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歲時我開始學走路。


    我爸說兩歲是個該爬起來挨摔的年紀再不摔該不會走了。


    摔起來很痛。


    於是我成了大哥和二哥的玩具這個玩具會爬會滾會分泌屎尿鼻涕諸般液體總之是很好玩很捉摸不定的一件東西象是終日在大哥和二哥手上傳送的一個皮球這個皮球有時在一個俗稱屁蹲的動作中把屁股染成家鄉的紅土色有時連腦袋也不能幸免。日久天長我挺喜歡做大哥二哥的玩具因為在他們那種窮極無聊又其樂無窮的傳送中實際上你是不用費心走路的你隻需要搖搖晃晃於兩雙小泥爪之中實在不想玩了就拿大頭照門框上撞出一個驚天動地的響兒然後在你的大哭聲中自有爸拿著新削就的毛竹板過來解圍。


    結果是我的紅色屁股和大哥二哥青腫的屁股。


    結果是直到四歲我還是一隻需要人傳來傳去的皮球。我不會走路。


    大哥二哥後來很輕鬆地就寬容了我。他們終於認可這個搖搖晃晃走路吭吭唧唧說話的傻三弟。於是在過了六歲關以後爸交給三兒傳承的不僅是大的二的舊衣服臭鞋還有一個常用的稱呼:龜兒子。


    至於外人也就是下榕樹鄉的同村人他們不項爸那樣滿足一個含義曖昧的稱呼他們比較直率地叫我許三呆子。這個稱呼後來隨了同村的成才一直流傳到第七裝甲偵察連。我那班副伍六一曾很坦誠地問過我:我也可以這樣叫你嗎?


    坦誠和直率是一種美德哪怕是給你帶來些微的不快。


    ★二級士官許三多


    當村口大喇叭嚷嚷的時候許百順還在刨他那地是人都說他那口子這兩天就生大部分人都說他那口子今天就生可許百順是有主意的人他曉得是那口子生不是他生他刨地那口子照生所以那口子生他也照刨地。


    許百順還記得昨天晚上在壟溝裏下了竹籬就象那口子照生一樣竹籬裏照常會有泥鰍和小魚生活就是得時常有些小豐收否則不叫百順。


    小魚在竹籬裏翻白眼泥鰍在竹籬裏翻肚皮。


    大喇叭裏還在嚷著:許百順許百順你死脫了頭的還不回來?你要生閨女啦!


    後一句讓許百順氣憤了他毫不猶豫地回敬了一句:什麽閨女是兒子!


    接下來是濺著水花往家奔。清流冽冽泥鰍小魚們蹦著花兒逃開了。據許百順誇大其詞的說法那天逃掉的泥鰍至少有十二斤而他確實得了個兒子但隻有六斤五兩所以後來一到許三多的生日許百順的嘴裏總會嘀咕著說可惜可他的那塘泥鰍。有時候是大嘀咕伴著荷包蛋揮過來一個巴掌:真可惜了他娘的那塘泥鰍!


    下榕樹的村中空地是許百順的必經之道一個後來被村長改名叫幸福廣場的地方。但這時候的村長還沒有起名題字的惡習他正抱著他那一歲的兒子成才在那塊未來的幸福廣場上招搖他朝許百順從鼻子裏哼出一串模糊的聲音:回家生兒子呢?


    許百順一向對此類事情不屑掛齒他揮揮手算是一種響應。他說誰知道是騾子是馬?又不是我生老母雞天天抱窩女人家就得生兒子急啥?


    村長又哼他說我兒子名起好了叫個成才以後準定成才。


    許百順也哼那是對的意思。


    村長說我兒子七斤四兩呢。他還要補充什麽的時候許百順已經一劃一劃地去遠了。村長的哼哼聲就急成了嚷嚷:不說不急嗎?遠處的許百順說不急!小娘養的急!


    村長琢磨了會覺得許百順的背影很象隻水鴨子這個想法讓他安心重新專注於自己準定成才的兒子。


    但他們誰也沒有想到這兩小孩後來竟成才成到一個部隊上去了。


    半個村子的老少齊擁在許家的門口直擁個水泄不通屋裏終於傳出一聲嬰兒哭聲人群齊齊轟出個“好”字。許百順更急了連鑽帶拱地往裏衝。有人不禁對他數落道:不是教訓你你們年輕後生要少看這路邊的是非心思要用在田裏。許百順一看這不是村裏的逃亡富農嗎?不禁問道:是我生兒子呢!你啥成分?你逃亡富農來教育我貧下中農?逃亡富農頓時矮了一截但反應很快他說呢叨叨啥呢?四人幫都打倒啦!你以為你準就生兒子嗎?


    許百順沒有顧理他直直往屋裏紮去。


    是個兒子!屋裏的許百順突然喊道。


    又是個兒子!老子名字都想好啦!叫個許三多!許百順的嘴裏不停地嚷著我許白順生了三個!三個都是兒子!這麽多兒子!**萬歲!


