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篤篤——”


    房門再次被敲響,憂心忡忡的陳誠走出蔣鼎文的臥室,來到客廳。蔣鼎文連忙穿上衣服,對著床頭的鏡子整理了一下儀容。


    安毅的侍衛長林耀東站在朱平之打開的房門前,笑嘻嘻地說安司令的會已經開完了,由於擔心長官們沒起床,所以在下麵的車裏等著。


    陳誠點了點頭,返回自己的客房,叫醒隔壁臥室還在呼呼大睡的蔡忠笏。


    蔣鼎文知道安毅是不好意思上來,搖搖頭沒說什麽,吩咐副官快點兒準備,讓安毅等久了不禮貌。


    十五分鍾後,陳誠三人來到樓下,一眼就看到站在黑色中吉普邊上的安毅和他那溫婉可人儀態萬方的夫人馮潔雲。


    陳誠二話不說,大步上前,客氣地稱呼馮潔雲一聲小妹,馮潔雲高興地問姐夫怎麽不帶我蔓怡姐一起來啊?


    馮潔雲說的蔓怡姐,就是陳誠的夫人、國民黨元老譚延闓的愛女譚祥,又名譚蔓怡,隻有非常親近的人才稱呼蔓怡這個名字。三年前,譚延闓患腦溢血,臨終前囑托蔣氏夫婦在青年軍官中為譚祥擇夫,蔣介石和宋美齡不負重托,在一幹青年才俊中選中了陳誠,去年元旦,蔣介石親自替陳誠和譚祥主持了婚禮。馮潔雲和譚祥同是宋美齡的幹女兒,兩人時常在一起,情同姐妹,自然成了婚禮上陪伴新娘左右的好姐妹,與陳誠熟得不能再熟悉了。因此,此刻馮潔雲才把陳誠稱之為姐夫,從某種意義上說,陳誠和安毅還是連襟的關係。


    蔣鼎文和蔡忠笏在敘府再次看到馮潔雲,也非常高興,打完招呼,就在馮潔雲的敬請下,鑽進車裏。


    安毅樂嗬嗬地親自開車,馮潔雲坐到了副駕駛位上。


    陳誠、蔣鼎文、蔡忠笏三人坐在寬闊的車廂後座上,一點兒也不顯擁擠,可是,原本準備好要問問安毅和蔣校長之間是怎麽回事的貼己話語,當著美麗善良的馮潔雲,卻問不出口了。


    三輛車組成的車隊,經過西城大道。陳誠和蔣鼎文看到平坦擴寬的大道兩邊嶄新的高大建築、一個個綠意盎然充滿生趣的漂亮住宅小區、沿途高大的香樟樹和每一個街口五彩繽紛的花壇,心裏羨慕不已,直感歎真是花園一樣的城市,隻有蔡忠笏非常煞風景地說:“風景再美也沒有本地的酒美,敘府這兒的‘荔枝綠’可是天下一絕啊,嘖嘖!”


    蔡忠笏所說的“荔枝綠”,就是產自本地、已經蜚聲中外的五糧液元曲。十八年前,用“荔枝綠”灌裝的五糧液酒,代表中國首獲“巴拿馬萬國博覽會”金獎,這一名酒自此蜚聲中外,是時下最流行的五糧液三種酒係中的精華。據說一瓶描花白瓷瓶裝的一斤“荔枝綠”,在上海最高檔的飯店裏賣到一百五十大洋一瓶,因為數量有限,還得有身份、有門路才能買到,尋常人就是想看一眼長得什麽樣都很難。


    蔣鼎文也嗜酒,對“荔枝綠”自然非常清楚,這輩子也就喝過兩回,因此聽到蔡忠笏提起,立刻表示讚同。


    陳誠不善飲,完全沒有這方麵的愛好,聽到蔣鼎文隨聲附和,好奇地問道:“什麽荔枝綠?用荔枝釀造的美酒?”


    蔡忠笏非常鄙視地掃了陳誠一眼,想起陳誠不解風情,幹脆把腦袋轉向窗外,坐在前麵的馮潔雲轉過頭來,客氣地說蔡大哥要是喜歡,走之前小妹送你一瓶。


    蔡忠笏一聽這還了得?興奮得哇哇大叫,蔣鼎文著急之下,連忙說弟妹你可不能這麽偏心啊!


