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緩緩將硝煙彌漫的寬闊戰場照亮,方圓五公裏的陣地上,屍橫遍野,慘不忍睹,到處是烈火熄滅後的餘煙,遍地是紫紅色的渾濁血潭。


    殺紅眼的三軍將士打掃完戰場,先後歸建集中,精疲力竭之下,一個個躺在本部陣地上,橫七豎八密密麻麻的身子順著麵目全非的戰壕延綿四公裏多,要不是陣陣急促的喘氣聲和痛苦的呻吟聲響個不停,與前方開闊陣地上死狀各異的屍體似乎沒什麽兩樣。


    灤河東岸戰線中部的土崗上,一群衣著各異的將校站在上方,舉起望遠鏡默默向東遙望,大家都知遭受重創的日軍留下上萬具屍體,向後急退了十五公裏,根本沒有能力在一天之內組織起有效進攻,之前毫無準備突然發起的夜間大反擊所取得的巨大戰績,令各軍將領感慨萬千。


    二十九軍副軍長劉汝明的話最具有代表性:這一仗糊裏糊塗就打起來了,之前沒有統一部署,也沒有什麽具體預案,從來沒有配合過的四個軍竟然打得如此默契,現在回想起來,我都難以置信,糊裏糊塗就衝上去了,糊裏糊塗就取得了做夢都想不到的戰績,要是按照常規來打,不知道又會是什麽樣子,但是我敢說絕無如今的戰果。


    劉汝明的話獲得所有人的認同,大家相繼表示出同樣的意思,但是對比自身的傷亡和取得的戰果之後,並不是每一個人都笑得出來的。


    此戰安家軍、宋哲元的西北軍、商震的晉綏軍、何柱國的東北軍各部加起來,投入的兵力高達八萬九千將士之多,幾乎是日軍的兩倍,經過四個多小時的連續夜戰,取得了殲滅日軍一萬一千三百餘人、重創日軍一萬五千餘人的巨大戰果,但自身的傷亡也幾乎達到了一萬六千餘人。


    這其中,又以宋哲元部傷亡最大,投入兵力兩萬三千餘人,最終戰死三千二百餘人、輕重傷五千餘人,傷亡率超過了三成;其次是東北軍何柱國部,投入兵力一萬三千餘人,戰死一千一百餘人、輕重傷幾近三千人;有勇有謀的商震指揮一萬八千晉綏軍打了半個晚上,幾乎與各部齊頭並進,取得的戰績不比兩翼的西北軍和東北軍少,付出的代價卻輕了很多:戰死九百七十餘人,輕重傷兩千三百餘人。


    打得最好的是顧長風、夏儉親臨一線指揮的安家軍兩個師,這兩支超乎尋常的滿編師各留下兩個團作為預備隊,還擁有兩萬四千多人的衝鋒兵力。


    大怒之下急需發泄的安毅把自己的警衛團和特務團全派出去壓陣,數十門大小口徑的火炮轟隆隆地為兩萬四千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官兵助戰,進攻發起之前五分鍾,二十輛滿身布滿裝甲的輪式戰車率先衝了出去,用車上裝載的大威力速射炮為步兵打開一個個大缺口,一直衝到日軍第一道戰壕前麵過不去了才作罷,可停下來後車上的速射炮打得更準了,陣地前方兩公裏內剩下的一個個日軍火力點,沒發射幾梭子就被這二十輛凶悍的戰車消滅了大半。


    緊隨在裝甲戰車後麵的是二十三架防空炮車,裝備的雙聯高平炮除了掩護前麵的戰車衝鋒外,還專門尋找前麵戰車遺漏掉的火力點,一個一個準,可以說在戰車和防空炮車的默契配合下,目光所及,日軍根本無法結陣進行有效抵抗。


    同時,兩個師的步兵在發起猛烈衝鋒之後,兩個師的炮團以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快速前移,每次停下就發射出一片片高爆炮彈,基本上是兩個炮團的炮彈落到哪兒,兩個師的將士就衝向哪裏,這種看似極其瘋狂的亡命打法,最後卻取得了驚人的戰果,一夜打下來,安家軍所過之處沒有一個活著的日寇,戰鬥結束回來一數,兩萬四千將士戰死七百餘人、受傷兩千八百餘人,卻取得了殲敵六千七百餘人的優異成績。


    更令友軍將校們歎為觀止的是,顧長風和夏儉的兩個師幾乎沒有一個將士空手回來,打掃戰場獲得的武器不管是好是壞,全都扛了回來,然後非常熟練地排成長隊,把手上繳獲的步槍機槍、軍刀刺刀、擲彈筒、迫擊炮分門別類整齊堆放。日軍腳上的翻毛皮鞋、腰間的鋁製飯盒、皮質褲帶、武裝帶、皮質彈夾、公文包甚至包裝帆布都堆成幾座小山,天剛亮就由五十幾輛運送補給彈藥和罐頭食品上前線的大軍卡全部裝走,看得友軍將帥們眼睛都睜大了,心想富得流油的安家軍怎麽餓成這樣?


