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元月七日淩晨遵義被紅軍攻占開始,整個貴州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在國民黨政府常年宣傳的影響之下,**無異於共產共妻的洪水猛獸,家裏隻要略有儲蓄或者田地的,又或者妻子閨女比較漂亮的人家,都對**紅軍抱有巨大的偏見和恐懼,越來越多的地主富農和家境殷實的人家舉家逃出貴州以避難。


    這其中,尤以逃到川南敘府和瀘州地區的人最多,各種謠言和恐怖氣氛,也隨著逃難的人群四處蔓延。


    距離貴州最近的川南地區,由於政府和安家軍數年來樹立的威望,並沒有發生任何大規模慌亂現象,反而是更遠些的重慶、成都等地到處是悲觀失望的驚恐氣氛,傳言紅軍南北夾擊占領四川開辟根據地的謠言越來越盛,無數富商和有錢官吏迅速把錢存入最為穩妥的西南銀行,或者幹脆匯往上海和南京等地,整個川東和成都地區再也沒有了安全穩定的社會秩序,劉湘和劉文輝一時間有些束手無策。


    連續召開兩天會議的安毅和他的將領們很快意識到這一情況對川南產生的消極影響,商議後不僅通過川南廣播電台幾個頻道和各大報紙澄清是非,安撫民心,而且全力支持政府各部門原計劃在新年至春節期間的各種大型文化活動和係列慶祝活動,用宣傳和實際行動雙管齊下的方式,讓民眾看到軍隊和政府的巨大信心,把消極的影響降到最低點。


    安毅和他的數十名將領不僅出席了西南文化藝術界舉行的年度書畫展,參觀各大工廠和商品交易市場,還抱著各自的兒女領著各自的老婆一起觀看由各社會文藝團體和安家軍文工團進行的文藝匯演,所到之處笑語聲聲,熱鬧非凡,川南各界民眾終於重現笑臉。


    不過,川南之外數日間發生的一係列大事,都在貌似輕鬆的將領們密切關注之下,每個深夜,安毅都會組織弟兄們針對當天發生的各種情況和戰場態勢舉行會議,胡家林等原獨立師兄弟再次回到了當年那種熟悉的軍旅氛圍之中,新加入安家軍序列的張承柱、楊九霄、李金龍、簫無等將領也都深受感染,踴躍發言,誰也不把自己當成外人。


    數日來,各種重大事件接踵而至,就在紅軍主力占領遵義的當天,薛嶽率領的追剿部隊第二軍團指揮部同時開進貴陽城,就在一片混亂的貴州軍政兩界喜憂參半之時,第二軍團八個師轟隆隆開進貴陽,其中,吳奇偉縱隊進駐貴陽以東各縣,立即緊張布防,周渾元縱隊繞城而過,開往城西部和北部,迅速接管了黔軍陣地和周邊各重鎮,薛嶽麾下裝備精良、士氣如虹的嫡係師浩浩蕩蕩開入城中,毫不費力就控製了城中各戰略要地,宣布根據中央命令即日起主導貴陽防務和剿共行動,被紅軍打得潰不成軍的黔軍各部本來就士氣低迷,惶惶不可終日,並且侯之擔僅剩的五個主力團中的三個團,突然舉起紅軍旗幟加入到紅軍行列,黔軍至此完全分崩離析,形同一盤散沙,誰還敢對氣勢洶洶堂而皇之的中央軍說半個不字?


    貴州就這樣在轉眼之間,落到了中央政府和蔣介石手中,毛光翔和王家烈沒了軍隊和地盤,成了無根的飄萍。


    安家軍弟兄們對安毅的準確判斷,深為欽佩,同時也更堅定地統一了思想——絕對不能讓中央軍一兵一卒進入自己的地盤,否則會落得個和黔軍一樣淒慘的下場。


    薛嶽軍團順利進占貴陽的消息,經中央廣播電台和川南廣播電台及時報道,兩廣軍閥震驚之下也不甘落後,再三致電中央,要求“援助黔軍、入黔剿匪”,成竹在胸的蔣介石含笑以對,並不著急,等萬輝煌縱隊盡數入黔占據各戰略要地之後,這才欣然給李宗仁、白崇禧和陳濟棠等人複電,同意兩廣軍隊入黔助戰,共同剿滅紅軍主力。


