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漁此時身處一座隱秘的冰窟之中。這座洞窟開口在一麵陡坡的中間,無論從上方或是下方都無法看見,他之前速降速降逃生途中卻偶爾瞥見,後來靈機一動,覺得此地可進可退,又適合練功。在昆侖集的時候,他就特意找了個鐵匠鋪,幫他打造了兩把登山鑿,一堆大鐵釘和一雙可以套在鞋上的鐵鋸齒鞋底,仗著這些登山利器,成功攀爬到洞中。


    頭兩天他還不急著去找明教的麻煩,而是先在冰窟周圍做些布置,萬一被明教找到此窟,他也好多幾條逃生之路。


    到了晚間,他便脫了衣褲,走進冰窟深處,任由寒意侵蝕身體,直到渾身僵硬,手腳發麻,快要失去知覺時,便開始修煉金剛伏魔神通,果然進境飛快。待到體力消耗殆盡,便將所會的武功一趟趟緩緩打來,如此循環往複,直至渾身再無一絲氣力,這才擦幹身子,裹著厚厚的犛牛毯子入睡。


    兩天之後,他完成了冰窟外的布置,這才背著新做的簡易降落傘包出了冰窟,沿著山路走到一處半懸空的小平台。丁漁幾天前入山之時故意在外麵晃悠了許久,讓不少牧民看見,想來明教眾人已經在四處搜尋他的蹤影。他還怕他們來得太慢,每隔一會兒就長嘯一聲,過不多時,便見十幾個人從山路上跑了過來,將他堵在了平台之上,領頭的二人,一人身穿紅色武士服,三四十歲年紀,身量廣大,比丁漁還高大幾分,不過略顯臃腫,遠不如丁漁結實,此人便是烈火旗使杜立身,旁邊一人不是別個,正是厚土旗使傅岩。


    傅岩見丁漁自陷絕地,喜不自禁,笑道:“賊禿驢,前番讓你僥幸逃得了性命,你若是惜命逃竄,爺爺我也懶得去追你,孰料你竟然自投羅網,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哈!”丁漁忍不住發笑道:“矮冬瓜,若非你那天拋下下屬獨自逃命,如今你還能在此嘴硬?你若是夠膽,不妨與我過上兩招,看看是誰不可活!”


    傅岩平生第一恨人取笑他身材,第二恨人說他膽小,如今丁漁兩樣全占,他大怒之下,就要上前和丁漁拚命。旁邊杜立身一把拉住他,牽扯之下,傅岩肩上的傷口又迸開少許,鮮血從衣袍內滲將出來,他這才想起自己有傷在身,雙手無法運力,恨恨地喝到:“對付這等凶賊,不必講江湖道義,兄弟們齊上,將他拿下再說!”


    十餘名厚土旗眾齊聲答應,便要一擁而上,不料杜立身喝到:“且慢動手!”傅岩老大不樂,問道:“老杜,難道你要護著這賊禿?”


    杜立身苦笑一聲,附耳道:“此處平台地形絕險,前方便是萬丈陡坡,我等一擁而上,那小子如若豁出一條性命,抱住一兩人往下一跳,且不是玉石俱焚!老弟稍安勿躁,且讓我去和他交手一番,將他引開那處,到時候再行擒拿不遲。”


    丁漁見他兩人交頭接耳,知道無非是在商量如何對付自己,心中大是不耐,道:“要打便打,不打火速滾蛋,休要攪了我的興致。”


    那烈火旗使杜立身性子甚好,和傅岩剛好相反,丁漁雖然言語不遜,他也不著惱,笑咪咪地道:“便是要打,也先把話說開了不遲。在下明教烈火旗使杜立身,見過小師傅。”


    丁漁怪眼一翻,不予理睬。


    杜立身繼續道:“前番常浩小師傅和巴桑大師路過此地,說是取經歸來,不知此次所為何事?”


    丁漁硬邦邦地答道:“旅遊觀景。怎麽,你要收門票?”


    杜立身不知何謂“旅遊”與“門票”,不過“觀景”倒是聽明白了。他接著道:“既然小師傅有此閑情雅致,何不到我光明頂做客一番,我明教雖然地處深山,但景色也頗有可觀之處。”


    丁漁好生不耐,他來這裏是為了找人打架廝殺,不是來放嘴炮的,本來以為以矮冬瓜的性格,一見麵就會刀光劍影,拳拳到肉,沒想到來了一個地位更高的正旗使,反倒喋喋不休地說個沒完。他聽巴桑大師講了一兩個月的佛經,終究是受了些影響,不願無緣由地出手傷人,當下強忍著出手的衝動,惡聲惡氣地道:“沒興趣,不打就滾遠點兒,別來煩我!”


