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毅把顧、曾二人的反應都看在眼裏,見他們低下頭不再說話,微微歎了口氣,誠懇地說道:


    “大哥、師兄,我知道校長在擔心什麽,也知道兩廣、香港那些老大昨天甚至今天中午之前都在忙些什麽,知道南京城裏的那些蠢貨們想出了什麽暗算小弟的詭計,知道華北地區日軍的大致動向,也知道岡村寧次以同學之名拜訪了閻百川將軍剛離開太原,更清楚上海的日本特務機關開始蠢蠢欲動。所以,小弟自然也清楚撤銷我參謀次長職務前後發生了什麽,明白緊接著敘府行營撤銷的全過程。


    “特別是昨天,從成都回到南京主持工作的汪精衛緊急召開中央執委臨時會議,討論賑災工作,會上卻以危害中日邦交、不服從中央領導等等罪名,提出撤銷小弟這個賑災功臣的執委資格的動議。


    “兩位兄長,此次救災小弟幾乎動用了所有人力物力,掏出了上千萬賑災款,如今三個醫療隊、四千多將士還在災區日夜奔忙,卻沒有一個中央執行委員體諒一句或者說上點兒公道話,汪精衛的動議竟然獲得半數以上票數通過,而我們的校長卻對此采取默認態度,恐怕幾日內小弟連最後的一點兒政治資本都沒有了。


    “兩位兄長,你們不說說中央政府對我安毅做了什麽,不想想我的軍隊要是離開了敘府這個一手建立的地盤會不會分崩離析,卻在這樣的情況下,風塵仆仆從成都趕來,對小弟說一切都是可以商量的……現在兩位兄長給小弟說說,事情都到了這個地步了,還有什麽可商量的?你們兩個又有什麽問題,值得和我這個現在什麽也不是的人商量?嗯?”


    顧祝同和曾擴情大吃一驚,顧祝同連呼這不可能,校長絕不會讓中央執委會通過如此荒唐的動議。曾擴情也連聲分辨,說其中定有隱情,校長沉默並不見得就是同意了,也絕不可能同意,否則這和自斷臂膀沒什麽兩樣。


    安毅苦笑著擺了擺手,示意兩人坐下來:“此事暫且不提,說說眼前吧,今天一見麵,兩位大哥就埋怨小弟,窩在這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優哉遊哉的尋歡作樂,那麽我現在就說說今天自己幹了些什麽,也好讓你們心中有個數。


    “今天上午七點開始,小弟和麾下將校沿著打洛河畔走了二十公裏,看望堅守在邊疆哨所的將士們,評估各團各營選擇的駐紮地點以及設置的觀察哨、一線警戒陣地是否合理,還親自選定了兩座戰備橋梁的建設施工地點,對三個亟待擴大和進一步加強兵力控製的渡口做出指示。


    “喝完兩碗米粥,中午已過,小弟和弟兄們立刻上到孟馬山,頂著烈日站在山頂上觀察緬軍控製的區域,與麾下弟兄一起討論我軍每一個戰略高地的設置和可能出現的攻防區域。兩位兄長到來時,看到小弟輕輕鬆鬆的打獵,就以為小弟比你們過得舒服,可誰知道小弟我在此十天時間裏,跑遍了每一個正在日夜趕工的移民安置區?可知道小弟與卡瓦族和回族民兵自衛隊一起訓練?可知道小弟參觀了扶持多年的各種加工廠和作坊?可知道我的老婆孩子返回敘府時,小弟都沒時間去機場送送?”


    顧祝同臉色通紅,在安毅炯炯目光逼視下,有些尷尬地移開視線,曾擴情連連搖頭,不停歎氣。


    安毅說得火起,不由得加重了語氣:“你們倒好,見麵就是一肚子怨氣,以為小弟有意躲著你們,至於嗎?你們是誰?是我的兄長啊!就算是我的敵人,我安毅也不會回避的,隻會去勇敢麵對,你們說我躲著幹嘛?


