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著將丁漁好生安葬的想法,路仲遠轉過身來,卻意外地發現河麵升起一陣濃霧。他趕到河邊細看,隻見丁漁靜靜地躺在齊腰深的河底,而他身周的河水卻冒出了大股氣泡,升到河麵化作蒸汽,變成了他先前看到的濃霧,如同——不對,簡直就是被煮開了。這時路仲遠已經猜到丁漁恐怕未死,而是功法上發生了什麽變化,但他想了想,還是決定將他撈起來再說,不然呆在水底無法呼吸,恐怕一時半會就憋死了。


    然而他才剛一踏入水中,仿佛是被他激起的水波驚動,丁漁猛地掙開雙眼,雙掌在河底一拍,整個騰空而起,冉冉落於河灘,身上水霧蒸騰,猶如立柱。他眼中精光一閃而逝,向著愕然的路仲遠合十禮道:“多謝路大俠成全!”


    時間回到數分鍾之前,丁漁體內的真力在路仲遠內力的壓迫之下,溫度越來越高。他忽然想起嫁衣神功第七層的描述:真火霧化,散於肌理;百日煆燒,神體乃成。


    世間絕大多數內功修煉,走的都是“煉精化氣,凝氣成液”這一過程。這是因為人體這個容器終究是有上限的,一旦到達了上限,想要容納更多的真氣,就隻能不停地壓縮內力,提升密度,最終將氣態內力壓縮成液態內力。


    但嫁衣神功另辟蹊徑,一開始形成的真火內力就是一道道流轉的火液,等到所有經脈都被火液打通之後,便是第六層大圓滿。之後反而要提升真火熱度,使得火液蒸騰,散化成霧,從經脈中彌散至肌肉、骨骼、內髒,用這高熱的霧氣鍛造出強悍的肉身。到了第八層圓滿,體內無論四肢百骸,肌肉髒腑,真火內力均能遊走無礙,到達人火合一,渾然一體,所以才能收發自如,連明玉神功大成的吸力也無法撼動。


    對修煉嫁衣神功的普通人來說,因為經脈強度不夠,真火內力不斷地將其破壞,修複,所以等到全身經脈打通,也就是第六層圓滿時(如果還沒被疼死的話),早已有大量的火液遊走到經脈之外,一旦真火內力達到一定熱度,這部分遊離的火液自然就會蒸騰化霧,第六層到第七層的關卡輕輕巧巧地便邁過了。


    然而對於丁漁來說,他的經脈強度遠超常人,嫁衣神功修成的火液沒能對經脈造成任何損傷,自然也沒有火液遊離到肌肉骨骼中,所以他這一關就極難邁過。當然,如果給予足夠的時間,將真火熱度漸漸提升到極限,那麽經脈中的火液還是能夠化霧彌散,隻不過需要花費三年五年,還是十年八年,就不得而知了。


    如今在路仲遠的雄渾內力壓迫下,丁漁的真火之液就像置身於壓力鍋中一般,熱度急速提升。丁漁雖然不明因由,但他敏銳地感覺到,這是他突破的契機。因此他到了最後甚至完全放棄抵抗,任由熱度在外力壓迫下達到極限,終於勃然爆發,火液成霧。


    正常情況下,霧化的過程是循序漸進的,這才有“煆燒百日”隻說;而丁漁借助外力,所有內力同時霧化,和前者的差別就好像一個是蒸桑拿,一個是蒸饅頭。哪怕是他的肉身也承受不住。幸好他之前鬼使神差地選擇了河灘作為角鬥場,此際便順勢跌落河中,借助河水排出火霧,這才僥幸保住性命。


    雖然成功突破了關卡,功力大增,他此時的身體狀態也著實堪憂:路仲遠的拳頭不是馬殺雞,少說打斷了他十根骨頭;真火之液暴力化霧的那一瞬間將他大片的肌肉燒了兩三成熟;更不用說對經脈的破壞。


    “坦白說,”丁漁微笑道,“多虧了這場比鬥,貧僧的功力才能突破關障。照此說來,貧僧也算承了路大俠的情,實不願繼續生死相搏。不過這場賭鬥終須有個結果,貧僧有個提議,不知路大俠是否接受。”


    路仲遠這時已從驚愕中回過神來,他笑笑道:“不妨一聽。”


    丁漁指著河邊的兩棵一人合抱的濕地鬆,說:“我聞古人有三鞭換兩鐧之賭鬥,我等不妨效仿。這兩株鬆樹大小粗細相類,我等各選一株擊打,隻出一拳,誰的拳力更強,誰便是勝者,如何?”


    路仲遠想了想,居然同意了。丁漁道:“既是如此,路大俠先請。”


    路仲遠徑自走到一棵樹前,凝神許久,忽地一記三重通臂錘打中了樹身。隻聽噗地一聲輕響,那鬆樹紋絲不動,但等到路仲遠的拳頭收起時,中拳處的樹皮碎木簌簌然如雨落下,轉眼露出了一個麵缸大小的空洞。路仲遠不甚滿意,但激鬥之後,能做到如此,也差不多了。於是他退到一邊,讓丁漁出手。


    丁漁一麵緩緩前行,一麵暗中蓄力,待走到樹前,毫不停留地便揮出一拳。樹身同樣不搖不晃,但卻出現了一個拳頭大小、貫穿前後的空洞,洞壁上還有輕微灼燒痕跡。


    若是換了旁人,這下恐怕還得夾纏不清,比如“你看我打出來的洞比你大,當然是我贏。什麽,你不信?來來來,咱們把掉下來的木屑撿起來稱一下,最好是回南宮家稱,他們家的稱準……”又或是“我那棵鬆樹向陽,你那棵朝陰,所以我那棵樹結實,你那棵樹軟。什麽?你不信?咱們去南宮家找個植物學家來看看,他們家企業大,什麽人才都有……”


    然而路仲遠看了半晌,略顯失落地道:“我敗了。”他很清楚,自己造成的破壞看似更大,但力量分散;而丁漁的拳頭看似隻打穿了一個孔洞,但穿透力比他強得多。若是他和丁漁互換一拳,他的拳力有大半會被丁漁的護體真力抵消,而丁漁的拳勁卻能穿透護體勁力,大部分作用在髒腑——真想不到,不過是轉眼功夫,強弱形勢便已逆轉。


    他為人幹脆利落,既已認輸,便不會再做糾纏,轉身提起長劍,逆著來路離去。丁漁看著他蕭索的背影,不知是想安慰他還是想氣他,高聲道:“其實剛才,我已僅餘一擊之力了!”


    路仲遠腳步一頓,頭也不回地扔下五個字:“其實,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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