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語相激,仇元不為所動。


    他雙目緊閉,並指連點九次。


    前八次,點蒼指力盡數作於胸口,化去體內肆虐的幾種古怪力道,周身傷勢頃刻複原。


    最後一指,穩穩落在眉心。


    九指落下,仇元周身氣勢飆漲,膨脹的法力似是沒有盡頭一般,無窮偉力爆發,量變招至質變,一尊法相緩緩凝結。


    那是一尊高大偉岸的身影,朦朧模糊難見真容,便是身上的衣著服飾也因霧靄翻滾,瞧不出一個真切。


    唯有那雙眼眸,垂落一縷縷神光,清晰無比。


    神目如銀河飛瀑掛於蒼穹,異象紛呈,飛禽、走獸、鱗甲萬千,有真龍鳳凰穿梭銀河嬉戲,有麒麟飲水休憩,亦有一動不動的玄武趴在水中。


    神目無悲無喜,這尊法相也無絲毫氣勢可言,但在陸北眼中,卻有一股直擊心神的霸道意誌,滅世狂潮一般壓著天地抬不起頭。


    一時間,天人合一的意境竟有些失衡,險些維持不住。


    陸北心頭驚駭,不知仇元拜來了哪路神仙,如果說,法相即為彥王真身,那他二話不說,連夜搬去天子山,認下這位失散多年的大哥。


    虛空驚爆,地火水風接連而起。


    下一刻,法相猛然消失,仇元立於地火水風之間,緊閉的雙目緩緩睜開:「讓閣下久等了,本官體質異於常人,自幼伴生法力異象,行走在外十分不便,故而施加了九道封印,現在封印解開,正好領教閣下高招。」


    「既如此,我也解開封印。」


    陸北點點頭,並指成劍點在胸口,不多不少,同樣九次。


    七見二隱,輔曜宮九曜之法。


    出門前,顏笑霜在他身上刻下的,遇強敵可隨時激活。


    一開始,顏宮主是不願意的,山門秘術豈可輕易施於他人,更有信誓旦旦,寧死也不會壞了門規。


    陸北心領神會,注入先天一炁交換。


    事實證明,顏笑霜也就嘴硬,身體比誰都老實,放下原則,在惡墮的道路上越陷越深。


    九曜法門激活,陸北灰白的雙目綻放星河璀璨,氣勢飆漲,散去衝擊心神的霸道意誌,天人合一的意境趨於穩定。


    戾鸞宮、輔曜宮,兩口好奶都是全方位強化,陸北分別品嚐過,判定戾鸞宮的強化傾向於肉身屬性,輔曜宮更多作用於心神。


    他屏氣凝神,遵循天人合一的意境,虛空拾階,踏出一朵聖潔白蓮。


    一連九步,九朵白蓮逐一綻放。


    白光氤氳,劍勢凝重。


    九步之後,陰陽雙魚遊走身後,顯化一張巨大圖形。


    「此人......」


    仇元心頭一顫,煌煌劍光刺痛雙目,修複如初的肉身隱隱作痛起來。


    同時升起的,還有一絲懼意。


    彥王的頭等大敵是大夏,此人並非聖地生身,乃是一個局外變數。


    勢必斬殺此獠,絕不能讓他活著!


    仇元雙目瞪開,眸光垂落無窮幻境,拳、掌、指並起,轟出點蒼印記。


    大印沸騰虛空,驚起地火水風翻湧起舞,滔天威勢綿延八方,在邊緣之地創造了一個個明滅不定的小世界。


    這些小世界缺乏穩定根基,剛有陰陽初成,下一秒便化作泡影。


    然其積蓄的力量不可小覷,在一個瞬間同時爆發,使得點蒼大印一漲再漲,再加上仇元本就多到不可思議的龐大法力,點蒼印橫立虛空,蘊含的恐怖神威已然將虛空攪出了大片混沌。


    陸北神色冷漠,一拳壓下,將積蓄的劍意全部轟出。


    兩道印記相碰,相互傾軋碾


    壓,爆發的強光驅散黑暗,照亮了整個虛空。


    強光之中,兩道身影逼近,一個腳踏白蓮,周身劍光氤氳,一個垂落神光,拳掌指點蒼生。


    轟!轟!轟!


