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南十一個市縣突然展開的大搜捕,一直持續到第二天淩晨六點才全部結束,隻有在瀘州和敘府兩座城市出現了零星的槍聲,但也足以讓一貫生活安穩的人們生出幾許詫異和驚恐。


    天色大亮,千家萬戶打開大門,無數的工人、學生和市民走出家門,發現街道上的景象仍然與往日一般無二,市政衛生公司的辛勤工人們已經把街道打掃得幹幹淨淨,有軌電車熟悉的鈴聲和公共汽車繁忙的身影一切如故,沿街的花木在初春的微風中,生機盎然。沒有幾個人知道,在昨晚的大搜捕中,川南政府和軍隊投入了四千餘名警察、警備部隊五個旅三萬餘名官兵、情報局便衣特工四百七十餘人,僅僅在敘府和瀘州兩地逮捕的人員就高達一千四百餘人,這是一個讓人觸目驚心的數字。


    上午八點剛過,三輛軍車緩緩駛出西城大道的安家軍總部,轉向北麵開往機場方向。一夜未眠的安毅臉上帶著一絲倦意,與容光照人的龔茜坐在第二輛車的後座上。兩人都轉頭望著窗外忙著上班的行人和絡繹打開的商鋪,兩隻手卻悄悄握在一起,難舍難分。


    “要去幾天?”


    身穿一套深藍色新式職業裝的龔茜低聲問道。


    “估計最少得在雲南待上三天……在這段時間內,你要督促所有報刊雜誌,嚴密封鎖此次大搜捕的消息,特別是要加強對敘府各大高校和中學的管理力度,絕對不能讓任何別有用心的組織和個人散布謠言。我已經下令警備部隊和警察部隊嚴密監控進出敘府、瀘州、昭通等地的往來人員,情報局和憲兵司令部繼續展開必要的行動,審訊甄別,務必要搞清楚所有被抓捕人員的來曆和意圖,絕不放過一個可疑的人……等送走國際機構的那些人我就回來,這裏的工作隻能辛苦你了。”安毅溫存地回答。


    龔茜輕輕歎息一聲,將目光從車窗外飛快掠過的景物中收回,含情脈脈地望向安毅:


    “你放心吧,我會做好的,等兩個小時後報紙印刷出來,我們敘府的幾套廣播節目再播出昨夜成功破獲日寇和偽滿的多個情報組織的案情之後,相信我們的民眾會立刻安下心來,完全支持政府和軍隊的行動。


    “一直以來,川南各界對日益囂張跋扈的日寇和宣布稱帝建國的偽滿皇帝溥儀深惡痛絕,幾次想組織聲勢浩大的遊行示威活動我都沒有批準,擔心太過頻繁的遊行示威,會嚴重影響到川南地區的經濟建設和教育發展,這一次,恐怕得讓人民好好宣泄一下,也能向中外各界顯示川南民眾對偽滿政府和軍隊堅決反對的鮮明態度。”


    “好,那就按照你們的意思辦理吧……我看這樣,還是讓政法大學和理工大學的師生們打頭陣,我們再悄悄在後麵做一些動作,聲勢造得越大越好,這樣就沒有人會去留意昨夜的搜捕行動了。”


    安毅溫柔地捧起龔茜柔嫩白皙的雙手,放到嘴邊憐愛地親吻起來。


    龔茜心中一陣激蕩,下意識掃了一眼專心開車的林耀東和目視前方的沈鳳道,羞澀地抓住安毅的手,用力捏了一下,湊過頭飛快在安毅**辣的唇上吻了一下隨即離開,一雙白嫩滑膩的小手掙脫安毅的掌控,輕捋了一下黑亮的秀發,再次望向窗外以掩飾心中情感。


    安毅乘坐專機飛赴昆明,川南的抓捕行動仍然在緊張有序地展開。


    在突擊審訊中得到的眾多情報,讓杜易的情報局、郭四正的憲兵司令部、丁誌誠的警察署特警支隊忙得是不亦樂乎,牽涉出的各方勢力特務團夥直逼兩千人,其中一批隱藏在各級政府部門、各學校教師中的特務分子,被嚴密監控起來,或者以各種理由秘密逮捕。


