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陳石梅心中忐忑,自己隻是普通人家閨女,何曾進過宮見過太後,若是有什麽失禮不得體的,讓人笑話事小,失了體統事大,可別露了馬腳才好。


    “夫人,你又不自在了呀?”小香兒在一旁細聲說,“每次進宮,你都不樂意


    。”


    陳石梅微愣,問,“我為何不樂意,你可知道?”


    “自然是知道。”小香兒點頭。


    “那你說說。”陳石梅見她似乎有些顧忌,更加疑惑。


    “我說了,夫人不準動氣啊。”香兒說著,捏了捏衣裳角,“因為太後每次都勸您跟王爺散了,改嫁他人。”


    陳石梅一時聽得呆了,還以為聽岔了,急急問,“香兒,你說什麽呢?”


    香兒捂著嘴巴,“不說了,不然又該擰我嘴巴了。”


    陳石梅拽了她衣袖子“太後是否不喜王爺?”


    香兒左右看了看,湊到石梅耳側低聲說,“豈止啊,王爺也不喜太後,我聽王府老下人們說,王爺的親娘瓊妃就是被太後害死的。”


    陳石梅駭然,如此一來,她更不懂,既然是這般關係,那陳栻楣與太後之間必有嫌隙,為何關係親密?


    秦項連似是有意送陳栻楣進宮,利用香粉拉攏太後,為何?莫非是為了緩和關係?


    越想越覺得不妥,石梅有些憂心,別是太後根本不喜這陳栻楣,隻為敷衍?


    這蠻狠又癡情的陳栻楣,隻是太後和秦項連間彼此牽製的一顆棋?可轉念一想,石梅又覺得不對——陳栻楣憑什麽呢?她在王府並不受寵,和太後又非親非故……一個出生卑賤的弱女而已。


    就這樣一路混想,馬車便進了宮門。


    陳石梅大著膽子撩開車簾,由縫隙往外望,皇宮裏方磚青石、高牆厚瓦,好不莊嚴,也肅穆,卻是看不出富貴與榮華。


    馬車在青石磚上行著,顛簸,有咯吱吱的聲響傳來,像是車輪或者是石板承受著什麽,因此發出細碎聲音,似傾訴似埋怨,久久不斷。


    聽著那聲音,陳石梅反靜了下來。


    又行了一路,她忽然問小香兒,“香兒,我若是與王爺散了,你高興麽?”


    “高興呀


    !”小香兒趕緊拍手。


    “為何?”陳石梅認真看她,“世人都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的。”


    小香兒趕緊搖頭,“夫人,姻緣有好有壞,你戀王爺太苦了,香兒不喜歡王爺。”


    “你是我的丫鬟,不是該我喜歡誰,你也喜歡誰麽?”陳石梅笑著問她。


    “應該是啊,誰喜歡你,我就喜歡誰。”香兒道,“所以香兒喜歡太後。”


    “哦?”石梅倒是有些意外,“你是說,太後對我好?”


    “嗯。”香兒點頭,“雖然每次太後見你都不準香兒跟進院子,但是香兒能看出來,太後是真的喜歡夫人。”


    陳石梅聽後沒做聲,略過了一會兒,問香兒,“我沒嫁人之前,你怎麽叫我的?”


    “叫梅子姐。”小香兒笑道,“不過你都不準我那樣叫了,要叫夫人,或者王妃。”


    陳石梅點了點頭,摸摸她腦袋,“你今後還是叫我梅子姐罷。”


    “當真麽?”香兒一臉的欣喜。


    石梅點頭。


    此時,馬車停下,外頭一個略顯尖細的聲音傳來,“恭迎公主。”


    陳石梅整了整衣襟,問小香兒,“好不好看?”


    “好看!”香兒點頭。


    石梅便拉著她一起下了車。


    來迎接的,正是那日傳旨的柳公公。


    陳石梅很穩當地下了馬車,跟他問好,“公公可好。”


    “呦,好好!公主折煞奴婢了


    。”柳公公趕緊去扶石梅,顯得親密,“太後念叨好久了,公主快往裏請罷。


    石梅跟著他往裏走,到了太後居住的萬華園外,公公停住了腳步,小香兒似乎也早已習慣,在門側垂首候著。


    陳石梅獨自步入,就見園中百花盛開,中間有雕花的石桌石凳,一位戴著鳳冠,身著九鳳爭豔霞的婦人正坐在桌邊,手持一根檀香木,輕輕地撥弄著香爐裏的熏香。


    “兒臣給母後請安。”


    陳石梅進門前,特意拉著柳公公詢問,她剛封了公主,該怎麽稱呼太後才不失禮。柳公公就教她,自稱兒臣,叫太後母後,太後必然大悅。


    這聽著雖然有幾分古怪,但石梅還是照做了。


    跪在地上偷眼看太後,石梅倒是一愣,隻見太後竟然眼圈一紅,對她招手,“快起,來,給為娘看看。”


    陳石梅心頭一動,更覺怪異,不過她也沒動聲色,緩緩走了過去,挨著太後坐下,抬眼看她。


    太後伸手輕撫她手背,細看她眉眼,點頭讚許,“我兒美豔,比為娘當年更甚。”


    陳石梅也不知該作何回答,隻是看著眼前這位尊榮顯貴的婦人。


    為娘、我兒……這樣的稱呼未免也太親密了些。皇家身份尊貴,她卑微,可為何如此親熱,必然是有緣由的。


    “聽說你的香坊塌了?”太後輕輕歎息,“娘是日夜擔心,就怕你有什麽不測……幸好老天有眼。”


    石梅點了點頭,略一思考,試探著說,“皇娘,我自廢墟之中爬出後,就像是兩世為人一般。”


    “是麽?”太後吃驚,伸手端著石梅的下巴細看,點頭“臉色是好了些,晚上還不著覺麽?”