    早已派兵入黔的李宗仁、白崇禧再次將桂北廖磊的第七軍調往黔南各地,以鞏固原有所得,唯有陳濟棠因為距離較遠沒能獲得利益而罵罵咧咧,情急之下派遣第二軍副軍長張達率粵軍三個師緊急趕赴黔東南地區,看看有什麽便宜可占。


    而在此之前,張弘欒的第四十四軍已經悄然收複原先棄守的黔東北各縣,嚴陣以待的雲南王朱培德為以防萬一,命令朱世貴率一個師悄然增援滇黔邊境一線之保安部隊,先把地盤牢牢占住了再說。


    紅軍對國民黨的調兵遣將毫不在意,快速占領並一舉控製遵義和桐梓之間的戰略咽喉要地婁山關,把黔北的國民黨地方軍隊牢牢地擋在遵義之外,如今隻剩下一個師八千餘人的黃漢二十軍接到紅軍中央命令,以**人顧全大局的胸懷和對革命事業的鞠躬盡瘁精神,把滿肚子的怒氣發泄到了桐梓地區的黔軍身上,僅用一天半時間就一舉攻克桐梓縣城以及周邊大部地區,把黔軍前敵司令侯之擔打得聞風喪膽,沒命地逃往懷仁。


    黃漢的四個主力團隨即為友軍讓出桐梓縣城,迅速開拔前進,對黔北川黔交界一線的安家軍展開密切警戒,以確保中央紅軍主力的休整和黨中央重要會議的安全進行。


    安毅集團為期一周的秘密軍事會議很快便結束了,在這七天時間裏,各部統一了思想認識,在目前錯綜複雜的局麵下,以確保川南、滇南地區和周邊盟友的獨立自主為主要目的,在此基礎上與中央軍虛以委蛇,保存實力,為將來的對日作戰積蓄力量。胡家林和十七軍的將領們非常珍惜這個和家人團聚的時光,最後三天幾乎都是在與西園隔著一個大院的別墅區裏和家人一起渡過,白天除了上街遊玩,就是給安居敘府的父母妻兒大肆購物,晚上吃完飯就到安家軍大本營繼續開會,商討時局解決各種實際問題。


    楊九霄、張承柱、李金龍、簫無等新加入安家軍序列的將領對坐落在翠屏山下環境優美設施齊全的家屬大院非常喜歡,對幾十棟風格獨特、非常實用的別墅群落讚不絕口,而且都清楚地意識到,一旦中日之間爆發全麵戰爭,也隻有安家軍總部所在的敘府城才是最安全的,這裏不僅是名副其實的大後方,有著全國最為先進的飛機製造廠和空軍基地,同時防空炮火的密度也是首屈一指的,日軍休想在這裏占得任何便宜。隻是,他們中大多數的家人現在仍選擇留在北方老家,一時間還不願意離開故土搬來川南生活,但安毅早已給每一個兄弟留下了地盤,在大院內新建的幾十棟別墅即將封頂,副師長旅長以上弟兄人人有份,這一體貼周到的關懷,讓楊九霄、張承柱等人無比感動多次致謝。


    安毅則輕鬆地說很快大家都會用得上的,否則華北、華東戰火一起,不把父母親人兄弟姐妹安頓好,怎麽能全心全意帶兵打仗?


    出自安毅獨立師的老兄弟中間,唯有魯逸軒的父母喜歡南京的氣候和生活方式,至今仍住在厚載巷,一時半會兒恐怕還遷不過來,其他所有弟兄的家人都已經住進翠屏山下的大院裏。老人們的生活豐富多彩,有專門的棋牌室和跳舞的場所,閑暇之餘,都喜歡到隔著研究所大院的西園去串個門,看望安毅的一群兒女,與熱心的馬大嬸、吳媽等聊聊天拉拉家常,老人們還組織了自己的俱樂部,經常開展各種社會公益活動,小日子過得非常充實寫意。


