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六日淩晨兩點,位於陝西省西南部,北倚秦嶺、南屏大巴山的漢中城,萬籟俱寂。


    此刻,位於東大街上的懿德園,急促的腳步聲突然響起,豪華宅院東廂房寬大臥室的雕花大門,“嘭“的一聲被人從外麵撞開,一片晃動的手電光柱,齊齊照向古香古色的檀木大床。


    四名身穿迷彩冬季作戰服的敏捷漢子撲到大床前,如老鷹抓小雞似的將臥在暖被中睡得正香的漢中守備旅旅長韓琮赤條條地揪了出來,轉眼間壓在地上,雙手扳在背後輕鬆製服,床上的美豔女子嚇得飛快撐起上身,剛要張嘴驚呼,一支黑洞洞的手槍槍管準確地塞進了她的嘴裏。


    “別叫了,叫也沒用,整個院子都是我的人,城中軍營也被我軍包圍了,沒人來救你們。我們是南京中央政府領導的軍隊,彼此無冤無仇,不想傷害任何人……這位大姐,你還是老老實實地起來穿上衣服,光著身子讓我的弟兄們看著不文雅,很容易失神走火的。”


    第二路軍第一三六師特務團團長遲尚義望著花容失色的**女人,微微一笑,把塞在她小嘴裏的槍管收了回來,順手抓起床邊矮幾上的一堆衣服遞給仍然發愣的女子,忙活完的七八名特種官兵,呆呆地望著女子那豐滿白皙的**,猛吞口水。


    身材偏矮、體型敦實的遲尚義也不在意,收起槍走向被五六隻大腳踩在地上的韓琮,示意身邊弟兄把他的衣服找來,耐心等待身材魁梧、滿身酒氣的韓琮慌忙穿上衣服,示意一個弟兄搬來張椅子給韓琮坐下,凝視韓琮冒出怒火的眼睛,心平氣和地說道:


    “韓旅長,相互認識一下,本人姓遲名尚義,河北滄州人,原中央陸軍士官學校國術教官,現為第二路軍第一三七師特務團中校團長……”


    “啊?第一三七師?安家軍……你們的新任師長是‘飛毛腿’孫德勝?”


    韓琮豁然站起,無比震驚,看到周圍四五支中正式機關槍和美國柯爾特手槍對準了自己腦袋,下意識地緩緩坐下,眼中滿是驚怖絕望之色。


    遲尚義平靜地點了點頭:“不錯,我們孫師長此時正在城南機場,韓兄駐守機場的一個團已經被我們拿下,天亮時分恐怕我西南空軍的三十多架飛機就會到來。另外,漢中各城門目前已經在我軍掌控裏,城中軍營也在我們兩個旅的包圍之下,韓兄若是不相信,小弟這就和韓兄一起出去繞城走一趟。


    “放心吧,到目前為止,我們隻是在摸進城的時候,不得已殺掉了韓兄兩個想鳴槍報警的哨兵,其餘的俘虜官兵我們隻是暫時控製他們的人身自由,沒有加害,我們接到上級的命令是控製漢中,而不是消滅韓兄的部隊,更不願和力主抗日的第十七路軍弟兄結下仇怨。此次之所以悄悄摸進城來,純屬迫不得已,因為,我們安司令的校長還被扣押在西安城裏,沒辦法隻能出此下策,尚請韓兄海涵!”


    韓琮這下終於明白了,懿德園這棟寓所,是韓琮的私宅兼指揮部,如今老窩都被人家端了,其他地方哪兒還有什麽安全可言?當即戰戰兢兢地問道:“這位……不知不知遲兄有何條件?”


    遲尚義慨然回答:“我們真不願出現什麽傷亡據我所知,十七路軍和東北軍中不少將領都不願意打內戰,更不願意看到因蔣委員長被扣押,引來中央軍的大規模討伐,這種同室操戈親痛仇快的災禍,能夠避免就盡量避免吧,不知韓兄是否同意這個看法?”