    那一天許百順得意得象是瘋了一樣。


    以後的夏天傍晚下榕樹村中央的那塊空地就時常會有兩個男人一個是村長一個是許百順各人手裏抱著一個小男人那表情是誰也不服誰。有時候許百順還會拉上他的一樂和二和一起助陣顯出一份男丁興旺的氣勢村長就很泄氣。後來國家出台了計劃生育的政策號召隻生一個好村長好象才找回了一股正氣。


    1979年許三多兩歲開始了搖搖晃晃的人生路程。


    那時的中國援朝援越之後又援了阿爾巴尼亞和西哈努克。我們抗過美國跟印度戰鬥跟蘇聯戰鬥此時的中國有很多地方等著男子漢們去流血流汗。男子年輕力壯掄得動鍬也拿得起槍的男子在中國似乎永遠是一個光宗耀祖的話題。


    許百順不再跟村長哼哼了他集結了家裏的男丁去村長家表示友好村頭的大喇叭正廣播中國人民解放軍自衛反擊戰的社論。


    村長在屋裏坐著正吧嗒著煙鍋子瞅見了走來的許百順。


    許百順拖著十三歲的一樂和八歲的二和背上背著兩歲的三多三個崽子都有青的和紅的屁股。許百順隻要村長給句實話這戰到底打多久?一樂才十三歲還有五年才夠但他想好了要讓一樂參軍。


    村長哼道:打完咧頭十天就打完咧!你以為還十年抗戰?頭十天就收拾了狼崽子十個師!村長說我跟你說啊以後呢該種地的種地該搞生產的就搞生產咱們就搞建設了。再過二十一年就2ooo年啦2ooo年就啥都實現啦!


    許百順不信。後來的邊境又零零星星的響了好幾年的槍聲。他的熱望又跟著呼呼啦啦地熾熱了好幾年。在許百順的主意裏家裏的三個男丁都是有講究的工農兵。他老許家一樣踏上一隻腳那是踏踏實實的硬道理。


    1984年許三多七歲終於能站穩了隻是說話還夾生。


    許百順讓哥仨站成了行他從袋裏掏出一些錢來一張一塊上又加了張一塊三人都激動得不行許百順也不僅是慷慨而且激昂。他先把錢給了許一樂說家裏有錢啦去了縣城先吃點好的查身體別刷下來。這兩崽子帶著讓他們長長見識。


    許一樂接過爸爸的兩塊錢興奮得差點要行一個軍禮。


    1989年許三多十二歲剛從學校回來身上還背著幾乎讓成才打散了架的算盤。那天學校正學珠算。一進門許百順又讓哥仨站成了行。許一樂已經和爸一樣了他渾身泥濘神態也蒼老了不少;那許二和卻一臉不屑的神情。


    這一次許百順拿出了一張五塊的瞪一眼許二和他說咱家不是萬元戶你小子又不學好就該上部隊練練。你哥押著你去龜兒子傻人有狗運也一起去鎮鎮你的邪氣。


    許二和接了錢伸手還想要許百順不再給隻給他扣了一巴掌。


    1995年許三多十八歲了。學是不讓念了初中畢業後爸就開始懷疑一個學富五車的兒子在下榕樹鄉這山溝子裏會有什麽妙用。這一次哥仨也隻能站成哥倆了一樂和三多的中間空了一個位子。


    許百順從一摞票子裏拿出了一張五十塊說家裏窮啊也不知道生了你們三個幹嗎?你龜兒子最笨笨得連莊稼活都不會幹還得防著你跟老二學壞。你去當兵吧當兵省錢沒準複員時還能鬧個工作。拿去。


    許三多卻搖搖頭。


    許百順說說你笨就是你最笨看到錢都不知道要。


    許三多說我不要錢。爸當不上兵我還念高中行不?


    許百順將錢狠狠拍在許三多的手上雖沒大吆喝但他的臉上已經寫著不行二字許三多的臉上不由現出一點茫然的憤怒。


    許百順是個有主意的人他知道哦這山溝子裏的農要走出一個工來必須先得做成了兵。


    從人武部出來的那天許三多第一次曉得自己的**還可以這樣被人檢查的而且盡檢查一些絕不該檢查的所在。就在那時他看到了兩個兵一個兵從外邊進來一個官從裏邊出來他看見那個兵很自然地向官敬了一個禮那個禮挺得讓許三多有些眼直他自然不曉得那個兵也是官那叫士官班長而那個官則是上尉連長。


    站在一旁的許一樂當機立斷地踢了踢許三多的屁股那是希望他能抓住這機會給留個印象。許三多卻捂了屁股叫痛似乎他爸還能拎了毛竹板子過來幫他。那幾個官兵掃了許三多一眼就進去了他們掃過許三多的臉上時那眼神象是看穿了另一個世界。


    許一樂覺得這個弟弟實在是龜兒子實在是沒什麽希望他學著爸的樣子打鼻子裏哼了兩聲在他的心裏三呆子的兵路看來徹底失敗了老許家注定是一個大寫的“農”字農自有農該忙的事情他掃見了路邊地攤上的一些**畫片他站住了。


    許三多沒有替哥哥多想他說哥走吧。


    許一樂卻不走他問三多:那五十你還沒花是吧?許三多嗯哪了一聲。許一樂說去買點。許三多把錢給了哥哥他說要去你去。但許一樂不好意思前往。他都快三十的人了似乎是怕人笑話。他推了一把許三多把許三多推到了地攤的邊上。許三多無可奈何隻好看著那些畫片替哥哥問道:多少錢?


    十塊!賣畫片的說。


    許三多伸出那張五十塊的錢替哥哥買下了幾張裸女。


    回到家裏卻把父親給氣昏了他操起多年不用的毛竹板子在他們的屁股上就是一頓痛打。當然他最恨的還是許一樂他一邊打一邊不住地罵著:都快三十的人了要麽你給我帶房兒媳回來!這玩意會生兒子嗎?