    胡家林、夏儉等各軍弟兄的假期結束,戀戀不舍絡繹返回各自的部隊,安毅和楊斌等總部人員,仍然保持著輕鬆的姿態,頻繁出入各大文化活動的舉辦會場,出席龔茜領導的文物保護委員會主辦的西南第一屆“鑒寶”活動,安毅在拍賣會上親自舉牌買下來東漢時期的一尊大鼎和四塊古玉,在報紙電台的推動渲染下,一時間被西南各省傳為佳話。


    川南民眾看到自己的統帥和各級政府官員們如此的從容淡定,心中的驚慌也隨之消散,都說隻要有安家軍在,隻要有安毅將軍領導的政府在,什麽也不用擔憂,該幹活的幹活,該做生意的做生意,原來怎麽過現在還怎麽過。


    川南的各種消息自然很快傳到周邊各省和全國各地,從贛閩、浙贛、湘贛等地騰出手來的蔣介石,一口氣派出中央軍六個師進駐重慶和成都各地,川陝紅軍頓時壓力大增,在中央軍和川軍的聯合打擊下,步步後退。四川各界看到川中屏障之川南如此放心,川北的紅軍也被打退,惶恐不安的心終於慢慢平靜下來,社會秩序也隨之逐漸恢複,遍布四川各地的茶館再次顧客盈門,到處都是喝著茶擺龍門陣的輕鬆人群。


    桐梓縣城正北二十公裏的大河鎮,位於川黔交通主幹道之上,再北麵就是安家軍重兵駐紮的南川和綦江一線,也是川黔邊境線上的戰略中心地帶,黃漢的二十軍軍部,就設置在鎮西一座頗具規模的文昌廟裏。


    新任軍政委李霄龍在近十天的戰鬥中表現得寬宏大度,數次身先士卒做出表率,戰鬥空閑時不是下到基層慰問戰士,就是與各級指揮員坦誠交流意見,不但能文能武,水平高超,還沒有半點兒架子,逐漸被黃漢和將士們接納。


    晚上七點,李霄龍仍然和前幾天一樣,隻要不是協助黃漢指揮戰鬥或者急行軍,就會來到電訊室,與黃漢、劉自原、杜啟亮一起收聽川南廣播電台的新聞,然後就其中透露的消息結合上級通報的軍情,展開熱烈討論。


    今天的李霄龍一進西廂房,就看到黃漢刮掉了十天不剃的滿臉胡子,嘴上叨著根香煙,神情顯得輕鬆多了。


    李霄龍心中暗喜,知道黃漢已經徹底放下了思想包袱,再也不執著於自己的部隊被劃出一半的懊惱和不滿,雖然黃漢的自控能力驚人,當日聽李霄龍宣讀完分兵的文件之後沒有任何失態和憤怒,但是李霄龍還是從黃漢蓄滿淚水的目光和微微顫抖的身軀中,看到這一消息對這個鐵打般的猛將所產生的衝擊。


    李霄龍永遠也忘不了分兵的那天上午,黃漢把麾下四十一師的八千多弟兄都集中起來,用最簡明最樸實的語言告訴將士們如今嚴峻的形勢,最後喊出了保衛黨中央的口號,最後八千多將士都是淚流滿麵地高喊著口號離去,一步三回頭的景象,讓所有二十軍的將士們都流下了熱淚,副軍長劉自原泣不成聲,隻有黃漢一人,高高屹立在土坎上,神色嚴峻一言不發地望著南方看不到頭的行進隊伍。


    聽完新聞議論一番,黃漢抬起頭,扔給李霄龍一根煙:“出去走走?”


    “好!”


    李霄龍點燃香煙,拍拍樂嗬嗬的通信連長常勝的肩膀,接過他送上的一包香煙,道了聲謝謝。


    走到河邊青石板上,兩人停下腳步,黃漢緊了緊大衣領子,低聲問道:“今天川南電台播出的這麽多新聞,你怎麽看的?”