    不料他越是如此,杜立身就越覺得他有恃無恐。常言道江湖越老,膽子越小。杜立身原本在畢曲城任分壇主,後來升任為總壇的五行旗使,江湖經驗遠比自小在總壇長大的傅岩豐富,認定了對手有所依仗之後,反而生出了退意,想著反正已經把對手困在了此處,不如先發信號回總壇,多調集些高手過來再行動。


    眼見杜立身退到了山路上,安排手下牢牢守住,卻不向丁漁動手。丁漁反倒有些心焦,他當然可以用土製降落傘逃跑,可這樣一來無法收集武者能量,此行便毫無收獲。他一眼望去,見到傅岩站在眾人中臉上神色憤憤,丁漁心中一動,轉身背對眾人,麵向雲海,朗聲吟誦:“昆侖山中觀雲海,忽遇冬瓜大如鬥;


    三尺長寬百斤重,皮似黃玉瓤如脂。


    拾取鬆枝燃烈焰,覓來巨釜化冰雪;


    羔羊美酒食不盡,何如一啖冬瓜湯。哈哈,好詩啊好詩!”


    這年頭的人能讀書識字的人很少,因此對文人極為尊敬,山路上眾人聽他突然開口吟詩,不禁肅然起敬,凝神傾聽之下,隻覺樸實易懂,自己居然聽明白了大半,又聽丁漁自己大讚“好詩”,有人忍不住拍掌附和道:“好詩!的確是好詩!”細細思考之下,忍不住一起看向了傅岩。


    傅岩回過神來,這賊禿那裏是吟詩,分明是在繞著彎罵自己是矮冬瓜!他勃然大怒,再不顧杜立身的阻攔,運勁躍起,一腳踢向丁漁的口鼻間。


    丁漁大喜,舉拳相迎。嘭地一下,丁漁被震得倒退兩步,半隻腳踏在了平台邊緣,他夷然不懼,舉步衝拳,直擊傅岩胸腹。傅岩心中暗喜:這賊禿吃打不吃記,我的渾玉甲不懼拳腳鈍器,他上次吃了苦頭,此番還敢再來!


    渾玉甲是傅岩所修習的內功,練成之後,渾身皮肉如同有了自我意識一般,拳掌鈍器打中任何一處,那處的皮肉便會自行將力度卸到一旁。原本名叫“渾肉甲”,後人嫌名字難聽,改為渾玉甲,頓時顯得高大上起來。上次丁漁便是一時不察,被傅岩的渾玉甲卸開力道,自己反被打到吐血,後來還是用金剛指力才將其破去。


    眼見丁漁一拳打來,傅岩不閃不避,飛起一腳直踹丁漁丹田所在。兩人拳腳幾乎同時擊中對方,丁漁又退到了平台邊緣,不過傅岩也沒有占多少便宜,丁漁的拳力雖然被渾玉甲卸掉大半,但還有小半透入,將他擊退一步。


    “怎麽才幾天不見,這賊禿的拳頭比上次又重了幾分?”傅岩心中猶疑,不過丁漁再次搶攻,他也沒時間多想,猱身迎上。兩人“砰砰砰”地碰撞了十幾次,傅岩雙手不靈便,每次隻能運足了內力用腳踢出;丁漁始終沒有使出淩厲的金剛指,每次隻用拳掌肘膝硬打。


    傅岩隻覺得丁漁的拳腳越來越重,打在他的胸腹間震得內髒一陣陣疼痛。隻見丁漁又是一記重拳,他下意識想要閃避,但心中卻是極為不忿:我有渾玉甲護體,內力又比這賊禿深厚得多,每換一招他必定吐血,我卻至今無傷,怎麽反倒是我要避他的鋒芒?一念及此,咬牙頂了上去。


    “嘭~”這一次的結果截然相反。丁漁嘴角沁血,雙腳如同釘子般牢牢站在原地;傅岩卻鮮血狂噴,整個人被擊飛。杜立身搶上一步,將他接了下來,剛一鬆手,傅岩便站立不穩又要摔倒,杜立身隻好抄住他的腋下,扶他站穩。


    傅岩嘴角的血都顧不上擦,喃喃道:“怎麽可能?他怎麽可能破得了我的渾玉甲?”