    轉瞬千百次錯身,溢散的一縷縷氣息好似萬千雷霆震爆,陸北橫壓拳印一路向前,點蒼印威勢驚人,被陰陽遊魚化去大半,餘者再被不朽劍體擋下,隻攻不守,揮拳速度越來越快。


    仇元起先還能招架,越戰越是疲軟,越戰越是心驚。


    又是千百次碰撞後,肉身爆開血霧,一具白骨倒飛而出,飄蕩虛空緩緩風化。


    無聲震嗬,白骨血肉複生,無邊魔氣環繞而來。


    不知姓名的仙神虛影再現,口鼻吞吐魔氣,神目漆黑一片,陡然變作一尊巨大魔像。


    仇元雙手並起,大魔橫行虛空,殺意激蕩,讓本就漆黑無光的虛空再次染上一層墨色,魔威強橫簡直不可思議。


    欽天監有六天魔王秘法,仇元身為級別最高的大碑咒,修行的魔念秘法最為玄妙,自身法力異象沾染魔氣,一身實力暴增了十倍不止。


    但此法並非沒有缺陷,他不是魔修,哪怕是魔修,引魔氣入體,化入和元神休戚相關的法相,結果也是毀滅性的。


    留給仇元的時間不多了。


    「足矣!」


    實力暴漲之下,仇元信念達到巔峰,大魔一拳轟出,滾滾黑暗好似汪洋大海一般宣泄而下。


    黑潮奔湧,眨眼間淹沒陸北所在的方位。


    仇元補上三拳,收斂大魔虛影,臉色蒼白立在虛空,靜等魔念纏身的陸北斃亡。


    黑暗中,一點金光綻開,陡然無限放大。


    在仇元驚駭的注視中,拳印無限放大,磅礴威勢如同整座天空當頭壓下。


    血霧飛散,仇元全身劈啪炸響,倒飛而出的同時,口鼻耳目瘋狂噴湧鮮血。


    怎麽可能,他明明......


    顯然,手眼通天的欽天監並未收集到‘天明子,不懼魔氣的情報。


    又或者,情報是有了,但‘天明子,的上限在哪,欽天監沒有做出正確判斷。


    就在這時,一隻大手破開黑暗,五指虛握,淩空扣住了仇元動彈不得。


    震蕩共鳴的古怪力道化去法力流轉,止住仇元飛速自愈,而後又是一隻大手壓下,黑白兩色遊走,陰陽大圖緩緩鋪開。


    生死輪印!


    轟———


    清升濁降,肉身元神雙雙重創,法力質變引來的無名法相,此刻也銷聲匿跡,徹底不複存在。


    打散仇元元神肉身,陸北未能得到擊殺提示,神念散開,縱橫虛空尋找對方遁逃隱匿的痕跡。


    很快,一枚漆黑方印映入眼簾。


    欽天監印記,可自由操控魔念,持此物可保心境通明,不修魔功也召喚六天魔王。


    陸北淩空揚手,狂暴劍氣直轟而出。


    大印是煉製而成的法寶,也可說成引導魔念的鑰匙,本身並不高明,遭劍氣衝擊,應聲而碎。


    一道虛影緩緩現身。


    陸北想都沒想,並指成劍打出,劍意奔騰,快若閃電,炙白光束一瞬殺至。


    但見虛影微微抬手,兩根手指夾住五行劍氣,哢啪一聲將其折斷。


    「還有高手?」


    陸北輕咦一聲,這才發現,虛影並非仇元,而是一道元神分身。


    這人黑衣白巾,墨發流泉,麵露淡笑,溫和如一塊美玉。


    又是小白臉!


    就小白臉的純度,陸北覺得對方遠不如自己和柳神,但氣質這方麵,對方竟能和自己一較高下。


    不可思議,現在小白臉都這麽卷了?


    「你是何人?」


    陸北震動出聲,古怪力道透入虛空,共鳴元神試圖將其瓦解。


    收效甚微,雖隻是一道沒有肉體的元神,卻凝實絕非等閑,受震字符波動也僅僅搖晃了一下。


    「你為皇室效力,卻連本王是誰都不知道,豈不荒唐。」虛影笑了笑。


    「彥王?!」


    陸北眉頭微皺,有眼無珠的他默不作聲退後兩步,缺少得力隊友,琢磨著將顏笑霜放出來頂在身前。


    「正是薑某素心。」


    彥王薑素心既不高大,也不威猛,和陸北這段時間聽到可止小兒啼哭的猛人差了十萬八千裏,若非自報姓名,在旁人眼中就是一個小白臉書生,進京趕考會有很多小姐投資的那種。


    「本王已報上名諱,閣下呢,你又是何人?」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貧道天明子,無量劍派修士。」陸北挺胸抬頭,傲然自報家門。


    「未必。」


    薑素心摩挲指尖,饒有趣味道:「本王也曾修習過三五門劍意,其中便有無量劍意,你不是無量劍派的修士,你......是青龍的人。」


    「青龍何許人也?」


    陸北眉頭一挑,純路人,白虎他倒是見過兩個,青龍......當真一個沒見過。


    薑素心緩緩笑了笑:「本王不知青龍許諾了閣下多少好處,但姬皇絕非明主,在他手下做事……哦,閣下可能還不清楚,青龍效命於大夏姬皇,是人族聖地的一位內門長老。」


    陸北若有所思,繼續道:「怪哉,且不說我不認識什麽青龍,真要認得,按彥王的說法,我更應該抱緊姬皇的大腿,不是嗎?」


    「看來閣下對天下大勢有所誤解......」


    薑素心正說著,突有攪局之人現身。


    灰頭土臉的薑別鶴踏空而來,三步一個殘影,分身成千上百,在金光火海的追趕下,險之又險逃到了陸北身邊。


    你居然還活著!