    體檢當兵的事又這麽無果而終了。這天許百順讓許三多陪著去集市上賣茄子。他看見那逃亡富農的一車西紅柿生意紅火心裏難受便悄悄地對許三多說回去讓你媽也種西紅柿。


    逃亡富農知道許百順的難處他說百順呀你就是不趕趟怎麽著?老三這回也招不上兵吧?許百順是有點難受可嘴裏卻說誰說的?正等消息呢。逃亡富農鼻子一哼哼得很討厭他說你就是麵子大過裏子想要的人都有通知了。今兒村長家成才就在家等著軍隊裏來人家訪了。許百順的心一下軟了忙問真的假的?逃亡富農說全村人都知道啊沒告你呀?


    村長家裏果然滿滿當當地盛滿了村民。


    二級士官史今餃子餡似的正襟危坐著一腦門子的汗珠不知是捂出的還是被問出的。


    這個問你這士官到底算是兵還是官啊?


    那個問你會開坦克拖拉機會開不?


    還有人問你一個月掙得挺多吧?


    幾乎問什麽的都有。但沒有人迫切要個答案可這位“大兵”的軍容筆挺藏不住和氣勁兒更招了人樂嗬嗬地攏來和他招呼。這就苦了這史今了。村長卻很同情史今他抬抬手朝人們連連的喂了幾聲然後說大家夥兒人解放軍同誌今兒是來家訪的可不是讓咱們問的!同誌你說是不是?


    史今不知說什麽好他笑笑地點著頭。


    村長說我知道你想問啥你是不是想問我兒子為啥要當兵?


    史今說對對可那還得他自己答。


    一旁等待的成才忙站了起來。這是個伶俐的小夥子從眼睛到身板都透著機靈和精神氣兒他說我從小就有一個偉大的理想那就是參加光榮的中國人民解放軍!遙想當年長征、抗日、三大戰役南昌城頭燎起的星星之火燒遍了整個中國!今天穿上神聖的軍裝接過前輩的鋼槍我熱血沸騰難以自已保衛祖國保衛人民成為百萬雄師中的一員如融入大海中的一個小水滴……


    聲情並茂的成才象是在背書。


    史今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又看看周圍的人。周圍竟都讚不絕口有人說成才這小夥子就是行跟他爹一樣是做大事的。有人說就是打小就透著靈氣。


    史今隻好什麽都不說。


    村長也被兒子的表達打動了他樂得不行忍不住還給兒子鼓起了掌弄得滿屋掌聲一片。


    這時有一人正仇恨的在門口的陽光下瞪著他。


    那當然就是許百順。


    村長裝著沒事似的和許百順打了一下招呼說大兄弟來啦?


    許百順卻回道:個驢日的!


    罵完許百順掉屁股就走開了。


    許三多一路蔫頭蔫腦地跟在父親的身後。


    史今覺得有點奇怪問道:他是誰?


    村民!村長一臉意見地說。


    史今卻站了起來他說我還得家訪您這村的許百順家您能給我指條道嗎?


    村長一下就愣住了臉上的意見明顯更大了。


    從村長家往回許百順一路地疾走也顧不得再數落許三多了一直回到自家的院子才開始嚷嚷了起來他說一樂快去買點酒要好點的!叫你媽去辦菜要見肉!接著又對二和說二和你個死剁了頭的還知道回來?在家呆著待會兒解放軍來了大棍子打暈也得留住!


    許二和梗起脖子:什麽解放軍?


    反正你給我把人留住!


    說話間許百順已經在院子打了幾個轉兒把事兒安排妥當又扯起了許三多。


    龜兒子快跟我走!


    許三多卻一直懵著他問幹啥?


    許百順說我瞧成才那***說話跟你老師挺象一驚一乍的蠻有名堂這套話是怎麽也得找你老師學會了。許三多說我不會說。許百順說讓你老師說了你背下來你龜兒子記性不是挺好麽?許三多說那我也說不出來。


    許百順看著許三多急了一腳踢了過去:想吃老竹筍炒肉了不是?


    許三多知道什麽意思轉身就跑出了院子許百順提著竹板子在後邊緊緊追趕。


    村長想留下那招兵的史今吃飯史今卻堅決不肯說是我們部隊上有明文規定的絕對不能吃請他讓村長給指個道就成了。村長開始並不怎麽殷勤他淩空一指說許三多的家就是村西頭那家這都能看見了。可很多村民嚷嚷著要給史今帶路時他卻突然來了心思了他隨即攔住了村民們叫他們都回吧回吧!跟著幹啥?然後回頭對史今說:我帶你去。


    村長有點不太放心。他心想這招兵的要到許百順家幹什麽呢?


    他們倆走進許百順家的時候許百順不在家許三多也不在。史今看到的隻是掛了一牆的獎狀鮮豔生動得讓史今有點高興。村長到處瞄了幾眼搖頭說:多半是不在。我跟你說這家人見天就在外邊忙著做小買賣可沒我家成才對隊伍那熱情。


    這時許二和趿拉著鞋走了出來十足一鄉村的痞子他瞧了他們一眼問道:幹啥呀?


    村長說這是隊伍上的同誌來家訪你家老三。


    許二和卻一臉的不屑他說咋呼半天就是個當兵的呀?史今說對對。許二和隨即上下打量了一番史今問:當兵有啥出息?