    “不錯,我是不想中央染指川南,看起來好像是不顧團結大逆不道,可你們也得為小弟想想才是,為川南兩千萬百姓和好不容易開創出來的一片基業想想才是。沒有川南的工商業基礎,我們國家能有如今來之不易的輕、重工業成就嗎?能刺激長江流域各省工商業的穩定發展嗎?財政部能有每年都在遞增的稅收嗎?校長能有底氣和信心增兵華北,和日本人針鋒相對地幹嗎?中央軍百萬將士能有這麽好的武器彈藥和藥品嗎?如此巨大的成績,為什麽中央沒有一個人看到?要是一切為了滿足我安毅的個人**,我用得著這麽累嗎?不說別的,我現在撒手不管,僅僅我變賣產業所獲得的錢財,足夠我和一幹弟兄舒舒服服過上幾輩子了,到哪兒都會被奉為上賓,哪裏用得著像現在這樣勞累?


    “從老子出道到現在,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暗算,吃虧的事情每次都有我,可沒有一次老子是賺便宜的,我埋怨過誰沒有?不但不埋怨,老子每年還給中央政府、我們的校長、我們的軍隊大把大把地掏錢,要論對黨國的忠心,有誰比得上我安毅忠心?要論保家衛國,哪一支軍隊比得上我安家軍?至今顧長風仍然率領九萬弟兄駐守華北,吃喝拉撒全都是吃自己,中央政府何時掏過一分錢?在這樣的情況下,有人還在不罷不休地算計我打壓我,想我把賴以安身立命的地盤奪去,就是白癡都難以忍受,更何況是我安毅?


    “再這麽下去,老子真的要發火了,那時就不是趕走幾個人、印幾副撲克牌那麽簡單了,我是要殺人的!你們知道,在中國境內,我要殺個把人還是容易的,哪怕他是什麽院長也不例外!”


    說到最後,安毅咬牙切齒,目中射出暴戾的光芒,讓人不寒而栗。


    顧祝同和曾擴情嚇了一大跳,一直以來,他們從來沒看到安毅這麽猙獰的麵孔,在飄搖的篝火照映下,顯得更為陰森。


    “師弟請息怒……”


    曾擴情嚇得肝膽欲裂,連忙伸手抓住安毅的手臂,不住勸慰,腦門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


    顧祝同也心神不定,長久才長歎一聲:“小毅,我知道你胸中的怨氣很重,你不介意愚兄把你剛才的一席話,原原本本地轉告校長吧?”


    “求之不得呢!再請大哥帶上幾句話:從今往後,隻要是抵抗外辱,保家衛國,校長隻要一句話,安毅就會赴湯蹈火!至於其他事情,就得坐下來慢慢談了,我安毅從現在開始,絕對不會輕易放棄一絲一毫的利益,更不會再幹任何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有付出就要有回報,否則讓別人去幹吧,我安毅不願意參合進去!”安毅毫不客氣地說道。


    顧祝同睜大了眼睛:“真的要如實轉告?你就不怕校長拍案而起,徹底對你失望?”


    安毅毫不客氣地點點頭:“如實轉告,一個字都不要落下!還有,本來小弟想拿出一筆錢和各種物資,讓顧長風二十四軍和胡家林第十七軍,在豫北或者冀魯交界地區,舉行一次集團軍規模的大型軍事對抗演習,為應付即將到來的中日全麵戰爭總結些經驗。原計劃投入的部隊除了陸軍六個步兵師外,還包括空軍兩個團、陸軍機械化旅、特種山地旅、特種突擊旅、新型後勤保障部隊,演練實戰中各作戰單位協同配合、機械化部隊與傳統步兵的協同配合、空地作戰協同等等內容,還想請全軍各部同仁一起觀摩指正,找出問題並及時予以解決,盡可能把我軍幾年來不斷演習不斷總結的新戰法、研究的新裝備和探索的新觀念展現出來,供大家討論評議,以便共同學習,共同進步,同時起到威懾日本政府和軍隊、力保華北的和平與穩定!