    上午十一點,敘府各大高校和十七所中學的校長辦公室、學生會接到敘府行營和川南警察署的回複公文,允許聽到廣播後群情激奮的師生們根據申請內容,在市區四條主要街道和人民廣場進行半天的遊行示威活動。


    各高校立即行動起來,僅僅用了兩個半小時,就組織起聲勢浩大的“驅除日寇、打倒偽滿分裂勢力”的盛大遊行活動,在人數多達十餘萬的遊行隊伍最為狂熱激動之時,情報局安插在各校學生會和教師中的特工人員,逐漸喊出了“清除內奸、反對分裂”、“徹底清除日貨、驅逐日本漢奸買辦”等口號,很快就把攻擊的方向,轉到了川南境內的肅奸行動上來,加上早上廣播電台各頻道的九點正點新聞和各大報紙均迅速報道了“一舉破獲摧毀日偽隱藏在川南各地的六個情報站”的喜人消息,心情激動的愛國青年用一片片震天的歡呼和口號,表示了對川南政府和軍隊“雷霆鋤奸”行動的全力支持,安家軍由此而順利獲得了輿論,贏得了民心,為正在進行的各項行動,提供了堂而皇之的充分理由。


    下午四點半,參加遊行的十餘萬師生逐漸散去,大街上到處是散落的傳單和標語,絕大多數人都不知道,在盛大遊行舉行的時候,又有四百餘名可疑分子被逮捕歸案。


    完好保持古樸典雅川南民居原樣的東城大街,仍然繼續著往日的繁華,鱗次櫛比的商鋪店堂裏,遊人穿梭,盛大的遊行在敘府市民眼裏,早已經是司空見慣之事,有序的組織和師生們的嚴格自律,絲毫沒有影響人們日常生活的進行。


    與四條新建的寬闊大道和樹立起孫中山先生高大銅像的人民廣場相比,古老的東城大街是悠閑而輕鬆的地方,熱鬧的商鋪茶樓中隨處可見愜意漫步的市民和遊人,一張張極富特色和傳統的旗幡,高高懸掛在廣告招牌林立的雕梁畫棟之下,和爽的春風夾雜著翠屏山上的繁花芳草沁人心脾的味道,緩緩彌散在空氣中,令人心神格外舒暢。


    三層高的著名古玩店旁是一條石板巷,具有四百年曆史的小巷裏的每一塊石頭、每一匹青磚,都默默記錄了萬裏長江第一城的悠遠曆史。巷口的褪色藍布棚子下方是一個算命的小攤,攤主“磬鳴道人”出自峨眉最古老的道觀乾明觀,身穿洗得發白的道袍,頭戴一頂古樸的朝天陰陽束發冠,加上一對長眉和一部八寸長的飄逸胡子,頗有點兒仙風道骨之韻味。


    四十來歲的磬鳴道人看到身穿陳舊學生裝的熟悉小子滿臉帶笑來到身邊,優雅地收起手中的黑檀描金扇子,斜眼望著大大咧咧坐下就開始擺弄自己茶具的機靈年輕人,微微歎息一聲,問道:“你小子怎麽還沒找到個事做?”


    “你怎麽知道我還沒工作?不會看走眼了吧?”


    二十四五歲的年輕人喝下杯茶,笑嘻嘻反問。


    磬鳴道人不屑地轉過腦袋:“你以為自己整天露出個樂嗬嗬的樣子,就能騙過老道我的法眼?我一看你腳步遲滯身形沉重,麵貌沮喪神色幽怨,就知道你小子諸事不順情場失意,恐怕大半天都沒吃東西了吧?唉,要是實在高不成低不就地蹉跎歲月,幹脆把你老爹留給你的水井巷那座破房子賣了,老老實實跟著我修道,也不至於一事無成,虛度年華嘛。““嘿……我說老道,你怎麽總是惦記著我家老爺子留下的那間祖屋啊?要是沒有那間祖屋,你我連棲身的片瓦之地都沒有……還記得幾年前你剛到敘府時病倒路旁無人問津的情形嗎?要不是我心存惻隱把你扛回去養病,還把在機械廠做學徒賺下的幾個大洋拿去為你看病抓藥,你這老命恐怕早丟了,這幾年世道好了你擺攤發起來了,我也沒問過你要一文錢,對吧?我不過時常來你這破攤子歇歇腳喝杯茶,你就變著方兒想讓我跟你出家做道士,你怎麽不替我老許家想想,我許自堂怎麽說也是三代單傳的獨苗啊!你就真的忍心看著我老許家絕後?”


