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辛辛苦苦踏過每一步可前邊的路上總有個什麽等著你讓你忽然就覺得以前的遭遇都不算什麽。


    以前照了鋼七連的習慣把這叫做挑戰可這次不同這次你沒法叫它挑戰別人的那條命不是給你形成挑戰的用具。


    不能當它是挑戰就是說你放棄了用吳哲的話來說叫人格崩盤用大家都用的話叫落魄或者潦倒。


    我想知道在老a的報告裏是怎麽寫的一紙文書連事故都算不上一級士官許三多斃敵一名雲雲因此甚至會考慮我的立功嘉獎。


    所以剩下的隻有我自己一遍遍地把那個鏡頭在眼前回放清醒的時候我很寬慰我知道出於本能完成的那個戰術動作是無可挑剔的確實沒有別的選擇但是在若睡若醒的時候我悚然驚起我殺了一個人拋開其他一切不說就這麽簡單。


    這種事情你是隻好拋開一切來說的當有個人眼睜睜在你跟前流失了生命。


    吳哲說人生中有股向下引力這回我是相信了。


    那段時間,我天天讓自己處在一種半睡半醒之間然後悚然驚起我似乎是有意為之希望在哪一次的悚然驚起中找到一個解釋後來我連這種希望也放棄了。


    老a的一切規則忽然變得一文不值了我睡得很晚起得很晚吃的被齊桓嘲笑為貓食錯過了大部分的日常訓練。


    他們……我是說我的戰友那些老a們對此表示寬容這讓我感激有時候我覺得他們表現出來的不僅是寬容還有理解這又讓我吃了一驚難道他們都有過同樣的經曆?


    不管了總之後來我們再也不交流這類話題別去交流創傷這是個實用的規則有時候我想起袁朗他說出來的很多這類事,都當成半開玩笑。那麽那些不能當成玩笑說出來的呢?我終於能確定的事情,就是他們在這上邊經曆得要比我多經曆多到不需要再說了隻有我這樣沒見過什麽的人,才在這裏叨叨說自己的故事。


    ★二級士官許三多


    齊桓的哨聲又響了。


    等到吳哲一手拎包一手抓著幾本書衝出來時別的人已經全部站在自己的屋門口。每個人都拿著自己的行李。


    吳哲被齊桓罵了一句:拖拖拉拉的。


    報告應該提前通知!吳哲給自己尋找理由。


    多大個事情?換個房間而已嘛搬到對麵就是了還要提前通知?立正!稍息!以我為基準成縱列隊形向右轉!隻鬆了一天連步子都不會走了世界上哪有不會適應隊形的兵?


    其實那隊形也沒怎麽的他習慣地訓大家習慣地聽隊列向樓梯口走去。


    許三多走在隊尾。


    苦苦三個月對剩下的這些人來說不就為了搬到對麵的宿舍去嗎?


    走廊上的老兵訕笑著議論著看著每個房門口都站著的那個剛通過測試的新人隻要不在隊列中大多數兵其實比百姓更愛看熱鬧。新人仍是列隊的老兵是散散漫漫在一種休息狀態這就分出了高下。


    齊桓沒有站他們一邊。


    他說你們是新人知道嗎?用你們最不愛聽的兩個字菜鳥!


    立正!


    十一條漢子抽搐般狠狠地立正著。


    背包!半拖半掛的成什麽樣子?


    所有的人立即將包捧在手上。


    齊桓明顯是在延長這份難受的時間半天後才讓他們走進了屋裏。條件是改善了屋裏隻有兩張床而且不再是高低床。桌上還有錄音機和一台複讀機。桌上和牆上貼滿了各種武器的三麵識別圖看上去如齊桓一樣冰冷得沒有半點人味。


    許三多和齊桓是一個屋。


    夜色下來了齊桓從外回來看見許三多還站在窗邊出神便問他這麽黑了怎麽不開燈?許三多連忙起身開燈去了。齊桓拿起一本書翻了兩頁又掃一眼許三多。他說以後就是同屋了。你愛幹什麽幹什麽我是不會管你的。


    許三多說是。


    隨你便吧。齊桓繼續翻他的書。


    許三多又走到了窗邊他一直在看著遠處叢林掩映的野戰機場一架直升機如凝固在半空幾名練習直升機機降的士兵正在從空中滑下。


    在老a受訓的三個月裏許三多經常跟自己玩一個遊戲:閉上眼睛以為自己還在步兵團。別羨慕。齊桓把頭從書堆裏抬起來。


    許三多很莫名其妙地回到了現實:什麽?


    你看著那直升機不是很想上去嗎?我告你不用羨慕最近得動。


    怎麽個動?


    動就是……齊桓想了想又嚴肅起來不該問的不要問。


    他又回到了他的書堆裏。轟轟的直升機引擎聲越響越近。


    齊桓沒有瞎說。


    幾天後他們就進入了戰場直升機的引擎聲轟鳴著從頭上遠去而遠處機槍的掃射震響了山穀。齊桓許三多和一個隊友正在叢林中飛穿行近距的流彈尖嘯著劃過一排枝葉齊刷刷地倒了下來。


    許三多很快知道齊桓說的動是什麽了。一個販毒集團在邊境上和武警已經對抗了三天他們用毒品換來的武器精良得出奇。隊長說這是真正的戰鬥任務真正的意思就是空中飛行的彈頭真的能置人於死地。


    許三多肩上的步話機在聒噪著裏麵傳來激烈的槍聲和通話聲。


    ……一號遊擊五號在B4接火!完畢!


    ……遊擊七號F1機降成功!完畢!


    ……四號少多事三號用不著你支援!完畢!


    齊桓忽然一把撲倒許三多。有兩個人影滾進了樹叢那名隊友也撲進了樹叢。幾乎就在咫尺的距離兩名武裝人員靈活得如猿猴一樣跑過。許三多下意識地舉起槍齊桓一手摁住了。


    瞬息工夫那兩人已經沒入叢林。


    齊桓頭也不回:我們的任務是什麽?


    聯係線人找出毒品窩點……還有盡量保持隱蔽。


    齊桓一副懶得理他的樣子摘下步話機說道:一號遊擊二號潛入c3區展開下步行動。完畢。


    轟的一聲爆炸聲遠遠傳來許三多身子微震了一下。


    齊桓回頭看了他一眼說士官同誌你不會怯陣吧?


    許三多搖搖頭:他們還有炮。


    小六o炮小炮彈還沒個拳頭大小ks。士官同誌射擊潛伏一招製敵除了這子彈真能把你打死這跟平時訓練有啥兩樣嗎?


    報告沒有。


    齊桓點點頭:你去c4區和頭上綁紅布條的人取得聯係他是線人把他帶回來。


    ……我自己?


    線人靠不住誰硬靠誰兩天打下來我怕他又靠回去。總不能把三個人全裝進去。


    齊桓看許三多的眼神居然有點幸災樂禍甚至有點缺德許三多木木然點點頭:不能。


    絕對不要暴露我們的具體位置。


    是。


    許三多剛跑開兩步齊桓又想起什麽說:步話機留下。許三多一愣:那我不跟你們失去聯係了?齊桓說事在人為沒這玩意一樣打仗。我不希望它被人繳後監聽咱們說話。許三多隻好拔下步話機交給隊友起身鑽進了叢林。


    許三多回過頭來的時候齊桓等人已經完全看不見了。


    隻有槍聲仍在遠遠地響著。


    他忽地猛跑了幾步側身滾進了叢林。一個手持美式槍械的人突然出現在他的身後。許三多知道有人是在追蹤可他剛剛把槍舉起那人的腦袋便像長了眼睛似的縮了下去。


    兩人於是僵持住了。


    許三多扣在扳機上的手指微微地著抖終於他鬆開了。


    那人的頭上正好束著一根紅布條。許三多一看就知道那是齊桓所說的線人。線人也將扳機鬆開了他衝著許三多努努嘴示意許三多跟著他往身後的叢林深處走去。


    山穀裏有幾處似乎早已廢棄的窩棚許三多跟著那個線人警惕地摸了過去。走到窩棚前線人站住了。許三多剛一過來卻被一推推進了窩棚裏。


    線人的漢語顯得有點生硬他說我開的條件你們答應了?


    許三多有點茫然他看著他他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麽條件。


    線人突然拉動了槍栓使勁在許三多胸口上杵著:我知道你們反水了!


    許三多下意識地握住了槍但他隨即放開了。他知道他不能還手。他隻能瞎蒙他。


    現在你可以跟我走殺了我你沒地方去。他說。


    線人猶豫了一下垂下了槍管他說:沒答應條件我不跟你們走。


    許三多應承著:答應你了。


    線人使勁看著許三多。他覺得眼前的許三多不會撒謊因為許三多的臉上十分地真誠。但線人還是有點懷疑他說你騙我!你們狡猾!


    許三多使勁地比畫著手勢說無線電聯係不上我專門來告訴你答應你的條件!


    線人想了想:你是多大的官?你說話算數?


    許三多說:很大的官!我說話肯定算數!


    有多大?線人問道。


    許三多咬咬牙說:我是指揮官and!


