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獲全勝


    何殿英抱著胖寶兒,眉飛色舞的站在了餘公館院內。


    雨後天涼,餘至瑤在襯衫外麵套了一件粗花呢短外套,還是少年人的款式;不過他生得高大,肩寬背闊,怎樣穿戴都是男子氣十足。雙手插兜站在樓前台階上,他對著何殿英點頭一笑:“來的倒快!”


    何殿英見他神情平靜,心裏便是暗暗鬆了一口氣——他真怕餘至瑤會瘋瘋癲癲的衝出來,搶過胖寶兒活活撕了。


    邁步上去走到餘至瑤麵前,他將胖寶兒向上托了托,炫耀似的笑問道:“瞧瞧你這胖兒子,怎麽樣?我把他養得不錯吧?”


    胖寶兒神情懵懂的環顧四周,一隻小手抓著何殿英的帽簷。餘至瑤淡淡的掃了孩子一眼,隨即轉身向內走去:“外麵涼,進來說話。”


    兩人一前一後進入客廳。何殿英一屁股坐上沙發,隨即把胖寶兒放到身邊。餘至瑤則是坐在了對麵一把矮沙發椅上,不肯與兒子親近。何殿英抬手摘下頭上禮帽,順勢瞟了他一眼,心裏有點虛,因為沒摸清他的路數——這是喜,還是怒?


    餘至瑤一言不發的看著他們兩個,臉上浮著一點笑意。


    雙方沉默片刻,何殿英真切的感到了窘迫。用力清了清喉嚨,他把胖寶兒又抱到了自己的大腿上:“二爺,別光看著我笑啊!兒子我可給你送過來了,你給句話,到底是要?還是不要?”


    餘至瑤的雙手依舊插在兩側兜裏,看起來坐的就很不穩當,仿佛隨時起身要走。無語的望著小薄荷,他似乎是要沉默到底。


    何殿英被他這個態度氣的笑了,正要繼續激他兩句,不想腿上的胖寶兒添了亂,竟然是小雞一翹撒起尿來。胖寶兒穿著開襠褲,可以尿得肆無忌憚,可何殿英的褲子就遭了殃。“哎呀”一聲舉起胖寶兒,何殿英低頭一看,就見腿上已經濕了一片,幸好是嬰兒的尿,不臊不臭。


    父親可恨,兒子也可恨,何殿英偏又那他們兩個全沒辦法。慌忙轉身把胖寶兒放回沙發上,他苦著臉站起身來,拎起褲管連連歎氣。


    餘至瑤見狀,一動不動,單是扭頭對外喊道:“小張!”


    張兆祥仍然是有點瘸,搖晃著跑了進來:“二爺,您有什麽吩咐?”


    餘至瑤答道:“帶何老板去我房裏換條褲子。”


    何殿英一聽這話,就看著他笑了:“你那褲子太長,我穿不了!”


    餘至瑤心平氣和的告訴他:“對付著穿吧,總比這麽濕著強。”


    何殿英無可奈何,隻好跟著張兆祥向外走去,臨走時惡狠狠的一指胖寶兒:“臭小子,等我回來揍你!”


    胖寶兒趴在沙發上仰頭看他,何殿英指他,他就把小嘴圓圓的一撅,睜著大眼睛做出驚訝表情:“噢?”


    張兆祥曾經對著何殿英的汽車開過槍,不過此一時彼一時,何殿英不記得他,他便也恪守身份,不想舊事。


    規規矩矩的把何殿英引到樓上房裏,他把餘至瑤的長褲找出來送到何殿英麵前。何殿英換了幹淨褲子,感覺果然是好,隻是褲管略長,拖在地上。張兆祥很細心的蹲下來為他折起褲腳,又用幾枚小別針牢牢固定。何殿英低頭看著,沒想到這瘸小子還是個心靈手巧的。


    一番掩飾過後,何殿英跺了跺腳,自我感覺良好的推門走了出去。眼角餘光瞥到走廊盡頭有門關上,長袍一角倏忽閃過,他下意識的就覺察出了那是杜芳卿。


    不以為然的皺了皺眉頭,他在這一點上最不能理解餘至瑤——杜芳卿那種爛賤的貨色,怎麽還玩起沒完了?


