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六年八月八日,晨七時,南京總醫院特護病房。


    將安毅攙扶著靠坐在床頭,馮潔雲便自覺地退了下去,病房裏坐著尹繼南、楊飛、曲慕辰三位幹將。聽完沈鳳道的情況匯報,安毅沉吟一下:


    “華北局勢迅速糜爛,轉眼大好局麵喪失殆盡,胡子和承柱大哥他們也沒有消息傳來葉成的新二軍又不能及時趕赴華北唉,大家說說看法吧!”


    楊飛在情報部門多年,對於安家軍係統內的事情,遠比一般人了解,因此他安慰道:“司令,胡子沒那麽容易出事的,就算不能突出重圍,他們也可以遁入薊西的山區打遊擊。我們安家軍各部均接受過專門的山地作戰訓練,戰鬥意誌也遠非其他軍隊可比,不是那麽容易垮掉的。”


    尹繼南也道:“是啊,大哥,我們和胡子搭夥那麽多年,他的為人我們還不知道嗎?一定是戰事緊急,他沒時間向我們通報情況,等局勢鬆一點,他會來電聯絡我們的。”


    安毅搖搖頭:“你們不要安慰我了,我在心底粗略估算了一下,要在冀東和平津地區同時發起這麽大的攻勢,日軍起碼得出動了十五六個師團,而圍堵胡子他們的決不下於五個師團。沒錯,十七軍官兵的戰鬥力比起鬼子是要強一些,但那是在正常的狀態下,如今十七軍先後經過連續的強行軍,擊潰日軍兩個主力師團的防守,然後又連夜挖掘防禦工事,再堅持近二十小時不間斷的戰鬥,將士早就疲憊不堪,能發揮平日的七成戰力我就要說老天保佑了。在這樣的情況下,與敵人發生接戰會有什麽後果,我們大家心裏都很明白”


    說到這兒,安毅眼睛一紅:“原本我以為我會走到胡子他們前麵,但現在卻讓我親眼看著自己的兄弟走近危險而無能為力,我心疼啊!”


    曲慕辰道:“根據第五軍團司令部最後傳來消息的時間判斷,現在戰鬥應該發生在盤山西麓一線。我們的偵察機已經從保定機場起飛,很快就會有具體消息傳來。”


    “不管怎麽樣,日本人謀害我在先,圖謀我兄弟在後,此仇不報,何以為人?況且現在日軍戰機齊聚華北,正是以雷霆手段威懾日本人的大好時機。我決定對台灣、琉球、日本本土、朝鮮等地進行空襲,大家意下如何?”安毅征詢意見。


    “好!”


    楊飛率先表態:“從九一八開始,戰火就一直在中國領土上燃燒,現在也該讓日本人嚐嚐戰爭的滋味了。司令,你下令吧!”


    “可是——”


    曲慕辰有些遲疑:“司令,此事關係重大,是否請示一下軍事委員會和蔣委員長?”


    尹繼南想得更遠:“大哥,現在國際關係錯綜複雜,我們的空襲,會不會導致形勢失控?英、美等國的立場原本就搖擺不定,模糊不清,空襲會不會給我國帶來惡劣後果?”


    “隻許日本人放火,難道就不許咱們點燈?”


    安毅冷冷一笑:“瞻前顧後,什麽事情也做不了。老沈,空二團入駐杭州機場了嗎?”


    沈鳳道點點頭:“空軍各部已全部運動到位,空軍黃稟一將軍說空軍將士堅決執行司令的命令。”


    “好,這件事還是由我來做決斷吧,老沈,記錄我的命令”


    “是!”