    騙我!不是and你年輕!


    許三多情急之下急忙拍了拍自己那副二級士官的肩章:中校!看見了嗎?To!To!我是中校!


    線人認真地看了看似乎得到一個巨大的保證:中校很大。


    許三多終於鬆了口氣:跟我走吧。


    線人反而退了一步:還有事要辦我。還搞不清毒品藏在哪他們不信我。


    許三多愣住了這實在是個太要命的理由。


    線人比畫著:告訴我位置。以後我去找你們。


    我們在附近保護你你出來就能找到我們。許三多說。


    你不相信我?不信你我也不信。


    我沒有地圖。許三多說。


    我有。線人掏出了一份軍用防水地圖放在許三多麵前。許三多一時有點愣。線人說畫出你們的位置。找到毒品就去找你。


    許三多看著線人的眼睛拚命想看出來什麽對方似乎傻子一樣的眼神讓他什麽也看不出來隻是覺得有些不祥。於是許三多在地圖上畫了個很大的範圍。


    線人頓時火了:你不明白我的意思你根本不明白我的意思!


    許三多沉著地說:我們不會在一個地方呆著我們隨時都會幫你!


    線人急了:你坐著!你別過來!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麽?是上百公斤的毒品在我的國家是要用上百條人命來換的!


    許三多的眉頭皺起來了。他說在我的國家注定要被銷毀。我討厭這種東西。


    線人瞪著許三多眼神瞬間變得十分強硬。他終於點點頭:你等著有個東西你看了就會相信我。他剛一轉身背後的槍機輕輕地響了一聲。線人回頭一看許三多的槍已經對著他立即驚叫起來他說你幹什麽?


    許三多說:現在我不相信你了我現在就帶你回去強行的。


    線人說為什麽?許三多說不為什麽。因為你在騙我你剛開始很消極現在又很積極而我接到的命令隻是帶你回去。線人愣了一下終於笑了這時候終於可以看出他是個狡黠之極的人。那線人漢語一下變得流利之極他說你不也在騙我嗎?二級士官先生。


    許三多已經感覺到了什麽右手的槍緊緊地對準線人左手掏出第二支槍對準了窩棚的薄壁:叫他們不要亂動。


    線人說沒有用的。現在對著這個小草棚的槍至少有十支。


    他的話不假幾柄刺刀已經輕輕挑破了窩棚的薄壁可以想見後麵還有幾個黑洞洞的槍口。許三多一動不動地僵持著一直到線人有恃無恐地從他的手裏把槍拿下。


    帳篷裏的武裝人員裝備果真很好輕重武器夜視儀器一應俱全如果穿上軍裝你會以為他們就是軍人。許三多的臉上已經被他們捂上了一塊又一塊的濕毛巾。旁邊的兩個人在使勁地挾住許三多讓他們感到意外的是許三多並沒怎麽掙紮。線人看看旁邊的秒表已經跳到了兩分三十秒。但從許三多繃得鐵緊的身形可以看出他已經忍耐到了何等地步。線人終於無奈地搖搖頭讓人把許三多臉上的毛巾拿開。許三多終於長長地吸進一口氣然後整個帳篷裏都是他粗重的喘息聲。


    他瞪著線人倒沒有什麽仇恨。


    許三多不太懂仇恨。


    線人說你已經折騰我們兩個小時了如果隻是要麵子的話你早就可以說了。


    許三多也筋疲力盡了對方的刑訊雖然沒有傷及肢體卻需要極強的體力和意誌來對抗。


    但線人不肯如此死心:他們……或者用你們的話說你的戰友在哪?


    許三多看著他沒有回話。


    他們對你可不怎麽樣要不然不會讓你獨個兒來送死。


    許三多還是沒有說話。


    我知道你這種人韌得出奇意誌很強我也知道你們對付刑訊的辦法頂過一分鍾再頂過一分鍾堅持就是勝利堅持到你們自己都不相信的程度。幹嗎堅持?因為當你們的兵不容易走到今天全是流血流汗一步步踩出來的。我現在就問你你的堅持什麽用也沒有你還堅持嗎?


    那線人踱來踱去他找到一個很近的距離看著許三多嘴裏說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殺了你再在你身上塞上一些毒品你到死都說不清你這輩子的努力全部白費你還堅持嗎?


    許三多根本就沒有表情這讓問話的人大為激怒他從彈藥箱上拿起一把手槍頂著許三多的頭扣動了扳機。


    沒有槍響。


    許三多重新睜開了眼睛。


    線人笑了說我忘了裝子彈。


    他慢慢把一個彈匣裝進去拉栓上彈存心讓許三多看見讓許三多聽見子彈上膛的響聲。


    許三多瞪眼一直地看著。


    砰的一聲槍響……地上的一個酒瓶爆開了。


    現在來真的了。說吧。線人很有些嘲諷地笑笑:你的戰友他們的位置。


    許三多怔怔地看著那個對準他頭部的黑漆漆的槍口。


    你隻是個二級士官你不過二十二三歲。什麽叫春風得意大概你這輩子也沒嚐過吧?你大概還沒有過女人?你多半是個農村孩子你去過多少繁華的地方?你花過多少的錢?大概連我這個外國人都遊遍了你們中國進出五星級的飯店。你呢十萬塊錢對你來說就是神話了吧?你覺得公平嗎?你不要命地在這硬挺什麽呢?你可能有很多幻想你也幻想你在戰場上光榮犧牲可你保證沒有想過要這樣被人打死吧。


    說著他的手指上也在加壓他似乎很高興讓許三多看見這個。


    跟我們走吧。我肯定你會比以前活得好十倍說真的我以前也是受過專門訓練的軍人。


    許三多突然接過了話他說不管你是哪國的軍人你真***給軍人丟人。


    線人愣了一下對旁邊的人示意道:吊起來。我要他自己宰了自己。


    然後線人帶著他的人走了隻留下許三多一個人懸吊在空中隻有腳尖觸到地麵上。一支手槍被固定在地上槍口對著許三多。牽著扳機的一根鋼絲連接著許三多被吊著的手腕隻要他稍有放鬆那支槍就會被扳動。


    許三多的汗水在一滴滴地往下掉。


    許三多的眼睛在死死地盯著那個槍口。


    許三多的腳尖隻要微微地抖扳機就會一點點地繃緊。


    許三多最後一次估算了一下那根繩索的距離咬咬牙猛地一跳那扳機也猛然扳緊了但是許三多已經抓住了繩索。他在空中微微地搖晃著他極力地安定自己然後一隻手吊著繩索一隻手慢慢解開繩結。終於許三多完成了這個耗盡心力和體力的動作等他把那隻手也解開時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他先把槍拿到了手裏在原地躺了會歇了口氣。


    他給被勒出血痕來的手腕過過血然後起身離開。


    營地裏空空蕩蕩的那些人都不知道哪裏去了像是座鬼營。這一切足以讓許三多困惑但他沒有放鬆警惕。當他閃到營地裏的一頂帳篷時翻身一躍猛地躥入了叢林。


    從晝至夜的一通折磨已經讓許三多耗盡了體力他一邊搖搖晃晃地穿過叢林一邊從樹上擼下一些可食的枝葉啜吸著上麵的露水咀嚼著苦澀的枝葉以補充自己的體力。


    他已經快站不住了一根橫伸出來的枝幹將他絆得摔出了三四米。他剛要從地上爬起來忽然他聽見有人的響動。


    他看到幾個小小的人影在叢林邊緣的山道上正往這邊過來。就著月光他看見前邊兩個被下了槍的人一個是齊桓一個是他的隊友。後邊幾個荷槍實彈的正是那線人和他的同夥。


    許三多屏息寧神地躺在樹後等著他們從他的身邊經過。


    他一個一個地數著他們的腳步他們很快就斷定除了齊桓和隊友一共隻有四個敵人。他檢查了一下槍裏的子彈愣住了槍膛裏一彈匣裏一他總共隻有兩子彈。


    許三多在緊張地思考或者說他在緊張地決定。


    齊桓的身影剛在他眼前一閃許三多猛地躍了出去。


    他撞倒了齊桓他夾在那名隊友和毒販的中間。


    他的喊叫是隨著槍聲同時出的他對著最近的一個開了槍然後對著第二個人也開了槍第三個被他撞到了線人的身上他正要將那人鎖喉時他的手被線人用槍擋住了。他隻好用肘一砸箍住了對方的脖子然後一個甩手準備擰斷對方的頸骨。


    然而與此同時他被幾個人從後邊抱住了他剛摔開了一個又一個撲了上來……忽然許三多愣住了抱他的人正是齊桓和那隊友被他摔開的人是本應死在他槍下的那第一個人。齊桓和隊友都笑了那幾個人也都笑了。許三多被他們的笑聲弄得很茫然。茫然中那幾人已經一個一個疊羅漢似的壓在了他的身上。


    歡迎新家夥!


    歡迎你入夥!


    死老a出手太狠啦!


    下次俺再也不演毒販啦!


    許三多連打帶踹地狠揍著壓在他身上的那幾個直痛得他們一一閃開。


    齊桓也狠狠著了他兩腳。


    怎麽回事?許三多問怎麽回事?