    “那當然、那當然!我韓某人就不讚同張少帥他們劫持蔣委員長,這種以下犯上的事情,是每一個為將者最忌諱的勾當。”


    韓琮連忙回答,黑臉膛上露出幾許惱怒之色。


    遲尚義點頭微微一笑:“這樣兄弟我就放心了,韓兄,請你給城中大營和東麵六十裏的城固守備團去個電話,我們的三旅已經包圍了城固,不願意發動進攻,傷及雙方將士和城中無辜的父老鄉親。請韓兄說服那個叫霍博雄的團長主動放下武器,出城接受我軍整編,我們保證不為難任何一個放下武器的弟兄,想走的隨時可以走。”


    穿上衣服的女子驚恐萬狀地跑到韓琮身邊,使勁抓住韓琮的胳膊,顫聲哀求:“二哥,你可得救救我哥哥啊!千萬別打起來,他們那千把號人,大部分都是沒摸過幾天槍的莊稼漢,哪裏會是名震天下的安家軍的對手啊?”


    韓琮人長得粗魯,但是對自己的小妾倒是非常疼愛,站起來溫存地扶著小妾,長歎一聲:“燕子,你別慌,我這就給大舅哥去個電話,讓他立刻放棄抵抗,他麾下全是缺少訓練的民團,聽到炮響估計都得尿褲子,唉!罷了罷了,如今連我都落在安家軍手裏,整個漢中都沒了,小小的城固縣城還能折騰到哪兒去?安家軍素來是最講信用的,你別慌啊……”


    遲尚義頗為動容,大聲吩咐好好把韓琮的父母兒女送進來,最後轉向韓琮,不無歉意地說道:


    “韓老哥,難得你深明大義,此番得罪了!希望老哥別往心裏去,小弟在此給你賠罪!”


    “使不得,使不得!”


    韓琮連忙鬆開小妾,上前托住遲尚義的手:“我看得出,遲兄是個仗義的漢子,這事也不能怪遲兄,兄弟我也是扛了二十年槍的軍人,明白軍令如山、令行禁止的道理,遲兄千萬別往心裏去,隻是……不知安家軍如何處置我部四千餘弟兄?”


    遲尚義如實告知:“來這兒之前,我們安司令已經下達命令,隻要漢中弟兄們不抵抗,我們除了收繳彈藥、重武器和糧食之外,包括長短槍在內的其他一切物資均如數奉還,禮送韓兄和守備旅弟兄們北上返回本部,韓兄和麾下弟兄的財產也都可以自行帶走。”


    至此韓琮終於放下心來,抱拳致謝後立即走向客廳,也不和驚慌失措迎麵走來的父母兒女說話,拿起電話,下令城中大營官兵立即放下武器,嚴禁任何抵抗行為,隨後很快接通城固守備團的電話,坦率告知大舅子,自己已經成了安家軍的俘虜,漢中城已經被安家軍占領,命令大舅子放下武器出城,無條件接受安家軍的處置。


    韓琮打完電話,走向父母,在驚慌失措的二老麵前,恭恭敬敬地開解,言行中顯得非常孝順,把遲尚義和數十精銳看得唏噓不已,紛紛收起武器站得遠遠的。


    韓琮來到遲尚義麵前,苦笑一下:“遲兄,這下如你所願,一切均不成問題了,希望遲兄也信守諾言。”


    “一定,一定!韓兄請盡管放心,小弟這就去把我們孫師長接來與韓兄相見。”遲尚義說完就要領兵離去。


    韓琮叫住遲尚義,躊躇片刻,低聲問道:“遲兄,兄弟我慘敗而歸,肯定會被上峰追究責任,不過也不是什麽大事,之前包括我十七路軍司令部所有將帥在內,都以為川軍弟兄會置身事外,冷眼旁觀,不會主動和我們挑起戰火,所以也沒人想得到安家軍會穿過川軍的地盤攻上來,而且來得這麽快。隻是,有一事我想問問遲兄,安家軍是否也會和中央軍各部一樣,繼續逼向西安?”


    遲尚義想了想還是如實回答:“韓兄是個爽快人,而且是個令我們非常感動尊敬的孝子,所以小弟不願意在這種事情上欺騙韓兄。放心吧,我安家軍不會出兵攻打西安,隻會想盡一切辦法,和平解決問題,不過為了以防萬一,我們不得不做好最壞打算,此次並非隻有我一三七師上來,這個時候,恐怕我二十四軍顧軍長麾下的四十四師已經拿下了陝西東南部與鄂豫兩省交界的商洛,四十四師戰力如何,韓兄應該明白,商洛那個號稱一個師的暫編師隻有七千人,在四十四師兩萬五千將士的突然進攻下,不逃跑的話恐怕兩個小時內就會被徹底打殘,所以東麵已經沒有什麽懸念了。再一個,韓兄或許不知道,我們安司令與川軍數名將領之間的良好關係,比如劉文輝將軍、王基陵將軍、範紹增將軍,都與我們安司令交情深厚,沒有他們的鼎力支持,我們開拔也沒有這麽順利。如今,在我師身後,還有川軍五個師六萬友軍做後盾,這五個師今天就會開到川陝交界一線,隨時對我軍進行增援。”


    韓琮仰天長歎:“安家軍果然是安家軍啊!如此懸殊的兵力對比,實非人力能挽回!謝謝遲兄,兄弟我回去也能交差了!”


