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笠吐出口煙霧,看到與沈鳳道說話的安毅轉過來,不失時機地指指茶幾上的報紙,神秘地笑道:“小弟,這是你派人幹的吧?”


    安毅苦笑一下:“大哥是明知故問,瞞得了別人,還能瞞得了你啊?”


    戴笠搖了搖頭:“我就知道是你的手筆,沒有人比你更狠了,十年來,隻有投誠我們的顧順章一家老小數十口被滅門,再也沒有發生這等震驚中外的惡性報複事件,恐怕日本人要暴跳如雷了。”


    安毅長長地歎了口氣:“唉,還是沒有斬草除根啊,如今林家還剩下一個人活著,就是那個投毒的岷江酒樓大廚林運祥的獨生子,可惜他仍在日本留學,隻有等他回來才能清理幹淨了。可惜……小弟真沒想到,日本人如此陰毒,竟然在六年前就派遣林運祥潛伏至敘府,細細一想,讓人毛骨悚然啊!若非小弟命大,得蒙一幹娘子軍陰差陽錯地搭救,大哥你早已趕赴敘府,在墓碑前為小弟焚香燒紙錢了。”


    戴笠微微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他知道安毅險之又險地躲過一劫,也知道安毅對敵人的冷酷和可怕,聽了安毅如此坦誠的話,不再說什麽,而是低聲提醒安毅:“要是校長知道事情的原委,你該如何解釋?”


    “放心吧,哪怕校長知道了,也不會問小弟的,他知道死去的八名白俄教官對我們有多重要,從某種程度上說,這八名白俄教官,其實也是校長的麾下,他能不痛心疾首嗎?倒是大哥你,需要把你的推斷迅速報告校長,否則校長會認為你我串通一氣,互相包庇。”安毅毫不在意地回答。


    戴笠咧嘴一笑:“你這家夥,我算是服你了……對了,如果可以的話,借給我幾個人,華北那邊的鋤奸行動需要加快加強才行,華北各地的大漢奸越來越猖狂了,校長為此罵了我一回,說我動作太慢,效率全無,可是我們這邊任務繁重,執行任務的人手遠遠不夠,我也是巧媳婦難做無米之炊啊!”


    “大哥,你不會直接到保定找胡子嗎?他麾下高手如雲,借給你十個八個人手又如何?大家都在軍隊係統,你隻需下個公文即可,名正言順,怕什麽怕?”安毅搖搖頭回答。


    戴笠眼睛一亮,非常高興:“有你這句話大哥就放心了,哈哈!不瞞你,昨晚愚兄把天津站兩個隱藏多日的好手調到了北平,在日本駐屯軍扶持的北平漢奸商會的酒宴上,成功刺殺了一個姓侯的漢奸會長。我行動人員混入宴會大廳,向那個姓侯的大漢奸連開五槍,那個大漢奸隨身保鏢武功高強,舍身救主,在身中三槍的情況下,還能用筷子殺死我們的行動人員,布置在外圍的日本特務反應迅速,我們行動組四個人三死一傷,損失可謂慘重啊!”


    安毅有些難過地點了點頭,隨後突然醒悟過來,猛然跳起:“什麽?你說什麽?你剛剛說你派人刺殺誰?姓什麽?”


    “姓侯的北平商會會長啊,全名叫侯五亮,這個狗漢奸臭名昭著,壞事做盡,深得日本人的器重咦,你怎麽了?臉色怎麽這麽難看?”


