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時分,北平城東傳來激烈的槍炮聲,讓正在與胡家林、黃應武等人告別的安毅十分驚訝。林耀東立即驅車前往開槍地點,十餘分鍾後來報,警備司令部在東單菜市場附近發現一股流竄的流寇,與之發生激烈的槍戰,現場擊斃嫌犯六名,由於對方裝備了兩挺捷克式輕機槍,還有一具迫擊炮,導致圍攻的十二名警備司令部的將士陣亡。


    安毅心中一動,快步走到沈鳳道跟前:“老沈,你說這夥人是不是在東長安街準備對我們下手的那批?”


    “不知道,或許是吧!”沈鳳道微微皺眉:“這夥人的裝備不錯,是什麽理由導致他們臨時取消對我們采取行動呢?難道他們想伏擊的是另一個人?”


    安毅擺擺手:“麻煩解決了就行,管他想對付誰,隻要我們都平安就行。不過這北平城日本人經營時間很長,就算盧溝橋事變後許多人家舉族南遷,依然有一百多萬人口,藏匿些歹徒也是可以想象的,以後大家出入都要小心點。”


    胡家林點點頭,看到從戰區司令部借調的十三輛軍車滿載著軍團憲兵團的官兵到來,握住安毅的手:“一路上小心,記住你自己說過的話:隻有保存自己才能更好地打擊敵人!”


    安毅笑著說道:“胡子,你也太謹慎了,我現在是回保定,明天趕赴南京,哪裏有危險可威脅到我啊?倒是你們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好了,青姐在車上招手了,我得走了,你們都保重!”


    說完,安毅向大家揮了揮手,鑽進引擎已經啟動的越野車。隨著前麵一輛開路的軍車開動,林耀東所在的越野車緊緊跟上,隨後是安毅所在的車,後麵十二輛軍車跟著啟動,偌大的車隊慢慢消失在勤政殿的轉角處。


    在蕭若飛帶領的憲兵團官兵保護下,安毅一行和周、吳、呂三家家眷匯合後,一路謹慎行駛,終於安抵大前門火車站,早已等候在此處的列車拉響了汽笛。


    周家包括周紫微在內,有三十餘口人,呂家十餘口,倒是吳佩孚不負清廉之名,南下的僅有兒子吳道時和兩個侍從。


    安毅並沒有上前去打招呼,隻是向熟悉的周紫微點了點頭,便和葉青、沈鳳道和林耀東一起,進入中間裝飾一新的車廂,蕭若飛要全程負責安毅的安全,也跟著上了車。由於不清楚蔣介石是否依舊要讓安毅坐鎮華北,因此參謀團隊沒有帶上,留在北平和胡家林等人一起商議作戰計劃。


    上車後沈鳳道和林耀東分別在車廂的頭尾選個個座位,蕭若飛略顯拘謹,被沈鳳道一把拉著坐下。葉青和安毅坐在一起,拿出采訪筆記,細細修改,安毅感到車廂裏空氣特別濕悶,躬身打開了車窗。


    這節車廂為了滿足權貴的需求,專門改造過,長長的車廂就像一個巨大的酒吧,除了能容納兩人並肩通過的巷道外,便是四個呈半碗裝布局的沙發位。沙發中間是固定好了的茶幾,侍衛忙著把茶擺上,然後退下。


    列車啟動後,感受著從車窗透進的絲絲涼風,安毅愜意地舒展了下懶腰。這時車廂門敲響,林耀東警惕地站起來,透過車廂間的玻璃窗看了一眼,向沈鳳道比劃了下示意安全,便打開了車廂門,安毅抬頭望去,原來是在翔鸞閣和車站站台上見過一麵的周家家主周慶榮,後麵跟著他的三個兒子。