    說完掉臉回了屋裏把個史今噎在那兒。


    村長一看卻樂出了聲他說你瞧我跟你說了吧就是這麽個家人兒。你要急就先回去這家訪我替你來就成了咱們都是代表國家的嘛。史今搖搖頭說不急還是等一等吧。話音未落許一樂拎著酒瓶子衝了進來一看有生人先啞了半截。他看看村長又看看史今說:你坐啊!說罷掉頭便進了廚房。


    史今想跟一樂說句什麽卻怎麽也看不到他出來隻好幹幹地站在那。


    那一樂在廚房裏已經把鍋碗瓢盆弄得熱鬧起來了。下榕樹人嗜辣轉眼間外邊的史今就被那股鋪天蓋地的辣味嗆得眼淚汪汪的。村長一再讓他走了算了可他就是不走他讓村長再等等一直等到許百順回來。


    許百順和許三多是從教師那裏回來的他要他的許三多在教師那裏把成才給史今背出的那一版都給他背會了。回到門口時許百順並沒有主意看屋裏的史今和村長他還在督促著他的許三多他說老師剛才教你的都背會了?


    許三多說背會了。


    許百順說待會兒能說出來?


    許三多卻又猶豫了他說可能還是說不出來。


    許百順一巴掌就扣在了許三多頭上扣得又脆又響與此同時他瞧見了史今和村長他一愣愣在了門檻上。


    這……這……解放軍同誌來家訪吧?


    刹那間他聞到了廚房裏辣味一時不知說啥好忽然卯足了氣力對許一樂喊道:加紅的要大紅讓解放軍同誌嚐嚐咱這就叫個地道!


    這一聲吆喝把史今嚇了一跳趕忙說別別別我這不能吃請這是規定。說著往外走去。


    許百順哪容史今這樣他拉住史今說這不叫吃請你瞧這正是飯點不是?


    廚房裏的爆炒聲越來越熱鬧了一陣陣濃烈的辣煙弄得史今又嗆了正著他一邊擦著眼淚一邊躲閃剁屋外說外邊好還是外邊好。轉眼看見了許三多問道:這是許三多同誌吧?咱們好像有點熟?體檢時見過的?


    看見史今想跟他搭茬許三多立刻緊張起來。這輩子他也沒跟穿軍裝的說過話一緊張就狠狠地幹吸鼻子拿袖子狠狠蹭了兩下轉過半拉身子拿屁股正對了史今。


    村長在一旁笑道:鄉下人沒見過世麵。


    許百順馬上恨恨地給了兒子一腳說把桌子搬出來。解放軍同誌來家訪你解放軍同誌想在外邊吃你龜兒子還不勤快著點?


    許三多乘機溜進了屋子。


    史今怕許百順認真又一再地對他說我真的不能吃請。許百順不依他說你要是再說我就要生氣了。我也是當過兵的那“徒手突刺”也是正經學過的你就這麽見外?


    史今一愣但村長告訴他他那叫民兵。


    村長總是不讓許百順得意。


    許百順毫不示弱他說我那叫全民皆兵!說著就動作了起來:預備!用槍!防左刺!防右刺!


    好像真的有一場搏鬥許百順顯得十分賣力。史今也知道那許百順在期待他的一個讚揚便順口說道:老前輩的功底真是一點沒扔。


    這時許三多拖著一張大桌從屋裏出來史今想走也走不了了。但一桌的紅辣椒卻把史今嚇得不行許百順隻要叫他吃菜他馬上舉起自己的酒杯。


    我……我還是喝。


    那就喝。


    許百順的精神也跟著酒精一下上來了他告訴史今:咱們搞“預備用槍”那會我們常跟部隊上會餐呢!史今一口地好好挺好。可是老前輩有句話我還是得跟您說。史今說著說著臉上突然就閃出一點提前的內疚。許百順卻沒有留意他讓史今:說吧我就樂意跟你說話。


    史今說如今的部隊和您老那時候不大一樣這麽說您不介意吧?


    許百順瞎亂地點著頭。


    史今說就拿我們那個團來說吧機械化突擊步兵衝擊度每小時六十多公裏空地協同要掌握的可不光是開槍……以及您那突刺對兵員的素質和反應能力要求很高。


    他瞧瞧許三多又看看許百順:我這麽說您明白了?


    村長就顯得得意插嘴說:他明白。他不明白我回頭跟他說明白。


    許百順不樂意地看了一眼村長的得意他說明白明白這機械化就是說開著坦克上唄?


    史今連連點頭說對對對坦克、步戰車、自行火炮、導彈我們這幾年正在加機械化裝甲化進程我們連就打算在近年內實現全高中連……隻可惜許三多同誌是初中畢業……我這麽說您明白了?


    許百順的酒已經喝多了他狠狠地捶了許三多一下說龜兒子聽明白沒?平步青雲啊!幹出去的導彈能打到勃列日涅夫!


    史今說:您……真聽明白啦?再好的步兵連也不興裝備洲際導彈咱說的是步戰車上的反坦克導彈能打三公裏不到……您在聽嗎?


    沒在聽就這會工夫許百順又灌下了兩杯然後對著史今一拳擼了過來。


    他問:知道為啥非得跟你喝酒嗎?


    為你兒子當兵唄。


    這話史今也想說可叫村長說了。史今隻好搖頭。


    他說不老前輩自有老前輩的情誼。


    許百順瞪眼道:怎麽不是?就是為了這嘛!我還不知道當兵的不興吃請?生拉硬拽給你弄來我圖啥?就是想把個小龜兒子交給你嘛!他沒出息不會種地也不會財膽小得是連殺口豬也不敢看這麽著就交給你了!部隊上練人哪!我許百順是多想他像點樣哪!……我許百順說話實在不?