    馮潔雲一見兩人猴急的樣子,捂住小嘴樂得不行,慷慨地說三個大哥都有份,小妹每人送一瓶以表心意。


    蔣鼎文聽罷,滿意地哈哈大笑,陳誠剛要致謝,蔡忠笏已經笑眯眯地靠了上來,討好地說辭修兄你不怎麽喝酒,幹脆讓我幫你收下得了,回頭我看送你點兒什麽彌補彌補,你肯定不吃虧。陳誠哪裏還不知到蔡忠笏這個老酒鬼的心思,立刻回敬蔡忠笏一個不屑的眼神,把頭轉向一邊不說話了。


    開車的安毅轉過腦袋,痛苦地責備說老婆你太大方了,馮潔雲愣了一下反問:你不是在後院的地窖裏收藏了好多這種酒嗎?三瓶算得了什麽?一番話就讓蔡忠笏和蔣鼎文像打了雞血似的聒噪起來。


    安毅悔得腸子都青了,恨不得給自己嘴巴來上一巴掌。


    車子進入簡樸大氣的西園院門,拐了個彎,在西側大樹下停穩。


    車裏的笑聲戛然而止,靜得嚇人,陳誠、蔣鼎文和蔡忠笏一個個張著嘴巴,如木偶般坐在後座上,望著窗外院子裏幾張大桌周圍的一張張熟悉麵孔,竟然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安毅熄火下車,從車頭拐過來把馮潔雲扶了下來,看看車內緊張得一動不動的陳誠三人,再望了一眼紛紛看過來的李濟深、歐耀庭、朱培德、勞守道、張弘欒、周崇安、何京、葉青、黃旭初、馬君武等軍政界前輩及摯友,高興地向詹煥琪和顧長風一群等著看熱鬧的弟兄招招手,再次轉向車內,佯裝奇怪地問道:


    “怎麽了?在座的都是親友故交,三位大哥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蔣鼎文悠悠一歎:“小毅,你是故意想看我們的笑話,對吧?早說啊……辭修兄、誨臣兄,下去吧,來都來了……”


    陳誠、蔣鼎文和蔡忠笏隻能硬著頭皮下車,三人對視一眼,邁著整齊的步子,走向笑眯眯的一群尊長和昔日老長官,恭恭敬敬地整齊敬禮問候。


    李濟深和朱培德非常高興,連忙拉著陳誠三個,向馬君武、蔣雲山、黃旭初、祁老爺子、鍾銘璞一一介紹。


    蔣鼎文數年前就認識如今的桂係第三號人物黃旭初,與老長官和幾個儒、道高人見禮之後,擠出標誌性的笑容,向笑得很是含蓄的黃旭初伸出雙手。


    安毅抱著撲到身上的兒子,與歐楚兒和馮潔雲站在一旁,幸災樂禍地看著緊張之下走路都不利索的陳誠和蔡忠笏。


    歐楚兒嫣然一笑,輕輕打了安毅一下:“你好壞啊,我以前從來沒見過陳大哥和蔡大哥這般拘束,倒是蔣大哥落落大方。”


    安毅嘿嘿一笑:“他是老油條了,臉皮比城牆還厚,誰能嚇得了他啊?你沒見過打牌贏了收錢的時候,天王老子他都下得了手。”


    一句話就逗得馮潔雲和歐楚兒咯咯大笑,馮潔雲笑完,接過安毅懷裏的承承:“你快過去吧,別讓姐夫和蔡大哥太難堪了。”


    安毅搖頭莞爾一笑,緊了緊攬住歐楚兒纖腰的手,鬆開後大步迎上去,和一群尊長好友混在一起。


    已經成為全國著名攝影大師的老莊忙得沒時間和安毅等將領打招呼,指揮一群徒子徒孫,用攝影機和照相機記錄下一個個珍貴的鏡頭,這位從中央日報跳槽到安毅集團的攝影師,與何京一起創立了如今享譽中外深具影響力的東方新聞社,並成為新聞社第一副社長,隨後又出任東方電影公司的經理,拍攝了一部部反映安家軍成長的電影和紀錄片,幾乎是看著安毅從一個青澀青年成長為一代名將的。


    此次老莊率領一個六十餘人的龐大攝製組前來,不但要製作一部反映川南建設成就的紀錄電影,還要負責明日士官學校畢業典禮和閱兵式的拍攝工作。


    晚宴蔚為大觀,空氣清新、花香陣陣的寬大院子裏,擺下了三張大桌子,一群尊長占去一桌,安毅、楊斌、顧長風和夏儉等川南將帥及陳誠三人湊成一桌,陳誠和蔣鼎文、蔡忠笏的副官隨從被安排在安家軍和各軍師長、團長所在的第三桌坐得滿滿當當,熱熱鬧鬧,十幾個身穿整齊軍裝的勤務兵內外穿梭,滿臉笑容,看到一個個名滿天下的將領和大儒,非常尊敬。


    菜肴擺齊,美酒斟滿,李濟深頗為驚訝地指著桌麵上琳琅滿目的南北風味佳肴,問道:“道兄,去哪兒請來這麽多各地廚師啊?”


