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結束後的這天下午五點十分,馮玉祥和陳誠、林蔚等人乘坐中央空軍那架陳舊的波音B9型客機,飛到了濟南。


    馮玉祥此行非常突然,沒有向外界透露,也沒有往常那種華而不實的政治宣傳,除了軍委常委特別會議成員之外,沒有人了解這個看似突然的安排,其實是蔣介石和中央軍委蓄謀已久的行動。


    馮玉祥的出馬,作用立竿見影。


    當日晚上,韓複渠在老長官馮玉祥的尊尊教誨下,在屈駕光臨的陸軍整理處處長陳誠和銓敘廳廳長林蔚的笑容中,恭敬地致電蔣介石表決心,並慨然允諾將以雷霆之勢,一舉鏟除“濰坊五縣共黨勢力以及經年匪亂”。蔣介石接到韓複渠的電報後無比高興,吩咐侍從官把安毅召來。


    極度疲憊的安毅正在厚載巷三十五號的家中酣睡,誰也不忍心在這個時候叫醒他,連續勞累的安毅實在太疲勞了,侍從室的轎車開到主樓門前,也隻能耐心等候,讓剛睡下不到一小時的安毅多睡一會兒。厚載巷三十五號這座占地數十畝、駐兵上千人的大院子,是安毅在南京的最後一處產業,也是安毅集團各部無法舍棄的駐京機構,其餘的碼頭、貨倉和所有房產,基本上拋售一空。


    午夜時分,精神抖擻的安毅進入“憩園”蔣介石的書房,立即致歉,剛打了個盹兒的蔣介石擺擺手,沒有任何責怪之意,示意送上熱茶的侍從官退下之後,和手捧著茶杯的安毅一起坐到沙發上。


    “韓向方的電報,令人安慰,不出意外的話,明天中午就會傳來好消息。”蔣介石把電文遞給安毅,端起水杯慢慢喝起來。


    安毅讀完電文,滿意地笑了:“韓複渠將軍還是深明大義的,何況還有老長官煥章將軍親自上門督促。”


    蔣介石微微搖頭,歎息著說道:“唉,在大是大非麵前,北方各部將領的表現令人喜憂參半,不投降不當漢奸就可算得上深明大義了。我個人認為,韓向方此次之所以痛快地表態,令人驚訝地立即拿出行動計劃來,最大的原因並非是煥章將軍督促使然,也不是他對我這個委員長表達絕對的服從,其最大原因還是為了他自己的利益。


    “正如你所分析的那樣,這半年來日本人屢屢增兵青島,動輒出動大批軍艦,威脅韓向方和中央海軍在青島的駐軍,在膠東地區肆無忌憚地進行武裝走私和礦產掠奪,扶持一個個漢奸組織,搞出一個個自治區自治縣,韓向方空守著寬闊的富裕之地,卻收不到分文稅賦,估計早就滿腹怨氣怒火攻心了。


    “而今,得寸進尺、軟硬兼施的日本人在無法說服韓向方分裂自治的情況下,開始染指濰坊和德州地區,大肆走私逃稅,擾亂市場,頻繁挑釁製造事端,逐步加強了向韓向方施壓的力度,韓向方要是再不奮起抗爭,就得和宋哲元他們那樣,被逼得走投無路後落得個雞飛蛋打千夫所指的命運。這個關鍵時刻,我們在大義上、在物資上給予他充分支持,他就順勢拍案而起,也是順理成章之事,兼之煥章將軍、辭修、蔚文拿著我的親筆信親自上門,韓向方哪裏還不知道其中的分量?


    “而我們呢,就得在此緊要關頭為韓向方搖旗呐喊,在政治上、道義上,給予他最大的褒揚,把他樹立成憂國憂民胸懷天下的愛國將領更好,使得他更不可能向日本人靠攏。至於其他方麵,倒是可以視而不見,一句話概括,明大義而不拘小節,難得糊塗也算是一種策略嘛!”


