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


    破曉冉冉,天色微亮。


    五城十二山的老魔頭們蠢蠢欲動。


    一股晦澀難明的空間波動暈開,看不見的虛空背後,似乎有什麽東西和真實的世界重合了。


    秘境現世。


    這裏的現世,並非秘境解開褲腰帶,任人進出來去自如,而是持有守墓人的墨字令牌才可開啟門戶。


    陸北有天人合一的意境,感知強大,能夠看到許多尋常修士看不到的東西。


    比如眼前朦朦朧朧的門戶,秘境尚在封鎖之中,看不出個真切,沒有真正意義上融入天地,因為不存在也就無法封印。


    以他不算豐富的修仙界常識,懷疑秘境之所以隔絕世外,是因為秘境本身就被封印了。


    門戶的泄露與封印失效,或者天數變化息息相關,順著某種規律,一點點融入天地,緩緩向世人展露真容。


    一米二立在陸北身側,後麵是施無常和準提道人。


    再之後,一排十人單膝跪地的蒙麵殺手,六男四女,高矮胖瘦一個不缺,有兩位身形格外袖珍,比一米二的屠淵還要矮上一個頭。


    天上營,七殺血衛。


    一排十人精通斂息和身形變化的秘法,若無神通傍身,根本看不出他們的虛實。


    七殺血衛是施無常經營天外樓多年的心血和得意作品,按他的說法,布局周密的情況下,可刺殺一名落單的大乘期修士。


    陸北問過,七殺血衛修習壞血魔功,一種千錘百煉將修士肉身打造成法寶的邪門功法,小成者刀槍不入,大成者藏汙納垢,祭起同歸於盡的法門,便是大乘期元神也可毒殺。


    培養一個渡劫期七殺血衛,單換一個大乘期人頭,血賺不虧。


    可話又說回來了,大乘期修士的人頭哪那麽容易撿,尤其是極西之地,人均將苟慫二字刻入元神,設局毒殺他們可沒那麽簡單。


    七殺血衛水分很大,整個天外樓,隻有手持奇門兵刃的施無常才有資格單殺一位大乘期魔修。


    水分歸水分,施無常點齊全部家當,隻為博帶頭大哥一笑。假如七殺血衛全部折損秘境,天外樓沒了中堅骨幹,至少要沉寂三五百年才能接單做生意。


    公若不棄,願拜為義父.jpg


    和三家姓奴一樣,施無常忠心耿耿的同時,亦有自己的小心思。


    極西之地的魔修太成熟了,施無常深知,小弟有親疏之別,他、屠淵、準提三人的地位差距不是一般地大。


    動不動就能坐在大哥腿上撒嬌賣萌的屠淵,因為高枕所以無憂。


    他和準提不然,說沒就沒,必要時候,大哥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為了保證大哥投石問路時,他不會成為那顆石頭,身邊的小弟必須管夠,至於小弟死光,他成了光杆司令,天外樓就此落寞……


    施無常不做考慮,活著才有資格考慮未來,活著才一切皆有可能,死了就真的什麽都沒了。


    似他這般想法的人不少,這次的秘境探索無疑會很熱鬧。


    陸北一言不發,定睛看著虛空門戶,別人看不見,他瞧了個一清二楚。


    遵循一馬當先的處事原則,他沒有急於衝入秘境,而是選擇等待,試圖在人群中找出朱雀的身影。


    很快,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出現了。


    一個其貌不揚的光頭,就扮相而言,似乎是個佛修,但陸北看得很清楚,佛修體內有黑霧張牙舞爪,除了陸東不做其他可能。


    陸東不要古宗塵,找別的和尚搞基了?


    怎麽可能,分明是古宗塵又換了個模樣。


    不愧是極西之地,小和尚這麽正派的人都被帶歪了,馬甲一層套一層,若非陸東存在感太強,本宗主都差點被他騙了過去。


    陸北心頭滴咕,目送古宗塵踏入秘境,有一就有二,一道道黑影閃爍,急匆匆殺入秘境門戶。


    陸北依舊不慌不忙,還沒等到朱雀,青龍的影子也沒看到。


    謀大事者,首重格局,除了心胸寬闊,謹言慎行也必不可少。


    說來慚愧,他能取得今時今日的成就,正是嚴格貫徹了這兩點,心眼大、廢話少。


    當然了,升級快也起到了錦上添花的作用,一丟丟,不多。


    所謂格局,關鍵在於一個穩字,一著不慎滿盤皆輸的道理不必多言,穩紮穩打才是王道,尤其是不能貪戀美色,這是大忌。


    忽而,一抹靚影吸引了陸北的注意,天上城城門有過一麵之緣的美人小姐姐。


    一夜不見,美人風姿綽約不改,一襲紫衫還是那麽亮眼。反觀她身邊的小黑臉,身形略顯句僂,在陸北定睛望去的瞬間,虎軀一震打了個哆嗦。


    “嗬嗬,不過如此。”


    陸北下意識笑出聲,他有個朋友,也有這個毛病。


    “走吧!”