    丁漁心中暢快以極,哈哈大笑,果然還是這種硬碰硬的打法最合他心意。至於渾玉甲,丁漁對這門功夫毫無了解,但所有的護體功法都存在承受極限,連金剛不壞神功也不例外,一百斤能防住,二百斤如何?二百斤能防住,五百斤又如何?隻要攻擊力足夠強,就一定能夠打破。上一次丁漁和傅岩交手的時候,拳掌打下去,盡數被卸掉;但一記重腳蹬在他胸腹,就隻卸掉了大半力度,當時丁漁就知道他的極限受力大概是多少——比他的拳力大一點,還不到他的腿力。經過了這些天的“深寒鍛體”,他的拳力長進了不少,再加上他每一拳都盡量擊打在同一處,這更加速了渾玉甲的崩潰。


    不過丁漁不會傻到和對手解釋他是怎麽打贏的,他雖然渾身骨痛欲裂——畢竟傅岩的內力也不容小覷——但心中戰意高漲,生怕杜立身拋下兩句場麵話帶了傅岩回去療傷。當下踢起一塊石塊,朝著傅岩的腦門直飛過去。


    “爾敢!”杜立身終於忍無可忍,抬手將石塊拍飛,緊接著一記手刀斜斬而下。


    掌未及身,丁漁便感到一陣熱風撲麵,他不驚反喜——頭一次對戰這一類帶屬性的內勁,忍不住要試試威力,便側身揮拳,擊向杜立身的掌緣。


    兩人拳腳碰撞,鏗然作響,聲如金石。丁漁隻覺得一股灼熱的火氣從拳麵透入,順著手臂直竄上來,幸好到了手肘便無力繼續。他一時間也理會不得,擰腰出拳,抽向杜立身的小腹。杜立身左手掌刀自上而下劃過一個半圓,將丁漁手臂斬開。丁漁忽地一招蓮下金鯉直取脅下。


    兩人翻翻滾滾拆了二三十招,丁漁拳若巨錘,肘似鋼槍,時而化拳為掌,更如一雙青石磨盤,上覆下翻,直殺得杜立身渾身是汗,但他一雙掌刀防守得極為嚴密,丁漁一時間也奈何不了他。而且每次和杜立身手掌碰撞,總會有一股火氣攻入他的手臂,漸漸地雙臂越來越熱。


    不僅如此,丁漁感到對方的力度越來越大,開始時他覺得杜立身的內力尚不及傅岩渾厚,所以每次手腳碰撞,總是杜立身被他彈開少許,但幾十招下來,對方的力量居然反超他,時時將他逼得後退卸力。眼見對手又是一掌斬下,他舉臂格擋,卻被對方壓得下沉數寸,他翻腕成爪,準擬金剛指力扣對方手腕。不料杜立身手臂一撤,使一招拖刀式,丁漁隻覺又一股炎力自掌心灌入,整條前臂仿佛從內到外被火焰爆洗了一遍,竟連抬都抬不起來。


    丁漁大驚,腳下鴛鴦連環,將杜立身逼退三四步,這邊猛甩手臂,但仍不見好轉,情急之下靈光一閃,運起金剛伏魔的勁力,手臂肌肉高速振顫,終於將那股火氣散去大半,手臂又回複了力量。


    原來如此!剛才並非杜立身的力量越來越大,而是他受到對方內勁侵蝕,導致力量越來越弱——炎屬性內力果然不凡!


    丁漁心中咋舌,殊不知杜立身的驚訝也不亞於丁漁,他原本最得意的武功是風火雙刀,後來在畢曲分壇立了大功,升調總壇時被賞賜了一本《烈炎勁》,能夠從雙掌中發出灼熱炎力,從那以後他便舍了雙刀,以雙掌運使刀法,威力更勝從前。和他打鬥的對手如果是內功高手那還無妨,可以以自身內勁和他的炎力相抗;若是內功不強的外門高手遇到他,簡直就是摧枯拉朽一般,十招八招內便會手臂經脈重創,隻能任他宰割。這個常浩小和尚毫無內力,居然能抗到現在才被重傷,體質之強,簡直駭人聽聞。不過看他雙手顫抖,怕是已經到極限了。


    杜立身心神大定,再強的對手,驟然沒了雙手可用,十成功夫也剩不了一成。但是他不想逼得對手狗急跳牆,所以收手立定,婉言道:“常浩小師傅,你的武藝高強,在下佩服。但我這烈炎勁善能傷害經脈,若是不及早醫治,恐怕會落下殘疾。不如我們就此罷鬥,你來我教光明頂做客,我延名醫為你療傷。”


    丁漁這時已經將雙手手臂裏的炎力散去**成,剩下的再無大礙,他將雙手背在身後,做出一副遮掩傷勢的模樣,怒道:“你道你贏定了我嗎?要想讓我去光明頂,除非你打得我心服口服!”