    就在眾人議論紛紛的時候,晉綏軍新任少將旅長孫嘉奇到來了,他叨著根煙,陰陽怪氣地說道:


    “諸位長官別驚訝了,安家軍全讓我那老同學給帶壞了,這個什麽破爛都要搶回去的傳統是從北伐時候養成的,當時的國民革命軍八個軍沒有一個人不知道這事兒,不管在哪裏打仗,也不管跟兄弟部隊還是友軍一起並肩戰鬥,每次戰鬥結束打掃戰場,安家軍都比別人跑得快,其他部隊隻要落在安家軍後麵都很慘,往往是找半天毛都不剩一根。


    “諸位看到的這些還都是大件的繳獲,小件如錢包、手表、金戒指、鋼筆這些玩意兒,全都在各個官兵兜裏,聽說如果時間充裕,很多官兵還會敲開敵人屍體的嘴巴,看看有沒有鑲大金牙,如果有,立馬用槍托敲下,這些小玩意兒全都帶回去,等安頓下來一起交公,由各部連營長平均分配,沒一個人吃虧,幹得好的還有獎勵,能記功,晉銜提級的時候優先照顧。今天他們還算是客氣的,沒有超越到咱們幾個軍的陣地上打掃戰場,否則咱們恐怕啥都撈不到。”


    眾人聽安毅的老同學這麽一說,全都樂了,笑了一陣又都愁眉苦臉地歎息起來——望著慘不忍睹的戰場,望著一排排絡繹抬回放進廢棄戰壕裏就地埋葬的官兵屍體,沒有一個將校還能笑得出來。


    宋哲元不禁回想起昨天夜裏和安毅一起觀戰的情景,盡管安家軍以勢如破竹的速度快速推進,不但幹脆利索地消滅前方所有的日軍有生力量,指揮若定的顧長風還能分出一個旅來,協助二十九軍殲滅側前方頑抗之敵,協助友軍快速推進。


    當時用望遠鏡遠遠觀望的宋哲元對顧長風的義氣非常感動,可與宋哲元、商震等人在一起觀戰的安毅還一個勁兒地歎息:


    “這是應該的,兩個打一個還是出其不意攻其無備的主動進攻,要是再打得拖拖拉拉的,就沒臉見人了!要是過個兩年,老子的裝甲戰車能換上履帶的話,小日本逃都沒地方逃,裝甲突擊車內外兩門大口徑機槍上去就能掃倒一大片,越過一兩米寬的戰壕根本不需要減速,各軍弟兄們也不用打得這麽辛苦,更不用付出這麽慘重的代價。”


    雖然這一仗各部損失極大,但宋哲元和他的將士們深感安慰,都認為這一仗打得痛快,打得有價值。


    得益於安家軍兩個師的猛烈進攻,靠近長城一線的日軍第六師團被打得屁滾尿流潰不成軍,基本上沒有組織起像樣的抵抗,就被善打夜戰的安家軍迅速擊破,日軍隻能轉身向東抱頭鼠竄,使得劉汝明能抓住機會,率領兩個旅猛攻隻有兩個大隊日軍守衛的喜峰口,僅用了一個半小時,就奪回了承載著西北軍榮譽也留下西北軍沉重遺憾的長城雄關喜峰口。


    為了保證西北軍穩穩控製住喜峰口,安毅在戰鬥進行到尾聲的時候,慷慨大度地命令夏儉三十九師駐防喜峰口關內東線,在半日之內沿長城呈扇形挖掘三道總長達十七公裏的阻擊戰壕,為劉汝明部固守喜峰口豎起了一道堅實的屏障,免去劉汝明部的後顧之憂。


    以後日軍再想從側後進攻喜峰口,必須先消滅或者擊潰夏儉的三十九師才能如願,可是日軍要想擊潰裝備精良、幾乎全都是老兵組成的夏儉師談何容易?


