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越來越厚,大畫舫遊弋半個湖麵,回到錢王祠旁的小碼頭。


    沈鳳道三人率先下船,酒色酡紅媚眼如絲的卡普蘭摟緊安毅的手臂走下碼頭,安毅看到辛欣和黃紹竑也跟著下來,剛要說句請留步就發現情況有異,會心一笑盛情邀請大家一起回去喝茶聊天。


    大畫舫緩緩離開小碼頭,船上的兩名小歌妓和一位四十多歲的漢子——辛欣的二叔久久佇立,目送遠去的客人和從未跟隨客人離開的辛欣,小歌妓神色複雜地詢問二叔怎麽了?二叔幽幽一歎,說恐怕我也要回老家頤養天年了,說完便轉身進入底艙。


    次日上午,冬日難得的暖陽普照大地,湖麵上遊船穿梭,傳來陣陣悠遠的絲竹聲。


    安毅睜開朦朧的眼睛,典雅而又陌生的臥室裏空無一人,唯剩枕邊散落的一絲金發和錦被上的獨特香韻。


    洗漱完畢,安毅穿上筆挺的呢子製服,對著鏡子略作整理,摸摸頭上的短發,端正地戴上帽子,信步走出臥室。


    來到樓前寬敞的空地上,安毅眯眼仰望潔淨的天空,再把目光投向寬闊的西湖湖麵,看到沈鳳道與黃紹竑的副官長並肩漫步在湖畔,自己的侍衛站立在院子各個不顯眼的位置,唯獨沒有看到黃紹竑和卡普蘭的影子。


    安毅想了想,邁開大步向湖邊走去,行至中途看到黃紹竑和卡普蘭從南麵的湖畔小道走來,隨即改變方向迎上去。


    卡普蘭歡快地迎上安毅,拉著安毅的手低聲詢問睡得好嗎?安毅臉上一熱,笑著一把摟過她健美的腰肢,轉向黃紹竑,好奇地問:“大哥,你怎麽把人送走了。”


    容光煥發的黃紹竑自得一笑,隨即禮貌地向卡普蘭提出請求:“我借你男朋友幾分鍾,可以嗎?”


    “當然了,嗬嗬……我也得上去收拾東西,今天需要陪同周崇安先生趕赴上海,送走我的朋友們,然後才能到您的武漢去參觀采訪,但願春節我們能在敘府見麵,我要到我姐姐那裏過中國的新年。”


    卡普蘭吻了安毅一下,興衝衝地返回小樓。


    黃紹竑看得有趣,嗬嗬直笑,安毅搖了搖頭,掏出手絹擦擦臉,與黃紹竑一起走向湖堤。


    黃紹竑望著西湖上來往穿梭的畫舫,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轉過頭問道:“賢弟,給我在敘府弄套房子可以嗎?”


    安毅立即明白過來,毫不遲疑地答應:“恭喜大哥啊!小弟正愁該送些什麽新年禮物給大哥呢,這樣吧,小弟在敘府翠屏山下有棟小別墅,古樹成蔭翠竹延綿,風景很好,可盡覽三江,俯瞰敘府全城,而且坡下就是敘府最繁華的花園街,周圍相鄰的四棟別墅分別是黃埔師兄戴雨農、中央軍中知交辭修兄、銘三兄和墨三兄所有,大哥若是不嫌棄的話就收下吧。”


    黃紹竑大喜過望,大手搭上安毅肩膀:“愚兄就不客氣了,哈哈!猶太移民的事我已反複權衡過,徳公和健生、以行不會拒絕,借個道送一送能獲得千萬元報酬,誰不願意幹啊?何況如今廣西也和川南、鄂西一樣,看到中日大戰一觸即發不可避免,已經開始大力擴軍,如此一來武器裝備和軍餉就成了大問題,千萬元省點用能裝備兩個滿員步兵師!如今全國最大的兩個兵工廠都在你管轄之下,全國最大的軍服廠、汽車廠和軍用輔助件生產廠也都在川南和湘西,誰都得看你臉色行事,徳公他們會很好權衡的,即便出了事,有你在前麵頂著,他們怕什麽?”