    杜立身搖頭道:“既是如此,得罪了!”說罷一招力劈華山,兜頭斬下。丁漁背著雙手,僅用雙腳和他周旋了幾招,很快便被逼入死角,杜立身大喝一聲:“著!”右掌刀自下而上,劃向丁漁下頜。


    丁漁獰笑一聲,陡然雙手伸出,以金剛指力扣住他的右臂,一錯一擰,頓時將他的右臂擰折。杜立身痛呼一聲,左掌刀橫切丁漁雙手。丁漁哪裏會被他切中,抓住他的傷臂隻一抖,杜立身劇痛之下,頓時招式散亂,丁漁則趁機擒拿住他的左手手腕,右手在其肘背猛擊一拳,又將他左手打折。


    杜立身一身武藝全在雙掌上,此時再無反擊之力,丁漁抬腳將他踢回山路中間,剩餘十幾個厚土旗眾見兩位正旗使都被他打傷打殘,一時間也不知道是逃還是拚命。丁漁放聲大笑,連呼:“痛快!”那十幾個教眾武功低微,他還看不上他們那點兒能量,喝到:“帶著你們的旗使滾吧,告訴你們教主,我灰太狼還會回來的!”


    厚土旗眾得了此話,再無鬥誌,攙扶著傅岩與杜立身欲往回走。此時忽然一聲佛號響起。


    “阿彌陀佛!”從山石後躍出兩道身影,一個沉穩矯健,一個飄逸靈動,正是一僧一尼。那僧人高瘦身材,二十來歲年紀,麵白無須;那尼姑年紀稍大,小麥膚色,容貌也稱得上清秀。


    丁漁見二人身法不凡,知道又來了高手,便開口問道:“小僧丁漁,請教兩位師傅法號。”


    尼姑開口道:“貧尼餐霞,見過丁漁師傅。”


    那僧人卻冷冷地道:“貧僧惠明,西域少林出身。你不是叫常浩嗎?怎麽又叫丁漁。”


    丁漁笑笑:“名字不過代號,丁漁也罷常浩也罷,隨你稱呼好了。兩位師傅有何見教?”


    惠明冷哼一聲,道:“見教不敢,不過邀你到我教做客罷了。”


    丁漁訝然道:“難道兩位師傅也是明教中人?”


    餐霞道:“正是,我等忝為五散人之列。”


    丁漁往傅岩那邊瞧了一眼,隻見傅岩杜立身二人臉色難看之極,厚土旗眾也是臉帶不忿。頓時有幾分明白,他問道:“兩位想必到了有一陣子了吧?卻眼睜睜地看著五行旗旗使副旗使身受重傷而不出手相助,現在才出來撿便宜,果然好算計!”說完他瞥見杜、傅二人神色更怒,便知道自己猜對了。


    僧尼二人神色不變,餐霞道:“兩位五行旗使都是武林高人,他們和丁漁師傅公平較藝,貧尼等怎好插手。不過他們既然請不動丁漁師傅,貧尼等為了不違教主吩咐,也隻能現身相請。”


    丁漁嗤笑道:“說了半天,到最後還是要打!不過今日我卻已經打了個夠本,你們想打不妨稍等數日。還是那句話,我灰太狼還會回來的!”


    餐霞不解道:“不知這灰太狼是何物?與丁漁師傅有何幹係?”


    丁漁正色道:“灰太狼是一頭上古聖獸,代表了一種不屈不撓,百折不回的英武精神。小僧以灰太狼之名定下此約,必然不會失約。”


    餐霞將信將疑,惠明卻冷喝道:“胡言亂語,這昆侖山豈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給我留下吧!”說完一記羅漢拳照頭打來。


    丁漁右腳橫掃,踢中惠明的拳頭,借著他的拳力一個倒翻,落入了後方的懸崖,長笑道:“好一招勢大力沉的衝天錘!”


    惠明等人大驚,急急上前兩步,往下望去,隻見丁漁身後張開了一頂大傘,在懸崖陡坡上時而飛奔時而懸空飄蕩,轉瞬便沒了蹤影,隻餘笑聲渺渺。眾人麵麵相覷,驚駭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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