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2)


    這個劇本,便是關於她,關於她的孩子。這些年,因為孩子的事情,她也多是焦頭爛額,一度中斷了自己的寫作,當草稿完成時候她是先試探地拿給我看的。看完故事時候,正是早上,韓潛吃了煎蛋,一邊打領帶,一邊問“你在看什麽?為什麽在哭?”


    然後不等我回答,他便笑了。


    “你總是這樣容易哭,叫小孩子看見了也不覺得害臊。”我們一家去看電影,明明是很傳統的那種英雄最終戰勝惡霸的美好結局,我卻也時常莫名其妙地被其中一些元素感動得落淚。


    這一度讓韓潛笑話。


    平日裏,韓潛當麵在兒子麵前數落我,我總要表麵優雅鎮定,內心咬牙切齒的鄙薄一番,然而今天,這樣的朝陽裏,讀完韓嵐嵐的故事,我卻覺得即便這樣平凡無奇的一天,在我整個生命過程裏,當我老了,來回望,都會永遠記住這個瞬間。韓嵐嵐是堅強的,她的強大來自自身內心的武裝。而我,或許是借了韓潛的力量。


    在最初我們結婚的日子裏,媒體像是瘋了一樣開始炒作反撲,這種狀態在我被狗仔偷拍到大肚子以後變本加厲。然而所有的流言和中傷,我都能微笑麵對走過,或許也隻是因為我知道,韓潛永遠站在我身後。比起需要獨自戰鬥的韓嵐嵐,我或許是應該感謝命運的,感謝它將韓潛送到我身邊,給我庇護,給我溫情,這些溫柔和甜蜜變成種子,在暴風雨裏慢慢成長,孕育出下一個春天,開在我心中,讓我的內心變得柔和而細膩。能敏銳得感覺出生活裏的感動,甚至於,為了一個電影裏的鏡頭而哭泣,也終究是幸福的。因為韓潛始終保護了我這種哭泣的能力,讓我沒有在生活裏變成一個麻木的人。時間從我身邊劃過,卻甚至沒能穿透他摟住我的手臂而在我身上留下痕跡。他一直摟著,摟得那麽緊。


    “你們之間是不是出現點什麽了?我知道這個劇本韓潛比起《聲名狼藉》更加重視,韓嵐嵐這些年也不容易,這算是她基於生活的寫作,我也看啦,確實文筆更加犀利成熟,也更加有內涵了,不愧能當今年的暢銷書。”宋銘成喝了一口可樂,轉了轉眼珠,終於還是轉移到了正題上,也把我從回憶裏拉了出來,“可是這也太不正常了!就算他多重視那個劇本,也不能這樣兩個禮拜不回家吧!何況你看看現在的八卦雜誌和媒體報紙,都怎麽說的!”


    其實宋銘成說得這些我也都清楚。這些日子裏,韓潛沒回家的消息不知道怎麽的,就被狗仔知道了,如此便是一番大肆渲染。我和韓潛婚姻不和,鬧矛盾的新聞就開始源源不斷,三人成虎,謊話說一百遍人們也就信了,此刻,便是宋銘成也來關心詢問了。


    “韓潛最近和那個新片女主角走得有點近了。”宋銘成眯了眯眼睛,“大眠啊,男人呐,這個有時候也身不由己管不住自己的,你現在雖然還是很美身材也很正,但畢竟野食比較新鮮,有時候男人管不住自己,就想嚐一嚐的,你也不能對自己太有信心了,小心陰溝裏翻船啊。啊!你幹嘛踩我?!”


    我收掉了宋銘元的酒杯,白了他一眼,他似乎見到我態度平常,也安心起來:“不錯嘛,白眼翻得情緒飽滿,我就說應該沒什麽問題的啦,韓潛畢竟有點性冷感的模樣,和你也是不知道怎麽的綠豆王八看對眼,你正好能達到人家的融化溫度~”


    他又進廚房吃了我給兒子準備的甜甜圈,便抹了抹嘴,大搖大擺地走了。


    房子裏便又隻剩下我一個。


    韓潛最近別拍到不少和韓嵐嵐新劇女主角在一塊的照片,也有媒體因此斷言,我和韓潛的婚姻是岌岌可危走到死胡同了,更戲稱,韓嵐嵐的劇本讓我和韓潛在一起,如今新的劇本是要讓我和韓潛分開了。我和他不和的傳聞更是層出不窮。