    陸北揮揮手,讓施無常拿著墨字令牌前方開路,招呼屠淵一馬當前,並排跟在準提道人身後。


    紫衫美人身上有一種令他非常在意的東西,說不清道不明,他形容不上來,隻知道很重要。


    按以往下地幹活的經驗,這叫機緣,膽子再大一點,沒準她就是朱雀。


    施無常得令,將墨字令牌扔給一名血衛,一馬當先跟在對方身後。


    行徑門戶的瞬間,陸北抬手按住屠淵肩膀,以防門戶自帶隨機傳送功能,導致他和最重要的隊友失聯。


    還真失聯了。


    陸北一步踏入門戶,施無常和七名血衛隨機離開,隻留下屠淵、準提,三個蒙著麵孔的血衛。


    陸北沒心思關注這些,眼前的景象令他眉頭緊皺,升起一股不祥預感。


    濃霧,化之不盡的濃霧。


    似曾相識的一幕和迷霧之海何其相似。


    迷霧之海背後是仙府大陸,雄楚古家起源之地,封印著不可一世的域外天魔輪回心尊。


    陸北至今還記得對方囂張式的自報家門,本座輪回心尊,執掌天魔境六獄輪回,魔域天魔殿三十六位心尊之中位列第七。


    因為挨過他兩拳,約等於和他有過肌膚之親,陸南嫌髒,當做垃圾處理了。


    “難不成這裏也有域外天魔?”


    重重魔霧伸手不見五指,有隔絕神念的詭異功效,陸北下意識便要取出長生印開道,沉吟片刻,決定先看看再說。


    一直以來,陸北都沒怎麽看懂長生印,此物為孤燈島長生門傳承信物,持之可自由穿梭迷霧封鎖。


    長生門有鎮壓域外天魔的師命,傳承法寶有此功效不足為奇,誰都得給自己留個退路。


    可奇怪的是,按龍王敖易所言,輪回心尊破開封印後,想方設法尋找此物,找不到便將怒氣撒在了敖易身上。


    那時的輪回心尊憑借自己的力量便可穿過迷霧之海,他找長生印顯然另有圖謀。


    考慮到此地有一位域外天魔的可能性很大,擺脫封印的可能性更大,陸北沒有貿然取出長生印,按著屠淵的肩膀,讓準提前方開路。


    準提點點頭,一巴掌拍在血衛肩上。


    還愣著幹什麽,治不了兩位哥哥,我還治不了你們三個廢物!


    三名血衛寡言少語,修煉魔功把腦子練傻了,缺失大量感情,神情麻木和傀儡相似,隻聽從施無常的命令,對準提的吆喝無動於衷。


    沒錯,你治不了我們仨!


    準提大怒,聽到陸北不輕不重的咳嗽聲,臉色一板,揮袖揚起一片蟲霧。


    無數黑色砂礫組成黑風,呼嘯著吹入白色霧靄,準提不知濃霧有隔絕神念的奇效,一時不察,丟了大半精心培育的蠱蟲,疼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怎麽,這點小事都辦不好?”陸北澹澹出聲,屠淵適時齜牙。


    準提一個哆嗦,口中吐出巴掌大的玉盒,打開後,裏麵是個石化的甲殼蟲。


    在準提的念咒聲中,飛蟲破開石化封印,振翅綻放瑩瑩藍光,剔透身軀可見內部肌理,大腦或是心髒的位置有一團紅光刺目耀眼。


    清芯子。


    極西之地的特產,來自黑色沙海。


    極西之地的魔物向來沒有道理可言,好比眼前的小甲蟲,個頭不大,卻能啃噬空間,自由穿梭虛空。


    屠淵知道陸北見識不多,果斷傳音,一句話就打消了陸北的興趣。


    這玩意吃大便的。


    隻見準提取出一個瓷瓶,倒出兩顆大抵是汗垢丸的泥球子,屈指彈出送至甲蟲麵前,後者啃食一空,嗡嗡拍打翅膀朝前飛去。


    濃霧掩蓋藍光,卻擋不住那抹妖異鮮紅,清芯子飛行半個時辰,帶著幾人離開了濃霧覆蓋的區域。


    入眼,天幕陰雲卷動,雷暴轟鳴時不時降下直徑百米的雷擊之柱。


    陸北等人腳下是一片焦黑山脈,廢墟亂石堆砌,遠望可見起伏的陰影犬牙交錯,一路延伸到視線盡頭。


    屠淵飄上半空,眉心紅紋豎起,測得方圓約有八千裏,占地很大,但對秘境而言無疑太小了。


    而且,除了他們並沒有看到其他人。


    轟隆!


