。該部官兵人數約為兩千三百人,分三個炮兵大隊,每大隊各裝備十二門七五野炮、七五山炮。


    注:該師團擁有汽車一百二十輛,另有一工兵大隊臨時調入該師團,具體番號人數不詳。


    安毅看完後非常感慨:“雖然來得晚了些也不甚詳盡,大隊一級主官的姓名也沒有,但總比沒有好啊!原來的情報錯誤百出,連敵人旅團、聯隊這麽大的單位番號都弄錯了,實在是不應該……參謀長?”


    “到!”


    趙瑞放下手頭工作,快步走來。


    安毅將文件遞給他:“把這份編製情報發給虎頭和九哥,他們到現在仍然不知道自己麵對的日軍是何番號,隻知道是第八師團,及時發過去興許對他們有用。”


    “明白,馬上辦。”趙瑞略一打量,領命而去。


    這份情報確實來得太晚了,發送過去的時候,遼西的整個戰鬥已經全麵打響。


    淩晨三點,金嶺寺以西七點五公裏,饅頭嶺。


    “啪——”


    隨著一聲清脆的槍聲響起,六〇迫擊炮特有的“嗵嗵”發射聲驟然傳開,幾道赤黃色的火焰在饅頭嶺上一閃即沒,四發炮彈拖拽熾熱的尾焰,越過灰暗蒼穹,準確地飛向北麵六百米處的數堆熊熊篝火,正在嚴冬下搶修鐵道的百餘名日軍尚未來得及反應,炮彈已經落下,瞬間炸響,震耳的聲波在延綿群山和白蒙蒙的大淩河冰麵上激蕩回響,鐵道兩旁樹枝上的冰淩積雪紛紛震落,在爆炸火光的照映下折射出絢麗的光澤。


    正在修複鐵道的日軍高聲呼叫,扔下一切工具,沒命地退下路基四處找地方躲藏,西麵停著的等候鐵道修通的列車上叫聲一片,口令繁雜,塞在車皮裏你挨我我擠你相互依偎取暖抵禦寒冬的日軍第十七聯隊官兵驚慌地跳下車廂,在陣陣爆炸聲和密集槍聲中緊急集合,聯隊長佐藤文二大佐在一群將佐攙扶簇擁下,緊急下車,離開非常危險的極有可能成為炮彈活靶子的指揮車廂。


    沒等列車上的日軍跳出幾個,第二輪迫擊炮齊射聲再次響起,四發炮彈中的一枚準確擊中一堆熊熊篝火,激起的數丈火焰,將方圓百米照得慘紅一片。另一發炮彈正巧擊中最後一根對接完畢來不及固定的鐵軌,強大的爆炸力將鐵軌一端猛然震飛,沉重的鐵軌離地三尺向外橫撞,“咣”的一下砸斷路基北側的電線杆,又再次激射回來,落地時將臥倒觀察的日軍工兵中隊長腦袋擊碎,濺起的血霧和腦漿噴了道溝裏兩名日軍士兵滿頭滿臉。


    迫擊炮六輪齊射後,架設在饅頭山周圍百米內的八挺輕重機槍噴出火蛇,借助炮彈炸起的火光,將冰封的大淩河對岸日軍打得慘叫連連,密集的子彈將黑乎乎仍在冒煙的火車頭打得劈啪作響,火星為之四濺,尚未集合完畢的黑壓壓日軍迅速被掃倒一大片,其餘人全都惶恐地趴倒在鐵路北側,在各級指揮官的吆喝聲中,端起武器選擇射擊位置,向南麵的襲擊者發起火力反擊。


    魯彥青衝上饅頭嶺,大聲喊起來:“夠了,庚申,你他娘的快轉移陣地,小日本火力太猛,等他們的小鋼炮擺好再跑就來不及了,快啊!帶著你的弟兄們趕快撤!”


    機炮連長頭也不回,大聲吼起來:“重機槍排撤退!炮排聽令,最後一輪發射……右轉十度,距離六五零……預備——放!”