    “可如今——老子覺得沒必要了,煩請轉告校長一聲,既然汪精衛一門心思想著怎麽討好日本主子,老子的二十四軍留在華北除了吃喝拉撒,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每天都需要支付高達五萬元的軍費開支,我軍上上下下都受不了啦!計劃在本月底,二十四軍將全部撤回敘府休整,包括仍然駐留華北三個機場、擔負值班警戒任務的兩個空軍分隊也一並回撤,否則冬季到了老子的負擔更重。”


    顧祝同急得跳了起來,他知道安毅這一席話有多麽重要,對中**隊和華北局勢的影響又是多麽的巨大:


    “這麽大的事情,你這孫子幹嘛不早說啊?你你……你已經決定了?”


    “決定了,不早點兒下定決心離開那個是非之地,我能怎麽辦?大哥你看看中央政府那幫狗娘養的怎麽對待我安家軍啊?到現在還扣著我頂危害中日邦交的罪名,我幹脆隨他們的心願,由得他們去賣國吧!”安毅也站了起來。


    顧祝同一把抓住安毅的肩膀:“二十四軍不能撤啊!小毅,答應我,別急著做決定,愚兄求你暫時忍忍,明天愚兄就趕回成都,你等愚兄的電話,千萬別下令,否則就難以挽回了……對了,校長讓我轉告你,十一月初舉行的中央六中全會你一定要參加,校長已經有了妥善安排,估計是要促使成立敘府綏靖公署,還是由你來領銜,至於軍委的職務,校長心裏定是有了打算,小毅你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明白嗎?”


    安毅不由樂了:“小弟感謝校長的栽培,但是這個會小弟是不會參加的。大哥,你說說看,小弟以什麽身份去參加中央全會啊?是以普通一兵還是基層黨員?像我這個帽子被一撂到底的人,能有資格參加黨國最高層次的會議嗎?笑話!”


    顧祝同和曾擴情再次愣住了,連忙出言安撫安毅,完了破口大罵汪精衛是蠢貨。


    其實兩人嘴上罵得歡,心裏卻比誰都明白,要是蔣介石不為了自己的利益而妥協,以犧牲安毅的利益,換取汪精衛集團對圍剿**紅軍、打擊兩廣軍閥和反對黨另立中央給予鼎力支持,事情怎麽會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


    如今華北局勢不但不見好轉,日寇反而被汪精衛的妥協養大了胃口,開始策劃更大的陰謀,汪精衛集團對日退讓的程度大大出乎了蔣介石所料,加上如今兩廣不穩,山西搖擺不定,內憂外患同時襲來,蔣介石才猛然發現,原來安毅的作用是那麽的重要,所能發揮的巨大作用不僅僅是原來的馬前卒。


    可此時此刻安毅已經被徹底惹惱,對汪精衛集團毫不客氣地展開報複,對蔣介石亦采取不合作態度,如果再不解開這個死結,別說什麽建軍以來從未有過的演習,中央政府此後也別想從安毅手上拿到一分錢,也別說正在緊鑼密鼓開始的金融貨幣改革能順利進行,僅僅隻是二十四軍撤出華北這一項,就會帶來政治上和軍事上眾多意想不到的連鎖反應,引發一個又一個無法預知的危機。


    次日上午,憂心忡忡的顧祝同和曾擴情乘坐蔣委員長的專機,直飛成都,見到蔣介石時已是中午時分。


    蔣介石聽完顧祝同和曾擴情的匯報,沒有任何生氣的跡象,消瘦的臉神色嚴峻,犀利的目光中滿是擔憂和無奈。


    顧祝同看到蔣介石背向自己,靜靜地站在窗子前凝望窗外,很久都沒有轉過身來,穿上合體戎裝的高挑身軀顯得更為消瘦,心中不忍,連忙用肘碰了碰筆直站在身邊的曾擴情,在他耳邊低語幾句。


    曾擴情悄然出去,不一會兒提進一個用滇南白藤編織的漂亮藤籃,裝得滿當當的藤籃上用碧綠的葉子密密覆蓋,看不清裏麵裝的是什麽。


    曾擴情與不斷點頭的顧祝同相視片刻,輕輕上前幾步,走到大書桌前,對著蔣介石的背影低聲說道:“校長……”


    蔣介石肩膀動了動,長出口氣,緩緩轉過身來,看到曾擴情把一個不知名綠葉覆蓋的藤籃小心翼翼地放到書桌上,一股清幽的香甜味道慢慢傳來,好奇之下指指籃子,皺著眉頭問道:“什麽東西?”


