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國正是千裏冰封的時節,滇南大地卻是滿眼綠色,一派鬱鬱蔥蔥。


    黃昏臨近,一片無邊無際的深灰色雲層緩緩北移,很快遮住了燦爛的夕陽,天地驟然黯淡下來,厚重的夜幕,轉眼間把大地籠罩。


    未幾,勁風刮起,中緬邊境的莫空山脈層林搖曳,一陣豆大的雨點,把滿山樹木敲打得響成一片。


    數分鍾的大雨過後,轉為厚重的蒙蒙細雨,氣溫驟然下降許多,唯有漫山遍野的風聲和滴滴答答的雨滴聲,充斥於天地之間。


    莫空山脈西麓的芒桑嶺山腳下,一座掩映在林蔭叢中的小木樓透出幾縷昏黃的燈光。


    木樓底層原本安置牲口的空間裏,依稀坐著幾十名身穿卡瓦族衣褲、頭上包裹著黑頭巾的漢子,從頭頂上的樓板間隙射出的光線,把數名漢子懷裏的鋼槍映出縷縷寒光。


    樓上的堂屋正中橫梁上,高懸的一盞馬燈,在風中微微搖晃。


    馬燈下,四名孔武彪悍的卡瓦族漢子,幾乎是腦袋挨著腦袋,凝視著小方桌上的地圖,緊張商議。


    一陣突如其來的夜雨,打亂了卡瓦族自衛軍突擊隊即將進行的突襲計劃,班佬大寨頭人的長子兼突擊隊隊長坤山大為著急,這是周邊三縣青壯聯合組成自衛隊以來的第一次反擊行動,如果弄砸了,不但會影響坤山自己和班佬大寨的聲譽,還會影響到滄源、耿馬、雙江三縣父老鄉親抗擊英緬軍隊的信心,被譽為卡瓦族第一勇士的坤山實在丟不起這個人。


    “老魏,炸藥被雨淋了會不會炸不響?”三十三歲的坤山望向滇南警備部隊特種大隊副大隊長魏長輝。


    魏長輝白了坤山一眼:“前幾天爆破組的教官不是已經演示過了了嗎?咱們安家軍製作的炸藥包,你就是泡到水裏都沒問題,兩年前我們就用這個炸了小日本好幾條船,嚇得他們再也不敢進長江口了。”


    “嘿嘿!是我心急了……”坤山不好意思地笑了。


    魏長輝身穿一身卡瓦族服裝,和八人教官小組的弟兄一樣,非常不習慣,回答完坤山的話,魏長輝再次緊了緊用棉繩拴著的褲腰帶,胡子拉碴的臉上滿是無奈之色,一下子就把邊上幾個弟兄給逗樂了。


    一個半月前,魏長輝奉命率領八人教官小組來到班佬,擔任卡瓦族自衛軍突擊隊總教官。


    不知是警備司令代正良有意無意,悄悄向卡瓦族幾個頭人透露了魏長輝割下英**官腦袋的事跡,魏長輝立即成為崇尚英雄的卡瓦族人崇敬的對象,加上在擔任教官的幾十天時間裏,無論是打架還是喝酒,卡瓦族青壯都幹不過話語不多的魏長輝,魏長輝傳授突擊隊幾套極為精妙實用的分隊戰術後,更是讓他成為了卡瓦族青壯欽慕的牛人,如今所有人對魏長輝都極為尊敬。


    坤山身邊的助手,正是孟連下帕瓦大寨的第一勇士昆達,得益於下帕瓦大寨與安家軍的良好關係,昆達從去年十月初開始,就與百餘名孟連各寨弟兄進入警備司令部教導隊,年底卡瓦族不堪英緬軍隊的欺辱掠奪,組成了三縣自衛軍,昆達和他的百餘弟兄自然就被調入本民族軍隊中。自衛軍的上層領導者全都是卡瓦族各寨頭人,隻有帶隊的才是坤山和昆達這些晚一輩的真正衝鋒陷陣的將才。


    魏長輝是個恩怨分明的鐵漢,在他眼裏,天底下沒有什麽需要顧忌的,隻要能達成目的,就是最好的方式和結果,很多時候,他根本就不理會什麽民族習俗,更不會因為天氣的驟變而猶豫不決,相反,他認為在雨夜中展開行動更為有利,連世居此地的卡瓦族人都有這麽多的顧慮,相信守在礦區和邊境道路關卡的英緬軍隊,同樣會怨聲載道。


    另一個有利的因素是,英緬聯軍雖然在最近一段時期內沒有組織人手對銀礦展開大規模的開采,但卡瓦族人的主動退卻,卻讓英緬聯軍麻痹大意起來。剛開始幾天由於忌憚安家軍和卡瓦族人的報複,為了自己的小命著想,誰都可以保持高度警惕,但接下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平安無事,慢慢地讓人麻痹大意起來,特別是在這樣一個風雨交加的晚上,連走路都很困難,更不要說展開大規模的軍事行動了。因此,估計英緬軍連平日應布的崗哨都省了。


    滇南的雨一向來得快去得也快,但是像今晚這樣綿綿不絕的下個不停,卻是很難碰到,足以讓人生出懈怠之心。


    “坤山,你的弟兄在下雨的時候,能不能走夜路?”魏長輝一如往常地問道。


    坤山頓時怒目相向:“老魏你說什麽呢?看不起我們卡瓦人?”