    史今點頭說:實在。史今的酒也早就喝大了。


    許百順於是步步逼近他說部隊上就講個實在這麽實在的人你們要不要?你瞧瞧他瞧瞧他……他順著許三多忙碌的筷子望了過去突然大聲吼道:


    龜兒子!


    許三多嚇了一跳知道父親今天不會放過自己忙躥了起來嘴裏支支吾吾的含著食。


    今兒說的可是你的前程哪!你還在這吃吃吃吃吃吃!


    酒力慢慢上湧許百順的語調也傷感了起來他對史今嘮叨說:你瞧我這龜兒子他要在家酒這點出息我許百順想蓋房他一口酒吃掉一塊上好的紅磚!知道為啥叫個許三多嗎?因為打出他娘胎我許百順就看出他沒出息!生一個是兒子生兩個還算是兒子生三個就隻能是龜兒子!瞧他這縮手縮腳的樣把食給我咽了!


    許三多嚇得趕忙把嘴裏的食咽了下去然後睜著烏亮的眼睛看著史今期待他對自己說點什麽。史今心頭一動對許百順和村長說道:老前輩還有村長要不讓我跟許三多同誌單獨聊聊?


    需百順說聊吧你們聊。那村長卻白了他一眼他告訴他:他是說你別在旁邊插話。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他想把許百順叫走許百順卻不肯他說那哪成?但拗不過村長被拉走了。


    小院力隻剩了史今和許三多兩人。許三多瞧眼史今又擦擦鼻子。史今現許三多好像有話要講便說:你有話盡管說吧這家訪就是為聽你說話。許三多又擦了擦鼻子想了想說:我爸他盡吹!這不賴我是他自己要生的!史今不禁一笑他說這我知道你說點別的比如說……你想不想當兵?


    想!


    為什麽呢?


    當了兵爸就不會再叫我龜兒子了。


    史今沒接茬問他皺著眉在暗暗地替許三多想著什麽。


    外邊的許百順也在想著他的許三多村長剛一放手他轉身又往院裏衝但村長兩步就死死地把他抓住。許百順有點急了他說我得看看這不行你兒子說話時你就在旁邊看著!村長說許百順我倒要問你你跟我爭個啥?我是想我兒子當過兵回來好接我的班你兒子當完兵回來也是種地你跟我爭個啥?


    許百順突然來氣了他瞪著村長說道:二十年前我就明白了隻要你肯上的事情準是好事!村長說:問題是你爭得過我嗎?我兒子高中畢業是人都說人精。你家那個呢?大錘子砸不出個響屁來。


    這一戳顯然戳到了許百順的痛處停了半晌看著院裏悄無聲息的樣子許百順隻好說好好那讓小輩自個爭去。你先放開我好嗎?可村長剛一放開他一抽身又紮了回去。


    他沒想到他的許三多正跟史今玩命地推銷著自己。他說我是初中畢業可老師說我學得好爸說當兵小學夠用了不讓念了。成才他高中畢業可他不好好溫課初中他盡打我小抄。我膽不小那回殺豬是沒敢看可讓爸一通說月下旬我跑了十幾裏地去上榕樹鄉看……許三多話沒說完許百順已經進來了後麵還緊緊跟著村長。


    許百順一進來就對史今嚷道:同誌他兔子腿兒跑得快當兵錯不了。然後吩咐許三多龜兒子來兩下讓解放軍同誌瞧瞧!


    後邊的村長說跑得快頂個屁用?打仗想當逃兵啊?


    許百順不理他。他告訴史今他許三多彈弓打得準打起槍來也肯定準還有記性也好得要命而且上樹賊快。說著就叫他許三多:爬個樹給同誌瞧瞧快快呀!


    爸進來後許三多幾乎就成了啞巴聽到這麽一聲吆喝也沒多想立刻飛身往院裏的樹上爬去還真快!史今追到樹下時他都到了樹半腰了嚇得史今在下邊連連地叫他:不用了不用了小心摔著!樹上的許三多把脖子反擰著看著下邊的史今。其實他打胯底下看去也能看著不過他覺得那不太恭敬。


    許三多對下邊的史今問道:還爬嗎?史今的話他顯然沒有聽到。


    許百順哇哇地插嘴說:還爬!同誌你看這挺行吧?


    史今看看表覺得是自個該撤的時候了便說行行我先回去了老前輩這事我們再考慮……這麽一聽樹上的許三多就犯急了一急就緊張一緊張就砰的一聲從樹上摔了下來。


    這一摔史今走不了了急忙趕過去攙人。


    許百順一上來就給了三多一個大嘴巴子罵道:你是找摔還是找抽呢淨給我丟人!第二個巴掌下去時不想卻抽在了史今的手背上了史今阻止道:別別這麽教育孩子……


    許百順沒管隻朝著許三多繼續吼著:沒啦!龜兒子掉兩句書袋子給解放軍同誌聽聽。


    許三多捂了捂屁股就哼哼唧唧地念了起來:軍隊叫army中國人民解放軍是apeop1e’sLiberationarmy;日本人1941念12月7日襲擊美國珍珠港;一年半後香港回歸祖國這個協議是1984年9月3o日簽訂的……


    史今看著看著又不忍心走了他摁著許三多坐下說:行行說說人民解放軍……許三多沒等史今說完就自以為是地回答了一句apeop1e’sLiberationarmy弄得史今隻好苦笑。


    史今說我是問你這七個字讓你有什麽特殊的想法?


