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漁到大殿屋簷下拿回了頭顱,便趕到山腳小鎮與霍無邪匯合。霍無邪一見那頭顱,忍不住放聲大笑,笑著笑著,麵上卻有淚水長流,他忽然笑聲一收,對著丁漁長揖到地,道:“多謝龍象王出手相助,使我教中兄弟得以泉下安魂,我亦不至無顏去見方副教主。”


    丁漁將他扶起身,道:“老霍不必如此,我也欠了教中的因果,現下不過是稍作償還罷了。”


    為防蒙古人調集大軍回來報複,兩人不及太多感慨,霍無邪將張剛的頭顱置於放了生石灰的木盒中,用幾件衣服包裹後打包成一個包袱,兩人便匆匆離開了小鎮。


    這一路上,兩人曉行夜宿,探討些武藝功法、談論些江湖大小事,倒也頗不寂寞,轉眼月餘時間過去,兩人已穿過西夏,出了玉門關,再往西行數日,便是昆侖山腳。


    看著漫天黃沙被大風卷起,感受著久違的幹燥熱浪,一樁樁往事湧上心頭。丁漁對霍無邪道:“老霍,你自行先回光明頂吧,我還有些恩怨要了斷,怕是要耽擱些時日。”


    霍無邪見丁漁麵北凝視,想到北麵不遠便是伊吾城,而伊吾城正是金剛門的地盤——是了,這狠和尚原是金剛門叛僧,當年似乎還被金剛門通緝懸賞,卻被他殺穿一條血路,這才來到昆侖上,加入了明教。難不成他要回金剛門報仇?


    霍無邪搖搖頭,此事自己沒有置喙的餘地,而且丁漁也不是個能被旁人動搖的脾性。因此他沒說什麽,隻是指點了一下去明教的路徑,便轉身去了。


    一天後,丁漁踏入了伊吾城中。由於當年黑契丹內戰不休,所以蒙古大軍打來的時候,伊吾城並沒有組織起有效抵抗,反而因此躲過了屠城之禍。然而當年繁華的商路卻是再也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城中隨處可見的蒙古兵士。


    金剛門的運氣比伊吾城還要好些。草原蒙人優容僧道,因而金剛門這個以僧人為主的門派同樣沒有受到什麽侵擾,城中的產業也保住了近半,其中就包括當年的金剛門醫館。


    丁漁推門進去。隻見裏間的陳設與當年大致相似,隻是坐館的大夫卻不認得了。


    在進城之前,丁漁便已裹上頭巾、換上長袍,腰間佩一柄彎刀,看上去就是一名身材高大些的西域刀客。是以醫館中人見他進來,反應也很平淡。


    一名十五六歲的小和尚走上前招呼道:“客官有禮了,敢問是看傷還是買藥?”


    丁漁道:“你們這裏從前有位叫老王頭的大夫,多年前我曾經欠了他的診金,如今特來奉還。不知他何時來坐館?”


    那小和尚歪著腦袋想了片刻,不解道:“我們此處隻有一人姓王,不過他是個學徒,除此以外並沒有別人了。”


    這時櫃台後麵那名四五旬年紀的坐館大夫開口道:“這位客官,你要找的大夫可是叫王金全?”


    丁漁點頭。


    那名大夫歎道:“那客官你可是來晚了。王老大夫他多年前便去世了,不過他的兒子正在醫館裏學徒。你可要見見?”


    丁漁心中一陣恍惚:二十年,物是人非,真的是太久了!他拱手道:“勞煩這位大夫替我引見。”


    不多時,中年大夫帶著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年走出來,這名少年身穿醫館學徒的布袍,眉宇間像極了當年的老王頭。


    丁漁問了幾句關於老王頭的事情,那少年都答得不差,丁漁點點頭,問他道:“令尊當年治好了我一樁重病,我卻拖欠了診金多年。實在心有不安。小兄弟,你能否帶我到令尊墳上,容我上三炷香,以表悼念?”