    驚雷落下,直劈屠淵所在位置,她握拳揚起,單臂將其貫穿,震碎雷霆後穩穩落地。


    她傳音告訴陸北,隻是一道雷霆便有渡劫三四重雷劫的威力,這處秘境對渡劫期很不友好,稍有不慎便是魂飛魄散。


    陸北聳聳肩,他都天人合一了,哪還有雷主動上門。


    轟隆!


    !


    刺目強光驟然落下,毫無征兆,目標直指陸北,陡然一瞬的光芒中,可見小白臉的臉色略顯陰沉。


    屠淵橫臂掃過,折斷突如其來的閃電。


    見此情景,準提二話不說,收好清芯子挺身飛入半空,硬生生挨了一發雷擊。


    憨厚老實,都冒煙了,還不忘對陸北露出兩排白牙。


    熟練得令人心疼。


    一時間,陸北不禁想起了便宜師父的叮囑,可算說對了一回,若是他不知死活,早早來到極西之地賺經驗,眼下站在那呲牙傻樂的人就是他了。


    幾人沿著廢土行進,數次落雷皆被輕易化去,不消片刻,順著感應找到一處機緣。


    這是一片占地浩大的廢墟,因為雷擊的緣故,斷壁殘垣不見昔年雄偉,殘存的磚石處處裂痕或焦黑。


    屠淵仰頭看著數百米高的斷牆,腦袋一歪,思索著此地主人體型得有多麽誇張。


    陸北在宜梁秘境見過類似的宮廷,暗道一聲果然如此,秘境皆為仙界碎片,此地也不例外。


    以此類推,倘若仙府大陸是一片徹底解開封印的秘境,曾經的仙界關押了大量域外天魔……


    不殺的道理,陸北能想出幾個,以己度仙,最大的可能不是留於後輩二次循環利用,而是等天魔境報價贖人。


    成仙作祖也免不了生意!


    梳理線索,陸北恍然大悟。


    戾鸞宮觀想圖指明,爆了仙界的是妖族,此前他覺得很不合理,妖族是很厲害,但仙人也不差,誰家還沒個老祖宗,憑什麽妖仙比人仙強。


    敢情是仙界和天魔境切磋過一場,雙雙元氣大傷,然後才有妖族站出來秀肌肉。


    新的問題來了,仙界炸了,天魔境被封印,本應是最後贏家的妖族,似乎也混得不咋地。


    初代妖皇現世之前,大夏人族天下第一,妖族被人族按著錘,一個個如花似玉的男妖女妖按斤稱,人族修士或貴族,胯下不騎個妖寵,出門都不好意思和別人打招呼。


    直到大夏一夜分崩,初代妖皇崛起於亂世,打爆人族全部高端戰力,才讓人族大小國度學會尊重,廢除了曾經的奴隸買賣。


    這一通胖揍,直接把人族幹出了妖皇恐懼症,還讓大夏活出第二世。


    然後就是妖皇迎來敗績,被後宮佳麗睡死了。


    陸北摸了摸下巴,不通,這之間一定還有別的變故,仙、魔、妖三敗俱傷,沒有誰是贏家。


    正想著,準提似是發現了什麽,乖巧請示,讓陸北過去看看。


    幾人複而前行,在無數廢墟中,看到了僅存半個身子的佛像。


    佛陀頭顱不在,半側身子遭雷霆劈碎,置於兩膝中間的手掌上,托著一點渾濁之光。


    宛若那風中搖曳的殘燭,隨時都會熄滅。


    “妙啊!”


    陸北暗讚一聲,一步踏出,小心翼翼朝光芒靠去。


    但即便他屏氣凝神,輕手輕腳格外小心,那點渾濁之光還是在他靠近時熄滅了。


    大家去快可以試試吧。】


    這不氣人嗎!


    陸北大怒,早不滅,晚不滅,偏偏等他來了才滅。


    天人合一兩個月,他哪受得了這般委屈,五指握拳,直轟佛像……


    沒舍得。


    撿回去修複一下,玄天寺的老和尚肯定願意掏錢。


    他圍繞佛像轉了一圈,眸中金光跳動,在佛陀掌心看到幾行小字。


    字體詭異,不是大夏古文也不是妖文,和屠淵擅長的魔文一般無二。


    四大皆空,萬法同宗,


    背塵合覺,大悲體同;


    證法我空,證人我空,


    菩提妙法,正當夢中。


    陸北:(一`′一)


    又是宗,又是塵的,擱這釣小和尚呢?


    敢不敢釣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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