    安毅高興地點點頭,從兜裏掏出張支票:“大哥,這張五百萬法幣的支票,請大哥帶給徳公,算是小弟代為支付的首期保證金。春節過後,小弟立即運去五百萬的武器裝備,猶太移民將會在三個月內陸續乘船到達欽州港,小弟會派出專人負責前往接洽運作。等移民計劃進行完畢,小弟立即奉上剩下的一千萬,如果到時候法幣貶值,徳公想要美元或者武器裝備都可以,盡管開口向我要。”


    黃紹竑接過支票掃了一眼,隨手放進上衣口袋:“這下大哥我可就理直氣壯了,支票一揚省去很多口舌,哈哈!放心吧,這事兒包在我身上。”


    “給,這是大哥應得的。”


    安毅變戲法似的,又塞給黃紹竑一張支票。


    黃紹竑愣了一下,看到花旗銀行支票上特有的熟悉圖案和數字,驚訝得慌忙停住腳步,連連搖頭:“五十萬美金……賢弟,這也太多了吧?大哥隻不過跑跑腿,哪裏需要你如此重謝,拿回去……”


    “打住!收下!”


    安毅嚴肅地望著黃紹竑:“大哥千萬別和我見外,小弟曆來奉行的是‘有錢大家賺’的策略,這筆錢是大哥應得的,不要再和我客氣了,今後需要仰仗大哥的地方還多著呢!這幾年你要政績要名聲,省主席做得非常好,黨內各派和軍中上下都佩服你兩袖清風,可這年頭做個清官不容易,兩個嫂夫人一個在家鄉撫育兒女,服侍高堂,一個在香港陪同兩個侄子念書,動一動都需要錢,兼之你交際頻繁,家裏時常高朋滿座,僅靠中央每月下發的那點兒薪水和微薄的車馬費,根本就難以支撐,手頭寬泛點兒有何不好?


    “還有,小弟先告訴你個內部消息,委座打算過年後給參謀總長程頌公換個地方,反正程頌公早就不願幹有名無實的總參謀長職務了,小弟估計得重新擔任副總參謀長,主管軍事及各軍整理事項,監管全國新兵招募和分配,大哥不是想建立一支完全屬於自己的警衛部隊嗎?等小弟上任後,就給大哥弄一個保安師的編製,從中央軍費開支中支援大哥一批武器裝備,中低層指揮人員不夠的話,就讓你的參謀科和衛隊那幫人回敘府士官學校,找他們的教育長張天翼,弄一批應屆畢業生回去充實部隊,名為保安師,但一定得按甲種師標準來裝備和訓練,否則這仗打起來,再準備就來不及了。”


    “賢弟……你讓大哥怎麽感謝你才是……”黃紹竑看了看手裏仿佛有千斤重的支票,再看了看安毅那誠懇的眼神,一時間兩眼通紅,感動莫名。


    安毅笑道:“自己弟兄用不著謝,對了……辛欣何時動身去敘府?她在杭州的家當,是不是需要處理一下?還有,她用不用回一趟老家?這些事你得幫她出出主意才行,唉……如此癡情女子,如今少有了,五年前**一夢,竟然想你想到現在,難得啊!既然兄長喜愛,就不要一錯再錯了,小弟真不願看到你提起水妹子時的痛苦。”


    黃紹竑老臉微紅:“唔我已經安排好了,等會兒你讓杭州站借給我一輛車,我派陳副官和另一名侍衛護送辛欣回老家,讓她在家和父母家人兄弟姐妹好好過個團圓年,春節後我親自去接她,然後送到敘府。她想做個民樂教師,到時候看能不能如願。”


    “這有何難?就去敘府童子軍校任教,我的成百上千義子義女都在裏麵,能獲得辛欣這個民樂高手點撥,是他們的福氣。”安毅愉快答應下來。


    黃紹竑再也沒有半點兒扭捏,拉著安毅往回走:“那麽,我回武漢之後略作安排,即返回南寧,最多停留一周,事情談好後立刻給你消息,你最好能親自飛一趟南寧,與徳公、以行他們簽個協議,順便商量一下局勢和兩軍交流事宜,畢竟形勢越來越嚴峻了。事情辦完,我就得回武漢公幹,節後再到敘府和你好好聚一聚,順便看望弟妹和幾個侄子。”


    “行啊,你也不用再麻煩了,就坐我的飛機吧,到了武漢放你下去,省得你一路輾轉。”