    王勉思(老王頭的兒子)有些猶疑地看了看丁漁。又看看坐館大夫,丁漁立時會意。他掏出一錠百兩大銀放在櫃台上,道:“這是當年我欠下的診金,現在加倍奉還。在下確實隻想為故人上柱香而已,還望先生許可。”


    坐館大夫看到這錠百兩紋銀,心中再無懷疑。倒不是說他有多見錢眼開。而是如今的西域人命太賤,沒人會為了害一個沒有背景沒有關係的醫館學徒,而花上這麽多錢;而且將心比心,他也很欣賞丁漁這種對醫藥費有拖無欠的行為,因此他笑嗬嗬地準了王思勉的假,還將二人送出了門口。


    在城中買了些香燭元寶之後,丁漁跟著王勉思來到城外一座小山坡,這裏每隔一段就能看見一個新的墳包,對比城中稀拉的人口,不難想象這些年城中的生活境況。


    在老王頭的墳前,丁漁默默地點上了香燭元寶,三次鞠躬之後,轉過身來對王勉思道:“實不相瞞,令尊當年對我有救命之恩,不是些許金銀能夠補償的。但王老既已辭世,這份恩情便著落在王公子你身上了。”


    王勉思連連擺手道:“先生能在多年後來為家父上香,已足見盛情,家父泉下有知,想必也是欣慰的。勉思不敢挾先人之德以圖報,補償一事,無須提起。”


    丁漁摘下頭上的頭巾,露出光禿禿的腦殼,道:“我是佛門中人,最重因果,王老既死,這份因果無論如何也要著落在你身上。”


    他不待王勉思再次推辭,抬手止住他,道:“你先別忙著拒絕,先聽我把話說完。”


    “如今時逢亂世,危機四伏,金剛門雖然暫時無憂,但也說不準日後如何。我觀你武功平平,未必有自保之力。所以我不會贈你大筆金銀,不然反為你招災。我給你兩個選擇:


    其一,你若好武,我有幾部神功秘籍,每一部都是當世難求之物。隻是內容太過高深,以你現在的武功,哪怕拿到了也無法自行修煉;若風聲泄露,那更是殺身滅門之禍,所以我也不會贈你秘籍。不過你可以隨我同入昆侖山,我親自教你,三五年後,不敢說天下無敵,但至少能稱雄西域,屆時你無論想建功立業,還是獨善其身,都可謂易如反掌。”


    “其二,你若不喜武事,一心隻好醫道。我便贈你《南平醫經》一部,寫這部醫經之人雖然聲名不顯,但當今世上,論醫術無人能與之比肩。這點你現在也許不信,但略略看過之後自有判斷。你若能領悟書中的醫術,成就一代名醫,在這亂世中也足以名利雙收。”


    “武道與醫道,你選擇哪個?”


    無論王勉思再怎麽謹慎謙遜,此時也忍不住怦然心動,他思索移時,想要選擇武道,但始終對丁漁這個陌生人還是不能完全信任,因此下意識不願跟他去昆侖山習武;再加上他年紀雖小,卻已學醫多年,對醫道更加熟悉,因此最後還是選擇了醫道。


    丁漁點點頭,從身後的行囊中取出南平君所著的《南平醫經》,遞給王勉思,示意他翻開來看看。


    王勉思方才聽了丁漁所說,心中早按捺不住好奇,當下便翻開書頁,一目十行地瀏覽起來。這一看之下,立時便入了神,隻覺這部醫經的著者醫道高明也就罷了,更難得的是他/她能用極其簡潔明了的文字,將看似深奧複雜的醫理一語道破。他不過才看了幾頁,平日裏許多不明就裏的醫理已是豁然開朗,喜得他高聲讚道:“妙!妙!妙!果然是醫國聖手!丁先生,不知這部醫經的著者現在何處……”


    他抬頭一看,哪裏還有丁漁的人影,更詭異的是,周遭的黃土地上,居然隻有他自己一人的腳印!若非手中醫書尚在,墳前香燭宛然,他幾乎要以為自己做了一場大夢。看看漸漸西沉的日頭,還有四下裏聳立的墳包,他忍不住打個寒顫,忙跪下來在父親墳前重重磕了幾個響頭,心中默禱:多謝父親在天之靈保佑,托人送此寶書,孩兒必定不負所望,潛心鑽研,日後光大我王氏一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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