    許三多愣住了他撓著頭擦著鼻子因為書上沒寫那老師也沒教。


    許百順在旁邊急得要跳腳他瞪著兒子背呀!不是剛都背下來了嗎?


    許三多也想跳腳可他知道跳也沒有用跳也想不起來。村長終於大笑了。許百順舉起拳頭又要往三多身上揍去被史今阻住了。


    史今說你倒是老實我以為你至少會說保衛祖國保衛人民呢別人都這麽說我知道那叫一個嘴巧可當兵這句話還得會說呀。


    許三多低下頭仿佛到了末日。


    其實你挺不錯的史今說我沒當兵那會還不如你呢你有很多長處可現在部隊跟我當兵的時候不一樣了要學的東西太多學曆要往高中上靠。


    許三多忽然看見父親從史今的肩膀後瞪過眼來突然壯足了膽對史今說:萬有引力是牛頓說的人家愛因斯坦那叫相對論。


    史今說我知道你想去部隊我也想要你可我得對部隊負責……話沒說完許三多又搶了過去他說我作文能寫一千多字!我會寫童年往事不信你問我們老師!你……你不要我是吧?


    史今覺得這是明擺的事而不是什麽要不要的問題。可史今不是這號人他低下頭該說不該說的話把臉都捂成了豬肝色了。他說你爸怎麽說你不要緊最重要的是你不像他說的那樣。再說了其實不當兵一樣可以做很多有意義的事情的許三多。


    村長覺得大局已定便伸出手來說好了好了人家同誌還趕時間呢。


    史今剛一轉身許百順的拳頭就往許三多掄了過來嘴裏罵著:龜兒子你就連兵都當不上!可史今已經聽不見了。史今擦著汗跟著村長早已往外走去但他聽到了許三多的哭聲。許三多的哭聲讓史今心裏一緊不覺走了回來他說老前輩您不能這樣。


    許百順說我打兒子你管不著!


    史今壓著火隻好再次坐下。


    史今說我明白您那心思你替兒子著急。


    史今說你想給他找條路我也挺想給他這條路。


    史今說您兒子挺聰明的他是在這山裏給漚的你讓他出去他擦了這塊眼屎立馬就能成*人。可這眼屎他得自己擦。


    史今還想說點啥說點國防建設啥的可許百順那表情叫他沒了自信。


    許百順沒有把他的話聽進去他告訴史今說屁道理呢說那麽多屁道理還是個不要。


    史今隻好把什麽話都吃了回去。他跟前還是張桌子桌子上有幾個酒杯史今拿起自己那個酒杯說:總之是對不起老前輩了我敬您這杯希望您不要看死了您這兒子。


    他說著站起來幹杯!但膝下那凳子卻礙事了許三多瞧起來是真喜歡上了史今趕緊幫史今挪開了凳子誰曾想史今還想把那沒說清楚的國防道理再往下說說他放了杯子就往下坐就這樣活活地坐在了地上坐出一個坑來。許百順伸手去扶沒扶著就樂開了但嘴裏不敢樂。


    他說人活一世這個兒子還是個龜兒子我可是頭三年就看出來了。


    史今早甩開了他的手。他從來不丟人。他沒這麽丟過人。他也從來不生氣。他沒這麽生過氣。他不知道在跟著老頭支氣還是跟躲到院門前的那傻小子生氣那杯酒也和了他心裏的羞臊一塊往上湧他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躍了起來嘴裏竟突然說道:


    老前輩你兒子……你們家許三多交給我了是不是?


    許百順一愣:交什麽交?你要他啊?


    史今說要啦!要了他他就是我的兵。你罵你兒子打你兒子我管不著你叫我的兵龜兒子一百八十個不行!


    村長倒是第一個反應了過來他說這是醉話醉話酒後食言作不得數的。


    史今卻說醉什麽?喝酒不就是個挺?我還有什麽沒挺過?許三多我跟你說一年時間我把你龜兒子……不你兒子練成一個堂堂正正的兵!


    許百順不由一陣驚喜暗暗地酒擼了許三多一拳。


    許三多一緊張又想擦鼻子終是沒有擦隻是兩手相互地擊打著。


    他高興啊!


    送走史今後許三多覺得茫然因為有人在路上不住地問他:


    三多要當兵啦?


    許三多不知如何回答那神情實在說不上是喜還是憂。


    遠處是青山蔥蘢近處炊煙繚繞許三多的家鄉其實是很美麗也很靈秀的一個地方。今兒他覺得就連前麵的同村女孩的腰肢也讓他感到有一份撩人之意。


    正走著身後又有人喊他:三呆子要當兵啦?


    嗯哪。許三多答應著回過頭便勃然色變成才和幾個狗黨正恨恨地瞧著他。


    他喊了一聲成才哥下邊就不知道怎麽說了。


    成才卻抬起下巴說:誰跟你叫哥?


    許三多見勢不對在心裏做了連連後退他說我爸說這叫公平競爭咱誰也怨不著誰。說完掉頭就跑開了。成才幾個吆吆喝喝地追在後麵。


    許三多確是跑得賊快但慌不擇路一腳踩進了水稻田立刻讓人圍了起來。這小子連一點反抗的意思也沒有他頭一抱往地上一縮將屁股出賣給了成才他們。成才幾個一擁上來就連掐帶打打得許三多哇哇大叫。


    許一樂從邊上經過卻不幫他嘴裏還嘟囔著:使勁打打死才好呢!