    齊桓不由嘿嘿地笑了。


    其實我們也不想隊長非得這樣。是測試許三多最後一次我保證是最後一次。


    許三多看周圍的幾個人被他看到的人都訕訕地笑著。


    扮線人的那位仍在揉著自己的胸口。


    許三多忽然跳了起來對著那幾位一通拳打腳踢那幾人剛開始以為是開玩笑痛得受不了隻好閃開。


    齊桓隻好阻止道:幹什麽?幹什麽?


    那位線人上來阻攔被許三多一掌推開了。


    你們害得我去殺人!你們讓我以為真的要殺人!許三多沮喪而又憤怒幾乎要哭了出來。


    旁邊的人愣了不知如何才好。齊桓輕輕地摟住他說:對不起。隻有這樣才相信你才能把全隊的命交在你的手上。


    那幾個人上來一個一個地將許三多摟住。


    月夜下他們抱成了一團。


    直升機來了就停在林地邊。


    參加這次測試演習的幾個人正在整理著自己的裝備準備登機。袁朗在直升機邊等候著周圍不斷有三三兩兩的部下歸來有的麵沉似水顯然那是沒有通過這次測試的家夥了;那些嘻嘻哈哈的都是一些大功告成的。


    當許三多蔫頭耷腦地走過來時袁朗愣住了。


    他問齊桓他怎麽啦?


    他以為他沒有通過他的臉上在為此感到惋惜。


    報告!老六差一丁點就死在他手上!


    袁朗又是一愣。


    那他這是怎麽啦?


    他是……他是怪我們騙了他害他為了我們準備去殺人。


    袁朗看了看許三多幾近欣慰地歎了口氣。


    這時一個得意中略帶三分憤怒的家夥過來向他敬禮:報告隊長!您說不再騙我們啦!


    這是吳哲。


    袁朗又開始無賴了他說:兵者詭家之道也。你跟我三個月還不了解我這作風嗎?


    他很有些奇怪地看看吳哲背後那位扮毒販的同僚兩人相視著就是一下苦笑。


    喂你們那邊情況怎麽樣?袁朗好奇地問道。


    報告隊長咱們對他的刑訊根本進行不下去。說我是越南人他就跟我說越南話;說我其實是長居泰國的他立馬換了泰國話。下次再有這種軍事外語專業的您派給別人吧這活我接不了!


    袁朗看看吳哲說這怎麽說?你這不能算通過測試吧?


    吳哲跟著也是一種無賴的笑他說報告隊長耗子媽媽和小耗子碰見一隻貓讓貓給追慌了耗子媽媽回頭對貓汪汪了兩聲把貓嚇跑了耗子安全歸隊。


    你胡扯個什麽?


    你知道耗子媽媽怎麽對小耗子說嗎她說這就是多學一門外語的好處。


    袁朗不覺一陣大笑一腳就踢在了吳哲的屁股上:滾上飛機!瞧往後我收拾你!


    吳哲和許三多被一幫隊友拍著腦袋捶著胸脯塞上了飛機許三多忽然看見成才和兩位隊友從叢林裏出來。成才無精打采的那兩名隊友也沒精打采的三人間拉了段很長的距離看起來彼此間比來的時候還要冷淡。那兩名隊友徑直就上了飛機隻有成才還在飛機邊的空地上愣愣地呆著。


    許三多朝成才揮揮手成才沒有看到。


    走吧。袁朗登機時又喊了一聲。


    成才登機時幾乎避開了所有人的眼神然後拄著槍坐著。


    轉眼間他們將那片叢林扔在了身後。


    鐵路和袁朗還有幾名基地軍官他們坐在桌前在給參與測試的士兵們評估打分。成才麵紅耳赤地坐著顯然答辯已經到了白熱化的程度。


    你的意思是你現了這隻是一場演習因此你相信幾名被俘的隊友沒有生命危險於是你獨自離開了戰區。是這個意思嗎?齊桓的火藥味挺濃的。


    成才的回答是:是的。


    演習中就允許拋棄隊友嗎?演習中你會離開戰區嗎?是什麽讓你現這隻是演習?


    成才有點語塞他說:沒有什麽……隻是感覺。


    是感覺還是一種僥幸心理的暗示?我說得白點是逃避。齊桓說。


    成才說我不知道。……就算是真的應該有人歸隊通報。


    你的隊友在敵人的槍下走過你麵前你想的是如何歸隊通報他們的死訊?


    可是他們並沒死。


    如果他們是正被敵人押赴刑場呢?


    成才說我來不及想那麽多。


    對我也相信一個人的性格早注定了他會做出什麽樣的選擇。齊桓看著成才的眼神如判了死刑他看看袁朗示意他的問話結束。


    袁朗沉思了一下輪到他問話了。他說士官同誌你的表現一向不錯軍事技能評分很高在這次演習中表現優秀大多數人撐不住的刑訊你撐了過來。說真的臨陣脫逃沒什麽可詫異的因為你們這是第一次麵對真正的戰場。可我不喜歡你給自己找的理由。


    成才受不了袁朗那溫和的眼神。


    成才說我沒有找理由真的沒有。我覺得我沒錯!你們常說的話戰鬥就是生存生存就是戰鬥!我知道這事情已經無法解決了!我保住了生存的機會留給下一次戰鬥!這有什麽不對嗎?


    袁朗和鐵路互相看了一眼。


    袁朗反問道:我們?你不是我們中的一員嗎?


    成才有一些狼狽他說當然是。


    袁朗搖搖頭他說士官同誌你說得也沒什麽不對。作為一支軍隊當然不能一次拚光了血本。鐵路接著說道:可作為隊列中的一名軍人我隨時準備為我的戰友擋住子彈因為我相信他甚至會為我擋住炮彈。他的話有點斬釘截鐵。


    袁朗卻依舊地平和著他說作為平民你無可厚非可作為軍人你脫離了這支隊伍的軸心。成才一直不肯屈服他用困獸一樣的目光指向最高的領導鐵路。他說我不服我相信我是對的!我對自己的生命負責就是對隊伍負責!


    鐵路沒有回答。一旁的袁朗又開口了他說你說得對如果這真是你心裏想的我要為你拍案叫絕。可是成才同誌你告訴我為什麽要策劃這次高度擬真的演習?


    當然是為了測試雖然我沒有好好地表現但是……


    不要急於辯護了你隻說出了一小部分的目的。成才同誌你應該知道任何戰役中傷亡最重的總是初次參戰的新兵殺敵最多的卻是出生入死的老兵。我們不希望你們麵對實戰的時候還是第一次所以費盡心機為你們設計出第一次。因為……經曆過生死關的人會明白很多事情。現在你告訴我成才你明白了什麽?


    從成才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在緊張地思考。


    袁朗說今天進行答辯的每一個士兵都要回答這個問題。一千個人有一千個說法但回答得讓人滿意的總是那些打算為別人犧牲的士兵。成才不要想了我問的是你的切身感受可這件事情你根本沒有經曆過你逃開了這一關你缺了對軍人最重要的一段經曆。你放棄了你同時也輸了。


    成才惱火地站了起來:你可以不要我可不能說我放棄!我從來就不知道什麽叫放棄!


    有些人因為現實放棄理想有些人因為理想放棄現實。成才你是因為聰明而放棄了愚笨我不能說你有什麽錯。但是成才誰告訴你穿上了這身軍裝的人還應該為自己做出選擇?你看看這次因為愚笨而成功的人那不是僥幸。你平心而論他們哪一個不是比你更有信念的人?


    成才舔舔幹燥的嘴唇囁嚅著一時無話。


    袁朗看看旁邊的鐵路鐵路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袁朗說:我覺得很遺憾。其實你是我見過的最好的狙擊手之一。


    說完他在成才的名字後邊畫了一個叉。


    從辦公樓裏出來的成才無比地沮喪。一直等在外邊的許三多趕忙追了上去他說怎麽樣成才?成才沒有停下來他滿嘴的憤怒。


    他告訴許三多:打回原形!


    許三多一時沒聽懂愣了他說打回什麽?


    a大隊完了!我回老團隊紅三連五班一落到底結結實實!


    許三多不追了。許三多二話沒說掉頭就急急地走。成才感覺到了什麽忽然停下了腳步他望著風風火火而去的許三多大聲地問道:


    許三多你去幹什麽?許三多你站住!


    許三多沒有站住。許三多大聲地告訴他:我去跟隊長說!


    站住!


    成才奔跑著追了上來他很認真地看了看許三多這瞬息已急得出汗的臉說:別去了……沒有用的。許三多望著成才有些不知所措他說:他不知道你多喜歡這你為這事使了多大勁費了多少的腦筋!


    成才好像聽到了心上去了他說我大概就是為這事費腦筋費得有點過多了許三多你別去我現在覺得有點後悔……許三多有些驚訝地看著成才。他看見成才的臉上幾乎都是愧疚與內疚。他說告訴我實話你……平常信任我這個戰友和老鄉嗎?


    成才說當然信任!


