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外的下關至采石頭一線,人潮洶湧,汽笛聲聲,長達八公裏的長江沿岸各碼頭,進入了緊張狀態。


    從南京以及周邊地區拆下的大量機器設備、原材料、古董字畫等各種物資,源源不斷地裝上一艘艘大小貨輪,京城屈指可數的三個客運碼頭上,人潮湧動,擁擠不堪,提前警醒過來的地主和中產階級,似乎已經聞到了戰爭硝煙的味道,開始全家西遷,或者因要處理房產、地產和理清債務糾紛,幹脆先把家中老弱婦孺送到安全的西部地區,避免後顧之憂。


    數艘懸掛著青天白日滿地紅旗幟的小型巡邏快艇,沿江上下穿梭,江中遊弋的一艘百噸炮艇上,身負撤遷重任的安毅端起望遠鏡,逐一觀察繁忙的碼頭,嘴裏不時低聲稱讚衛戍部隊官兵的嚴密組織和高效工作,弄得站在他身邊的衛戍司令穀正倫自豪不已。


    這已經是大規模執行軍工企業、國有民用機械製造企業、大型民族工業企業、大型礦山采礦機械執行總體搬遷任務的第八天,自南京以下的長江沿岸各大城市,幾乎在同一天開始戰爭前的大規模戰略搬遷。十天前,對於中央下令搬遷依然猶豫不決甚至無動於衷的江浙閩一線的民族工業企業,突然看到國有企業快速行動起來,整體拆卸打包西遷,緊接著龍頭企業江南企業集團、川南企業集團突然發布撤退公告並立即付諸行動,所有的民族企業主和大資本家們立刻意識到戰爭即將來臨,不用動員就自覺跑到各地政府登記申請,獲得中央資源委員會同意後立即開始進行生產設備的拆除打包等工作。


    短短數日,整個長江中下遊地區就有三十七家大中型企業獲得政府免費提供的貨輪,根據業主願望,將機器設備和生產資料等盡數運往湖南、四川、雲南和陝西等西部地區,避免遭受戰火的波及。


    由此而引發的戰爭恐慌,迅速擴大到全國,日本軍隊和使領館官員,對於中國政府突然展開的大規模工業戰略轉移,目瞪口呆,惱火不已,竟然怒斥為“中國對日本的極度惡意行為”,“是對善意和平的日本政府和軍隊肆無忌憚的詆毀和汙蔑”。對此,南京外交部非常厚臉皮地解釋為“經濟戰略布局的需要,純屬中國政府的重大經濟調控,充分利用西部地區的資源發展民生,並非是針對任何一個國家”。


    於是罵歸罵,說歸說,大規模的工業戰略轉移,依然如火如荼地進行。


    作為這一戰略任務總指揮的安毅,以“中央資源委員會常務副主任”的名義,征集了長江流域所有的民用輪船投入其中,江南集團長江航運公司的八十餘艘大小客、貨輪,則負責整個戰略轉移的核心部分,中央海軍長江艦隊負責湖口至長江口的安全護衛任務,湖口以上,則由安家軍的長江上遊江防部隊負責,蔣介石給予的獎勵是江防總司令路程光中將加上將銜。


    這十天來,安毅走遍了上海到鎮江之間的每一個碼頭,理清了所有關係,再次回到南京坐鎮指揮,力爭不讓一分資源、一件機器落到日本人手裏。


    盡管白崇禧和陳誠再三請求把安毅調往廬山,一同審核總體戰略計劃,但是蔣介石始終沒有答應,不但蔣介石沒有答應,出巡一圈江南各省再次返回廬山的國家主席林森、軍委副委員長馮玉祥等元老也不答應,在他們心目中,如此大規模的戰略搬遷,多達上千艘大小貨輪的征集、指揮、行動等等繁雜龐大的事務,除了安毅領導的安家軍司令部參謀集體,除了安家軍的高執行力之外,任何人、任何集體都沒有這種經驗和高效率。


    一句話:除了安家軍,沒有任何部門擁有如此豐富的經驗,也無法有序高效地完成這一重大曆史使命。


    肅立在船舷邊沿的安毅,心情沉重,百感交集,望著眼前驚慌失措的民眾,他感到非常的內疚,一種無力感久久盤旋心中,揮之不去。他非常清楚,當自己在指揮這場被歐美媒體稱之為“本世紀全世界最大一次搬家”的工業戰略轉移之時,北方的天空已經戰雲密布,暗無天日。


    “司令,胡適先生代表平津高校聯合會,致電指揮部,感謝我軍將士不遠千裏,順利護衛各高校師生和故宮博物館物資安抵後方,同時再次懇請司令,盡可能優先運送平津各高校師生和教學設備前往長沙。事關重大,屬下沒有即刻回複,一切還得請司令定奪。”副總指揮路程光低聲報告。


    安毅皺了皺眉,輕聲問道:“胡適先生一行還在廬山?”