    “嗵嗵嗵……”


    四門迫擊炮在兩秒之內相繼發射,四枚炮彈劃出道道光亮,呼嘯而去,其中兩枚準確落到列車中部透出燈光的車廂頂上,劇烈的爆炸將車廂頂部撕開兩個大窟窿,另兩發炮彈在車廂左右驟然炸響,濃烈的硝煙滾滾直上,瞬間便遮住了車廂。


    “哈哈!幹得不錯,夥計們,撤——”


    槍聲大作火舌四起,命中目標的庚申欣喜萬分,半蹲起來高聲命令弟兄們快撤。


    趴在發射陣地後方三米多的魯彥青鬆了口氣,剛要站起,一片密集的機槍子彈呼嘯而來,落在後麵的兩名炮手哀叫一聲,摔倒在地,連長庚申剛要臥倒,腦袋突然沒了半邊,血水碎骨激射而起,被子彈撕開的翻毛皮帽高高飛起,緊接著被臨空打碎,庚申高大的身軀劇烈抽動幾下,頹然撲倒,後續飛來的彈雨將方圓五米的山包打得雪花飛騰,煙霧繚繞。


    “庚申——”


    魯彥青飛快上爬,抓住庚申仍在痙攣的手猛力一拉,抱著他血糊糊的身體翻身滾下山包,兩個緊抱的沉重身軀,將厚厚的積雪軋出一條深深的溝槽,激起一串茫茫白霧……淩晨三點四十分,淩河大鐵橋。


    大橋兩端的百餘日軍全都衝出營房,奔赴橋頭和鐵道兩側的防禦工事,嚴陣以待,緊張地遙望東麵不斷閃爍的光亮,傾聽隱隱傳來的沉悶爆炸聲和炒豆般的機槍聲。


    幾名身穿大衣、戴著厚棉帽的日軍指揮官從兩側衝到大橋中間,大聲詢問情況,商量加強警戒等事宜。


    沒等咿呀鬼叫的幾名日軍指揮官分開,震耳的機槍聲驟然響起,從北側兩個相鄰百餘米高地上射來的密集子彈,轉眼間就將四名指揮官中的兩名打倒,大橋兩端的日軍立刻掉轉槍口準備還擊,十餘發迫擊炮彈已經呼嘯而來,第一輪打擊就將日軍的兩座防禦工事炸得麵目全非,耀眼的烈焰中,數名機槍手被高高拋起,硝煙過後,幾座工事厚重的沙包連同原木頂層已沒了半邊。


    鐵橋區域激烈的戰鬥自此打響,橋西營房裏的日軍大尉飛快搖響電話,在激烈的槍聲和爆炸聲中,急報所部遇襲情況,準確判斷來襲的敵軍武裝不下一千人,並擁有不少於十二門迫擊炮、二十挺輕重機槍,高聲請求北麵十三公裏的北票城守軍急速增援。


    剛剛返回北票城指揮部不到一天的第七獨立混成旅團十四聯隊接到告急,緊急集合起來,近來無比倒黴幾乎淪為笑柄的旅團長中村引介怒火萬丈,他麾下的第十三聯隊和兩個炮兵中隊滯留在大黑山東麓圍剿抗日武裝,騎兵大隊仍在追趕逃進大黑山的義軍殘部,又一支不自導從哪兒冒出來的千餘人抗日武裝竟敢在這個時候襲擊他負責守衛的大鐵橋,本來鐵路被炸就已經讓中村引介受到關東軍司令部嚴厲訓責,要是鐵橋再有個差池,讓他如何向上峰交代,除了剖腹之外恐怕無以謝罪了。因此,又驚又怒的中村引介隻留下一個步兵大隊和一個團偽軍駐守北票,自己親率主力南下馳援。


    另一個團的偽軍就沒有留守的弟兄那麽好命了,一千二百餘人像牲口似的被從床上驅趕起來,在日軍的怒吼聲中匆匆披掛。十分鍾不到,二十餘輛卡車滿載著日軍,向南衝去,一個小隊日軍騎兵不停揮舞皮鞭,怒吼著驅趕偽軍快速快速行軍,跟在後麵的偽軍官兵無一例外全招來一頓沒頭沒腦的鞭子,嚇得千餘偽軍發足狂奔趕赴戰場,幾個沒資格騎馬的偽軍營連長一邊跑一邊偷偷罵小日本的娘,大多數官兵心裏卻在嘀咕:不知道十三公裏的距離又是在嚴冬的黑夜疾行,咱們這些倒黴蛋得用多少時間才能趕到啊!