    成才說我一直覺得你的運氣比我好其實不是是你比我會信任人。你跟他們是一個整體的我是自個兒一個……許三多我現在自個都不信任自己。我跟他們爭了一上午爭得筋疲力盡爭得聲嘶力竭可說真的……真的我從戰場上逃開那會我就明白一件事我不配在這支部隊呆下去我也不配在任何部隊呆下去……


    成才已經欲哭無淚他幾次哽得自己也說不下去了。他說完就掉頭走了整個一個悲哀的背影走得十分的沉重。


    許三多回頭叫了一聲成才!可成才頭也不回他隻說你別去跟隊長說!什麽也別說!他什麽都明白!


    成才就這樣走了。走的那天他一直等到四下無人時才從屋裏出來。那些訓練與他已經沒什麽相幹了。他背上了自己的背包頭也不回地走了。當他走到許三多門前時門開了許三多站在裏邊。


    成才略有些詫異:你怎麽沒去訓練?


    許三多說:我請假了送你。


    成才說:犯不著。


    許三多說:得有人送。


    成才心裏有些激動他不再堅持。


    許三多將手上的一個長條盒遞給他說這個是給你的。


    什麽?


    瞄準鏡。


    成才這回是真愣了愣得真的激動。他打開盒子裏邊真是一具六倍率的光學瞄準鏡。他有些惶然地看著許三多。許三多同樣惶然他說我昨天買的。你喜歡狙擊槍回五班沒了狙擊槍。我隻好買了個瞄準鏡運動器材比咱們槍上的差好些可是總比沒有好。


    許三多我謝謝你。


    成才珍而重之地把那隻瞄準鏡揣進懷裏長長噓了口氣。


    送送我吧許三多我真沒有勇氣一個人走出去。


    許三多點點頭走出了房門。成才忽然就摟住他的肩頭。


    他說許三多你越做越好了我一直擔心你忽然就不是許三多了可你永遠是許三多。


    許三多說:我……我當然是我自己。


    成才說:我一直特想做你這種人許三多可我關鍵時候就是做不到如果我沒有做鋼七連的逃兵如果選拔時我沒有扔下伍六一如果最後的測驗中我準備為別人去死我就做成了你這種人可我做不到。現在我回去我得重新去做。


    許三多相信他他說我知道。


    不是打回原形是回到起跑線。


    我知道。


    成才這才放開他很想用一種義無反顧的步伐開步但是他站住了。因為他看到了一個人在樓道口站著。


    那就是袁朗。


    成才愣了一小會因為袁朗的目光在看著別處。他明明是衝他來的可他卻有點像是看不見他。袁朗真是袁朗!


    隊長。成才遠遠地先叫了一聲。


    袁朗的目光炯炯的他說我忍不住想來看看你說兩句話可我現你已經都明白了。


    是的我明白了。


    士兵生存不僅僅是要人明白生存的手段。


    是的還要明白生存的目的。成才一字一句回應著。


    袁朗點點頭並示意他走吧。


    從袁朗身邊走過的時候許三多停了一下像是要問他我可以送送他嗎?但他沒問袁朗就知道了他什麽也沒說就轉過身去那意思像是說現在的你已經是自由的。


    許三多跟著成才直直地往外走去。


    送走了成才之後許三多忽然覺得有一種孤寂的感覺這種孤寂是他一個人在七連時都沒有的。路上有很多的霧孤寂的許三多在霧氣中大步地往回走。那天他一直在想一件事他想成才班長伍六一還有連長這些陪他度過了那一段時光的人他們忽然一個都不屬於他了。


    剩下的十一個人裏如今已經淘汰得隻剩下七個人了。


    他的死老a的日子也就在朋友們都離開的那一天正式開始了。


    睡在許三多對麵的齊桓是個兵器狂人全班的人都有可能成為他難的對象甚至袁朗都說小子***活像軍事間諜。許三多是齊桓喜歡的較真的老實人所以千奇百怪的問題會當當當地連一個晚上。


    齊桓對著牆上的槍械圖問道:槍型?


    以色列伽利爾突擊步槍。許三多回答說。


    錯!伽利爾狙擊步槍。齊桓壞笑著以色列軍工不生產專用的狙擊步槍他們習慣從批量生產的突擊步槍中挑出一支精度最高的改裝成狙擊步槍因為他們是一個戰鬥的民族所以你也很容易弄混。


    可許三多將信將疑他想評論幾句有關以色列的話卻被齊桓阻止了。齊桓教訓他:軍人對軍人先得有一種職業上的尊敬這樣你才能學到他們的長處。這個?他指著牆上的圖不停地往下問。


    這是一張繪製很精細的坦克圖紙。


    ……梅卡瓦三?不勒克萊爾沒有主動防護有點像9反正不是艾布拉姆斯……沒見過。a2ooo!你認出來就有鬼了!齊桓大叫著像個小孩似的。


    袁朗在門外敲了兩下走了進來。他問你們玩什麽?又是紙上談兵?齊?


    ?有點不好意思他說我給許三多挑幾個圖認認認出來這星期我打開水。


    本來我就說我打開水的。許三多說。


    你這人就這點沒勁啥也不爭。齊桓對許三多甚是不滿。


    袁朗笑了笑:我想跟許三多談談。


    齊桓連忙站了起來他說那我去找吳哲比畫比畫。袁朗卻擺擺手讓他別動。他說我跟許三多出去談談。你坐著吧。


    袁朗說著就和許三多出去了。


    皎月當空幾個路口的明哨雕像一般。袁朗示意許三多在空空落落的運動器械邊坐下許三多看著有些形單影隻的家夥很想立刻把他塑成心裏的模樣可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他許三多就是他許三多。


    你這家夥總會有些莫名其妙的心事跟我說說如何。


    袁朗希望許三多嘮嘮家常。


    許三多卻說沒有。


    真沒有?我瞧你白天打靶時有些心不在焉。


    終於許三多抬頭看了看袁朗:隊長咱們下一步幹什麽?


    什麽下一步?


    下一步的任務……如果您不方便說可以不說。


    你是急著要展望未來?


    也不是。


    袁朗說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很需要一個目標。我跟你一樣剛從步兵轉到a大隊的時候覺得已經衝頂了冒尖了特茫然不知道該幹什麽好。


    許三多點點頭隨即又搖了搖。袁朗說:那說說你的。


    許三多說:我覺得……我的人生是這樣的軍隊不斷給我新的目標我跑衝刺通過我喜歡這樣。我喜歡軍隊的原因是因為軍隊給我目標別的人肯定沒有這麽明確的目標別的人也不會去追求這樣的目標現在……我急著知道下邊的目標。


    袁朗覺得怪有意思地看了他一會說:我知道了你急著接受新的訓練?


    許三多期待地望著袁朗。可袁朗說:你已經受訓完畢了剩下的你得自己學小兄弟。這三個月你們跑了九千公裏耗掉了幾萬子彈你們的軍事外語已經相當於四級水平而且這些訓練你們都是在全負荷三十公斤的情況下完成的。這三個月你們已經揮了最大的潛能我保證你一輩子也沒這樣學過東西。


    許三多一時顯得更加茫然有些歡喜有些哀傷。


    當然你還得學更多的東西是你獨立地學不打仗的時候軍隊就在學習。現代人太懶惰大家都習慣一知半解地賣弄自己的皮毛我們就隻好玩命地學習。你如果能堅持這樣學下去的話我相信你也許會成為全世界最優秀的士兵。


    許三多說:我覺得……我覺得我還是有很多東西都不懂。


    你這是小頑固可你也是個聰明人。


    袁朗在褲袋裏掏了掏拿出一個臂章給許三多:拿著恭喜你成為我們中的一員。


    許三多看看臂章上的那個狼頭道:這個我已經有了。


    袁朗頗有些不好意思:你們那隻狼是閉著嘴的這隻狼才是張著嘴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們還沒進來。


    許三多的眼睛一下就大了他愣愣地看著他。


    袁朗嘿嘿地笑了:有點缺德是吧?為了讓你們不那麽提防我隻好隨時搞些小騙局。


    許三多很謹慎地看看袁朗很謹慎地把那個臂章放進口袋裏又很謹慎地看看袁朗很謹慎地摸摸口袋像是生怕那東西在口袋裏掉了。


    袁朗說:從此以後你就是老a許三多了實際上應該叫小a因為我們這個團體還很年輕很多人遠不是那麽沉穩。我們大家當你是小兄弟但很希望你這個小兄弟能把你在鋼七連守護的那種東西帶給我們。


    許三多終於點了點頭。


    袁朗這回沒有騙他從此以後的許三多是真的老a許三多了這不光是有好幾套作戰服好幾支槍來來往往乘坐直升機和戰車戴著狼頭的肩章扣著數字化頭盔身上掛著五花八門不知用途的各種裝備。


    許三多要做空降兵解開降落傘可以落在地上可以消失在叢林中。許三多要做海軍6戰隊隊員……總之像袁朗說的有很多的東西要學習有很多很多目標要實現。


    鋼七連教會了許三多做人是應該自豪的。在這裏許三多又明白了人還有一種叫驕傲的東西。老a能做出很多常人做不到的事情老a讓你沒法不驕傲。


    草原上車隊轟鳴著駛過有時候許三多也夾在其中一輛古怪的機動車裏這時他對著裝甲車上那些士兵年輕而好奇的臉知道自己在別人的眼裏是一個異類。


    他盡量去讓人覺得大家都是一樣的可人看人不一定會看眼神所以許三多也知道他和他的同誌注定要做異類。


    老a許三多這時已經參與過兩次任務和演習中的滲透這支專業找碴的部隊襲擊了對手的油庫和防空基地。


    這一次是叢林戰教練許三多所在的戰鬥小組要對付一個精銳的偵察排。


    這對許三多來說當然不是什麽大事追趕他的雖然足足一個加強班的人馬但許三多在叢林中躍過一條溝坎後就突然消失了。那名正不抱什麽希望射擊的班長停了下來做了個手勢槍聲頓止。


    他和幾名士兵在望遠鏡裏尋找了半晌卻看不到許三多出來。


    打中了?


