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川浩一贈送的禮物很貴重,在場的任何一個人都清楚帶有皇室標誌的武士刀所蘊含的價值,且不說皇室家族及其旁支家族使用的武士刀均為千錘百煉的最高製造技術,僅僅是這對禮品武士刀代表的權威和地位,就足以讓眾人為之動容。


    安毅非常禮貌大方地接受下來,他了解石川浩一的性格,憶起當年一起在南京中央軍校喝酒時,彼此天南地北無所不談,從隋唐到民國的中日關係也在討論之中,安毅隱約記得自己稱讚過日本武士刀的製造技術,讚揚日本明治維新所取得的成就,隻是沒想到石川浩一依然記在心裏,再次來華便帶來家族的武士刀作為禮物贈送。


    安毅深信這一對武士刀沒有任何的政治目的,純屬石川個人一種情感的表達,也是石川借此顯示自己摯誠坦蕩的辛兄,昭彰石川家族的信用與人品,與目前的中日關係毫不相幹。


    彼此交談片刻,賓主一同前往西麵的廂房赴宴。


    倍受冷落的兩名河北省官員早早坐在宴席旁,看到十七軍一群將領神色輕鬆地進來,連忙站起,禮貌地打完招呼,就看到安毅與石川浩一談笑風生攜手而來,兩名官員的眼睛頓時睜得像銅鈴那麽大,他們倆並不了解石川浩一與安毅的淵源,隻知道正是這個石川率部迅如奔雷地拿下承德,才導致了安家軍在長城外的戰略潰敗,也知道被安家軍飛機轟炸的石川浩一差一點便命喪承德南郊,被送回日本治療近一年時間才能下床行走。


    安毅簡單致辭後,酒宴開始。


    第十七軍司令部的將領們喝了幾杯酒,大部分告辭,隻留下軍長胡家林、政治部主任黃應武、團副李君作陪。


    石川浩一禮貌地送走一群軍務在身的將領,心裏非常感慨,與安毅碰過一杯,客氣地望向胡家林:


    “胡將軍的故鄉,是東麵不遠的滄州吧?”


    胡家林點點頭,客氣地回答:“正是。”


    石川浩一點了點頭:“滄州武林藏龍臥虎啊!聽說在今年初舉行的天津精武大會上,獲得拳術第一名和劍術第一名的,都是出自滄州武林的豪傑,在這次整個北中國武林名家參加的競技比賽中,滄州武林也獨占鼇頭,由此可見,滄州武學源遠流長啊!可惜年初我還在日本,沒有機會參加這個武林盛會,至今深感遺憾!”


    胡家林微微一笑:“獲得拳術和劍術第一名的兩個人,不是都被你們的天津特務機關聘請為教官了嗎?石川將軍可能不知道,這兩個人已經被他們的門派逐出門牆了吧?”


    石川浩一一愣,隨即露出一臉苦笑:“對不起,我還真不知道這件事,看來,中日間的矛盾已經非常嚴重了。今天我們久別重逢,很高興,就不談這些掃興的話題了。我敬胡將軍一杯,不管今後時局如何發展,也不管今後在戰場上是否會彼此生死相搏,我都認為不會影響到我們之間的個人情感。說真的,能再次見到聞名天下的胡將軍,本人倍感榮幸!”


    胡家林搖頭一歎,跟著站起來,端起酒杯,與石川浩一輕輕一碰,仰頭一飲而盡,放下杯子歉意地告辭:


    “石川將軍,這兩天我部防區周圍很不太平,作為一軍之長,本人焦慮不安啊!沒辦法,軍務在身,不能陪同石川將軍一醉方休,暫且告辭了。”


    “胡將軍請!”


    石川浩一禮貌地走出幾步,將胡家林送到門外,平靜地回到原位坐下,看到兩名河北省政府外交官員渾身不自在的樣子,露出個笑容,禮貌地說道:


    “王君、趙君,你們不必拘束,如果想出去走走就去吧,我和安君是老朋友了,我們還要喝上幾杯敘敘舊。”


    王童霖兩人如釋重負,連忙站起,恭恭敬敬地告辭離去。


    黃應武微微一笑,也站起告辭,石川浩一卻客氣地叫住黃應武敬上一杯,放下酒杯向黃應武鞠了個躬說句“給黃君添麻煩了”,弄得已成人精的黃應武感慨不已,突然感到身上的壓力越來越重。


    安毅哈哈一笑,吩咐李君讓人在後院擺張小桌繼續喝,與石川浩一一起並肩走向大樹覆蓋的院子,在滿地的落葉中信步慢行。


    “石川君,結婚了嗎?”


    安毅像老朋友是地關切。


    石川浩一搖搖頭,笑著說道:“還沒有,你的飛機把我的腸子都給炸出來了,全身上下縫合數百針,回到日本休息一年多才恢複,接著在母親的操心下到我們家族在北海道的溫泉療養了一段時日,尚未來得及考慮個人的事情,就在軍部的再三催促下,於今年六月前往參謀本部報道。你呢?聽說你的兩位夫人都是美若天仙的名門閨秀,還為你生下了孩子,真羨慕你啊!”