    陳石梅搖頭,“有些事想通了,便睡得好了。”


    “你……想通什麽了?”皇太後眼中驚喜。


    “娘以前說的都是對的


    。”石梅抬眼看太後,認真道,“皇娘,能不能再說一遍與兒臣聽,兒臣要好好記住。()”


    皇太後盯著她看了半晌,雙手合十念佛,“老天開眼,我這傻丫頭總算是想通了!”說著,沉聲道,“與四王爺和離!”


    陳石梅細看皇太後的神色,不像是在試探更不是說笑,而是真心實意在勸解。


    “兒臣也死心了,可是這和離……兒臣怕他不肯。”陳石梅道。


    “怕什麽?!”皇太後冷笑一聲,“你如今已然貴為公主,地位與他不相上下,他秦項連當日千方百計討你歡心,不過是發現了你的身份,想要利用你要挾我,讓我和皇上有所顧忌,不敢將他們兄弟鏟除。如今江山穩固,皇上清明仁厚,百官擁戴,他秦項連也沒法子稱帝,隻好死心,安安穩穩做一個王爺。看她如此冷落你,便可窺見他心思……你畢竟是他仇人的女兒,日日對著,厭惡也是難免。”


    皇太後自顧自說了很多,而陳石梅耳邊卻是不斷回響——身份、仇人之女……


    “我已經和皇上說好了。”皇太後拉著石梅的手,“你若是提出合離,皇上必然準奏,我也準,到時候你搬出來住,是住在宮裏陪著娘,還是在外頭自己另覓一座宅子,都隨你!對了,你那座香粉宅選在哪兒建了?”


    “……兒臣讓人建在王府外了。”陳石梅抬起頭,有些木然地回答,“就是老宅哪裏。”


    “甚好!甚好!”皇太後如釋重負一般點頭,滿麵喜色,當即讓柳公公準備了許多陳栻楣喜歡的美食,陪著她吃了。又坐了好一會兒,直到天色晚了,才親自送石梅上了車,出宮回王府。


    車子依舊行在青石磚路上,陳石梅呆呆坐著,聽著那斷斷續續的嘎吱聲,出著神。


    她聽皇太後說了許多話,大致已經了解,難怪如此親昵,原來陳栻楣並非隻是義女,而是親生女兒。估計是從小便流落在外頭了,究竟是怎麽的出生,是如何的不光彩,石梅都不想去追究,她隻知道,既然一直被偷偷養在宮外,那麽生父必然不會是那位已經去世多年的先皇。


    石梅也懂了,秦項連之所以會娶陳栻楣,隻是要利用她的身份自保。難怪要對她如此苛刻了,原來是仇敵的女兒,如今也大局已定,沒有了價值,自然是多看一眼便多一眼的厭惡


    。


    皇太後當年為何不阻止婚事?如果是陳栻楣一心癡迷秦項連,隻要將她的身份說出來,她和秦項連就是名義上的兄妹,如此**之事必然是不能做的……可太後沒說,大概是因為當時王位爭奪激烈,最後隻好犧牲了陳栻楣,太後也是無奈,自覺虧欠了她,所以千方百計補償吧。


    “停車。”陳石梅忽然撩開車簾,對車夫說。


    此時,馬車已經出了宮門,陳石梅將頭上和手上的貴重首飾都拿了下來,讓香兒收好,將霞批翻了個麵兒披在肩頭,下車。


    “夫……梅子姐,還沒到地方呢。”小香兒追了下來。


    “為何叫我梅子姐,還記得麽?”陳石梅卻是往前走,邊問。


    “因為你喜歡梅子酒麽,名字裏頭也有個楣字。”香兒跟在她身後,“我們要走回去呀?”


    “嗯,先走走。”陳石梅放眼望去,遠處就是渡頭,好些船隻靠岸,有力工扛著貨物一趟趟往返,水波浩淼,幾隻水鳥起起落落,自在閑適。


    陳栻楣真是個可憐人,周旋在娘與兄長還有夫君之間,成為一顆製衡彼此的棋,等到無用那一日,便被遺忘舍棄。


    難怪她不願意進宮,大概對太後有些恨意吧,可在石梅看來,秦項連這個她愛得死去活來的夫君,要比皇太後可恨得多。


    站在渡頭出神,陳石梅畢竟不是陳栻楣,多麽感傷說不上,隻是有些唏噓和感慨。


    “梅子姐。”小香兒指著一旁幾個力工背著的新鮮梅子,道,“有梅子了,今年天氣熱得早,梅子上市也早,買些回去浸酒吧?”