    和老a已經較量了兩天之久的偵察兵不敢做如此的奢想。


    幾名士兵跟著班長往那條溝坎匍匐過去將近溝沿時忽然砰的一聲槍響一名士兵的腦袋冒起了白煙。


    那是齊桓和吳哲的遠距離射擊三個人設伏了這一個加強班的人。許三多從溝裏坐了起來又是一個點射幾個冒失鬼被逼了回去。


    叢林裏應和的槍聲響得全無猶豫清脆的點射聲中暴露在叢林邊沿的人一個個倒下。潛伏在叢林中的齊桓和吳哲有條不紊地在瞄準鏡裏搜索著已經被引進絕路的對手。


    那位班長竟然往後退去了他和另一名士兵翻進了溝裏。他沒想到溝裏的許三多在等著他們。許三多反身就撞倒了那名士兵用手槍把對方打冒了煙那位班長撲上去卻被許三多把人給摔倒了手上的槍迅地頂住了對方。


    許三多的眼睛忽然一愣他現槍下那位士官抹著迷彩的臉上盡是不忿手裏抱著一挺機槍像極了一個人。


    六一?許三多突然喊道。


    那位士官莫名其妙看著忽然大喜過望的許三多猛掙了一下想反敗為勝。但許三多及時地將他製服了他友好地笑了笑一槍後扯下了他胸口的名牌。那位士官冒著煙泄氣地看著許三多猿猴般跑開。


    又一摞名牌摔在袁朗麵前的彈藥箱上。


    齊桓十個吳哲十個袁朗說許三多坐地分贓快交你的那份。許三多笑笑把他那摞交了過來。吳哲一看就知道比他們的多十二個。


    吳哲說:三多最牛剩下那些全是他幹掉的有三個居然是被他一把刀給挑了。


    許三多卻搖搖頭他說隊長的紀錄是一百三十八個咱們趕不上。


    但袁朗還是在許三多的臉上看到了那種老實人的得意。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說:謙虛!給你們一把好槍碰上個好環境你們誰都能拚掉一百多個可別看這是虛的到動真格的時候你們也許會被一個真正的殺人犯用菜刀就剁了。


    幾個兵都訕笑著搖頭意思是沒那種可能。


    袁朗有些認真地向這些不知死活的小子問道:你們一個月得幹掉近萬子彈可你們真對人開過槍嗎?小子們第一次動真格的時候腦子是不轉的你能答出一加一等於幾就算不錯了。


    吳哲的回答是:一加一等於幾本來就是個很大的命題。


    齊桓卻認真了他說不是玩笑你們聽隊長的沒錯。


    袁朗看看有些怔的許三多笑笑說:我知道吳哲會想想我說的話可許三多是不信的。


    許三多有些意外他說我是真對人開過槍的。就你們騙我那次我還差點徒手殺了人。


    袁朗說還是不一樣的。許三多你有勇氣而且你是為了你的戰友這說明你很善良。善良是好事可每一個善良人對著一個惡人都會不知所措哪怕要付出再重的代價因為他從來沒想過要傷害別人。我說得?嗦是想讓你長記性明白了沒有?


    許三多老實地說:道理上算是明白吧。


    袁朗苦笑著挽起衣袖露出在機步團跟許三多和成才炫耀過的槍疤:我要你在現實中明白。


    記得這個沒?許三多點頭:記得m16打的。


    袁朗和齊桓都會意地笑了。


    齊桓突然盯住袁朗的傷疤喊道:屁呀!他這是軍警聯勤時讓一個不入流的小混混用改錐捅的!許三多以為是真的但他不信他說不是啊m16a2ss1o9彈慣穿型傷口!……隊長你還有多少事是蒙我們的?


    袁朗笑著說:大家都是軍人嘛還不讓吹吹牛咋的?


    許三多又仔細看看那個傷口還真像槍傷而且就像m16a2ss1o9彈慣穿型傷口。那肯定是隊長讓人打了個措手不及然後又沒帶槍。


    許三多十分有把握地想。


    錯了。袁朗似乎猜出許三多的想法:我全副武裝一樣不拉他第一下是突然襲擊可沒紮透我的防彈衣第二下就是這個。


    你為什麽不開槍?


    忘了。袁朗似乎真的又回到那時那地停了好一會兒才回答:槍不是打娘胎裏帶出來的東西所以一犯蒙就隻記得用手擋。我現在很慶幸忘了開槍因為照當時的慌張勁就肯定把他打死了那人才二十啷當歲不會一輩子做壞事的。


    所有的人都沉默下來吳哲將一塊壓縮餅幹遞給許三多。


    分隊的野戰電話機忽然響了起來。


    當天下午老a們坐在直升機上離開了那片叢林。


    第三項任務和第二項任務幾乎是連在一起的許三多和戰友們當天晚上就趕往邊境協助武警的緝毒行動一個全套美式裝備的武裝馬幫想憑借強大火力穿越邊防和他們手上的m4卡賓槍、榴彈射器相比武警的衝鋒槍確實是不堪重負那根本是老美的裝備水平。


    許三多一直在看齊桓和袁朗的神色看得齊桓如芒刺在背。


    袁朗說你老看我幹什麽?你以為又是在騙你啊?許三多這次不是演習。


    許三多看著袁朗的臉琢磨了半天他確實不該懷疑應該相信一場真正的戰鬥就要爆。


    但齊桓幾個卻顯然是司空見慣了。


    用了足足兩天的時間偵察和潛伏這讓許三多覺得似乎又是一次演練即使是終於趴在理想的狙擊陣地上那種似假非真的感覺仍然揮之不去。


    這是許三多遇到的最茂密的森林隻有在極近的距離才可能看到那些完全為樹葉和灌木所覆蓋的潛伏者。四下裏鳥語啁啾顯然晨鳥也沒現在叢林裏等了整整十四個小時的這小隊人馬。許三多調整著槍上的瞄準鏡讓遠處的叢林一會兒清晰一會兒模糊。


    等的時間太長了有點無聊。


    吳哲慢慢摁住了臉上正叮咬的一隻蟲子然後把那團血亮給齊桓看他小聲問道:老兵這叫什麽?


    牛虻。


    太好了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被牛虻咬到呢。回家得給它寫進日記。吳哲興奮的聲音顯然大了些周圍立刻閃過幾道責難的目光他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那隻蟲子珍重地夾進小本裏。


    這個悶濕的夜晚算是過去了。


    袁朗在各個哨位前匍匐行進檢查著每一個人的潛伏狀況。


    最後他停在了許三多的麵前。緊張嗎?他問道。許三多輕輕地點點頭。袁朗把望遠鏡遞給他:用這個看倒過來看怎麽樣?現在目標就算到了跟前也離你很遠怎麽樣?


    許三多看著那忽而遠得不著邊際的邊境線不由笑了。袁朗說好笑嗎?許三多說不好笑。


    袁朗說這有用嗎?許三多說一點用也沒有。


    袁朗說對了根本用不著騙自己。許三多你們三個人能幹掉一個偵察排而一個班全殲這些人都綽綽有餘隻要你們揮出正常的水平。


    他看著許三多那張還不知善惡的臉暗暗地總有些擔心。


    齊桓忽然輕輕地吹來了一聲鳥叫。


    袁朗一下警醒。他們等待的目標終於到來了。


    遠遠的叢林裏從邊境線那邊晃出幾個不祥的身影。從瞄準鏡裏可以看到那些被露水打濕的馬脊和他們攜帶的武器:明晃晃的彈鏈茶杯般粗大的榴彈甚至還有一具無後坐力的火箭射器。


    吳哲小心地調整著狙擊步槍小聲地跟旁邊的齊桓嘀咕道:隔壁這國家怎麽啦?敢情他們煙攤上就能買到機槍?市裏擺著榴彈炮?齊桓冷靜自若地看了看吳哲做個預備待擊的手勢。吳哲知道自己的毛病說:你知道我一緊張就話多。


    還是沒人搭理他其他的老a也先後打出了同樣的手勢。


    瞄準鏡裏的每一個十環都套準了馬幫毒販們的額頭。


    許三多微微顫的手指扣在了扳機上。


    最後一名士兵也鎖定目標時袁朗拿起了話筒壓低聲音命令道:基地林梟入巢獵手就位隻要他們過界就能在一分鍾內做到全殲!看看那些正巴巴地等待著射擊命令的士兵袁朗的心中不禁為他們驕傲也為這種驕傲隱隱地擔心。但話筒又響了話筒裏的聲音告訴他:基地通知鑒於毒販國籍複雜為避免擴大事態盡量少殺傷些人員而且這是邊境敏感地帶盡量少開槍。


    士兵們隻好合上瞄準鏡蓋隻有看見了他們的那些表情你才知道什麽叫做毫無怨言。


    毒販隊伍終於越過了邊界。


    毒販們自己緊張了起來他們握緊了那些以為持仗的武器不自主地打開了槍機。一個頭目像是擔心有人走火於是凶狠地吩咐了一句:不要隨便開槍!