    這當然是無稽之談,然而我沒和宋銘成講得,我和韓潛這兩個星期確實出了點事。我們吵架了。這也是第一次,他不願意退讓,我用了各種方法,眼淚,威脅,甜言蜜語,卻都不能令他改變主意。這是唯一一次,他對我擺出那麽嚴肅的臉,而不是平時的寵溺和縱容,他隻是很堅定地告訴我,不行,親愛的,不行,我會要那樣做,你不能阻止我。可韓潛總是個可恨的人,他即便說著這樣的話,臉上確實溫和的,甚至照常給了我一個吻,想要熄滅我的怒火。


    自然,想這麽容易解決我是不可能的,我拒絕給韓潛早安吻,並以此相要挾。可惜這家夥竟然隻是微笑,仍不肯改變主意。


    而事情的起因,其實隻源於呼嚕。


    大約是累了,這些日子韓潛回家睡覺便開始打呼嚕,我是淺眠的人,如此便不時被吵醒。次數多以後,韓潛似乎也注意到了,一問之下,才意識到自己最近常常晚上有那麽點小呼嚕。於是便馬上去向家庭醫生做了谘詢,能不能改善,好不影響到我。


    而這半禿瓢的家庭醫生倒是神神叨叨,不知道給韓潛說了什麽,把呼嚕引申出了不少玩意兒,說是什麽呼嚕影響的不僅是伴侶的睡眠,也降低自己的睡眠質量,甚至呼嚕容易引起猝死,總之是個早發現要早治療的病症。切莫忽略。如此一通,韓潛竟然同意去做手術。


    他回家和我說這個消息時候倒是波瀾不驚,我卻聽得心驚肉跳。


    “我寧願你一輩子在我耳邊打呼嚕,也不要你全身麻痹了躺到那個手術台上去被人家動刀子!”幾乎是下意識的,我當場就反應強烈。


    韓潛卻仍很堅定。


    這便是我們冷戰的開始。或者也不叫冷戰,更多的是,我單方麵的不理睬,想通過采用冷對待,讓韓潛改變決定。


    可惜到了手術的那一天,韓潛仍是死不悔改。我終於敗下陣來。


    手術的前一個晚上,韓潛打來電話:“我明天手術,今晚可以回家睡麽?”他語氣溫和,我卻知道,他此刻是笑著的,因為他總知道我的軟肋,我無法想象讓他一個人去做手術,而我卻什麽都無能為力,此時他選擇了手術,我除了無奈,卻無論如何都不可能不陪伴在他左右,這大略便是宋銘成的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理論。


    然而即便韓潛在之前就做了我不少思想工作,一再強調,這隻是一個小手術,絕對不是疑難雜症,一點危險都沒有,何況已經找了一流的醫生,我卻還是擔心的。


    在他被推進手術室的時候,這種焦慮和不安倒並沒有達到製高點。他臨走時候那個笑容和最後一刻才和我分開的手讓我覺得,我的世界和支柱都好好的構建著。可是隨著時間的流逝,人卻開始忐忑起來。即使心中不斷安慰自己,這隻是個非常小的手術,卻奇妙得無法平靜。


    我的一生,在之前,或許都是沒有經曆過這種不安的。回望自己臨盆進產房的時刻,也都不曾這樣焦灼,各種情緒都溢滿一般的亂竄,而仔細分辨,竟然是帶了點錯覺般的絕望。自己都要恨起自己來,韓潛發瘋,自己也跟著發瘋。我不是容易被說服的人,但韓潛卻總是成功。


    我童年那段因不健康而長期住院,時刻有被下病危通知書的歲月,讓我總是反感醫院,甚至到了諱疾忌醫的地步。那時候,隔壁病房昨天還和我約好今天一起去捉毛毛蟲的同伴,可能半夜裏就因為各種綜合症的突發而離開了。於是便總覺得,人的離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生命太過脆弱。而生活裏有太多的意外,可以隨時帶走一個人,不論他是否年輕是否強壯。


    而我不能接受手術裏哪怕是零點零零一的不穩定因素。


    我不能失去韓潛。


    這樣的想法讓我仿佛鑽進了牛角尖,執拗的在自己的世界裏越走越遠,卻並不是往著好的方向。想起宋銘成說的,女人就是喜歡多事,腦回路也是和男人不一樣的,總把簡單的事情複雜化,把小事也可以誇張得仿佛生死一般。此刻也唯有苦笑。在認識韓潛嫁給韓潛之前,我總以為自己是宋銘成口中的例外,並且一直為著自己的灑脫而驕傲,如今看來,我卻真的隻是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女人,和萬千其餘的女人一樣,會為了自己所愛的男人而變得愚蠢和患得患失。而明明能感受到這種變化,自己卻無力阻止,並且沉浸在裏麵,飄飄然並不覺得這是件糟糕的事情。


