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來罕見的大雪和嚴寒,將北方大地冰封得嚴嚴實實,所有山川河流全被凍結,幾乎整個渤海灣均被厚厚的冰層所覆蓋,無法行船,熱河、察哈爾、綏遠地區成千上萬牛羊馬匹被凍死,上百萬的災民隻能聽天由命,自生自滅。


    紛飛的大雪,怒號的寒風,延綿不絕,使得處於交戰狀態的長城內外敵我雙方均無法發起任何上規模的軍事行動。


    極端惡劣的天氣,卻為中**隊的大規模調配贏得極為寶貴的喘息時間,尤其是上百萬頭牲畜的凍死,給二十八萬軍隊帶來了非常廉價的肉食,隻是因嚴寒生病和被凍傷的官兵數量也隨之大幅度增加。


    回到北平的安毅看完歐耀庭和盧開明先後發來的密電,對於南洋華人的生存狀況頓感擔憂,可如今軍中事務千頭百緒,數萬弟兄仍在關外鏖戰,拮據的財政和各軍混亂的指揮體係等等,無一不讓安毅傷透了腦筋,他隻能匆匆給歐耀庭、盧開明和阿彪去電,要求不管怎麽樣也要保住華人的生命和財產安全,否則怎麽對得起走投無路背井離鄉、遠渡重洋之後剛有點兒希望的父老鄉親?


    民國二十二年二月十三日,南京政府代理行政院院長兼財政部長宋子文率領中央代表團和江南各界代表和社會團體組成的慰問團抵達北平,展開又一輪的抗戰宣傳。


    在當日舉行的新聞發布會上,宋子文再一次鄭重闡明了全麵抗戰的決心,並代表中央政府,對東北軍何柱國部、中央軍顧長風、楊九霄、魯逸軒部分別予以嘉獎和特別表彰,以此來表明南京中央政府不可動搖的抗戰政策。


    令各軍將士們非常欣慰的是,此行宋財長不但帶來了嘴巴,也帶來真金白銀,二十餘萬將士的軍餉終於獲得全額補發,大街上、軍營裏到處都可以看到將士們欣慰而滿足的笑顏,連帶著安毅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慰問團陣容龐大,不僅有江南一帶的士紳名流,工商業代表,也有各社會團體的負責人,不過最引人矚目的,卻是宋財長的美麗夫人張樂怡,還有剛剛被中央軍委晉升為陸軍中將加上將銜、新晉軍事委員會委員、新晉中央監察委員會委員的安毅嬌妻馮潔雲。不過到北平後,馮潔雲並沒有和安毅待在一起,而是一直隨著慰問團行動,每天都頂風冒雪,深入各部軍營甚至山海關前線探望官兵,贈送錦旗和禮物,極大地鼓舞了士氣,振奮了軍心,也給冰雪料峭、北風呼號的肅殺疆場帶去縷縷溫暖和柔情。


    安毅和宋子文一樣,無暇陪同自己的夫人四處走走,欣賞北國雄奇的山川美景,連續數日的重要行政會議和軍事會議在湯山溫泉會館舉行,華北參戰各軍主帥悉數參加,陣容龐大,協商的問題非常急迫也非常重要,無一不涉及抗戰大局和每一部的切身利益。


    至十七日下午,會議終於結束,十八日上午各軍主要將帥同時在盛大的中外記者招待會上亮相,作為華北前敵指揮部總指揮的安毅因其指揮中央軍各師連續作戰獲得的優異戰績、軍銜的晉升和政治地位的迅速提高,成為中外記者矚目的焦點。


    安毅表現得非常謙遜自然,走上主席台時,主動走在了宋子文、代理參謀團長楊傑、東北軍主帥張學良、輔帥張作相、晉綏軍副帥商震等人身後,對每一個軍中前輩都彬彬有禮,絲毫沒有任何春風得意的輕狂。


    宋子文在記者招待會上再次重申了中央政府堅定抗日決不妥協的決心,少帥張學良則公布了抗戰各軍的調整決定:


    華北各軍約二十八萬將士共編為八個軍團,於學忠、商震、宋哲元將軍指揮的三個軍團布防於冀東一線,萬福麟、湯玉麟、孫殿英將軍的三個軍團駐守熱河,傅作義將軍的軍團駐防察哈爾東部,商震、宋哲元、萬福麟、湯玉麟、孫殿英、傅作義將軍擔任各軍團的總指揮。至此,中國抗戰各部的防區及責任進行了明確的劃分,整條防線顯得更為緊密,也更為合理。中央軍第十七軍等所屬部隊被冠以中央軍團的臨時番號,總指揮為楊傑將軍,副總指揮為徐庭瑤將軍,出人意料之外的是——中央軍團的防區被宣布為北平。