    周慶榮六十出頭,一張精瘦的臉上布滿了皺紋,但一雙眸子卻精光四射,整個人看起來倒也不俗。老大周懷仁容顏憔悴,略顯衰老,老二周懷立身材勻稱,風度翩翩,兩人都穿著西裝,一看就是這個時期商人的時髦裝扮。至於老三周懷義,卻有些不修篇幅,而且神思不屬,仿佛在夢遊一般。


    周慶榮帶著三個兒子,賠笑著在安毅和葉青的座位對麵坐下,首先對安毅的慷慨相助表示了感謝。


    安毅知道周慶榮的心思,但看在其是吳佩孚的姻親份兒上,禮貌相對,招呼著讓侍衛送上茶水。由於彼此沒什麽交情,談話時安毅點到即止,既不讓人感覺受到冷落,也不顯得過分親熱。寒暄了十餘分鍾,說了一大通沒營養的話,周慶榮依然沒有告辭的意思,安毅心裏突然有些厭倦了。


    這個時代的商人,都有投機的意識,周家當初與吳佩孚結親,心思便未必純潔,此刻眼看又可以結識位高權重更號稱全國最大資本家的安毅,自然是竭力抓住,惹得坐在安毅身邊翻閱筆記的葉青頭轉向窗外,連翻白眼。


    就在安毅琢磨著如何送客的時候,呂碧城代表著呂家,領著幾個侄女前來致謝,安毅驚訝地發現,周紫微竟然混在呂家人裏。


    呂碧城看起來四十出頭,容顏有些像後世的王祖賢。她有著一頭蜷曲的短發,穿著一身這個時代少見的連衣裙,給人一種清新脫俗的感覺。就連看人眼光頗高的葉青,也對風姿綽約的呂碧城感興趣起來。


    走進車廂後,呂碧城向周家人點了點頭,徑直來到安毅麵前,雙手手掌合於胸前,十指並攏,衝著安毅微微彎腰頓首。


    安毅一看便知道這是佛家的謝禮,連忙雙手合十還禮,嘴裏道:“不敢,不敢,當不得呂大家如此謝儀。安毅早就聽說北平有位文采斐然、貫古通今的奇女子,不想今日才見到,這是安毅的榮幸啊!”


    呂碧城目光清澈:“安將軍,我這一禮是代表平津地區數百萬百姓謝的,若不是安家軍中流砥柱,不知道還有多少無辜百姓遭殃。碧城原本有出家遁世之想,但眼見日寇暴虐,若不能將這些畜生趕走,我華夏將生靈塗炭。請問安將軍,碧城想為我蒼生盡些綿力,但不知道該如何做?”


    安毅微微一怔,征詢的目光看向依偎在呂碧城身邊的周紫微。周紫微淺笑著,一雙眼睛咕嚕嚕地轉,顯得古怪精靈。


    呂碧城似乎是看出安毅的遲疑,神色略微黯淡:“碧城自知這個請求有些交淺言深了唉,碧城親眼目睹日軍暴行,心靈飽受震撼,實不願再這樣渾渾噩噩地”


    “哐當——”


    “轟隆隆——”


    奔馳的列車外,一道明亮的閃電劃破天際,隨即響起了一連串尖銳的雷聲。安毅聞聲驚訝地轉過頭,隻見列車外不知何時已經下起了雨,而且聽這個聲勢,接下來雨不會小,不由為明日空軍的偵查暗自擔心起來。


    葉青一聽眼前溫文爾雅的女人便是民國奇女子呂碧城,連忙拉著她坐下,像小兒女一般雀躍地說道:


    “碧城姐,你和鑒湖女俠一樣,是我們所有女性的驕傲。小毅,呂姐姐創辦直隸女子師範學校,還做過北洋政府總統秘書,後又在上海創辦實業公司,兩三年間就積累起可觀的財富,留學美國期間留下無數描述西方風土人情的詩詞,膾炙人口,傳誦一時。若是碧城姐能夠出來做事,定能成為我們川南不拘一格使用人才的一麵旗幟啊!”