    “完了——全完了——”


    安毅臉如白紙,全身氣力仿佛一下子被抽光一樣,無力地坐了下去


    上海法租界江南路十六號別墅裏,已經與名噪天下的大漢奸侯五亮離婚的陳靜,伏在床上,失聲痛哭,侯五亮的母親緊摟著兒媳的身子,泣不成聲。


    一家人怎麽也沒料到,登船前往美國的前一天,竟然會接到侯五亮遇刺的消息,要不是上海的報紙大肆宣揚,侯家老小恐怕至今仍然被蒙在鼓裏。


    一個月前,常年與日本商社密切合作的年輕富商侯五亮,受到日本軍方控製的各界漢奸組織和漢奸商會的邀請,欣然帶著妻子出席親日的冀察政務委員會舉行的聯誼酒會。在宴會上,侯五亮的妻子陳靜沒有一絲笑容,對王克敏、齊燮元和所有日本人都沒有好臉色看,侯五亮領著老婆介紹給一個個中日名流之時,陳靜高高抬起頭,不屑一顧,臉上滿是痛苦和憂憤之色。


    北平三井商社社長很不高興,當著數十平津政府官員、商界名流和日軍代表的麵,嚴厲地批評侯五亮沒有教育好自己的妻子,近年來倍受陳靜冷嘲熱諷的平津商會富紳立刻隨聲附和,有人悄悄對一旁冷眼旁觀的日軍北平特務機關長說:侯五亮的老婆曆來不與皇軍合作,今年來多次與丈夫侯五亮發生激烈爭吵,侯五亮的商社店鋪幾乎每一次都被平津的反日遊行學生衝擊打砸,這個陳靜也就頻頻發作,三年來多次離家出走,跑到上海租界居住,屬於那種眼高於頂、非常固執的悍婦。


    侯五亮連聲向中日名流道歉,不時嚴厲警告身邊的妻子不要胡來,可陳靜忍無可忍之下,大吼一聲:“你要做漢奸你自己做,我們一家不想和你一起走上絕路!”


    侯五亮當即惱羞成怒,從來都讓著老婆的他猛然揮起一掌,“啪——”的一聲脆響過後,陳靜橫摔地上,艱難地掙紮撐起身子,不可置信地抬起頭望向侯五亮,挺拔俊秀的鼻子和顫抖的櫻唇,鮮血流淌。


    全場為之一片寂靜,好一會兒,陳靜才淚流如雨,失聲痛哭,搖搖晃晃站起來,抬起擦破皮的手,顫抖地指著滿臉後悔卻又裝出一副惡狠狠樣子的侯五亮,悲泣中竭斯底裏地喊出一聲“我永遠不會原諒你”,隨即捂著臉,跌跌撞撞衝出王府大飯店。


    次日,陳靜決然離開了侯五亮,與侯五亮的父母一起登報宣布“與侯五亮脫離關係”,一家人一把鼻涕一把淚登上南下的列車,從此再也沒有給侯五亮任何的挽回機會。


    平津輿論一片嘩然,各界愛國人士和學生、市民紛紛對投靠日本人甘當走狗的侯五亮聲討抨擊,大罵侯五亮是數典忘祖的經濟大漢奸,曆數數年來侯五亮與日本侵略者同流合汙坑害國民、傾銷日貨走私白銀甚至走私販毒的累累罪狀。


    侯五亮為此痛苦很久,連續三天沒有到漢奸商會露麵,華北各大漢奸和日本各大商社的頭目紛紛前來拜訪安慰,給為了“東亞大共榮”做出巨大貢獻、犧牲了巨大利益的侯五亮鼓勁打氣,勉勵侯五亮振作起來,繼續為“中日提攜”、“經濟合作”承擔重任,此後不斷邀請侯五亮出席各種宴會和日本人開設的高級妓院。侯五亮也逐漸振作起來,開始了一麵拚命賺錢、一麵聲色犬馬的大漢奸生涯。


    而此時的陳靜和侯五亮的家人萬分悲痛,卻隻有陳靜知道侯五亮的重要而秘密的使命,此刻驚聞侯五亮遇刺生死不明,陳靜的一顆心幾乎破碎,侯媽媽一麵痛罵自己的兒子罪有應得,一麵摟住受罪的兒媳,哭泣安慰,悲呼“到了美國如何向老爺子和孫子交代”。