    當記者紛紛發言詢問少帥,如今仍滯留在關外的顧長風、楊九霄、魯逸軒將軍的三萬將士屬於哪個軍團指揮時,少帥微微一笑,示意由安毅來回答這個問題。


    安毅站起來非常抱歉地宣布:由於嚴寒和大雪導致交通運輸線中斷,三萬將士在沒有給養的情況下,根本就無法生存,更無法在冰天雪地裏展開戰鬥,因此三個師已經陸續撤回關內休整,畢竟長達兩個多月的連續征戰,已經到了將士們所能承受的生理極限,不但糧食和藥品奇缺,彈藥也供應不上,如今傷病官兵人數成倍增加,為保存戰力計,隻能陸續撤回休整以待來日。


    記者們滿臉失望,歎息之餘深感遺憾,但轉念一想也理解安毅的決定,紛紛給予安毅和他麾下的英雄部隊熱烈的掌聲,一時間竟然忘了詢問三個功勳卓著的主力師將歸屬於哪一個軍團,等記者們想起再提問時會議已經宣布結束。


    新聞發布會後,宋子文率領中央代表團立即北上熱河,視察軍隊和災情,開了四天會議的各部將帥也立即返回各部,傳達會議精神,整軍備戰。


    剛剛率部到來的十七軍中將軍長徐庭瑤、從長城外溜達一圈回來的副軍長胡家林和前敵總指揮安毅漫步在行營後院的小徑上,欣賞雪景,徐庭瑤想起剛才會上的有趣情況,笑著說道:


    “小毅,剛才美國記者詢問少帥關於關外我四十四師、十七師和獨立二師這三個師的歸屬時,我看到少帥的反應很有意思,他先是猶豫了一下最後讓你來回答,證明少帥仍然是幾年前那個淳厚誠實不擅謊言的少帥。”


    “咦!?這話怎麽讓小弟聽得不對勁兒啊?”安毅有意見了。


    徐庭瑤搖頭莞爾一笑:“你小子別那麽敏感行不行?我說少帥誠實,又沒說你狡詐,你怎麽聯想如此豐富?”


    胡家林也笑了:“沒錯,少帥確實是個實誠人,他明知道咱們隻撤回來兩萬弟兄,還有一萬精銳繼續潛伏關外伺機而動,又不願意給記者們落下什麽把柄,因此他才想到推給小毅來回答。小毅的回答也沒錯,‘陸續撤回’這句話可以解釋的意思很多,實際上呢,咱們也真的撤回了大半,並非是有意欺騙各界,就算是欺騙也是軍事需要,有道是兵不厭詐,很正常嘛。”


    徐庭瑤點點頭,感歎地說道:“也真難為咱們的將士們了,虎頭和九霄兄都是罕有的硬漢,意誌力和自信心都非尋常將領可比,在如此艱難的天氣下,他們仍然製定出那麽多作戰計劃,了不起啊!可他們麵對的困難實在太大了,不但要自給自足抵禦嚴寒,還要對日軍發起各種規模的特種作戰,我真為他們感到擔心!”


    安毅心裏也是無比的牽掛,聽了徐庭瑤的話,情不自禁地望向雪花飄零的天空,喃喃說道:“這個時候,拚的就是意誌了……”


    遼西,淩源以南二十三公裏,菩薩廟。


    坐落於群山之間的菩薩廟是一片難得的地形平緩地區,蜿蜒東去的四官營子河在這裏回旋駐留,形成了一片猶如湖泊的寬闊水域,周邊的幾個村屯也因為老天爺的眷顧,年年旱澇保收,生活富裕,使得人口增加逐漸擁有不次於周邊那些鎮子的富足和繁榮,隻是因為地形所限,交通困難,嚴重製約了菩薩廟一帶的進一步發展,才使得這個開春以後景物和山水極為秀美的關外江南名聲不顯。


    兩名身穿中央軍冬裝的警戒士兵,在村口的小木屋裏不停地跺著腳,腦袋上卻是東北軍標誌性的幾乎遮去半張臉的狗皮帽子。


    兩人鼻尖發紅,哈出團團熱霧,遙望遠處寬闊冰麵上揮舞冰鎬的幾群戰友和周邊村裏前來幫忙的鄉親,小聲討論著。


    “班長,你們四川老家河麵不結冰吧?”