    前方的叢林裏忽然傳來兩個中國士兵的大聲說笑嚇得毒販們連忙伏下了身子。他們知道正規軍憑的可不光是裝備。


    警戒在後方的一名毒販被一聲動靜驚了一下他慌張地掉轉了槍口與此同時他身後的草叢裏輕響了一下有兩個人朝他壓了過來把他連手帶腳製得如死人一般拖進了草叢。


    這是齊桓和他的一個隊員幹的。


    袁朗也在一棵樹後突然掩住了一個毒販的嘴巴未等那名毒販動彈一記悶拳就砸在了他的心口把那人給砸在了地上然後快捷地拖進了樹林裏。


    前邊的毒販隊伍一點都沒有察覺到什麽。他們還在注視著前邊兩名中國兵的行蹤看著他們走入前邊的叢林。


    跟在他們後邊。一個毒販頭目站起來招呼後麵的毒販。


    跟在他們後邊?有的毒販在臉上露出了擔憂的表情。


    毒販頭目罵了一聲笨蛋!他說:他們巡邏過的路線不會再有人來了知道嗎?


    毒販們好像這才放心了腳步也跟著放鬆了一些他們追隨那兩個遠去的中國士兵的聲音慢慢地往前行進著。


    有一個毒販一直地蹲在地上。


    快跟上。有人回頭催了他一句。


    他還在蹲著他說方便一下。


    前邊那毒販剛一回頭繼續走路一支槍馬上頂住了蹲在地上的那個毒販。他還沒看清楚持槍的人就被一掌切暈在地。


    許三多利落地將那毒販拖進了叢林。


    走在後邊的毒販在不停地冒著虛汗他現後邊那幾個怎麽老也跟不上來。他慌了一腳踩到了前人的腳跟上。


    你幹什麽?被踩的罵道。


    他們……沒跟上來。他說。


    你走過山路麽?掉隊兩三個是常有的事你在這裏等著好了。


    冒虛汗的毒販乖乖地站住了他膽怯地等著他不敢不等。


    走著走著毒販們就跟丟了。毒販的頭目一時氣急敗壞起來。前麵都是密重的叢林他們遲疑地選擇著往下的路徑這時遠處林中突然飛起一群喧噪的鳥兒。毒販頭目馬上露出了笑容指揮隊伍朝鳥起的方向走去。


    一隊人心虛虛地毛著膽子跟著走著剛越過一條溝坎哢的一聲槍機輕響一隊人還沒轉過身來已經被溝裏冒出的老a徒手撂倒了好幾個。剩下的看著近在咫尺的槍口愣住了。


    剛才在前邊引誘的就是吳哲。


    看著吳哲和幾個殺氣騰騰的士兵他們紛紛地扔掉了手中的武器。然而有人在扔槍的同時悄悄地去摸腰後的手槍但是晚了隨後起來的袁朗他們已經用槍管頂在了他的腰間。


    袁朗讓他們手放在頭上站成橫排。


    就在齊桓他們收拾地上的槍支時毒販頭目忽然身子一晃趔趄間抓住了一個同夥向對著自己的吳哲推去趁著吳哲閃避的工夫他掉頭就狂奔而去瞬息間沒入了叢林。


    吳哲的槍口曾對準過那毒販的腦袋但許三多的迅追趕他隻好把槍放下了。


    吳哲有點欣賞般地看著那一前一後追跑的人心裏暗暗想:跟許三多玩越野算他倒黴爹娘少給他一百條腿。正想著一個毒販朝他撲來隻一擰吳哲就將那毒販摔在了地上。


    林地裏的許三多已經追上了那名逃跑的頭目。那頭目回頭一看不好急忙轉了個彎抄起一根粗大的樹棍在那裏等待著等許三多的腳步聲過來時他狠狠地掃了過去。


    被砸著的是許三多迎過來的一隻胳臂。


    但斷成了兩截的是那根樹棍那頭目一下目瞪口呆了。


    許三多一拳過來那頭目吐了口氣就倒下了。


    許三多狐疑著警戒了幾秒鍾然後掏出了一個急救包。


    那位頭目已經癱掉了。


    不到一小時的時間士兵們已經將被製服的毒販押了過來。


    袁朗有些壓不住的喜色他拿起野戰電話就跟基地通起了話來他告訴他們:一槍未全體擒獲總共十三人最後一個已經被許三多擒住正在帶過來。電話對麵鐵路聽出了袁朗的過分激動便說了他兩句袁朗卻不承認。他說我沒高興憑他們的素質這戰果不為過可我……唉大隊長我就不能高興嗎?你知道我這隊人馬好幾個都是頭次參戰喲!


    吳哲已經把俘虜集合起來了。


    他們在等著許三多。


    吳哲說三兒怎麽還沒到呢?說得袁朗心裏忽然有點虛虛的感覺。


    袁朗說我去看看。


    齊桓跟著也閃了出去。


    許三多帶著那名頭目還在叢林中往外穿行著對方已經被上了銬子完全沒了反抗的餘地。


    忽然許三多聽到林中的一陣簌簌聲而且就在身邊不遠。他悄悄地就停住了步子。他在放下那頭目的同時猛地撞了過去。


    林中的毒販被他撞歪了瞄準點一梭子彈射上了天空。


    槍聲把袁朗震得一驚他往後給他們做了一個手勢吳哲和一名士兵也趕了過去。


    那是一早躲進叢林中的那個膽小的毒販。許三多提起那毒販就從背上倒摔過來那毒販剛剛被他摔在地上邊上的那名頭目轉身要跑許三多抓起毒販的槍把他砸了一個踉蹌再順勢一撲撲了過去……可是還沒等到他把他製住一柄黑漆漆的叢林刀已從背後刺了過來許三多聞聲將身子一閃閃過了一刀不料又一個毒販揮刀朝他就是一通狂砍。


    對著這個完全沒有章法的對手許三多連退幾步後終於一膝頂在了對方的腹部上那毒販竟然猛地張開大口狠狠地咬在了許三多的肩頭上。


    許三多把那毒販剛一掙開忽然現:這人是完全沒有痛覺的他神情瘋狂目光渙散。


    就在許三多猶豫的同時那把叢林柄刀從他臂上劃過切開了一條幾寸長的口子。


    許三多連忙一退再退那毒販卻窮追不舍全身撲了上來霎時間與許三多扭成了一團手裏的刀帶著他全身的力量朝許三多胸口刺了下去。


    許三多完全是條件反射地一拳擊在那人的肘彎上刀尖因此改變了方向這時後邊的毒販頭目撞了上來把那把齊肘長的刀送進了那個瘋狂毒販的胸膛從後胸穿了過去。


    對方那瘋狂的眼神漸漸地熄滅了許三多木然地看著一絲悔意忽然在心底裏冒了上來他看著對方胸膛裏的血噴在了他的身上。


    這時那名頭目已經在地上撿起了槍銬在一起的手雖然不便射擊但他倒揮著槍托向許三多砸了下來。而許三多卻渾然不覺他還在茫茫然地看著壓在他身上的那個已經咽氣的毒販這一刻他是沒有任何還手之力的。


    但與此同時那頭目被人打倒了。


    是衝過來的齊桓橫地裏給了一拳。


    為什麽不開槍?齊桓突然朝地上的許三多吼道。


    許三多慢慢推開了身上的那個死人坐了起來。


    看著那個死人齊桓忽然明白了什麽他拍了拍許三多的肩膀說:這不能怪你。許三多卻沒什麽反應他抱著頭默默地坐著。吳哲和幾個士兵跑過來時許三多仍呆呆地坐在那個人的屍體旁。齊桓朝吳哲幾個揮揮手讓他們將那具屍體從許三多身邊抬開。


    我們撤了。齊桓輕聲地說。


    許三多依舊如一塊木頭一般不動。齊桓歎了口氣與吳哲一塊將他架了起來這時現許三多的腳拖在地上木木然竟不會走道了。


    別他媽孬種!這種事情誰都不想碰上可總得有人碰上!齊桓看著許三多的樣子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許三多這才隨著兩人的步子邁開了自己的雙腿。


    許三多現在的表情已經隻能用崩潰來形容他垂著頭坐著他的手在不停地抖。袁朗很理解許三多這時的心情。他握了握許三多那隻鮮血淋漓的手看了看許三多同樣鮮血淋漓的衣服說道:許三多這是意外真槍實彈難免沒有個意外你應付得很好……許三多記得我昨天還跟你說嗎?你是個善良人善良人第一次碰上惡人都是這樣。許三多你……


    他忽然覺得許三多的臉色不對勁了他托起他的臉他看見許三多眼裏空洞而無神。袁朗急得猛地搖了幾搖:許三多你怎麽啦?許三多你他媽給我說話呀!