    “稟校長,這是學生和顧長官臨上飛機前,安師弟委托我們送呈校長的,安師弟說……他說估計校長沒品嚐過這種熱帶水果,校長經常熬夜,富含維生素的水果多吃點兒對身體有好處。”


    曾擴情微微低頭,但是眼睛的餘光還是看到了蔣介石臉上的驚訝,以及眼中一閃而沒的溫情。


    蔣介石沒有直接打開,而是轉向顧祝同:“安毅真的是這麽說的?”


    “是的,校長,安毅就是這麽說的。”顧祝同上前一步回答。


    蔣介石想起妻子宋美齡時常對自己的提醒,要自己多吃水果,心中對安毅的細致與關心頗為感動,不管安毅如今怎麽難以相處,至少安毅這份心讓蔣介石倍感溫暖,也意識到如今的安毅,已經把感情和理智分得很清楚了。


    蔣介石上前輕輕揭開碧綠的葉子,一片火紅色的光澤散發出來,蔣介石驚訝地提起一串,有些驚訝地問道:


    “怎麽像是嶺南的荔枝啊,不過嶺南荔枝可是不長毛的,也沒有這麽大一顆,聞起來似乎味道不錯,叫什麽?”


    “毛荔枝,安師弟說這種水果原產於馬來亞等地,緬南和暹羅一帶都有種植,安師弟已經決定引進到滇南種植了,這種荔枝外表不好看毛茸茸的,可是果實鮮美,甜而不膩,水分非常豐富,有一種獨特的清香,味道相當不錯。”


    曾擴情連忙摘下一顆,小心撥開半邊果皮,送到蔣介石麵前。


    蔣介石接過聞了聞,點點頭輕輕咬一口,品嚐片刻,非常高興地連吃三顆,吃完掏出手絹擦擦手:


    “非常鮮美,我很喜歡、很喜歡,可惜滇南距離這兒太遠,分量也不多,大家不能一起分享。”


    “不用了,校長,我們這兩天吃得很多,確實是好東西啊。”顧祝同笑道。


    曾擴情也笑著說:“是啊,校長,二十六軍軍長夏儉和滇南警備司令代正良將軍等人塞了幾籮筐毛荔枝上飛機,現在都存放在侍從室,不過卻沒有安師弟送給校長的這一籃子品質好,但也都是上品。”


    蔣介石走出幾步,回來再次撿起一顆毛荔枝,舉起來細細看了片刻,輕聲下令:“墨三……”


    “到!”


    顧祝同急忙上前一步,預感到蔣介石就要做出重要決定了。


    蔣介石小心地把手中的毛荔枝放進籃子,拍拍手轉過身,吩咐顧祝同:“辛苦你一趟,立即飛上海,把這個漂亮籃子裏的東西送到我夫人手上,對她說是安毅送的。”


    “是!校長還有何吩咐?”


    顧祝同隱約明白了什麽。


    蔣介石笑著搖了搖頭:“沒有了,她知道是安毅送的就會明白了,你回去稍微準備一下就出發吧。”


    “是……校長要不要留下一些?這一藍裏的都是毛荔枝中最珍貴的極品,比侍從室裏的那幾籮筐好很多的。”顧祝同低聲建議。


    蔣介石微微一笑:“不用留,一顆也不用留下……慕沂,你到侍從室那裏再給我拿一串過來,我好好品嚐一下,這東西非常不錯,我很喜歡。”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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