    “空二團轟炸機兩個中隊在戰鬥機中隊護航下,即刻起飛,對台灣軍用機場、軍營、殖民政府大樓進行轟炸,打擊日軍的作戰意誌,摧毀其空戰能力;進駐蚌埠機場的戰略轟炸機中隊,全部攜帶凝固汽油彈,分別對琉球、朝鮮、日本九州的軍用機場進行轟炸,最好能攜帶些政治部組織人編寫並印刷的日語反戰宣傳單,揮灑到日本本土的城鎮,讓日本國民明白,戰爭是要挨炸彈和死人的;最後,請道叔和蔣先生他們迅速起草一份討日宣言,完成後在敘府電台各套節目中不間斷播出,把我遭遇日本空軍無恥偷襲致墜機的事件說出來,就說我安毅說的,我等著小日本下一次陰謀算計,隻要我安毅一息尚存,誓與日寇周旋到底!”


    沈鳳道快速記錄完畢,轉身離去。


    看到尹繼南和曲慕辰擔心的樣子,楊飛安慰道:“現在日本人先把事情做絕了,咱們不過是有樣學樣,不用怕的。再說了,最壞也就不過是現在這樣,還能如何?”


    尹繼南和曲慕辰相視一眼,默默點頭。


    安毅把兩人的神情看在眼裏,歎息道:“我知道你們在擔心什麽,但就算我們不主動出擊,英美等國就會出麵製止日本的侵略嗎?我們中國能夠得到歐美國家的無私援助嗎?能夠改變日本利用其全球排行第三的艦隊源源不斷得到全世界的資源,而我們卻隻能靠自己自力更生的命運嗎?


    “不能,什麽都不能!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我們的實際行動告誡日本人,兔子逼急了也是要咬人的,戰爭是你死我活的爭奪,日本的國民也和飽受戰火欺淩的中國人一樣,隨時都有可能享受中國送去的炸彈問候,同時,也表明我們決不妥協抗戰到底的勇氣和決心。”


    尹繼南和曲慕辰悚然動容,齊齊應了聲是,所有的猶豫瞬間不見,有的隻是慷慨激昂誓死報國的悲壯情懷。


    這時,安毅的情報處長劉卿快步走入病房,看到安毅後眼睛一紅,淚水一下子湧了出來,安毅笑著搖搖頭:“我這不是好好的嗎,流什麽貓尿啊,讓繼南他們笑話你對了,那件事是不是搞定了?”


    劉卿不好意思地衝著尹繼南等人笑了笑,抹去淚水,大步來到病床前:“翡翠大王鐵百萬和他價值上千萬銀元的珠寶玉器古董全部安全轉移到了敘府,鐵百萬慷慨捐獻兩百萬大洋給綏靖公署,被我們拒絕了,他立即用這筆錢購買糧食,幫助政府賑災,公署已經授予他‘敘府模範市民’的稱號了。”


    安毅轉過頭,看到尹繼南幾個一臉莫名其妙的神情,指示劉卿道:“你把事情的原委告訴他們幾個吧,省得他們雲裏霧裏的。”


    劉卿點了點頭,立即把這段時間來自己負責的工作一一道來。


    原來,這個鐵百萬姓鐵名廣善,字寶亭,是當前中國當之無愧的世界級的珠寶古董超級巨頭,“翡翠大王鐵百萬”是時下中外商人送給他的綽號。清朝末年,鐵廣善在北京前門外廊房二條裏開設了“德源興珠寶店”,日複一日地刻苦磨煉,練就了一雙鑒定珠寶古董的“慧眼”和極為高超的經營頭腦,在商場屢屢出奇製勝,生意愈來愈紅火,實力愈來愈雄厚。許多外國人也慕名而來,采購珠寶,有的還成了生意場上的朋友。他曾應日本和歐美等國家的邀請,攜帶著珍貴的藏品和他親自指導製作的精美絕倫的玉石雕刻等藝術品,參加巴黎、芝加哥等國際博覽會,屢屢引起轟動,生意愈發興隆。