    魏長輝平靜地搖了搖頭:“不是看不看得起誰的問題,而是你們的行動會不會因為這場大雨導致行動不便耽誤時間甚至嚴重影響戰鬥力。整個礦區現有緬軍一個連,加上兩個關卡,我們五十人需要對付一百八十人,雖然是出其不意的偷襲,但是要先把困難想在前頭,明白了嗎?”


    坤山的臉色好看很多,肯定地答複:“雖然我們卡瓦人很少在雨天出行,但今天在這兒的都是各寨子選拔出來的勇士,這點風雨根本算不了什麽。說吧,老魏,我們保證不會影響行動的順利進行。”


    魏長輝點點頭:“好,既然這樣,那我就布置任務了。昆達……”


    “到!”


    昆達已經有了一個軍人的習慣。


    魏長輝指著地圖,低聲吩咐一番,昆達連連點頭表示沒有問題,接下來魏長輝又給坤山布置任務,坤山爽快地接受下來,最後卻詢問俘虜怎麽辦?


    魏長輝頓時驚訝地望著坤山,好一會兒才問坤山:你們卡瓦人什麽時候留過俘虜?


    坤山會意地嘿嘿一笑,轉身出去,魏長輝這才坐下,從腰後掏出膠底鞋,胡亂套在滿是汙泥的腳上。不管他如何驍勇善戰,但有一樣比不上卡瓦族勇士的地方,那就是不管多冷多麽泥濘,卡瓦人都打著一雙赤腳如飛一般翻山越嶺,魏長輝本事再大也做不到。


    子夜時分,兩聲劇烈爆炸從邊界小河處響起,兩座簡易木橋連同十幾名緬軍哨兵在硝煙中灰飛煙滅,緊接著礦區深處,又傳來一連串猛烈的爆炸聲,衝天的烈焰,撕破了雨夜籠罩的蒼穹。


    一九三四年二月二十二日,大年初九早上,南昌行營。


    蔣介石剛剛起床,就接到南京發來的英國人的抗議書,不由嚇了一大跳,立刻命令侍從急召安毅。守衛爐房礦區的十多個英**官、一百餘緬軍士兵被無情屠戮,兩座小橋和所有礦坑被炸毀的消息,絕對不是件小事。蔣介石第一個念頭就是安家軍所為,隻有安家軍才會想得出這種“大家不過年”的損招。


    可是,當鄧文儀緊急趕到江南賓館六樓安毅的包房,卻不見人,詢問幾個留守的侍衛,也不知道安毅去哪兒了。鄧文儀正焦急間,朱培德的房門打開,穿著一身長衫出來散步的朱培德看到鄧文儀,愣了一下,隨即問鄧文儀有何要事?


    鄧文儀苦笑著說委員長有請,卻找不到安毅的人,也不知道這麽早那小子跑到哪兒去了。


    朱培德笑了起來:“這個你倒是問對人了,昨晚統領各路剿匪大軍的司令和指揮齊聚行營,向委員長述職,同時列席今天的會議。蔣銘三、陳辭修、顧墨三幾個見完委員長後就來找安毅了,二話不說拉著就去了江南夜總會,估計是醉到那兒了。”說到這裏,朱培德非常奇怪:“對了,出了什麽事情?委員長昨晚接見各路軍政大員休息得很晚,今天一大早就急著找安毅,肯定是有什麽要事發生。”


    鄧文儀苦笑道:“昨夜滇南爐房礦區發生了大爆炸,英**官和緬軍官兵死了不少,英國政府發來嚴重抗議,委員長等著安毅去解釋呢。”


    朱培德一聽,臉色變得異常嚴肅:“應該不是安毅和他麾下所為。昨天我才和他討論了滇緬局勢,他說謹遵委座要求,不能輕舉妄動,為此我還和他鬧得很僵。要是安毅動手,英國人就不會隻死這麽一點兒了。”


    鄧文儀一聽,還真是那麽回事,不過他可不敢替委員長拿主意,笑著向朱培德告辭,然後緊急趕往江南夜總會。


    在夜總會門口,鄧文儀剛好碰到勾肩搭背搖搖晃晃走出來的安毅和蔣鼎文等人,鄧文儀連忙迎上去,向眾人見禮完畢,便將蔣介石的命令進行傳達,同時小聲將滇南爐房礦區爆炸事件及委員長的懷疑向安毅作了簡要說明。


    安毅非常驚訝:“昨晚和我銘三大哥他們喝得一塌糊塗,哪裏有時間和精力去指揮這種小打小鬧的爆炸事件?我估計是卡瓦族人報複所致……我現在就趕回賓館,現在這個樣子,也不好去見委座,衣衫不整滿身酒氣,估計還沒說話就先惹得委座發一通火。如今中央正在大力宣揚‘新生活運動’,我可不想被樹立為壞的典型。”


    鄧文儀點點頭,表示先回去向蔣介石匯報並幫忙說幾句好話,然後向蔣鼎文、陳誠幾個含笑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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