    安毅笑答:“我有了四個兒子,還有一大群養子養女,家裏倒是很熱鬧。要不是你們的侵略,我現在肯定在家裏抱著自己的孩子,過得無憂無慮的。”


    石川浩一笑容有些苦澀:“事關兩國之命運,不是我能夠左右的。對了,我聽說安君八年來一直收留無家可歸的孩子,建立童子軍校,給予成千上萬的孩子最好的教育和軍事訓練,其中前兩批中的不少優秀少年,已經進入設置在敘府的中央陸軍士官學校學習。由此可見,安君早在八年前就為可能到來的中日之戰做準備了,對嗎?”


    “是的!不過我還是出生得太晚了,要是生在鴉片戰爭之前或者甲午戰爭之前,估計會更好一些。”安毅爽快地回答。


    石川浩一又是一笑:“安君還是如此坦率幽默,令人欽佩啊!給你說件事吧,我受傷被送回日本之前,武藤信義司令曾經到病床前詢問我,如何看待目前的中日局勢和中**隊,當時我就直接告訴他必須重視安家軍,組成專門部門研究安家軍的戰術思想和訓練方式,最好能想盡一切辦法抑製中國特別是安家軍旗下工商業的發展。


    “可惜了,武藤前輩去世太早,驕傲的日本陸軍再也沒有人重視我的建議,直到去年初,才突然發現迅速壯大的安家軍,以及安家軍控製的工業集團,已經成為我們日本軍隊的最大麻煩,軍部立即責成參謀本部組建一個研究小組,對安君的軍隊進行係統研究,可是後來又發生了鷹派的兵諫事件,主持研究的一名少將和一名大佐不幸遇難,該小組隨即宣布解散。


    “今年六月份,在返回國內的土肥原、石原等將領的呼籲下,該小組得以恢複,我被任命為小組長,獲得超出前任數倍的授權,調動了四十餘名中國問題專家、原關東軍和天津駐屯軍將佐共同努力,本月初,終於拿出研究報告,但是這一小組並沒有解散,還在繼續展開研究。三日前,我突然接到調令,被緊急派到天津,擔任駐屯軍副參謀長,我來到天津才知道,是駐屯軍司令田代君和參謀長岡村君的請求,他們對安家軍一籌莫展,於是想到了我。”


    “咦!?石川君為何向我透露這些事情?”安毅有些驚訝地問道。


    石川浩一稍有責怪地望了安毅一眼:“你在西南政法大學裏麵,悄悄設立了一個國際關係研究所,對吧?你們以西南政法大學的名義,與歐美各國大學之間進行學術交流分析,研究的重點恰好是關於日本國內和軍隊的情況。我想安君絕對比中國政府和那些把主要精力放在爭權奪利方麵的將領們,更清楚日本國內發生的一切,並對此有著充分的認知和應對,我說得對吧?”


    安毅佩服地長歎一聲:“我就知道瞞不過石川君,說句實話,不管是田代、土肥原還是其他日本將領,在我眼裏都沒什麽,我最顧忌的還是石川君,你比起土肥原賢二、石原莞爾、板垣征四郎這幾個主張‘鞏固東北、穩定華北、步步為營、多管齊下’的將領更令我擔憂。


    “我這麽說,並非是你對我本人和我的軍隊有多了解,而是你對整個中國的過去、現在和發展趨勢,有著超出日本其他將領的客觀分析和預見力,更讓我擔憂的是,你的博學多才和穩健謙遜的性格,以及你的大局觀和對戰場敏銳的洞察力,很可怕!”


    石川浩一哈哈一笑:“安君,我們兩個,是否有點兒互相吹捧的感覺啊?”


    安毅也笑了:“還真有點那麽回事。”


    石川浩一停下腳步,幽幽一歎:“說真的,我非常不願意在戰場上與你相對,可是,以我目前的地位,根本無法改變自己的命運,日本軍隊的曆史很複雜,雖然派係沒有你們中**隊這麽多,但是同樣存在,而且日本軍隊更講究資曆和戰功,在這方麵皇室成員和旁支家族的將佐,都必須予以尊重,必須要嚴格遵循軍中的慣例行事。所以,我正在悄悄想辦法,盡量避免留在情況複雜的、已經成陸軍將領眼中釘的華北軍隊中。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明年春天我也許會再次返回關東軍,繼續擔任我曾經擔任過的獨立旅團旅團長職務。隻要能避開安家軍,我的仕途將會平坦很多。”


    安毅驚愕地凝視石川浩一,突然暢聲大笑起來:“石川君,我感覺你比我有趣得多,哈哈……這麽說,以後石川君的進攻方向就是山西了,對吧?”


    這下輪到石川浩一驚愕了,他望著安毅好一會兒,情不自禁露出個苦澀笑容:


    “安君,我越來越覺得自己的決定是對的,你太可怕了!我寧願躲得遠遠的,也不願在戰場上遇到你。”


    安毅感激地點點頭,拉著石川浩一的手,走向大樹下已經擺好的小酒桌:


    “石川君,無論在何時,我都會把你當成我的朋友,我甚至可以向你承諾,從不向日本人開放的川南,都歡迎你去做客。但是,隻要中日戰爭打起來,隻要你指揮軍隊向中**隊發起進攻,你就是我的敵人,這是大義,與我們彼此之間的個人感情無關。”


    石川浩一輕輕歎息,神色間極為傷感:


    “我明白你的感受,尊重你的意見。隻是,我和你一樣,都深愛自己的國家,一切隨緣吧!安君,我們不談這些沉重的話題了,今天難得一見,你我應倍感珍惜一醉方休才是,此次別離,下一次相見不知何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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