    民國初年,遜位清帝溥儀入不敷出,便以大批宮藏珠寶做抵押,向花旗、匯豐兩銀行借款。因為到期無力還款,所抵押的珠寶成了“死當”。花旗、匯豐兩銀行又不了解這些珠寶的真實價值,為了及時收回本息,便聘請鐵寶亭作為權威鑒定人,以便售出。鐵寶亭不僅定價合理,取得了銀行的信任,在得知日本商人要爭先搶購這批國寶時,他又費盡心機,請擔任袁世凱、黎元洪侍從武官的馬鴻逵做後盾,籌措巨額資金,並聯絡諸多京城珠寶古董巨商,共同收購這批宮藏珍寶,盡量不使外流。受此啟發,鐵廣善逐漸改變經營方針,大力收藏有價值的珠寶古董(即使轉讓也隻麵對國內收藏家),甚至不惜重金設法收回已經被外國人買走的古董珍寶,製止了部分國寶外流。外商對此既驚詫又佩服;對外銷售則以自購原料、親自策劃指導加工為主,製作了許多雕琢精美的珠寶首飾和大件玉雕精品,銷售日益旺盛,成為聞名天下的翡翠大王。


    鐵寶亭自甘淡泊,潔身自好,生活簡樸,簡直“摳門”到家了。他全家經常粗茶淡飯,雖然安有電燈,但到了晚上除小孩做作業,其他都點煤油燈。他在店鋪每天和員工吃一樣的飯菜,多數是在“月盛齋”從熟肉店端來一盆肉湯或熬白菜。他畢生不吸煙,不飲酒,不看戲,甚至不喝茶水,更不要說沾染聲色犬馬之類了。他外出做買賣從來安步當車,很少乘坐汽車。夏天走路渴了,路邊有的是賣冰棍和酸梅湯的,他卻從來不買,隻要找個井窩子討瓢涼水灌下肚就行。他到外地做買賣,雖腰纏萬貫,除了必要招待,自己常常帶著小罐炸醬,拌上花兩個銅板煮的清水麵條。但他在慈善事業上卻十分慷慨,興辦和讚助了4所小學和兩所中學,並常年周濟窮苦百姓和小商販。所以,他同時又給人們留下了“鐵大善人”的美稱。


    盧溝橋事變爆發後,鐵寶亭擔心珍藏的國寶級文物落入日本人之手,便將價值上千萬大洋的奇珍異寶分別存入北平幾家外國銀行金庫。其中藏寶場所之一,就是位於東交民巷的俄國華俄道勝銀行後院倉庫。這家銀行倉庫位於東交民巷東口南端城牆底下順城街內側,共有南房5大間,由3家珠寶店租用了兩間庫房。其中德源興珠寶店與廊房二條的寶權珠寶店合租正中一間大屋。另一家聚源樓金珠首飾店則租用了西邊一間大屋。由於倉庫南麵緊臨城牆,北部毗鄰美國陸軍食品倉庫,高高的圍牆上安裝了鐵絲網,表麵看可謂高牆鐵門,壁壘森嚴,哨卡林立,固若金湯。


    對這批珠寶覬覦已久的陳延壽、李光遂等一夥漢奸,曾趁著北平治安混亂之機,秘密登上南邊城牆暗地進行窺探,發現鐵寶亭租用的華俄國道勝銀行後院倉庫表麵上看似密不透風,但實際上卻存在不少漏洞。特別是院子北部與之毗鄰的美國駐華陸軍食品倉庫,與道勝銀行倉庫僅有一牆之隔。那裏的牆身並不算高。美軍倉庫一側牆內,又碼放著高高的糧食垛,從糧食垛頂部翻越隔牆進入道勝倉庫還是有可能的。而且美國陸軍食品倉庫防守比較鬆懈,特別是對身穿軍服的美**人和金發碧眼的洋人進進出出,幾乎毫無防範。這裏正是道勝銀行倉庫防守中極易突破的“軟肋”,如果能與洋人勾結,趁虛而入是有可能的。他們心裏不斷地琢磨鬼點子,一致認為,要想成功搶劫道勝銀行倉庫內的珠寶,非得與外國人聯手幹不行。


