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湘滇黔邊區經濟發展會議召開之際,歐耀庭的一份密電發到了安毅手上。


    這封密電是正在美國進行訪問的財政部長宋子文委托回到南洋的歐耀庭轉發的,內容是美國工商界代表團將會在今年秋天訪問中國,對中國工商基礎產業和金融環境進行為期二十天的考察,美國商務部官員希望屆時能到川南的敘府和瀘州走一趟,還說一年多來,已經有成千上萬的美國工程師和各學科教授前往川南工作,美國政府希望能對自己的同胞進行慰問。


    宋子文的電報,讓安毅陷入了猶豫之中,他知道宋子文的美國之行非常成功,上月底,宋子文和羅斯福在五天之內,兩次對外發表和平宣言,英國首相拉姆賽.麥克唐納也在稍後時間,發表了支持中美和平宣言的講話。


    美英兩國為了各自利益而對中國的公開支持,也是中日停戰協定能夠在五月底順利簽署的重要原因,美英兩國政府對日本經濟施加的壓力越來越大,迫使資源貧乏、在科技和重工業領域都嚴重依賴歐美各國的日本政府,不得不迅速作出回應。


    但是安毅非常清楚,所謂的美國工商界代表團的到來,絕對不是為了拯救瀕臨崩潰的中國經濟,也不會把中國納入美國的戰略同盟體係之內。


    自羅斯福新政後,美利堅合眾國那些世界級的金融大鱷和跨國公司迅速恢複了活力,開始四處尋找獵物——從本質上來講,這些業界寡頭無一不是弱肉強食的經濟侵略者,擁有美國強大經濟和軍事實力保護的跨國集團一旦進軍中國,喘弱的中國民族企業和大量的能源礦產,將會被迅速吞噬,雖然能在較短的時間內刺激中國經濟的發展,對中國的基礎產業和科技進步有所助益,但中國最終仍然改變不了被掠奪、被逐步蠶食的悲慘命運,隻不過美國人揮動的是美元,日本人揮舞的是槍炮。


    羅斯福政府製定的果斷強硬的係列金融法案的實施,並通過一係列損害他國的經濟改革政策,在金融、能源和原材料貿易領域,逐漸掌握了主動權,使得美國經濟迅速走出低穀,逐漸複蘇,大量的金融資本除了投向因戰敗而被壓製奴役的德國之外,另一個接受美國貸款最多的國家居然就是在美國民眾心目中形象極為不堪的日本。


    此番美國工商業代表團的中國之行,意味著美國人已經開始把中國當成一個新的“投資熱點”,而且會比投資德國和日本收益更大,因為德意誌民族和日本人強硬的民族性,資本大鱷展開掠奪的過程阻力會很大,相比之下,一盤散沙、愚昧落後的中國以及危機四伏的國民黨中央政府,就像一個隻披著一塊遮醜布的嬌弱女人。


    安毅的躊躇與苦悶,讓弟兄們感覺到問題的棘手,決策層的所有弟兄都是帶兵打仗的高手,但是在經濟領域,沒有一個能為安毅排憂解難,於是很快形成一致意見:快找軍師過來一起商量吧!


    連續一夜的反複討論之後,蔣先雲的意見與安毅不謀而合。


    第二天,一封封密電連續發出,分別飛到了江南集團掌舵人勞守道、副董事長兼總經理周崇安、南華集團董事長盧開明、東方新聞社社長何京、設置在上海的俄羅斯總商會會長奧傑羅.威奧吉姆斯基.亞曆山德羅等人手上。五天之內,以上人員將會以各種借口和方式來到川南,共同出席安毅秘密召集的緊急會議。


    在安家軍川南政府內部,已經是敘府經濟研究所所長、真實身份是情報局副局長的吳哲夫上校、西南理工大學商學院院長呂啓見教授,也都提前接到相關資料,準備出席五日後的重要會議。


    臨時召集的會議結束,安毅看到即將到晚飯時間,想了想拉上楊斌和葉成兩人,一起到南郊蔣雲山的那座莊園喝上一杯。


    楊斌和葉成早就覬覦本地富紳鍾銘璞家用祖傳秘方釀製的美酒,聞言哪有不答應的道理,帶上各自的侍衛長,共乘一車,緊緊地跟在安毅和蔣先雲的車子後麵。


    車隊開出城南,蔣雲山詢問身邊的安毅:“剛才我聽你和杜易說,先把從廣西來的三個年輕人,安排到我們政法大學招待所暫住,等調查清楚後再決定是否轉入士官學校,怎麽回事?”


    安毅正要和蔣雲山討論廣西的事情,於是就把這三個主動找上門來的年輕人的情況詳細介紹:


    “這三個年輕人分別叫做黃鶴鳴、黃鶴清和劉允旗,黃鶴鳴和黃鶴清是黃季寬(黃紹竑)的同族侄子,劉允旗曾是桂軍第十五軍憲兵排長,三人都是十六七歲便開始跟隨黃季寬征戰,這次他們拿著黃季寬的親筆信過來,想進入我們的士官學校就讀。


    “不怕先生笑話,我與季寬認識這麽久,又是感情很好的兄弟,可是從來沒有留意過他的字體筆跡,所以隻能致電北平的胡家林大哥代為詢問,胡大哥回電說季寬已經返回南京,我又致電讓陳瑜去找他,估計今晚最遲明天季寬那兒就會有答複,要是能確定的話,我就把這三個年輕人招進士官學校,根據他們的意願,進入相應專業就讀。”


    蔣雲山笑了起來:“我在成都的時候,就聽川軍將領閑聊過你與桂係統帥李德鄰、白健生之間的恩怨,卻偏偏與桂係三巨頭之一的黃季寬交情深厚,情如兄弟,當時我也覺得很有趣。如今季寬將軍把三個子侄送到你門下就讀,而不送去更有名的中央軍校,可見他與你的交情非同一般啊!”