    山東口音的士兵雙手戴著用棉布和羊皮做成的厚手套,緊握著鋼槍,一雙黑亮的眼睛一直望著遠處冰麵上的動靜。


    隻露出一雙眼睛和凍得通紅鼻子的班長又吸了一次不爭氣的鼻子,使勁兒搖了搖頭:“能結層薄薄的霜凍就算很冷了,哪兒會結成這麽厚的冰啊?下雪倒是幾乎年年可見,不過也就是飄飄雪花而已,很難堆積起來。我聽說西康那邊真的很冷,高處有常年不化的大雪山,我家在瀘州,屬於川南地界,沒去過幾百裏外的西康,聽說到了冬天,那邊的湖裏也會結冰。”


    “原來是這樣,南邊也有雪山啊……班長,你能硬扛到現在可真了不起,咱們留下的三個團和特務團官兵幾乎全都是北方籍弟兄,我還擔心班長你扛不住呢。”士兵關心地望了班長一眼。


    班長使勁跺了跺腳,沒好氣地說道:“原來我也以為扛不住的,剛出關那天,三連長那個滄州傻大個兒嚇唬老子,說得老子心裏直哆嗦,害得老子撒尿的時候還特意找了根棍子帶上,擔心撒出尿來轉眼間就凍成冰棍傷著命根子,得按傻大個兒傳授的方法邊撒尿邊敲,結果緊張了好久才知道,尿水撒到地上都得過一陣子才會結冰,怎麽可能一拉出來就結成冰棍的?日他先人板板!老子又恨又氣,恨不得馬上衝到三連去踹他幾腳,龜兒子的……”


    士兵聽了忍不住笑出聲來,看到班長揚起手,連忙低下腦袋,使勁捂住嘴,竭力收住笑聲,忍了好久才又問道:


    “班長,回去後你就能升上士了……不過打完這場仗你就到複原的年紀,回去後你是想進咱們安家軍的汽車廠幹活呢,還是娶個嫂子用這幾年攢下的錢做點兒小買賣,過上舒服日子然後再生一群小崽子?”


    班長想了想,一臉不舍地回答:“我不想複原!我舍不得離開咱們部隊,舍不得離開四十四師……我還要再打幾仗,等積功破格晉升尉官之後,就到教導團去帶新兵蛋子,我沒文化,能混到這地步心滿意足了,在別的軍隊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倒是你,慶子,你今年才十九歲,有空別總是稀裏糊塗地過日子,多學些文化,爭取考上士官學校,出來之後像咱們連長一樣好好帶兵,就算將來退伍回老家了,也都是用得著的,不像我,到現在才認識五百多個字,報紙都讀不完整讓人笑話。”


    “嗯,我聽班長的……班長快看,師座他們騎馬過來了……後麵不是咱們師特務營弟兄嗎……”


    士兵連忙整理軍容,走到班長身邊站好。兩人一起昂首挺胸站得筆直,迎接顧長風等將領和特務營的弟兄。


    班長仔細看了一眼,低聲說道:“是特務營,估計出任務了,這次去一個營而且師座和九將軍親自送行,肯定是有大動作了,不知道是打北邊兒呢還是打南邊兒……站好了,慶子,別給老子丟臉。”


    “是……”


    顧長風和楊九霄等將校與特務營兩個主官敬禮告別,望著全身裹在白色戰袍裏的三百將士踏雪東去,一直到隊伍拐過山口看不到人影才打馬回頭,路過哨位時,顧長風還不忘與小班長打個招呼:


    “屈老四,你們自己做的川味臘羊肉能吃了嗎?”


    “報告師座,輪休的幾個弟兄正在用鬆木烘幹,估計這會兒差不多了。”班長屈老四樂嗬嗬回答。


    “很久不吃了,挺饞人的,哈哈!弄好了給老子送半邊過去,老子不白要你們的,換兩條煙五瓶酒給你們,走了啊!駕——”


    “呀,班長,師座認得你啊?”


    “咱們師幾乎所有的老班長師座都認識。”


    “不知道師座啥時候能跟我說句話……”


    “努力吧,當上班長師座就認識你了,說不定他一高興就摟著你肩膀喝酒呢……”


    “啊!?那我真得加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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