    十六日淩晨四點,南京,何應欽公館。


    從事變發生後就一直忙碌到今天下半夜的何應欽,感覺自己已經極度虛弱和疲憊,四十六歲的身體不知不覺間進入了衰退期,不再擁有當年東征西討北伐時的旺盛精力,特別是從去年開始,何應欽總有一種精力不濟之感,數日來艱辛的思考、不斷的會議、頻繁的出訪、接待絡繹不絕的投機者,其中兩次還秘密約見日本領事和武官,為尋求日本政府和軍隊的支持絞盡腦汁地談判,數日奔波承受著緊張沉重的思想壓力,如今又是一個不眠之夜,整個人幾乎到了心力交瘁的邊沿。


    雙眼發黑的妻子恭恭敬敬地給何應欽端來杯參湯,何應欽順手接了過來,無力地放到一旁,扶著桌子邊沿緩緩站起,低聲吩咐妻子早點兒入睡。


    沒有給何應欽生下一兒半女,隻能用小叔子女兒做養女的妻子心中淒然,上前輕輕拉著何應欽坐下,溫柔地給他按摩太陽穴和頭部。


    “報告!三哥,大事不好了!”書房外麵傳來弟弟何輯五焦急的聲音。


    何應欽緩緩推開妻子的手,扣上軍裝扣子,吩咐何輯五進來,看到何輯五驚慌失措帶著一陣風跑到自己麵前,不悅地瞪了何輯五一眼:“何事如此有失斯文?”


    何輯五已經顧不上那麽多了,趴在寬大的桌麵上,哀聲急報:“三哥,大事不好了,穀正倫勾結安毅,突然招來安家軍第十六師兩萬餘人開進南京城,與衛戍部隊、憲兵部隊一起聯合行動,一下子便控製了全城各軍政機關、車站、碼頭、電台、電報局、各方向出城檢查站和各條街道,各渡口輪渡全部被安家軍控製,除平民外的任何車輛和軍人,均不準渡江,每一條大街上全都是全副武裝的巡邏官兵,就連力行社的車輛也被強行扣下檢查,更令人震驚的是,十六師師長王敘倫竟然率領一個營的精銳官兵,強行進駐丁家橋中央黨部,把他們的所謂臨時指揮部,架設在中央黨部大廳裏,種種惡行,令人發指啊!”


    “什麽——”


    何應欽猛地跳了起來,隻感到腦袋轟然炸響,胸腹中騰起的驚恐和憤怒不斷翻湧,壓迫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三哥、三哥——”


    何應欽身軀晃動幾下,扶著桌子吃力地站直,突然發出一聲竭斯底裏的怒吼:“反了!反了!快報告馮玉祥,報告林主席,立即開會……他娘的安毅,不經軍委調動公然進兵南京,他這分明是公然造反啊——”


    “三哥息怒啊!身體要緊……”


    何妻嚇得睡意全消,滿臉恐慌,上前抓緊何應欽的手臂,連聲安慰。


    何應欽衝著無比驚恐的何輯五,大聲質問:“賀衷寒呢?鄧文儀呢?他們自信滿滿可以絕對控製的八十七師呢?還有駐守軍校的警衛團,為什麽不反抗?你負責的下關大營新編旅又在幹什麽?”


    何輯五慚愧地低下頭:“下關大營的八十七師最先被繳械,那幫黃埔七期、八期的軍官,都是安毅的學生,聽到憲兵司令部的人宣讀安毅的電令,很多人都嚇得不敢動彈了,而且張治中親自坐鎮下關,嚴令黃埔軍官不得妄動……賀衷寒來電話告急,詢問接下來該怎麽辦?現在他們還在等三哥的命令,中央軍校那邊暫時沒有消息傳來……”


    “膽小鬼!蠢貨!都是一群飯桶——”


    盛怒下的何應欽雙手突然揮動,桌麵上的蔘燙、筆筒和文件掃落一地。


    “嘩——劈裏啪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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