    “沒錯,小弟也有此等疑問……細細一看,滿桌菜肴製作精美,色香俱全,卻沒有尋常樓堂館所烹飪菜肴的那種匠氣,沒有下箸就令人垂涎欲滴,心儀不已啊!”文縐縐的同盟會元老、廣西大學校長馬君武的幾句點評,立刻贏來周圍的一致認同。


    勞守道搖頭莞爾一笑,轉過頭和聲呼喚隔壁桌的安毅:“小子過來,給長輩們介紹一下這些菜式的來曆。”


    安毅連忙站起走過來,恭敬地回答:“今晚所有的菜,全都是我軍中弟兄們的夫人們親手烹製而成。諸位前輩也知道,我軍將士來自大江南北,夫人們也都勤勞賢淑,駐紮川南之後,弟兄們的夫人自發組織起了婦女會,閑暇之餘時常在一起切磋廚藝女紅和養兒育女的心得體會,個個都有雙巧手。今晚這酒是鍾前輩慷慨贈送的秘製佳釀,也就是名聲在外的‘荔枝綠’,如此厚愛,讓晚輩誠惶誠恐啊!”


    眾人一陣驚呼,接著歡笑陣陣,不少人不由自主望向主樓西側的廚房,可是婦女們不願拋頭露麵,自己在景色迷人的後院擺了三大桌,所以誰也看不到她們,她們也聽不到這一聲聲發自內心的由衷讚歎。


    唯有本地名流、工商界領袖鍾銘璞一臉的自豪,撚著胡子,客氣地站起,向致謝的一眾大佬回禮。


    朱培德頗為感慨地說道:“也隻有情同手足、親如一家的安家軍才有這種福分啊,若是日後諸位這麽多人到小弟寒舍一聚,小弟也隻能把諸位帶到昆明城裏的幾家老字號酒店用餐,要想吃到這麽地道的南北風味,卻又難了。”


    眾人又是一笑,張弘欒笑罷,感慨地說道:“諸位兄長可能還不知道,在安家軍管轄的行政區內,所有官員的迎來送往都必須自己掏錢,唯有重要的外事接待才會由政府出資設宴,而且必須獲得財政局長及民政長官的事先同意才行。


    “安賢侄一直以身作則,軍中將校也嚴格遵守,因此,整個川南各級政府沒有一分錢的招待費開支,吏治廉明,深得民心,我湘西想學都學不來啊!哈哈……”


    眾人愣了一下,馬君武低聲詢問身邊的蔣雲山:“玉成兄,此事當真?”


    “當真,連小弟這個擁有兩千多師生的堂堂一校之長也不例外,必須嚴格遵守綏靖公署和人民議會製定的條例,否則,監察局的那些酷吏就要找上門來了。”蔣雲山含笑回答。


    馬君武轉向身邊若有所思的黃旭初:“以行老弟,一個政府在如此看似無傷大雅的事情上,都能夠做到如此地步,還能不受民眾的支持和擁護嗎?”


    黃旭初向馬君武恭敬致禮:“謝謝先生教誨!此次一定要好好走走看看,到這兒僅僅一天半時間,方方麵麵給人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


    不一會兒,晚宴正式開始,沒有什麽致辭,也沒有任何的客套,每一桌各顧各地舉杯慶賀這難得的相聚,歡聲笑語貫穿始終。


    唯有陳誠和蔣鼎文兩人笑得很痛苦,本來打算今晚與安毅好好談談,把安毅和蔣校長之間的疙瘩慢慢解開。


    陳誠早已準備好了一大篇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說辭,蔣鼎文也收集了北伐以來眾弟兄與校長之間的一段段感人情景和融融情誼,可如今,麵對一個個尊長的召喚,麵對數十將領坦率直爽、熱情奔放的酒杯,什麽話都沒機會說出來了。


    七日清晨,陳誠爬起來,呆呆地望著窗外的晨曦,痛苦地回憶昨晚是怎麽回來的?想著想著,客廳的電話鈴聲響起,副官郭懺的聲音很快傳來:


    “長官,還有一小時安老弟就會派人來接,用完早餐趕赴士官學校,九點整畢業典禮暨閱兵儀式正式開始,安老弟詢問用不用為我們準備禮服……”


    “等等!什麽閱兵?畢業典禮怎麽會閱兵的?小毅這麽搞是什麽意思?”


    “屬下也不知道,看來,這回安老弟是不依不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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