    叫做許自堂年輕人對磬鳴道人的態度沒大沒小的,但是兩人的言談舉止中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種深厚的情感。


    老道幽幽地歎了口氣:“老子是看你骨根頗有靈動之氣,還讀過幾年新學堂,相貌也過得去,才慷慨大度地提出收你為徒的,要是換作別人,祖宗三代跪下求我我都不屑一顧,你真是狗咬呂洞賓的混球!


    “算了,算了,你實在不願意我也拿你沒辦法,今後老道我不再提此事了,不過,你那間破祖屋真得修葺一下了,不求你推倒建起幾層漂亮的高樓,起碼也要修得和周邊人家一個模樣,否則破破爛爛的,哪個姑娘願意上你的床啊?還奢談什麽傳宗接代?”


    “沒錢!”


    年輕人扔下一句硬邦邦的話,掏出川南煙廠生產的“明燈牌”香煙,抽出一支點燃,美滋滋地吸起來,吐出一串漂亮的煙圈,轉頭望著滿大街急急忙忙換上漂亮旗袍的時尚麗人,直流口水。


    磬鳴道人無可奈何地看著年輕人的賴皮樣,對這個擁有一手機械修理技術但是卻怕苦怕累吊兒郎當的市井之徒無可奈何。


    這一年多來,磬鳴道人不停地給這家夥傳授道術皮毛,教他學習看相推命,想通過潛移默化的方式,收下這個形骸放蕩卻心地善良心靈手巧的好徒弟,可是直到今天都沒能如願,原本想不給這家夥一分錢,讓他揭不開鍋走投無路之後主動拜自己為師,可是這小子一月到頭遊蕩二十八天,卻能憑借一手機修絕活幹上兩天工就輕輕鬆鬆拿回十幾二十個大洋,自然挨不了餓,加之他又不在乎穿著儀表,整日樂於遊手好閑,磬鳴道人真拿他沒一點兒辦法。於是就想把自己一年來賺下的三百多塊錢送給這小子修修祖宗留下的那間破房子,也算是自己對他善心的一點兒報答。


    “錢的事不用你操心,我這裏還有幾個錢,你先拿去用,等以後有了還我也不遲。”磬鳴道人若無其事地說道。


    年輕人一下子愣住了,轉過頭時,眼中的激動親切之情一閃而沒,隨即搖頭一笑,吐出口煙霧:


    “我說老道,你住我那兒是讓你和我做個伴,壓根兒就沒想過要你一文錢,我年紀輕輕有手有腳,憑什麽要你接濟?這話以後免談,否則別怪我吐你一臉,哈哈……對了,如果你心裏實在有愧的話,不如教我幾手如何辨認女人的絕活,也好讓我長長見識,怎麽樣?”


    “雕蟲小技,何足掛齒?隻是,你這浪蕩樣子,教你學你也學不會,就算是學好了,估計也沒幾個姑娘願意把自己的終身大事托付給你這樣的遊手好閑之徒……哎哎!幹嘛呢?沒聽到我說話嗎?”


    磬鳴道人用扇子敲了一下色迷迷望著對麵綢布店門口兩個正在選購布料的美人兒的年輕人。


    年輕人回過神來,擠到磬鳴道人身邊坐下,賊兮兮地問道:“老道,你看看對麵那兩個年輕妖媚的婆娘了嗎?教我看看她們的相貌,是不是旺夫益子的上品啊?”