    可是哭歸哭,開弓沒有回頭箭,侯五亮的命運似乎早已經注定了


    北平日僑醫院,特護病房。


    日軍駐北平特務機關長、領事館參讚、日本商會會長等活躍人物靜靜站在病床前,傾聽醫院院長的病情介紹,得知侯五亮剛剛脫離危險均如釋重負深感慶幸。


    肺葉被射穿、左肩胛骨射斷的侯五亮一直是日本特務機關重點考察的對象,數年來通過上海、廣州、杭州等城市,為日軍特務機關提供了一批又一批青黴素等特效藥,僅僅用兩年時間,就將日貨賣到華北各地和山西河南等地區,從去年上半年開始,又積極勤懇地為幫助日本商社收購白銀走私出境,侯五亮的財富也隨之迅速增長,成為平津地區商界的後起之秀,同時也獲得日軍和日商的青睞與幫助,早早就進入日本特務機關的視野,定為日軍特務機關重點培養扶持的對象。


    在日本人和平津商界眼裏,侯五亮的商業才華傑出,對市場擁有敏銳的洞察力,層出不窮的商業手段,往往令人耳目一新,而且侯五亮沒有任何的政治立場,有錢賺他就興致盎然,不擇手段,根本就不管什麽國貨日貨美國貨,隻要賺錢他就敢幹,而且幹得非常利索,非常出色,唯一的缺點就是有些懼內——侯五亮非常愛自己的老婆孩子,數年前發跡之初,就不惜重金把老婆孩子送到美國,接受最先進、最科學的教育。


    隨著財富的迅速堆積,侯五亮也和平津地區商界的老狐狸們一樣,來了個狡兔三窟,為避免華北戰火紛飛造成的不必要損失,不但在上海斥巨資購買房產,還慷慨地把家族成員的孩子們送到上海教會學校讀書,隨後不惜金錢,送往條件更好的日、英、美等國留學,要不是中日關係緊張日本驅逐中國學生,侯五亮家族的六名年青一代也不會轉往美國繼續深造。


    但是,侯五亮也因他的漢奸行為付出巨大代價,數年來一直成為中國大多數人所不齒的奸商,從大批經營日貨、被愛國學生打砸焚毀店鋪開始,逐漸發展到背上漢奸的罵名,再到最後聞名平津地區乃至整個北方的商業大漢奸,最後終於為自己引來殺身之禍。


    還好,侯五亮花巨資請來兩名河北武林界的敗類,這兩個武功高強卻目不識丁的保鏢多次讓侯五亮化險為夷,但是最終仍然沒有逃過一劫,兩個保鏢都中彈受傷,如今正躺在侯五亮隔壁的病房裏。


    但是,這次幾乎是一擊必殺的絕命刺殺,也終於打消了日本特務機關的所有懷疑,結束了對“最有培養前途的商界巨子”重重考驗,從侯五亮遇刺後十分鍾開始,擔任侯五亮保衛重任的,已經是日本北平特務機關派出的日本高手,包括侯五亮遍布平津地區的所有產業,也都在日軍的有力保障之內。


    可是,侯五亮的遇刺把安毅害苦了,出於保密需要,侯五亮的身份被列為安家軍最高機密,因此,安毅沒有向中央黨部黨務調查局和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透露侯五亮的真實身份——總參謀部第四廳少將副廳長兼北方站站長。安毅也根本就沒想到,戴笠領導的軍統北平站外圍組織“抗日鋤奸隊”,會遵照戴笠的命令,刺殺“北平漢奸商會會長”侯五亮,弄得安毅大驚之下叫苦不迭,不得不把戴笠拉出院子,在無人靠近的大樹下,將侯五亮數年來忍辱負重,一步步打入日軍內部的機密如實通報。


    戴笠聽完頓時傻眼了,一張長臉白了又紅,紅了又白,白了又青,急劇變幻,最後倒吸口涼氣,低聲詢問:“小弟,你到底還有多少秘密瞞著大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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