    陳石梅回過神來轉眼看,香兒已經跑去跟船主商量便宜賣給她們一筐梅子的事兒了。


    相比起酸澀的梅子酒,陳石梅更喜歡清甜的桑葚酒。想到這裏,不禁莞爾,剛剛太後拿出來陳栻楣平日喜食之物,也大多是自己不愛的……


    不過,她們之間最大的區別,恐怕就在秦項連了


    。


    陳石梅對於這樣一個男人,實在是愛不起來。無論陳栻楣是什麽出生,但害人的終究不是她,報不了仇,就報複仇人的女兒,哪怕那女子對他一番真心,也絕不手軟,這樣的男人,她不喜歡、瞧不上、看不起……


    陳石梅收拾了一下心情,下定決心,回去就寫和離的奏表,明日就遞交。


    想到這裏,陳石梅突然有些想笑,明日……可想而知場麵會是何等的混亂,一想到秦項連到時的臉色該有多難看,石梅便莫名痛快了起來,不為其他,隻為栻楣那一刻被棄於泥濘的真心。


    想罷,石梅的心情也好了,這時,就見小香兒跑了回來,對著遠處的車夫喊,“喂,來幫忙搬梅子呀!”


    她喊了一嗓子,車夫就下馬,往這裏走來。


    兩人正等著,就聽身後有人嚷嚷了一嗓子,“小子,別擋路,跟你沒關係。”


    陳石梅和小香兒聽著這聲音蠻橫凶悍,便回頭看過去。


    隻見剛剛靠岸的一條船上,有三個地痞圍著一個男子。


    被圍住的男子站在船頭,一身白衣,手中拿著一個包袱,還一把劍。此人身材甚是欣長,一頭黑發白色束帶,河麵上風也大,白色發帶和黑色長發一並被吹拂起來,糾纏飄揚的,


    陳石梅下意識細看他眉眼,這人二十出頭年紀,眉眼俊朗,高鼻薄唇,隻是麵無表情,有些冷冽。他對著三個比他壯碩的地痞,在他的身後,船艙裏有幾個力工,拿著扁擔,盯著那幫地痞。


    “哎呀。”小香兒拉著陳石梅說,“姐兒,流氓打架了,我們回車上去吧。”


    “哦”陳石梅應了一聲,卻是沒動。


    那三個地痞對著船艙裏頭的力工和船主嚷嚷,“賣梅子的,不準往這上岸!去別的渡頭!”


    “你們……講不講理啊?”有一個年紀輕一些的力工回話,“若是換個渡頭,又要行船數日,梅子壓了怎麽賣呀?”


    “反正就是不準,要上來也行,繳銀子


    !二十兩紋銀。”幾個地痞想要勒索,邊對眼前的白衣人叫嚷,“你閃開不閃開?小白臉子別沒事兒找事兒!“


    那白衣人看了他們一眼,依舊沒什麽表情,隻是道,“讓開,好狗不擋路。”


    “哎呀。”小香兒輕輕一吐舌頭,對陳石梅眨眨眼,像是說——那小哥不要命了呀。


    “兄弟們!”為首一個地痞火冒三丈,招呼身後兩人,“這小白臉子不知好歹,給他些厲害的瞧瞧!”說著,舉起手裏棍子就要往前頭來砸。


    白衣人臉上神色未變,抬腿對著衝在前頭的地痞就是一腳,那地痞挨了這一窩心腳,直接飛了出去,撞翻了身後小香兒剛買的那框梅子,翻了好幾個跟頭才趴下,哼哼著直喘氣。


    “呀!”香兒嚷嚷了一聲,那白衣男子似乎聽到了,抬眼看了陳石梅和香兒一眼。香兒一驚,躲到了陳石梅的身後,小聲說,“梅子姐,這小哥真俊,可是好凶呐。”


    就在她說話那會兒功夫,白衣人已經將另外兩個地痞都揣進了水裏。地痞們狼狽不堪,知道遇到狠茬子了,趕緊就跑了。


    白衣人倒也沒追,走到了那一筐散落得梅子旁邊,蹲下,幫著撿起來。


    “呃,大俠,不用不用,我換一筐給那兩位姑娘就好了。”船主匆匆跑了過來,拱手作揖,給那白衣人道謝。


    白衣人並未作聲,將梅子都撿起來放入了筐裏,站起身,徑直走了。


    “哦呦。”小香兒看陳石梅,“梅子姐,這人好古怪哦。”


    陳石梅見那白衣人走遠了,才點頭,摸摸她腦袋,“江湖人吧,還挺有些氣度。”


    “可不是,真神氣呀!”小香兒也讚同地點頭,“我覺得比王爺帥氣!”邊說,便不忘囑咐那船主,“掌櫃的,要換一筐新的給我們呀!”


    船主趕緊點頭,親自給搬了一筐新梅子,給陳石梅她們送上了車。


    陳石梅見時候不早了,就帶著小香兒上了馬車……回王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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