    何況夏儉三十九師的右翼陣地,就是聞名天下的虎將顧瘋子的四十四師的防地,這兩個師全都是令全**隊側目的一萬六千官兵的超級師,不但擁有相當於西北軍一個軍才擁有的炮兵團,還各自新添了一個裝備十四輛防空炮車的防空營,再加上可呈九十度射擊的二十輛戰車助陣,對低空飛行的轟炸機極具威脅。如此強大的火力配置,相當於日軍一個師團,唯一缺少的恐怕就是差一個騎兵聯隊了。日軍要想再次占領喜峰口,隻能從關外攻進來,否則,哪怕動用兩個師團,也不一定打得過如狼似虎的安家軍兩個精銳師,就算打得過,也要付出極大代價,甚至兩敗俱傷。


    “快看後方!好長的車隊,奶奶的!看架勢,車上裝的全都是安家軍將士,不知道是哪個師開到了,這下可好了,援軍一到,咱們就什麽也不怕了……”


    眾將校連忙向後望去,西麵一公裏外的兩條簡易道路上,塵土飛揚,一輛接著一輛的運兵卡車,如長龍一般緩慢開來,中間的卡車後麵,還拉著一門門覆蓋迷彩篷布的火炮。


    不一會兒,三輛中型吉普車超越車隊,快速向土坡開來,很快就在眾將校站立的土坡下停止前進,半個多小時前離開的安毅和趙瑞在侍衛的警戒下鑽出車廂,與另一輛車裏鑽出的數名將領一起,笑容滿麵地走上土坡。


    宋哲元和商震相視一眼,連忙下去迎接,雙方在半坡平坦處熱情相見,眾人一聽安毅介紹,知道站在最前麵含笑敬禮的年輕中將是四十四軍軍長張存壯時,連忙舉起手還了個禮,隨即伸出雙手,熱情地握了上去,客氣問候。


    接下來是更年輕的二十四軍中將軍長尹繼南、胡子拉碴一臉笑意的中央軍王牌師第十六師少將師長謝馳、四十四軍第一師少將師長程明哲、第二師少將師長衛鑫揚。


    跟隨在商震身後的孫嘉奇激動地快步上前,一把抱起快速走來的尹繼南,哈哈大笑,轉了一圈這才鬆開手,退後半步:“尹師弟,我得給你敬禮啊!”


    “少廢話了!哈哈……”


    尹繼南一把抓住孫嘉奇的手,兩人誰也不顧,大步登上坡頂,望著前方的陣地,熱切地交談起來。


    “師弟,早盼著你們來啊,昨天晚上我還在問匪兵乙,你們幾個師還有多少天才能趕到?他老是說快了快了,問急了他索性來上一句‘要是怕死你就下去’,把老子給氣壞了!”


    “別生氣了,其實他也不容易啊!我告訴你你可千萬不能說出去,否則被槍斃都有份兒!”尹繼南左右看了一下,低聲說道。


    “咦,什麽事啊?快說吧,我的為人你還信不過?”


    “我大哥他為難啊!兵站裏已經沒有一粒糧食了,彈藥和各種物資所剩無幾,自開戰以來,中央軍委和中央兵站至今沒有發來任何補充……我大哥臉上總是笑容,可心裏著火了,估計等會兒他就得趕回去處理這事兒,否則咱們幾個師在前麵怎麽打啊?這次拉來的七十幾車彈藥和罐頭,還得優先滿足你們三個軍,我們隻能等下一批了。”


    孫嘉奇大吃一驚:“這怎麽行?總司令部那幫人白吃飯的?”


    尹繼南無奈地搖搖頭:“別提了,要和談了……小弟來之前,內政部長季寬將軍讓小弟給我大哥帶個口信,讓咱們安家軍不要主動出擊,否則很可能會惹怒咱們蔣校長和中央政府那幫大佬,得不償失。可我不敢對大哥說啊,隻能咬著牙在前麵幫他頂住,絕不讓日寇前進一步,也好讓他有個轉圜的餘地,不至於太過傷心。唉……咱們安家軍自北上以來,先後戰死、負傷一萬六千餘人,如今後方各大醫院都住滿了受傷弟兄,付出的代價不可謂不大,可現在說和談就和談了,以前的功勞全都化為烏有,讓數萬將士如何咽得下這口惡氣?”


    “狗日的投降派……不說了,大家上來了……”


    遠離山坡的陣地上,掩埋屍體的工作尚未結束,西北軍和東北軍、晉綏軍不少將士都被身後土坡上的陣陣笑聲所吸引,看到一大群衣著各異的將領站在土坡上指點江山,眾將士立即意識到援軍來了,一個個累得半死不活的漢子好像突然間來了力氣,奮力揮舞起了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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