    於是,這夥歹徒鬼使神差地聯係到了在北平洽談生意的兩名取得美國國籍的白俄貴族,希望能夠聯手做這票生意,而這兩個白俄,自然是安家軍的情報人員,輕鬆地便獲得這一絕密消息。


    安毅收到匯報後,任命當時還在南京的情報處長劉卿全權負責處理此事。


    劉卿在和兩名白俄情報人員接頭後,迅速趕至鐵寶亭府上,動員他帶著這批珍寶南下敘府,為國家民族保存下這筆寶貴的人文財富,但對軍閥深具戒心的鐵寶亭婉言謝絕了劉卿的好意。


    劉卿毫不氣餒,密切關注事態發展。歹徒又聯係了十餘名歐美人士後,膽氣大壯,合夥將存放在華俄國道勝銀行後院倉庫珍寶洗劫一空,在其逃離使館區的路上,被劉卿率部一網成擒。鐵寶亭親自參加了對歹徒的審訊,當知道這些歹徒是想利用這批珠寶玉器成為獻給日本人以搏得個富貴榮華後,受到很大觸動,終於下定決心,帶著珠寶前往內陸的敘府。


    鐵寶亭影響力極為巨大,北平的古玩商人獲悉事情真相後紛紛找到劉卿,均要求在安家軍的保護下南下,所以劉卿又多逗留了一段時間,直到他忙完返回南京,才知道安毅重傷住院的消息,立即趕來匯合。


    “幹得好!”


    安毅讚道:“劉卿,你這一趟收獲不小啊,而且時機也剛剛好,若是晚上幾天,這北平城就讓小鬼子給占了,到時候這些古董玉器,一股腦兒都得填進日本人的腰包,等上幾年,連個鬼影子都找不到,找誰喊冤去?”


    尹繼南道:“是啊,鬼子的攻擊太淩厲了,從冀東到北平,短短的三四天時間,就席卷了大半個河北,尤其是昨夜發起的這一波攻勢,深得閃電戰之精髓,我懷疑日軍中有極其高明的戰術大師。”


    “經過不懈努力,我們的諜報人員終於拿到了華北日軍的主要師團番號和其指揮官的目錄。”伴隨著低沉的聲音,川南情報頭子杜易走進了病房,向安毅投以關注的一瞥後,繼續道:


    “日軍華北方麵軍司令官寺內壽一,此人出生在日本山口縣一個極有名望和勢力的世襲貴族家庭。父親寺內正毅伯爵是明治元勳,曾任教育總監、陸相、駐朝總督、首相等職。寺內壽一從軍以來,有著完整的任職履曆,並且他性格開朗豁達,勇於為部下承擔責任,於去年二二六兵變後成為陸軍大臣。他上任後肅清皇道派,改革體製,製定了經略東北,侵略中國的計劃。今年二月,此人改任陸軍教育總監,當華北戰局不利時,被緊急任命為華北方麵軍司令官。


    “方麵軍參謀長石原莞爾少將,此人大家都熟悉了,就是製造九一八事變的元凶,據說聰慧過人,往往能想到別人想不到的地方。原本他堅決反對對中國開戰,因此被解除了參謀部第一部部長的職務,但眼看到華北日軍連戰連敗,長此下去,可能連東北都不保,所以主動請戰,被倭皇欽命為方麵軍參謀長。”


    眾人聽了連連點頭,尹繼南迫不及待地問道:“知道日軍在華北投入了多少個師團嗎?”


    杜易點點頭:“日軍在華北投入了十七個師團,若是再加上以關東軍為主體的察哈爾方麵軍,日軍僅僅隻是正規師團,就投入了二十二個,再加上十個獨立混成旅團,以及由高達十餘萬在鄉軍人組成的補充旅團,日軍在華北幾乎投入了近六十萬軍隊。”


    眾人一聽,倒吸了一口涼氣,安毅臉色慘白,喃喃道:“胡子危矣,胡子危矣”心中一急,氣血直衝腦門,頓時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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