    安毅咧嘴一笑,會意點頭,對蔣介石的一番分析深表讚同:“學生認為,韓複渠將軍是個外表豪放、內心細密之人,他對自己的處境非常清楚,不會放過第十七軍突然發難、把日本人的兵力和精力牽製到華北的有利時機,而且學生也非常佩服韓複渠將軍所采取的策略,以‘鏟除濰坊五縣共黨勢力以及經年匪亂’為借口,果斷鎮壓地盤上的漢奸組織,不但省卻了政治上的諸多麻煩,讓躲在漢奸組織背後的日本人發作不得,而且能一舉平定極為關鍵的濰坊地區,在軍事上與北麵的第十七軍連成一片,相互策應。


    “這對原本在日本人壓力下滿腹怨恨卻猶猶豫豫的韓複渠將軍來說,實為最佳的選擇,對中央政府來來說也是個巨大的安慰,對穩定整個北方地區局勢來說,意義就更為重大了,先不說對全**民的鼓舞和振奮,至少能打亂日本人的全盤計劃,為我們的軍隊贏得寶貴的備戰時間。”


    蔣介石頻頻點頭:“是啊!一舉多得,意義重大啊!原本中央在華北問題和山東問題上很被動,一直是區別對待,臨機處置,頭痛醫頭腳痛醫腳,事實證明,這兩年來的總體決策是非常不可取的,也是極為失敗的。


    “你和辭修聯合製定的大膽計劃,不但讓我耳目一新,也讓軍委常委們思路大開,也隻有你們兩個敢於將各自為政、動蕩不安的整個北方地區,視為一個整體來考慮,這一點非常了不起。


    “哼,隻要韓向方明天動起來,山東問題壓力頓減,綏遠的傅作義就能心領神會,閻百川也就不得不好好考慮一下他的立場了,隻要我們按既定計劃再給予傅作義部堅定的支持,他就會毫不猶豫地向偽蒙武裝展開反擊,如此南北呼應連成一體,定能打亂日軍全麵顛覆的計劃,迫使日軍把主要兵力和精力,集中在華北和關外地區,最終實現我們的總體戰略目的。


    “明天,你大張旗鼓地飛一趟保定,隻要你這個少壯派領袖一露麵,不但日本人的神經高度緊張,中外記者也會為之震動,你在華北這麽一鬧,無疑會讓山東和綏遠、察哈爾軍民振奮信心,對平定全國性的學潮大有幫助,我身上的政治壓力也會大為減輕了。”


    安毅笑著說道:“恐怕嶽軍(張群)先生要不願意了。”


    蔣介石愣了一下,轉念一想突然笑了:“的確讓他受委屈了,他剛剛接手外交部,我們就給他增添這麽多壓力,讓他去和肆意咆哮貪得無厭的日本人周旋,的確有點兒難為他,不過不交涉不行啊,至少得表明一個我們的立場,讓日本人有所顧忌!”


    安毅趁著蔣介石心情大好,連忙提出自己的要求:“校長,學生懇請校長考慮一下,再度設立宜昌行營,讓辭修兄來擔任這個行營主任,以便更好地建設和利用長江中上遊這個最為重要的航運樞紐,使之成為我軍戰略物資和兵員補給基地。”


    蔣介石猶豫了一下,站起來慢慢踱步,細細思考。


    湖北省主席張群調任外交部部長之後,蔣介石把心腹智囊楊永泰任命為湖北省主席,終於徹底激化了政學係和CC係之間的尖銳矛盾,練達圓滑的楊永泰上任之後,麵對糟糕的財政狀況一籌莫展,不得已之下,再次向宜昌這個扼守長江咽喉的富裕地區伸手,嚴重地威脅到安毅集團的利益,終於把長期處於中立位置的安毅推到了CC係一邊,安毅以極為強硬地態度,拒絕與湖北省方麵合作,陳氏兄弟則率領整個陣營,對政學係發起了政治上和權力上的進攻,弄得蔣介石左右為難,頭疼不已。如今安毅直接向他提出宜昌問題,不得不讓蔣介石盡快拿出個意見來。


    蔣介石深知安毅所持的立場,哪怕他這個委員長做出有利於湖北省政府的決定,但實力強大的安毅依然會一如既往地嚴密控製宜昌,絕不會給三番幾次得罪他的楊永泰半點兒好處。可是,蔣介石要是不給予楊永泰強有力的支持,楊永泰這個湖北省主席,必將一事無成,從而引來CC係更大的政治攻擊。


    在目前內憂外患的情況下,好不容易在華北取得了初步主動,成功減輕了自己肩上所承擔的沉重壓力,兩廣問題卻又越來越危急,如果再不處理好湖北權力分配的話,好不容易整合起來但仍然內鬥不止的中央政府,將麵臨再次分裂的危險。


    蔣介石越想越煩惱,緩緩回到安毅身邊,伸手把恭敬地站起來的安毅壓到座位上:“那麽,你說說看,我們將會在宜昌建立起一個怎樣的軍事基地?”