    磬鳴道人看了一眼對麵店門外選好布料正站著說話的兩個漂亮女子,收回目光,再次用扇子敲了年輕人腦袋一下:


    “笨蛋!什麽婆娘?枉老子教你這麽多,你竟然還看不出左邊那個穿紫色旗袍、圍著條白色絲巾的女人還是個處女嗎?別看她挽著發髻一副成熟婦人模樣,可越是挽著發髻,就越能讓老道我看個仔細……嗯,明顯是個處女無疑!而且我敢用性命擔保,這是個外柔內剛的聰慧女子,從打扮和氣質上看,不是政府公務員就是個學校教師。”


    年輕人驚訝地望著自信滿滿不斷撫弄長胡子的磬鳴道人,再看看正在告別、完了坐上黃包車的美貌佳人,突然嘿嘿一笑,低聲說道:“你老道術高明,這一次我真服你了!好了,我走了啊,晚上你自己到街口小麵館對付一頓,我就不回來了……”


    “站住!你又想上哪兒去瘋?告訴你啊,偶爾嫖賭沒關係,絕對不能抽大煙,否則回到家讓老子聞到氣味,有你好瞧的!”磬鳴道人低聲告誡。


    “聽你的,逛夠了我就回去,不過今晚我可不跟你站樁了,每次都累個半死……”年輕人說出最後一句話,人已經走到五米之外。


    十五分鍾後,一輛政府牌照的陳舊轎車,緩緩停在了人民路百貨商場側門口,先前在磬鳴道人相攤前出現的年輕人拉開車門鑽了進去,轎車再次開走,駛向西城方向。


    開車的駕駛員竟然是情報局局長杜易,他看了一眼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得力手下許自堂,邊開車邊說道:


    “你手邊的手枕箱裏是你上月的獎金,還有司令送我的一條三五煙,你拿去抽吧。今天怎麽了?這麽急急忙忙要見我。”


    許自堂打開手枕箱,拿出三五煙飛快撕開包裝,很快抽出一支,點上愜意地吸起來:“真他娘的好煙,還是在老南昌集訓那陣子司令給過一包,這味道怎麽也忘不了……頭兒,要不要給你點上一根?”


    “免了,有屁快放,老子忙著呢。”杜易露出個微笑。


    “頭,你還記得市政府建設部規劃科的張弘銘科長嗎?”許自堂問道。


    杜易立即意識到有情況:“記得啊,張科長是金陵大學理科畢業的高材生,軍委同事向司令推薦的優秀人才,來到這裏兩年,幹得很不錯,口碑一向很好。怎麽了?有發現?”


    “是,你還記得他去年中秋節娶了理工大學附中那位美女老師鄧若瀅嗎?記得司令當日都送上了一份厚利,對吧?”許自堂繼續問道。


    杜易點點頭:“沒錯,楊斌長官等人也都送禮了。”


    “頭,要是說,一個結了半年婚的美麗女人仍然是處女,你信嗎?”許自堂曖昧地問道。


    杜易立即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緩緩把車停到路邊的士官學校圍牆下:“自堂,你能確定嗎?”


    許自堂點了點頭:“記得我時常提起的那個和我住在一起的老道士嗎?他的道行了得,武功奇高不說,眼光還非常犀利,決不會看錯的。屬下立刻想到**人慣用的伎倆,男男女女為掩飾身份,通常以夫妻名義住在一起,這樣才能掩人耳目,不至於像單身那樣遇到事情首先被懷疑,因此屬下懷疑,張科長和他的漂亮老婆關係不正常,誰能想象結婚半年多了,他嬌滴滴的老婆還是個原裝貨?”


    杜易緩緩點頭:“要真能證實你的猜測,問題就嚴重了,張科長交際能力很廣,這一年來,他與軍中弟兄走得很近,常在家裏設宴款待同僚和知識界名士,又掌握不少機密資料……很好!自堂,這事交給我了,你繼續對上海那幾家商行監控偵查,不要為這事分心了。有什麽要求,隨時可以跟我提。”


    “好的……頭,你不會把我扔在這兒吧,好歹也送我到城南啊!”許自堂叫起來。


    “滾下去,兜裏一百大洋還不夠你坐趟公車啊?別耽誤我的時間,快滾吧!”


    杜易把愛將趕下車,立即驅車趕往研究院,與龔茜商量如何處置此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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