    李霄龍再次續上一支香煙,猛吸了幾口,緩緩吐出煙霧:“安毅狡猾啊!竟然跑去慰問文工團的戰士,還與白俄的芭蕾舞演員合影留念,嘖嘖…….這孫子真他娘的是個心理戰高手,比起北伐時更陰險狡詐了。”


    “等等!聽你這麽說,像是認識安毅?”黃漢驚訝地問道。


    李霄龍點點頭,再次抬頭望著滿天星鬥:“是啊!我認識他,而且早在當年他還是模範營營長的時候我就與他結識了。打賀勝橋之前,我在鹹寧加入了他的部隊,可惜一進去就被他發現我的黨員身份,這個人非常狡猾,目光很犀利,從那以後就不給我好臉色看,老子一個堂堂大學生從軍,竟然被他弄去養了幾個月的馬,奶奶的!”


    黃漢更驚訝了:“竟然是這樣,怪不得你對安家軍的將領們這麽熟悉……那時候我還在黃埔軍校,打下武漢才北上的……你參加北伐可比我早多了!老李,你給我說說看,後來怎麽樣了?你為什麽離開模範營,離開安家軍的?”


    李霄龍點點頭,把自己如何進入模範營、如何受到安毅的壓製獲得尹繼南的鼓勵、如何駐紮銅鼓第一次見到土匪頭子顧長風、安毅如何巧妙而又令人震撼地打下奉新、自己離開安毅的部隊之後安毅的獨立團升格為獨立師的情況、再到自己在南京意外被捕之後安毅慷慨營救、到了中央紅軍後自己又如何與安毅的老南昌做生意走私違禁品等等,甚至把安毅送他的射擊訓練教材都說了出來,一席話說得跌宕起伏,喜憂參半,聽得黃漢目瞪口呆。


    “原來你和安毅竟有如此淵源……怪不得我在你身上,看到了與軍中其他政工幹部完全不一樣的風格和氣度,你的經曆實在太豐富了!”黃漢由衷感歎。


    李霄龍搖了搖頭:“你呢?我在總部檔案裏看到,你和安毅在黃埔軍校時就認識,對他有何看法?”


    黃漢心中百感交集,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從他收聽到陳定遠被槍斃的新聞起,他對安毅的一番苦心終於徹底了解,心底埋藏著無限的感激,同時也知道,安毅給了兵力布防地圖,又給了密碼本,就意味著安毅從此不會再和他聯係了。黃漢的心中甚至因此而生出陣陣苦澀和傷感,雖然道不同不相為謀,但是安毅如此重情重義、如此的深厚情誼,讓黃漢無比的感激,心中隱隱把安毅當成了自己的親兄長看待。


    沉思好久,黃漢幽幽說道:“我非常佩服安毅,他是我這輩子見到的最有才華的軍事將領,也是個深具謀略、目光高遠的人傑,雖然我們彼此的立場不同,但是不能因此而否定他對國家、對人民的巨大貢獻,這一點,你也應該明白,從你剛才的敘述中,我也聽出了你的情感。


    “但是,他也是個極其可怕的敵人,就拿他槍斃陳定遠同誌之後迅速調整全線布防來看,他動作非常的迅速和可怕,更為可懼的是,從今以後,我們再也無法知道他的軍隊和黔西石珍部的兵力布置了,估計這也會給中央在大局的判斷上形成很大壓力,畢竟安家軍和黔西、湘西的部隊太凶悍,上海和長城抗戰,他們都打得非常出色,這一點,就連蔣介石也不得不佩服,更別說中央軍各部了,所以必須引起我們高度重視。”


    “你的分析很正確,這也正是我最擔心的。”


    李霄龍停頓片刻,低聲說道:“有件事以後注意了,咱們哥兒倆私下怎麽評論安毅都行,在其他場合你可千萬不能說剛才那番話,或者說任何讚揚或者同情安毅的語言,否則後果不堪設想……相信你不會忘記當初你是怎麽蒙冤受害的,吃一塹長一智,切不可再犯啊!”


    黃漢微微一笑,感激地拍了拍李霄龍的肩膀,什麽話也沒說,掏出香煙遞給李霄龍,兩人湊著火苗美美地點上。


    從這一刻開始,兩顆心從相互防備,走向了相互理解和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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