    陸北不禁高看了薑別鶴一眼,這貨或許是個逗比,但實力手段絕對不差,起碼保命的手段很高強。


    見陸北又在凹造型,薑別鶴羨慕得都要饞出了口水,他挺身在前,仗義道:「天明子道友,欽天監的狗賊交給...交......」


    仇元變薑素心,危險翻了何止百倍,薑別鶴看清對手容貌,咕嘟一聲將後半句話咽了回去。


    這個要不起。


    他退後兩步,腰板挺拔站在陸北身後,遺憾道:「道友,薑某想了想,還是交給你來對付吧,畢竟他說了無量劍派的壞話,薑某與你兄弟一場,豈能奪你所愛。」


    被薑別鶴稱為兄弟,陸北別說有多膈應了,緩緩道:「這人沒有說過,留給你對付也好。」


    「道友糊塗!」


    薑別鶴捶胸頓足,痛惜道:「他不僅說過,還一手覆滅了咱們無量劍派,是生死大敵啊!」


    別咱啊咱的,信不信本宗主一拳砍死你。


    轟隆隆———


    金光洪流推進,僵屍守墓人橫衝直撞,看清場中局勢,默默立在一旁。


    薑素心無言一笑,嚴陣以待的薑別鶴受到了莫大壓力,想都沒想,藏在袖中的手捏碎一枚玉簡。


    柔和青氣暈開,一道身影踏步走出綠光門戶。


    柳神昌文鴛。


    兩個氣質溫和的男子對視,昌文鴛拱手率先開口:「不知彥王在此,有失遠迎,莫怪,莫怪。」


    薑素心歎息道:「昌家傳承千載,柳神不該偏幫寡道,本王誠心邀柳神作客,三番五次被拒之


    門外,不曾想,竟在此地相見。」


    「彥王尊貴非凡,於情於理都該由昌某做邀,今日天公作美有幸見得彥王,鬥膽請彥王鬥酒論詩,不知意下如何?」


    「今日怕是不行,柳神若執意相邀,應該和薑離同行。」


    薑素心婉言拒絕,定定看了眼陸北「大夏輝煌俱成過往,姬皇雄圖霸業隻在紙上,這一夢遲早會驚醒,閣下切不可將身家性命賭在他身上,言盡於此,本王隨時恭候大駕。」


    話音落下,他身形緩緩消散,陸北、昌文鴛、薑別鶴皆是臉色古怪。


    薑別鶴更是挪了一步,改為站在了柳神身後。


    遠遠站著的僵屍守墓人似是意猶未盡,不舍看了陸北一眼,隨薑素心一並離去。


    場中三人默立無聲,片刻後,還是昌文鴛率先開口:「恕昌某眼拙,原來天明子道友來自聖地,此前若有得罪,還望莫要放在心上。」


    說完,他拱了拱手,改為苦笑:「道友既奉了姬皇命令,遠來是客,何故戲弄我等。殊不知,彥王最擅挑撥離間之計,換作旁人在場,怕是有


    理也說不清了。」


    陸北啥也沒說,取出一隻鵝啃了起來。


    什麽亂七八糟的,這麽複雜的人際關係,他天明子可聽不懂。


    昌文鴛無奈,暫且將錯就錯,三人劃開黑暗,來到葬南山上空。


    下方的戰鬥已經結束,蒙淵離去,曲河孤袖而立,高大背影多了幾分寂寥落寞。


    「曲河道友,該走了。」


    「老夫......」


    「再等等。」


    ————


    天子山,欽天監駐地。


    雄關依山而建,朗日晴空下,有肉眼難識的黑暗匯聚魔氣,釘住氣運金龍長尾。


    薑素心端坐竹林,放下手中無字道書,喃喃自語:「天書在命在緣,唯獨不在人,本王一生不弱他人,隻因無命無緣便不得天道,這般道理著實不該。」


    腳步聲響起。


    仇元躬身行禮,一份情報遞交在薑素心麵前,匯報道:「無量劍派確有天明子,此人苦守昆侖山,等待神劍出世......」


    「大劍北來,一念無量,得神兵,勝千萬神通。」


    薑素心合上情報:「無量劍派有劍道大宗師卜天失心,按卦象所述,天明子的確等到了出世的神劍,不過,神劍非神兵,而是一個人。」


    「此人來曆神秘,屬下正在調查,想必很快便會水落石出。」


    「好好休息,本王正是用人之際。」


    「屬下遵命。」


    仇元躬身退走,薑素心重拾無字道書,閉目回憶那抹劍意風情:「天下持劍者如過江之鯽,九成庸俗,無量劍派可立九成之上,再上者寥寥無幾。」


    他緩緩睜開眼睛:「青龍的地盤在昆侖山脈以北,九州大陸以東......」


    「天劍?!」


    「繆哉,天劍宗命數已盡,棄離經隻有一個,豈能活出第二世?」


    「這一任天劍宗宗主,本王記得他天資非凡,小小年紀便在聖地大典力壓薑和拔得頭籌,可......」


    「他幾時修至大乘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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