    安毅還是堅決地站起來,在老蔣麵前,他可不敢有絲毫的逾越之舉。安毅把目前顧長風第二十四軍駐紮基地的擴建情況、西南空軍宜昌機場的重要戰略地位、宜昌對西麵的四川和東麵的兩湖的戰略威懾地位、以及在日後危難時期將成為大西南堅實屏障的戰略作用詳細進行了匯報,最後決定加把勁盡力說服蔣介石:


    “……隻有把宜昌升級設置為行營,宜昌才能脫離湖北省政府和四川行營的桎梏,以其獨立的地位,實施我們所製定的強軍計劃。宜昌本身就具有重要的戰略地位,再把辭修將軍所部或者校長麾下的一支主力部隊駐紮於長江北岸的老城區,就會形成一道堅實的保護西南諸省的屏障,還能成為一個能夠彌補已經被撤銷的廬山訓練團的重要軍事訓練基地。


    “到時候,學生用宜昌緝毒緝私局的稅收資金,在南岸的機場周圍建立起一個作用等同於廬山訓練團的培訓基地,置於校長的直接領導下,以日軍為作戰對象,幫助全軍各部隊輪訓基層指揮官。校長,您也知道,學生為的可不是自己的利益,也不是要打擊哪一派哪一個人,純粹是為了黨國利益著想。”


    蔣介石一聽有了興趣,但想到楊永泰一日數電的請求報告,還是有些難以決斷:“這些我都明白,不過……暢卿這個省主席不好當啊!巧媳婦難為無米之炊,要是湖北在暢卿的領導下陷入衰敗,我這個委員長不是要承擔識人不明的罪名嗎?”


    “校長怎麽自己滅自己的威風啊?以暢卿先生一直以來表現出的能力,當個行政院院長都不在話下,何況是區區一個湖北省?他隻是新官上任,尚未理順各種關係罷了,以湖北的富庶程度和厚實的民眾基礎,再加上武漢三鎮發達的工商業,暢卿先生定能做出一番巨大成績來的。


    “湖北向來便是膏腴之地,地處長江航運的腹心地帶,連接四川、湖南、江西、安徽、河南、陝西諸省,交通運輸極為便利,要是暢卿先生在這樣的好地方任職仍然叫苦不迭,那就是他思想上有嚴重的問題,幹脆,讓他回到校長身邊來出謀劃策,學生替他當這個湖北省主席算了,我保證不動用宜昌的一分一毫,也能把湖北建設好。”安毅大言不慚地笑著說道。


    蔣介石不由樂了:“哈哈,或許你來當這個湖北省主席真的更好一些,你在宜昌多年的投入,成績巨大,因此受惠良多的湖北人肯定會打從心眼兒裏支持你的。不過,目前可不行,我要用你帶兵打仗做決策……嗯,既然如此,就恢複宜昌行營吧,你從華北回來就給我個報告,我負責拿到軍委會議上去討論。”


    “感謝校長信任!”


    安毅高興地立正挺胸。


    蔣介石斜眼望著安毅,打趣道:“恐怕陳辭修和陳祖燕(陳立夫)更感激你吧?現在楊暢卿要頭疼了!”


    “不不!這怎麽可能?所有人隻會感激校長,隻要能為黨國盡力、為校長分憂,學生就算到碼頭扛大包也深感榮幸啊!”


    安毅嬉皮笑臉地回答。


    蔣介石笑容綻放,搖搖頭大手一揮:“滾蛋吧!明早我就不到機場送你了。”


    “是!學生告辭,校長也早點兒休息吧。”


    安毅說完敬了個軍禮,轉身離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後,蔣介石臉上的笑容慢慢變得玩味起來,到後來甚至隱隱有點兒清冷的感覺。


    一直以來,安毅就是蔣介石心目中最理想的馬前卒人選,用好了會是一把鋒利的好刀子。蔣介石對安毅的實力雖然有些忌憚,但此時的他已經想明白了,隻要未來對上日本人,所謂實力雄厚戰無不勝的安家軍就會被調上前線,大麵積地消耗掉,到時候掌握全局的依然是自己。


    既然結果早已注定,蔣介石便不吝惜於自己的賞賜和鼓勵,更不會吝惜那廉價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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