    許二和出來了他趿拉著鞋在田壟頭晃蕩著。


    許三多大叫著:二哥我被人打啦!


    二和一聲呐喊撈起把鋤頭踢飛兩拖鞋便殺了過來嚇得成才一幫轉頭就跑二和緊緊追著直到被趕來的村長攔住。


    村長大喝道:許二和你個死剁了頭的!要傷了人我叫警察過來!


    許二和不怕村長他說誰要再打我許家我碼百十號


    人過來咱有人!


    村長看來也奈何不了許二和這個刺頭兒隻好悻悻離開。


    一頓揍對許三多來說無傷大雅他爬起來拍拍屁股好像就沒事了。


    二和斜視著眼前的弟弟怎麽也不敢相信他說你當兵?咱爸怎麽把你塞進去的?


    許三多說:你們都沒當上我就當上了。


    二和一個絆子把許三多摔倒了然後再田壟頭坐著。


    許三多若無其事朝二和湊過來說:二哥。


    二和說:幹啥?


    許三多說:沒事。


    二和說沒事滾一邊去!


    許三多沒滾。兩兄弟安靜地坐著看著眼前的暮色在慢慢地落下。緋色的山村在他們的眼裏就像是世外的仙境。


    二和。許三多又叫了一聲。


    二和說:到底幹啥?


    許三多笑了笑還是沒事。


    許二和回頭看看弟弟那張憨憨的臉忽然有些舍不得他說到了軍隊有人跟你來硬的你不能軟。軟就沒人幫你了。


    許三多不懂他說怎麽硬啊?


    許二和給許三多比畫他的拳頭他說這麽著……嗨跟你說個屁什麽時候你敢跟人動手?


    許三多說:那那我不敢。


    暮色越來越濃許二和都看不清弟弟的臉了。他突然想通了一件事兒說你走了二哥回頭也要走了二哥不想在這呆了。這麽個地方點支煙就把全村逛完了二哥呆不住。


    許三多一時驚訝之極他說二哥要去哪兒?


    不知道。


    二和轉口問:你要去哪兒?


    許三多說:我當兵啊。


    二和說:為啥要當兵?


    許三多猶豫了一下他說**有句話說我們都來自五湖四海是為了同一目的走到一起來的。這個目的就是保衛我們的國家和我們的疆土這是我們這個民族自誕生以來貫穿了五千年曆史的神聖使命保衛我們的國家也就是保衛我們自己保衛我們的生活和傳統……


    得得誰告訴你的?二和不想聽這些東西。


    許三多告訴他是今天老師讓背的剛才一緊張全忘了現在又想起來了。


    你挺得意啊?


    許三多憨憨地給哥笑著。


    二和搓搓弟弟的頭說得意啥?看看吧要離開家了。


    許三多愣住了眼光慢慢地也顯得有些惆悵起來。


    第二天村長領了幾個人在挨家挨戶地往牆上刷著植樹造林的標語許三多過來畏畏縮縮地叫了他一聲。他說村長。村長聽到了卻不理他。


    許三多說:讓成才去吧。


    村長這才一愣停下了手裏的活他說你說什麽?


    許三多說:我說當兵讓成才去吧我不去了。


    村長把手上的刷子給了別人歪著脖子看著許三多。你說讓誰去就讓誰去啊?你以為是你許家的事情呢?告訴呢打人家說要你你就跟國家掛上鉤了那叫個……叫個國家公有財產!瞧見那沒有?許三多順著村長的手指看著剛剛寫到牆上的那些標語寫的是:砍樹是要坐牢的!他現每個字都張牙舞爪的。


    砍樹是要坐牢的!不去也是要坐牢的!


    村長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許三多的嘴巴眨眼就扁了象是要哭。


    村長說別哭哭也是要坐牢的!


    許三多轉身就走了走得淚汪汪的。


    他心想這個兵看來不當是不行了。


    一年一次的軍歌本來是很嘹亮的可車站的人群過於喧鬧於是添了幾分雜亂。送行的家長們算是熱鬧了而且有人開始哭了起來。終於新兵蛋子們大聲唱著剛學的歌過來了由幾個人武部官員帶領著一張張年輕的臉象胸前的大紅花一樣興奮。


    家長們又是抹淚又是鼓掌然後衝入人群中將好好的一支新兵隊伍給肢解了然後開始嘮叨開始叮囑。史今不停地提醒著:保持隊形!保持隊形!但怎樣努力都是白費的他隻好屈服了苦笑著退到了一邊。


    看著兒子身上的軍裝許百順興致勃勃的。


    他說了不起了歌龜兒子轉一圈讓老子看看!


    許三多不甘不願地轉了一圈。


    反著再來一圈龜兒子!


    許三多不幹了他說不轉了。


    啊呀喝不聽你老子的了?


    許三多說爸說話不算話爸那天跟班長賭咒誓說日他現任的不叫龜兒子了!


    許百順確是做賊心虛瞧著史今往這邊瞧過來聲音馬上低了下去:我生的你我叫你龜兒子怎麽了?沒你老子保家衛國能有你這身行頭?你老子幹過民兵!


    許三多卻告訴父親我要去的是正兒八經的正規軍。再說你那叫啥保家衛國?弄個徒手突刺象掄鍬把子還把左右手弄錯了。你還跟班長說我擤鼻涕不打緊你當年可是尿過炕!