    許三多愣愣的沒有一句話。


    許三多的傷口十來分鍾就包紮好了。


    但許三多的神色卻一直地呆滯著像是換了一個人了。


    他總在睡覺的時候突然醒來在黑暗中他時常聽到那個粗重的喘息聲他感覺到那個死人一直地壓在他的身上。他看到那瀕死的眼睛在一點點向他逼近還有那鮮血淅淅瀝瀝地淋在他的身上。最要命的是許三多時常現自己動彈不了隻有瞪大了眼神將那個人眼裏所有的絕望和懊悔全部納入自己的腦海。


    起來!許三多!快起來!


    他經常在夢魘中被吳哲推醒然後大汗淋漓地坐著。


    吳哲在旁邊時常同情地看著。


    吳哲說我一直在旁邊看著你本想讓你好好睡一會可你這樣睡覺讓我覺得還不如不睡。


    許三多拚命揉著自己的額頭看見胳臂上包紮著的刀傷時又慌張地別過了頭去。


    許三多真的那麽難受嗎?吳哲想知道自己的戰友正承受著什麽他也想替許三多分擔點什麽。吳哲說你知道你睡著時的表情有多可怕嗎?我是大半夜敢在亂葬崗睡覺的人可我看著你我想叫齊桓來壯膽。


    許三多愣了一會問有煙嗎?


    吳哲苦笑著點上根煙遞給他:你別指望這個我告訴你沒有用的。許三多仍抓過去吸了一口便不再吸了。許三多緊緊地抱著頭似乎想把什麽東西擠出來。


    吳哲知道許三多又犯渾如果不是自己解開心結他會固執到底的。


    袁朗也在為許三多的情況感到苦惱他對齊桓說:你從一個士兵的角度說說我該怎麽對待許三多?袁朗很想在齊桓那裏找到這個棘手問題的答案。齊桓說告訴他任務圓滿完成邊防部隊極為滿意我們一次出擊就徹底切斷了這條毒品通道。袁朗搖頭說:齊桓許三多沒你我那麽好鬥說實話他是個心裏極其纏綿的士兵。


    不好鬥的兵會有他這麽優秀的表現?齊桓質疑道。


    袁朗望著橙黃柔和的燈光他陷入了沉思:你老早就進了a大隊不理解這些老部隊的榮譽。有一個老虎團的兵去切闌尾護士忘了打麻藥一刀下去兵痛得哇哇叫護士說老虎團還怕痛?那兵往下就一聲不吭到後來活活痛暈了過去。


    你要說什麽隊長?


    齊桓急著要切入正題。


    許三多的表現是因為他的質樸。袁朗鄭重地說:他極為珍惜自己的一言一行他那老連隊的榮譽早就滲到了他的血液裏可一旦他因為自己的任務覺得內疚他這個兵很可能崩潰掉。話大了吧隊長?許三多就是出於自衛目的殺了一個毒販那小子還是境內的他引路販進來的毒品已經不知道害了多少人!他死的時候因為恐懼已經吸毒過量了就是說他根本不知道痛苦就是說許三多除了殺了他已經沒有別的辦法!


    可那是一條人命。袁朗反駁道:我很高興看見許三多能珍惜別人的生命我也從來不想你們僅僅是一台戰鬥機器。他吐了一口氣若有所思:許三多要求明天去參加死者的火化我想批準他去也許他能找著答案。


    說句不恭的話我覺得你們都有病。


    袁朗不以為忤地笑了笑明知顧問:誰們?


    許三多隊長您還有您說那個痛死不吭聲的兵還有那個合該拖出去斃了的護士!當兵當到這麽不幹脆軍人就是該雷厲風行解決一切事情!齊桓幹脆地做了回答。


    袁朗眯起眼似乎回味起很多年前的事情:那時候醫療條件很差很多東西沒有。那個兵就是我那個護士就是你嬸子她後來因為內疚對我窮追不舍。齊桓……很多事情是不能用一句話說清楚的。


    齊桓愣住了。袁朗也終於下定了決心。如果現在就要求許三多雷厲風行會留下隱患他希望自己的兵是最優秀的但更重要的是袁朗要他們有一個健康的人生。


    綠林掩映中的煙囪冒著青煙很少有人去想那是人體焚化時燃出的煙氣。許三多在小屋裏隔著玻璃窗看著那個煙囪在想著什麽時袁朗走了進來。


    他說我問過公安了如果你想的話可以出去看看。


    許三多回答道:是的隊長。


    但不能太靠近絕對不能暴露我們的身份。


    是隊長。


    袁朗為他打開了房門。


    許三多猶豫了一下忐忑不安地出去了。


    火葬地場上死者家屬的哭聲仿佛淹沒了整個空間許三多離得很遠看著那人的孩子以及那年輕的妻子還有白蒼蒼的母親。他完全被眼前的一切震懾住了他的腳在悄悄地往前挪了一步又挪了一步……


    袁朗跟在後邊一直注視著許三多終於忍不住時許三多也站住了。許三多呆呆地目送著那隊人遠去袁朗上去將手搭在許三多的肩上他看到許三多早已眼淚盈眶。


    我真傻……我想我爸。許三多使勁搖搖頭最後泣不成聲。


    袁朗眼也不眨地瞪著他:你好受些了嗎?


    許三多搖著頭。他沒辦法跟隊長說也無法跟任何人說他很想走過去跟人說:我就是殺人凶手殺了我吧……如果他不是軍人如果隊長不在旁邊。


    返回營地時直升機艙裏氣氛沉悶士兵們目觀鼻鼻觀心地坐著。大家都在注意著許三多隻有許三多一人魂不守舍地盯著機翼下逝去的那片叢林。


    就在這時許三多做了一個決定:複員。


    他要離開這個工作離開老a。


    回到基地的第二天許三多的複員報告便出現在鐵路的桌上。鐵路一看就火冒三丈他一拳重重地砸在那份報告上說:我就見不得這副婆娘養的小樣!多大個事?失手殺了人真槍實彈有那些唧唧歪歪嗎?這就複員?你去問他知不知道調教出一個老a要多少心血?他以為這是跟對象拌嘴呢?這是逃兵!


    袁朗靜靜地看著他說大隊長他還是個沒有對象的大孩子他也沒有在戰場上拖著槍撒丫子逃跑。


    他要敢那樣我就斃了他!


    我想我們應該體諒一下他的苦衷……


    他的苦衷?戰場上你不殺敵就被敵殺掉就這個苦衷!鐵路奇怪袁朗強的耐心。


    大隊長咱們都是在這軍營裏泡了半輩子的人我問您個┗啊…您殺過敵嗎或者說您殺過人嗎?


    鐵路被問得有些不好意思:沒有。七九年那會子血書白寫了沒輪到我那連上。


    我也沒有。真刀真槍沒少練可我真不知道看著一條命在你手上灰飛煙滅是什麽感覺……他殺了用刀子血流在自己身上麵對麵看著那個人一點點死去瞳孔擴散體溫消失。那又怎麽樣?鐵路不想認輸不想放棄一名優秀的老a。


    袁朗非常認真地回答:我想那滋味不好受隊長。他一直癱在那兒是被幾個兵從死人旁邊拖開的那時候我看著他就想這個兵要好好休息一下了這幾年他實在太累了。


    鐵路猶豫一下最終妥協地撇了一下嘴:休息可以複員絕對不行。袁朗表示讚同他說當然不行我可不能讓我的兵帶著這麽老大個疙瘩去做老百姓。


    你小心處理……就算沒了疙瘩也不能做老百姓!鐵路的臉上還是掛著不放心。


    許三多的決定成為老a團體的一等大事這些非同凡響的士兵們都使出看家本領揣測思考著應對許三多的方案。然而大家沒有方案對著一個不跟你應戰的人你有什麽方案。吳哲拿了個一次成相的傻瓜機在不間歇地照著將那些照片一張張扔給許三多。但許三多理都不理。吳哲終於沒了耐性了他說許三多我這卷可就剩一張了你總得給我個花枝亂顫吧?許三多這才很勉強地笑了笑但那笑反而讓人覺得更加地難看。吳哲氣得將相機扔在了一旁。


    袁朗看著那些照片時也氣了。他看見許三多照了一桌的照片都一個比一個地呆都一個比一個地苦著臉。


    放下照片袁朗便命令道:許三多跟我出來一趟。


    報告隊長。


    不是許三多而是吳哲。


    吳哲的突然插話讓袁朗有些意外他問什麽事?


    吳哲說:如果是我我也會受不了;如果是我也會天天晚上做噩夢;如果是我可能早就很對不住隊長您啦就是說我做了烈士了。


    袁朗立刻理解了他的用意他說你這小混蛋你怕我虧待了你的戰友是嗎?