    “是啊,目前全國教育界代表三十餘人都還在廬山請示委座,估計一時半會兒還難以趕至南京或武漢,與自己的師生匯合。”路程光身邊的參謀長穆追憶回答。


    安毅眼睛一瞪,非常惱火地道:“難道他們一直不考慮我的再三建議?數十萬師生分批前往雲南昆明和咱們下轄的昭通兩地,不是更好嗎?至少以後不用露宿荒野,如果這時仍然堅持前往長沙安頓,到時候又要再搬遷一次,豈不更麻煩,更勞民傷財?”


    路程光萬分無奈地搖搖頭,蓄起漂亮小胡子的穆追憶也不敢接話,憲兵司令穀正倫見狀,笑著開解:


    “老弟豈不知道文人們的頑固執拗?他們怎麽可能有老弟如此深遠的目光和危機感?哪裏明白如今日本的新式戰機,已經可以轟炸一千公裏內的目標?不過從另一個角度看,這些師生置於日軍的直接威脅,未嚐不是對我們軍隊形成一種動力,迫使我們不得不在前線拚命流血,保護我們國家的希望和未來。算了吧,那些文人不見棺材不掉淚,哪怕我們再三解釋,也於事無補,你重任在肩,日理萬機,何必為此耿耿於懷?就由得他們去吧,到長沙更好,隻需通過水運運到南昌或者武漢,把他們放下來讓他們自己走一段即可,還能節省運力,投入到其他重要物資運送中去。”


    安毅有些黯然地搖了搖頭:“既然如此,隻能由得他們了……程光,替我給胡適先生一行複電,就說我安毅答應他們的請求了。”


    “是!”


    路程光精神一振,快步走向指揮艙。


    這時安毅叫住了他:“追憶,你發完電報後,馬上乘上巡邏艇去一趟浦口,見一見平津高校聯合會的師生幹部們,告訴他們第一批一萬五千人可在今天下午四點鍾登船,命令浦口兵站盡可能多地為師生們準備好幹糧和常用藥品,醫療隊要配備到每一艘船上。其他未盡事宜,你自己斟酌處理吧。”


    “是!”穆追憶先走向船頭,吩咐信號兵去招巡邏快艇,然後再次跑向指揮艙,向胡適等教育界代表複電。


    穀正倫一臉苦笑,舉起望遠鏡,仔細望向繁忙的下關碼頭,心裏也和安毅一樣,七上八下,唏噓不已。


    半月來,華北的緊張局勢一直在牽動所有中**人的心,上個月初還在信誓旦旦宣布決不撤離平津、與國土共存亡的各大高校教授及校長們,沒過幾天就在日軍不斷響起的演習炮聲和槍聲中動搖,終於徹底放棄和平幻想,迅速聯合起來,在中央政府協助下,開始了史無前例的大撤離,搶在戰火燃起之前,經平漢鐵路源源南下。


    令人悲哀的是,平津高校的整個南撤行動,並沒有得到冀察政務委員會的支持和幫助,數十萬師生眼含熱淚,告別母校,在二十九軍官兵無比同情、卻又愛莫能助的痛苦注視下,依依不舍地離開華北,要不是第十七軍軍長胡家林以蔣委員長的名義派兵協助,緊急征用專列運送一批批師生南下,還不知道會有多少師生餓倒病倒在漫長的南下路途中。


    即便是這樣,仍然有數以萬計的師生走散,至今依然沒有到達南京和武漢兩個聚集地,師生們終於深切體會到國家積弱流離失所的悲痛與無奈,再也沒有人高呼一句“要民主、要自由、要人權”的口號,喊的最多的一句話是:要吃飯。


    值此大戰行將爆發的關鍵時刻,安毅和沿途各軍將領一樣,都非常希望吸收南下的青年學子進入軍隊中。


    這些有文化、守紀律的青年,一旦加入軍隊,所產生的積極作用非常巨大,但是南京政府考試院和中央黨部在蔣介石的再三命令下,聯合下文,聲稱知識青年是國家的希望和未來,不到最後關頭,嚴禁各軍征召青年師生入伍,違者將予以重罰。


    安毅非常理解蔣介石的考慮,對此命令嚴格執行,但還是有數以千計的愛國學生毅然加入各部隊,穿上軍裝,扛起鋼槍,捍衛國家和民族的尊嚴,這其中收獲最大的是胡家林第十七軍,悄悄吸收了趕都趕不走的三千二百餘名男女青年,並將這些熱血沸騰、心中銘刻國仇家恨的青年學子組織起來,經鄭州轉隴海線開赴楊斌擔任行營主任的漢中,開始接受嚴格的、高強度的正規軍事訓練和政治教育。相信當他們上戰場時,已經是一名合格的戰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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