    也唯有這一刻,當韓潛在手術室裏,我在過道裏,手心全是虛汗,頭痛,眼睛酸澀,四肢乏力,這些生理反應才讓我體會到,我到底多麽的在乎手術室裏的那個男人。


    在所有所有的外人眼裏,在所有的媒體報紙和雜誌的報道裏,我和韓潛的婚姻,都是韓潛愛我多一點。多到會縱容我婚後繼續演戲,為了我可以推掉所有的應酬,從來不會沾花惹草,並且以他那種冷淡的性格,在談到妻子,摸著手上的婚戒時候,臉上總是帶了笑容。商場上的傳聞,想要討好韓潛,和他多說說沈眠就可以,隻要提到我,他的表情總能緩和下來,滿足並且幸福的姿態。


    也便要有人,總是在背後議論,為韓潛不值,為了一個我,而放棄了整個森林,在那些人眼裏,簡直是愚蠢,而更多數人,總是念叨著“戲子無情”,覺得我願意和韓潛結婚,也不過看重他的家產和身份,他那麽多的真實的愛情,卻是被我一個無心的女人白白糟蹋了。


    這麽多的聲音裏,甚至我自己,也都覺得,韓潛確實是愛我多一些的,在聽到這些新聞看到這些報道時候,也忍不住要心虛羞愧,覺得十分對不住韓潛,當晚便會溫軟一些,韓潛的要求都來者不拒。


    可此刻,我才後知後覺的知道,他們都錯了,連我自己都錯了。


    我愛韓潛,不比他愛我少一分。


    那天韓潛終於被推出手術室,因為全身麻醉的緣故,還沒法說話,隻是用眼神看了我。一場手術總是消耗人的精力的,大約是手術的反應,此刻的韓潛沒有辦法控製眼淚,完全是基於生理反射的,他的眼角不斷滾出淚水這樣的分泌物,模模糊糊的,帶了凝膠的感覺,使得他整個人看上去都狼狽不堪。


    這或許該是他有生以來最窘迫的時刻,完全不如他平日的強勢。簡直可以說是眼淚鼻涕一大把,如若被有心人拍去了,給外人看見了,或許覺得真是可笑的一麵。而他此刻的樣子,卻比任何時候都讓我動容。


    愛情不是華麗的外表和永遠進退有度的格調,而是,我願意把我最狼狽最柔軟的一麵給你看,永遠不戴麵具。


    看到這樣的韓潛,我除了一顆心終於落地,便是一種眼淚湧動的感激。


    感激他,在我看得到的地方,感激他,用最大的誠意來麵對我,感激他所為我做的一切一切。


    在我往後所有的歲月裏,我都會永遠記得這個時刻,不是他眼淚鼻涕的狼狽,而是一個男人的愛情。沉重卻甘美。


    因為不想被很多人探望,韓潛這次的手術是悄悄做的,甚至是宋銘成都不知道,所以事後他很是很我抱怨了一番:“你怎麽會願意讓韓潛去做這種手術?你不是醫院反感注意者麽?不到逼不得已,是絕對反對進醫院的。韓潛不過是打呼嚕嘛,壓根不至於進去。”


    這樣的嘀咕他持續了很久,我卻總是笑而不語。


    我永遠不會告訴別人,在手術前一晚,韓潛用了一句話,顛覆了我的世界。


    那晚回家,他顯得很疲憊,新片的流程他一直在監督,這些天來確實是辛勞的,我給他煮了飯,但臉上也並沒有顯現出一貫的插科打諢和熱情來。他也難得沒來哄我,隻是吃了飯,便去洗澡。然後我們便躺下睡覺。


    那夜的黑暗裏,他突然反身抱住我,親吻我的額頭。


    “打呼確實並不是什麽嚴重的事情,但劉醫生說,這樣的小手術,早點做的話,對年老了是有好處的,打呼太嚴重的人,隨著惡化,年紀大了遍有猝死和呼吸驟停的風險。”


    “我想活得更久一點。我想一直陪著你。”


    那一晚,我熱烈的擁抱了韓潛,事後便是決堤一般的眼淚,他一直抱著我安撫般的親吻我的額頭。


    我卻在那些鹹澀的眼淚裏,覺得即便這樣一起到世界終結,也是很好的。


    陪你一起老,或許是命中注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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