    安毅當即吩咐林耀東,把停在院子裏的那輛懸掛軍委牌照的大越野車交給陳副官,然後準備一下直接趕往機場。


    看到身穿軍裝氣度不凡的陳副官接過鑰匙,和另一名上尉一起走到黃紹竑身邊接受命令,安毅也放下心來,對黃紹竑的周到安排很滿意,有陳副官和黃紹竑的心腹侍衛驅車陪同辛欣返回老家,多多少少能給飄落紅塵的辛欣在鄉親鄰裏中掙回點兒麵子,不至於令她家人太過遺憾和擔憂。


    專機在武昌機場降落,停留片刻,隨即再次起飛,到達敘府已是中午一點。安毅沒有下飛機,而是耐心等候飛機加油,與聞訊趕來的空軍參謀長林飛等將校聚在一起談論,大約過了一個多小時,再次登機飛赴昆明。


    一個半小時後,專機徐徐降落,朱培德、李鴻祥、盧漢、詹煥琪、朱世貴等雲南省主要軍政官員已經等候在停機坪上。


    彼此親切見禮完畢,一群人盡數進入機場指揮部會議室。安毅喝完一杯茶,立即拿出從蔣介石手裏轉來的文件,向大家通報:


    “中英會勘滇緬南段界務委員梁宇皋、張祖蔭聯名向中央政府蔣委員長訴苦,下麵我讀一下…….”


    安毅讀完,放下文件:“國家積弱如斯,真可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我們的官員麵對列強時表現出來的軟弱和退讓,讓我們的國家民族吃盡了苦頭,很多本來屬於我們的國土,無聲無息中就給劃出去了,根本就不敢堅持原則,堅持立場,更不敢把事情的真相告訴國人,東三省退讓,外蒙退讓,川藏邊界不管不顧,如今咱們滇軍將士拋頭顱灑熱血犧牲了數千軍民,好不容易打了個反抗侵略者的大勝仗,讓頹廢了百年的軍心民心重新振奮,可如今為了什麽所謂的大局,竟然還要選擇退讓,我們有何麵目去見全國人民,有何麵目麵對兩千萬雲南各族父老鄉親?


    “今天我安毅就說句得罪的話,在這件事情上我對雲南省政府很不滿意,為什麽要給中央那幾個在大家麵前趾高氣揚、在英國人麵前卻搖頭乞憐的人那麽多麵子?省政府僅僅派出兩個科員參加劃界小組,而且根本說不上話,怎麽能夠切實地保護雲南人民的利益?怎麽能保住雲南軍隊和領導人的麵子?如果再不果斷插手爭取主動,全**民得知真相之後,我們會被千萬人民戳脊梁骨的!”


    朱培德驚愕地望向激動得臉色通紅的安毅,李鴻祥和盧漢等人第一次看到安毅發火,也都大吃一驚。


    安毅冷靜下來,隨即道歉:“對不起,我情緒有些失控,因為目前的劃界工作,實際上已經嚴重觸犯了我們國家和民族的利益,是對我們滇軍、西南各軍尊嚴的踐踏,我一時間無法穩定心情,請諸位前輩和同仁原諒。


    “在此我要強調一下,滇南二十六軍和警備部隊、民族自衛隊目前占據的幾百平方公裏緬甸土地,在西線和中線沒有完成令人民滿意的劃界工作之前,與英國人之間沒有任何商量之餘地,隻要劃界小組敢進入滇南軍民控製的地區,就會受到各族民眾的無情聲討和圍攻,英國人如果敢動手,我們就狠狠地揍他娘的,出了事情由我安毅來頂著!完畢。”


    眾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打破眼前這種尷尬沉悶的氣氛。


    李鴻祥轉向臉色發白的朱培德,幽幽一歎:“益之兄,我們失策了,不應該對中央政府的錯誤決定進行妥協,再不拿出點兒辦法,恐怕真要落得個千夫所指的下場,全國各界都會把我們罵成賣國賊,史書上也會留下千古罵名!”


    朱培德站起來,虛心地接受意見:“是啊是啊!失策了,對待中央和英國人,不能總是一團和氣,否則別說全國民眾,就是我滇軍二十萬將士,恐怕也都會怨聲載道的,滇西一戰數千軍民屍骨未寒,為的不就是保家衛國嗎?


    “唉……諸位,現在咱們就立即返回市裏,召開軍政擴大會議,致電中央政府,要求立即停止勘界工作,沒有我們雲南省政府和各界代表的參與和決定,就不承認所謂的聯合劃界小組的勘定界線,否則真要被罵娘的!”


    眾人齊聲附和,觀點驚人一致。


    安毅臉上感激,心裏卻對給自己出這個主意的朱培德敬佩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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