    很多餘的提醒隊長。吳哲說。


    袁朗苦笑著出去了許三多在後邊默默地跟著。


    一直走到靶場袁朗才停下來。


    盡頭閃著隱隱約約的燈光有槍聲在間歇地響著一隊兵正在壕溝裏練習夜間射擊。


    袁朗找了塊幹淨地麵坐下回頭看看許三多。許三多搖搖頭。袁朗無奈地說:許三多這是近一周你最常見的動作還真***有些習慣了。他頓了頓回到正題:你問心有愧嗎?因為遞上去那份複員報告?


    許三多說:還好。


    還好?袁朗撓撓頭:你這渾球這話我跟我老婆都沒說過你這幾天讓我都想白了頭了。


    隊長您想罵就罵用不著給我留麵子。許三多真誠地說。


    罵不解氣。袁朗對不遠處射擊壕裏的一名老a說:中尉同誌把你的槍拿過來。


    那名戰士被這位神勇的大隊長搞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二話不說就跳了出來把手上的自動步槍遞給他。袁朗隨手卸下彈匣看了一下把槍從一個極其刁鑽的角度扔給許三多許三多下意識地接住而且從槍著手就完成了一個待擊姿勢。袁朗又扔過來彈匣許三多左手輕輕動了一下那個彈匣已經裝上。


    袁朗從心裏開始苦笑了。


    他說許三多同誌你看看你你怎麽還可能回去做老百姓?


    許三多猶豫了一下但很快又恢複了原有的信念他曾經付出很多從老百姓做到老a也肯定可以從老a做回上榕樹的許三多?


    ??袁朗似乎讀懂了許三多的心說:對你肯定能做到這我信。說句怪話有些同誌放到肥料堆裏是個耙頭放到戰場上就是把利器……許三多我說你是個糞耙你不笑你也不生氣?


    許三多不笑也不生氣他看看那名中尉想把槍還回去。


    袁朗知道許三多需要的不是勸解而是時間:別急。許三多那天你們在訓練場耍槍花還被我罵了你再耍給我看看。


    許三多盛情難卻將那支短小精悍的突擊步槍在手上耍了幾個花。


    這槍怎麽樣許三多?袁朗問。


    好。適合中國人身高射擊良好彈道穩定我們老部隊好些人要進a大隊就為搶先摸上這種槍。


    步戰車怎麽樣?潛水服怎麽樣?直升機怎麽樣?


    好都很好。我……很高興我有跟別人不一樣的經曆。


    那我告訴你你經曆的所有東西都隻能算是玩具最重要的是你自己的堅持。


    許三多著怔旁邊那名中尉同樣聽得呆。又一陣震耳欲聾的齊射傳了過來夜色下的袁朗眼睛亮得嚇人:好了把槍還給人家吧別耽誤他們訓練。


    許三多猶豫了一下他知道如果複員報告通過的話這大概是他這輩子最後一次摸槍了。袁朗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直到看見許三多很禮貌地將槍遞還給那名中尉。


    袁朗終於又開了口:你不用那麽難受我先告訴你報告沒有通過。許三多是明顯鬆了一口氣但表情也顯得更加沉重。袁朗接著說:我一直在想怎麽讓你輕鬆一點甚至想帶你去戒毒所看一看可我想那沒用你不會因為別人幹的壞事就原諒自己。最後我決定……袁朗把一個裝得硬邦邦的信封丟給許三多。


    這是兩千塊我今年的私房錢全在裏邊。袁朗說。


    ……隊長?許三多看著袁朗捏著那個信封不知如何是好。


    袁朗笑了他說我是別有用心的既然沒有辦法讓你輕鬆我就給你請了一個月的假私人讚助你兩千塊錢你盡管去任何地方散散心。一個月後歸隊然後告訴我你的決定如果你決定留下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你一起做。袁朗說這話的時候站起身來而且擺明了是打算揚長而去。


    隊長?!許三多要追上去但袁朗堅定的眼神又讓他立定不動了。


    去吧你得一個人去。我們都希望你堅持可是……堅持不堅持是你自個兒的事情。


    許三多捏著那個信封看著袁朗在夜色下走遠。


    許三多要離開的那天才感覺離開是那麽地陌生似乎那不是他的決定。對著自己的鋪位了會怔終於拽出野戰包開始收拾自己的行李。齊桓和吳哲從身後進來兩個人有點怪怪地打量著他。許三多有些局促不安。齊桓沉默著將一套衣服扔給他那是套便裝而且頗為時尚不過這對許三多來說沒什麽區別穿了這麽些年軍裝他哪還知道什麽衣服叫做時尚呢。吳哲給你拿了套衣服可能這個月你不想天天穿著軍裝。齊桓看出許三多有些不自在便解釋道。


    吳哲做了個鬼臉笑著說道:你穿著準比我好看你小子其實是個好的衣服架子。說不定你這趟就能把女朋友給解決啦。


    許三多並不擅長反應這種玩笑他訥訥地把衣服放進包裏。


    齊桓對吳哲使個眼色故意問:你不換上呀?


    現在不想換……對不起我覺得自個好像個逃兵。許三多把頭垂得更低了他害怕自己會忍不住哭出來。吳哲很有信心地說道:你放心吧跑不了兔子你的!


    許三多忽然現他們其實就為了說一句話:我們都等著你回來。


    齊桓忙不迭地翻著自己的東西翻出什麽就往許三多的行李裏扣:這是我的級酷的遊泳褲結果咱們但凡下水都是穿八一褲衩的!這是我的雷朋墨鏡借你!我的奧索卡包借你!我的腰包借你!唉呀攢這麽些年初夜權全讓你小子用了。對了我的旅行手冊全國名山大川都畫遍了一直沒空去也借你!吳哲你還有什麽藏著掖著的交出來!


    對了!吳哲突然大叫道:三兒總不能再蹬個作戰靴吧?我那雙銳步也便宜你了!他興高采烈地就要去拿目瞪口呆的許三多終於醒過神來攔住了吳哲。


    他說喂喂你們到底在幹什麽?


    齊桓一反以往的冷靜:幹什麽?你以為大家誰都能有一個月假出去晃蕩嗎?那還不把全體老a的好行頭都湊齊了?免得你出去丟人!


    就是就是你回來再還給我們不就得了!吳哲終於推開許三多跑了出去許三多不再阻擋看著齊桓把作戰包裏的東西一樣一樣地搗騰到他那個時髦的登山包裏。


    都很貴的哦!你要知道我這包我這墨鏡多少銀子會嚇死你。


    許三多忽然明白他們的用意他們拚命塞東西給他是怕他不回來他們知道就是為了要把這些東西還給他們他許三多也會回來的。


    第二天一早天還蒙蒙亮許三多背著一大包奇形怪狀的裝備走出了宿舍區。他是偷偷溜出來的。如果不回來他們會恨我嗎?許三多暗暗地想:至少他們不用想我了。


    其實袁朗他們就站在不遠處的地方看著。


    吳哲說:你說這小子會回來嗎?


    齊桓說:你看他穿什麽走的嗎?


    袁朗沒有說話。


    許三多是穿著軍裝走的。


    許三多很強強得不肯回頭這讓所有人都感到擔心。


    許三多坐的是硬座。


    火車在穿過隧道的時候一位從他身邊經過的旅客把他嚇了一跳。那旅客酷似許三多魂縈夢繞的那位死者。許三多看到他冷漠地看了他一眼讓他不覺霍然一陣驚悚那不是恐懼他與那個人對視的眼光裏隻有歉疚與悲憫。當列車終於鑽出隧道時許三多終於現這不過是一場幻覺。


    那個人仍與許三多對視著是一種陌生而毫無禮貌的打量。許三多忽然現身邊有人輕觸自己的肩章那是鄰座的一個小女孩。


    小女孩說叔叔這是什麽?


    女孩的母親笑了對女兒說:圓圓怎麽這麽沒有禮貌?


    許三多說沒關係。許三多終於不能忍受旁邊那道冷冰冰的目光了他站起來剛一離開那人立刻坐在他的座位上。


    這兒有人。女孩的母親想為許三多爭回座位。


    那人自顧嘀咕道:早還不讓座當兵的。


    許三多回頭時那人很不忿地又盯他一眼。許三多慣常溫和地笑笑說您坐吧我站習慣了。他退進了過道中的人群裏因為那身與眾不同的軍裝愈被人注目。想了想隻好從行李架上拿下了自己的背包往廁所裏鑽去等他出來的時候已經換上了吳哲讚助的那身衣服甚至戴上了齊桓的墨鏡這讓他局促不安乍一出門幾乎撞在對麵的車壁上。


    他已經不願意再回到原來的位子上他鑽到車廂接口處呆呆地和幾個煙民一起站著呆呆看著車外掠過的風景。


    許三多忽然現這是第一次從車窗而不是悶罐子裏看外邊的風景可是現在的他卻不知道去哪。


    車窗外的風景確實很好可是終點沒有了戰友沒有了任務也沒有了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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