    許百順一掌就要打在許三多的臉上他說我是給你長出息才壓的自個!尿炕?尿炕的人能生得出三個兒子來?說了你也不懂!便去瞧那邊的史今回頭說行我看你是早琢磨著要反跟你那二哥一個樣。


    二哥說他不反你他給你留麵子。許三多對父親說。


    屁!大人事你少管!我跟你說你們這班長人還不賴到了部隊上貼著他走他能幫你攔槍子兒。


    我幫班長攔槍子兒!許三多說人這輩子是得當過兵有了那幾年打磨一輩子都知道有個東西叫腰板挺起來就是響當當活得跟別人就是不一樣!


    許百順一聽愣了忙叫喊著停停停我聽這話又不像你說的誰教的?


    許三多挺了挺腰板。縣人武部長給我們訓話說的人可是打過涼山的!


    許百順說我是說你別太勇!中華人民共和國沒你就不成個國啦!


    這時新兵們的歌聲響起來了。許三多聲音是最響的。唱的是《再見吧媽媽》歌詞裏又是犧牲又是牽掛弄得許百順都氣急了起來他說你媽又沒來這鬼歌唱給她聽去!這又是誰教你的?!


    許三多說:也是縣人武部長他說他們在前線天天唱這歌。


    許百順突然喊道:不許唱!


    不想有個人走了過來。是個中年人他稱讚許三多說小夥子唱得好!唱得老子想要打仗!說完就走了許百順悄悄地就問道:他又是誰?


    許三多說:他就是人武部長!


    許百順不敢再說什麽了隻是眼圈有點紅。好在周圍的人已漸漸稀疏家長們正聚往幾節車皮外的悶罐車廂他們的兒子都已經上車去了。許百順看了看他們對許三多說:去吧你去死吧!


    許三多沒見過爸這樣頓時愣了他說:……爸那我走啦?


    走吧走吧就當沒生你個王八日的。


    許三多無心再計較這“王八日的”跟“龜兒子”有什麽區別應了一聲嗯哪就上車去了。許百順一步上來往許三多手裏塞了一點錢說拿去這是一百塊以後每月給你寄四十。


    許三多嗯哪了一聲他說不要!


    許百順說拿去!每月四十敗家子呢!


    許三多忽然現爸原來和家鄉一樣是要走時才覺得依戀的但這兩人都不會表達他看父親一眼打算趕去那邊車廂卻撞上身後兩個小混混模樣的年輕人。


    你剛才唱得好呀?他們說會不會唱這個?“咱當兵的人是個大傻瓜……”


    許三多立刻慌張了說不會。


    許百順見狀跑了過來說幹什麽?打架會不會?


    許百順年老體衰被推了一把但他絕不示弱立刻跟人撕巴起來。許三多驚惶失措得連連後退一到這種時候他的腦子都是木的連叫人的勇氣也沒有。


    許百順對他喊道:龜兒子還不給我上!你瞧好了。說著就是一拳打在一人的臉上他說當兵就得這樣當!


    這時有人跑了過來。是從悶罐車那邊飛跑過來的史今他手一揮把那兩人嚇得後退了。


    史今喝道:需要我教你們什麽嗎?


    那兩人立刻意識到這主不善說不用不用就是瞧子弟兵親切來問候一下。


    一邊歇著!史今對他們吼道。


    那兩人不懷好意地往後退了幾步看著。史今回頭看這爺倆許百順剛才明顯吃了點小虧在擦著臉上的血道。魂不附體的許三多在一旁看著伸手想碰碰父親的臉被攔住了。許百順說滾吧滾吧看你當了兵也沒強似什麽。許三多打了個轉身木木愣愣地要去找那兩人講理被許百順在屁股後給了一腳讓許三多趕快上車!罵完有柔和地吩咐道:當了兵不興打架你打架班長不要你了。


    許三多說我知道。


    許三多上車的背影象個小老頭。


    許百順看著又是歡喜又是失望。


    史今想說什麽沒說出來打了個軍禮最後一個跳到了車上。


    列車一聲長鳴慢慢往前移動了。許三多擠在門口看著父親死要麵子地擠在送行家長的最外圍。兩人都一言不地看著。忽然許三多被人在背後捅了一下回頭一看才看見是同樣穿著軍裝的成才。


    我還是來了我爸有人。成才說有點示威的味道。


    許三多沒心思理他轉了頭繼續凝視著父親。


    家長們都隨著車走著許百順也隨著車走著這時他現被人撞了一下一看竟是剛才的那兩個混混他們在對他樂著他們知道現在那個狠兵不可能下車了。


    許三多一看就往下跳車卻被背後的史今一隻手將他從地上拔了起來。


    許三多掙紮著喊著:讓我下車!讓我下車!


    史今一言不一手把著門一手死抱著許三多帽子都被打飛了。


    許三多看見父親已經跟那兩人打起來了但列車已經越來越快這時許三多看見有人正朝父親的方向飛奔過來但也被人一腳踹在了地上。


    那是來送行的許一樂他的大哥。


    許一樂一邊從地上爬起來一邊對車上的許三多喊:


    三多我不生你氣我來送你啦!


    正說著被許百順一掌摑在臉上。


    許百順也朝許三多嚷道:兒子好好活啊!


    列車這時駛出了車站史今把許三多剛一放下許三多便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他說班長我爸剛才叫我兒子了。


    史今撿起地上的軍帽在許三多的後腦上輕輕地打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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