    步伐輕快的走下樓梯,他想餘至瑤大概還是見識少,所以在感情上受了那浪兔子的騙。頗為自得的笑了一下,他認為自己在這方麵可是要比餘至瑤高明得多;起碼在風月場上,沒人能拿得住他。


    單手插在褲兜裏,他姿態瀟灑的拐進客廳。一屁股坐回沙發上,他先扭頭去看胖寶兒。胖寶兒仰麵朝天的躺在小墊子上,閉著眼睛安安靜靜,卻是睡了。


    於是他麵對前方望向了餘至瑤。餘至瑤麵無表情的坐在原位,雙手搭在兩邊扶手上,看起來似乎是鬆懈了一點。


    廳內寂靜的異樣,說不出是哪裏不對。何殿英在餘至瑤麵前向來是能說能笑的,這時卻也感到了壓抑。彎腰拿起雪茄盒子擺弄了半天,他抽出一根雪茄送到鼻端,百無聊賴輕輕的嗅。


    嗅著嗅著,他的心忽然向上一提。捏著雪茄慢慢轉過頭來,胖寶兒一點一點的進入了他的視野。


    胖寶兒的小嘴微微張開著,嘴角積著一點口水沒流下來。小小的身體擺在墊子上,一點起伏都沒有。雪茄從指間滑落下去,他伸出雙手,試探著把胖寶兒抱了起來。


    孩子的身體剛一離開墊子,腦袋就悠蕩著向後仰過去了。擁在下巴的衣領鬆開來,白嫩脖子上指痕赫然!


    何殿英像被嚇到了似的,對著胖寶兒看了半天。末了他搖晃了孩子的小身體,口中輕輕喚了一聲:“喂!”


    胖寶兒的膚色已經開始有所變化,血氣退下去了,他變成了花團錦簇的小小死嬰。腦袋上的荷葉邊軟帽子脫落下去,他露出了一頭濃黑的,極其類似餘至瑤的短頭發。


    難以置信的一咧嘴,何殿英毫無預兆的哭了一聲——胖寶兒死了,憑他再怎麽努力,再怎麽付出,都不可挽回了!


    仿佛心髒被人抓下去了一塊,何殿英猛然轉向了餘至瑤。餘至瑤這時把兩隻手又插回了衣兜,不動聲色的抬眼正視了何殿英,他輕聲說道:“小薄荷,你不懂,他是要來害死我的。”


    何殿英放下胖寶兒,想要罵人,可是對著這樣的餘至瑤,他張了張嘴,一時竟是不知從何罵起。而餘至瑤一本正經的壓低聲音,繼續說道:“我不殺他,他就殺我。遲早的事。”


    何殿英知道餘至瑤的頭腦是有點問題,可是沒想到會瘋狂到了這般地步。想到世上再也沒有了胖寶兒這個小崽子,他憤然起身繞過茶幾,一把揪住了餘至瑤的衣領。


    奮力把人拽起來推到地上,何殿英對著他的肚子便是一腳:“我——我——我去你娘的吧!”


    餘至瑤捂著肚子向後退卻,臉上神情卻是平和,是一副死不悔改的模樣。何殿英氣極了恨透了,追著他連踢帶打,同時氣喘籲籲的罵道:“他媽的虎毒還不食子,那是你親生的兒子啊,我一眼沒看住,就被你掐死了!你個瘋子,你不想要,可以給我,掐死他幹什麽?他媽的我辛辛苦苦養了他好幾個月,今天被你活活弄死——你個瘋子,操|你娘的,你個瘋子!”


    餘至瑤連滾帶爬的退到了角落裏,抱著腦袋扭開臉去,任憑何殿英對自己叫罵踢打。遠遠望著沙發上的胖寶兒,他在心中暗暗的說道:“你來啊,你來啊,你來了我也能殺了你!有你沒我,有我沒你!”


    客廳裏麵鬧作一團,客廳外麵的眾人自然也都豎起了耳朵,可惜隔著一層,隻能聽到隻言片語,不能領會。


    何殿英罵餘至瑤是個瘋子,其實自己也快要發瘋——太可氣了,太可恨了,那麽好的一個胖寶兒,這個瘋子說掐就掐死了!從今往後,世上再也沒有胖寶兒了!


    他要懲罰餘至瑤,他想用煙頭燙餘至瑤,用刀子紮餘至瑤,可是餘至瑤已經瑟縮到了牆角,看著也是可憐兮兮。氣急敗壞的在客廳內轉了一圈,他“咣”的一腳,把茶幾踢翻了。


    彎腰抱起冰涼的胖寶兒,他氣衝衝的大踏步向外走去。


    餘至瑤扶著牆慢慢站起來,心裏覺得很輕鬆。這場戰爭結束了,他又是大獲全勝。


    一年來始終盤旋在上方的陰影終於徹底消散,他忍著一身疼痛走到客廳中央,費力的把茶幾擺回原位。雪茄盒子摔開了,雪茄散了一地,他饒有耐性的一根一根撿起來放進盒內。門口那裏有人探頭縮腦的向內窺視,他沒有抬頭,單是拖著長聲說道:“滾。”


    門口果然立刻就肅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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