    “季寬大哥是個心懷坦蕩之人,與我合得來,進入中央軍委之後沒少幫我忙,我離開北平那天,聽說他在中央軍團眾將和黃膺白先生麵前,為了我怒摔杯子拂袖而去,讓我非常感動,他卻從未求過我什麽。對了,他酒量也不錯,哪天過來,我讓先生見見他,相信先生也會喜歡他的。”安毅笑著回答。


    蔣雲山含笑凝視安毅有些閃爍的眼睛:“還有什麽事情想對我說的,就直說了吧。”


    安毅指著蔣雲山莞爾一笑:“什麽事情也瞞不過先生的眼睛……是這樣的,記得先生也曾鄭重提到過,如果我們與中央交惡,很可能在對外貿易上受到嚴重影響,於是我就一直考慮是不是加強與桂係的合作,通過黔西石珍大哥的地盤,從廣西開出一條出海通道來?這幾年李德鄰、黃以行(黃旭初字)把廣西的交通建設弄得不錯,最遲明年,南寧到柳州的鐵路就要通車,而且桂係從粵軍統帥陳濟棠的手裏借到了出海港口欽州港,自己的外貿生意也做起來了,我們大可以從這上麵開動一下腦筋。隻是這件事關係實在太大,主要是政治影響問題難以把握,所有我一直在權衡之中。”


    “嗯,這個想法很不錯,多一個選擇多一條路!”


    蔣雲山想了想說道:“我聽說黃以行這個桂係大管家相當不錯,此人畢業於陸軍大學第四期,卻一直不顯山不露水,季寬將軍離開桂係之後,此人升至廣西副省長之位,儼然成為新桂係的第三號人物,而且我聽說此人雖然是軍人出身,對經濟建設和管理財政卻很有一套,恐怕這兩年廣西的高速發展,也離不開此人的重要貢獻。從一年來廣西和我們川南黔西的貿易增長情況來看,這條路是完全可行的。以後咱們川南的產品大可以通過鐵路從欽州港出海,想想就讓人興奮莫名啊!”


    安毅點點頭:“我也是這麽想的,隻是,如果雙方增強合作,必須讓他們先提出來才行,而且在初期還得經過石珍大哥代辦,想來想去,我想到了李任潮前輩,我和他私交不錯,見麵我得叫他一聲叔。”


    蔣雲山微微一笑:“我明白了!李任潮曾在陸軍大學當過教官,黃以行曾是他的學生,而李任潮又與黃季寬將軍共事多年,當初同掌兩廣聯軍第八路軍,可謂進退相隨,情同手足啊!你的意思是,讓季寬將軍和你的副校長兼世叔任潮將軍打個招呼,讓他和黃以行也打個招呼,對吧?”


    “是這樣的,其實這事刨除政治上的影響非常簡單,先生也知道咱們以設備和技術換取廣西的錫礦和鎢礦,就是我那世叔和季寬大哥一手促成的,而且現在規模越做越大,越做越好,三個月前他們就已經還清咱們的前期投入欠款,接下去就是賺咱們的錢了。聽石珍大哥說,他們還想讓咱們幫忙,籌建兩個冶煉廠,隨後直接將錫錠和鋅錠賣給咱們,我原則上同意了,等德國萊因公司的代表過來,我就為他們促成此事。”安毅回答。


    蔣雲山更有把握了:“如果是這樣,不妨盡快實施,再一個,與桂係和睦相處,對我們非常有益,對整個大西南的穩定發展都有益。做好了,兩廣都會成為咱們的經濟合作者,反過來,又能促進政治上的進一步合作。在這個亂世,多一個朋友就多一個選擇,有益無害,也適合遠交近攻的戰略原則。”


    “這麽說,先生也讚同了?”安毅問道。


    蔣雲山點了點頭:“讚同,而且建議你加快步伐。”


    安毅終於下定決心:“晚上回去之後,我就給陳瑜去份電報,讓他交給季寬大哥,季寬大哥一看就知道該怎麽做。說真的,我很佩服季寬大哥,雖然離開桂係出來了,但是心中仍然對故土念念不忘,多次建議我加強與廣西方麵的經貿合作,還說最好能在軍事上也同步展開。可我心裏一直放不下,並非因為當年北伐的恩怨,而是對李德鄰和白健生將軍非常顧忌,特別是這一段時間,陳濟棠要搞什麽另立中央,估計也想過過皇帝的癮,我很擔心桂係為了自己的利益也參乎進去,如果真這樣的話,事情就不好辦了,說不定我要奉命討伐他們,傷腦筋啊!”


    蔣雲山大吃一驚:“陳濟棠的事能確定嗎?”


    “基本上確定了,先生知道我仍然是參謀本部第四廳的老大,而且第四廳是我一手創建的,誰也不能越過我去指揮分布在全國各地的情報站,包括廣州情報站,所以我很清楚廣州那邊發生的情況。”安毅低聲解釋。


    蔣雲山沉思片刻,非常嚴肅地說道:“今晚可別喝多了,差不多就返回研究所,我要和你好好分析一下,這件事不會那麽簡單,不能孤立看待,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感覺福建那邊也要出問題。隻要東南一亂,我們就得加快擴張速度,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啊!”


    “好,我聽先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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