    安毅首次看到葉青狂熱的一麵,不由哭笑不得,想了想道:“青姐,你看這樣如何,呂大家到敘府後,暫時協助董市長打理敘府的文化事務,有時間再替《三江日報》撰寫一些社會評論,你覺得如何?”


    葉青連連點頭,呂碧城略微遲疑,終於還是點頭同意了。


    周紫微有些吃驚,她知道自己的三姨一向堅持隻用文言創作,反對五四後開始的白話文運動,如今答應為日報撰寫社評,那便是決意打破心中墨守的規矩了。不過,周紫微相信,以呂碧城的藝術感覺和描寫功力,如果能用白話文創作,成就必定不可限量。


    周慶榮在對麵看得眼睛放光,連忙推薦自己的三兒子:“安將軍,我這小三也是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畢業,歸國後一直在家裏從事他的研究,結果到現在還一事無成,如果將軍能夠提攜一下,不勝感激。”


    安毅哭笑不得,雖然去年到今年,敘府一大批各國科學家完成合同後陸續離開,但選擇留下的和這幾年敘府自己培養的科學人才,已經把敘府的科研能力提高到一個新的高度,早已經過了剛開始時對人才的極度渴求,就算是近期遷移至滇南的猶太科學家,安毅所能做的也僅僅隻是重新為其建造實驗室和研究所,另起爐灶。


    周慶榮見安毅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有些急了,連忙推了自己兒子一把:“懷義,你把自己研究的東西,向安將軍說一下啊!”


    周懷義年約三十出頭,頭發亂糟糟的,原本一直神遊物外,被自己的老爹搖醒後,茫然地問道:“幹嘛啊?我在想問題呢”看到對麵安毅好笑的目光,他渙散的眼神才聚集起來,聳聳肩:“不好意思,我這段時間都在思考一個數學問題,失禮了!”


    外麵的雷聲和風雨聲太過嘈雜,和呂碧城言談甚歡的葉青連忙站起,將列車窗戶關了個嚴嚴實實。


    待葉青回到座位上,安毅笑著問道:“是什麽數學問題呢?想得那麽投入?”


    周懷義撓了撓頭:“說了將軍也可能不懂,最近我在研究約翰.馮.諾依曼的希爾伯特空間上線性自伴算子譜理論,還有運用緊致群解決希爾伯特第五問題的證明方法。”


    “哦”安毅聽了一片茫然:“這些我確實不知道,對了,先生研究的這些對密碼破譯有用嗎?”


    “密碼破解?”周懷義搖搖頭:“不,當然不能,這個是算子理論,是關於無界矩陣”


    安毅有些失望地搖了搖頭,沒有再問問題,這時候葉青主動拉著呂碧城的手,坐到了另一桌,呂碧城帶著的幾個女孩子,也跟了過去,周紫微笑眯眯地坐到了安毅身邊:“小毅哥,我三叔很厲害的,他歸國前把美國人懸賞的一組密碼函數給破解了,搞得本來是做商業宣傳的美國電報公司,硬是付給了我三叔十萬美金。我三叔就是拿著這筆錢回的國。”


    安毅有些驚訝地看了周懷義一眼,隻見他眼神又漸漸渙散,估計又在想他的數學問題了,不由暗暗稱奇。


    周慶榮見孫女與安毅顯得很熟稔,原本想嗬斥她不懂禮貌的話語一下子咽進肚裏,轉而一臉慈祥地看著,眼神中滿是無聲的鼓勵。周懷立暗暗驚訝,雖然他知道自己的女兒似乎與安家軍的統帥安毅有些交情,但沒想到關係如此緊密。


    周家老大周懷仁則喜上眉梢。由於日本人的惡意破壞,周家在北平的生意已經到了難以維係的地步,周懷仁正愁著一大家子遷移到敘府後如何生活,現在看到周紫微和安毅似乎交情不淺,呂碧城也有希望做上敘府的官員,這樣周家有了強援,再把家族撐起來想來不是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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