    日軍主力連同一個團偽軍離開北票城,緊急馳援金嶺寺大鐵橋的消息,很快便被電波傳到城東北五公裏的坤山抗日聯軍營地,楊九霄部四大隊大隊長戰慶喜接到情報,急得蹦蹦跳,自己的大隊本來就隻有九百弟兄,是四個大隊中人數最少的,一直以來被派遣協同趙尚誌的隊伍,牽製和打擊日軍第七獨立混成旅團,昨天中午剛剛逃出日軍十三聯隊和兩個團偽軍組成的包圍圈,與趙尚誌部三千餘人馬悄悄繞道,藏在危險的縣城東北部休息,準備在天亮以前尋機開向北麵,越過公路穿過冠山,找機會側擊圍剿友軍馮占海部暫一師的日軍,為馮占海部脫困盡到心意和力氣,然後繞過黑山北麓,向西轉移,休整幾天補充完畢再商量下一步怎麽打。可如今本部弟兄們在其他戰場打得正歡,自己沒能參與也就罷了,卻和趙尚誌所部躲在北票城邊上幹著急,眼睜睜地看著北票城出現千載難逢的戰機,卻又無能為力。


    性急的戰慶喜知道請示楊九霄也沒辦法,各部都遠離北票,而且這個時候都在戰鬥,就算願意和戰慶喜的第四大隊一起,到兵力空虛的北票城裏“偷雞”也沒那個能力,等各部趕過來時,恐怕黃花菜早涼了。


    巧的是安毅的黃埔學弟現紅軍三十六軍政委兼獨立師師長趙尚誌和代軍長孫朝陽巡夜回來沒煙抽了,睡不著覺就跑到富裕的戰慶喜這裏蹭兩包煙,看到戰慶喜在爐子周圍轉來轉去,像個發情的馬駒一樣折騰不安,立即詢問怎麽回事?


    戰慶喜看到趙尚誌和孫朝陽,先是一愣,隨即大喜過望,飛快掏出剛接到的急電,在二人麵前攤開,嘴裏連珠炮似的通報本部襲擊大鐵橋調動了北票城日軍主力,自哀自怨眼看肥肉就在嘴邊,自己卻不夠兵力趁火打劫。


    孫朝陽本來就對楊九霄和佟誌強無聲無息抽走主力部隊大為懷疑,猜想他們肯定是在別處有便宜賺才這樣悄悄幹,此刻聽到戰慶喜透露如此珍貴的情報,哪裏還坐得住?連問幾次情報準不準確?


    戰慶喜拍著胸口保證,看到趙尚誌仍在猶豫,不由惡狠狠地說道:“要是兩位信不過,老子率九百弟兄衝在前麵,這下總行了吧?要死老子死在你們前麵!”


    趙尚誌連忙解釋:“慶喜哥,你千萬別誤會!咱們是擔心影響到幫助馮占海將軍他們解圍的任務,而不是信不過慶喜哥。”


    “耽誤不了,十裏地一去一回,頂多也就三小時,狠狠揍他娘的小日本再猛撈一把咱們就撤,誤不了事!你看看你們,如今要槍沒槍,要錢沒錢,就像個叫花子似的,如今機會擺在眼前了,怎麽辦兩位老弟自己說吧!”戰慶喜粗是粗但也會激將。


    孫朝陽咬咬牙,盯著趙尚誌的眼睛:“你是咱們軍的政委,你說了算,不過老哥提醒你,過幾天慶喜哥他們必然會和咱們分開,到時候咱們吃飯都成問題,機會難得啊!過了這村恐怕就沒這店了。”


    趙尚誌心如電轉,臉色變幻不定,數月來窘迫的處境,把這個穩重精明的漢子折磨得心力疲憊,想想嚴酷的現實和將來的發展,他隻能橫下心來:“幹!”


    話音未落,戰慶喜和孫朝陽已經轉身奔了出去,兩副非常著名的大嗓門猶如狼嚎般響了起來。


    此時包括戰慶喜在內的弟兄們都不知道,他們乘虛再襲北票城的行動,引發了連鎖反應,緊接著淩河大鐵橋被炸、朝陽第八師團一個聯隊的日軍被伏擊等等接踵發生,關東軍上層極為震怒,視之為奇恥大辱,終於引發了遼西地區聚集四萬日軍、七萬偽軍和十萬抗日聯軍之間的大混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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