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薛向緣何糾結,其實,道理很簡單,那就是這句話,充滿了挑撥離間的味道。當然,薛向自然知道那幫工人非是此意,畢竟自己和他們無冤無仇,可聽在耳裏,這離間的味道,就實在是太濃了。


    因為這蕭山縣,上有縣委書記衛齊名,縣長俞定中,下有分管工業的副縣長管全,無論從哪個角度講,五金廠有事兒,都著落不到他薛某人手上來主理。可現下,偏偏人家點名要隻要他薛某人去談判,先不說那邊已經針尖對麥芒了,談判顯然是個苦差事,可外人知道了,可不會管你辦的是苦差事,還是揀的大肥肉片子,必然心中生出陰思暗想。


    尤其是這衛齊名、俞定中,心頭必然十分不爽,甚是整個常委會班子都會對他薛某人生出看法來,畢竟他薛老三在常委會上,排名倒數第二,這邊縣裏群眾出事了,不認他們這些大佬,隻認他薛老三,這叫什麽事兒啊。


    老話說,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堆出於岸,流必湍之;行高於人,眾必非之。眼下,他薛老三便是不自覺地被這幫工人一家夥,給堆到了岸邊,可以料想,等待他薛某人的必然激流洶湧。


    卻說薛向一路浮想聯翩,手上卻是不慢,擰緊了油門,片刻也不曾減速,拐彎,漂移,避人,越坡,高超的駕藝,和飆射的速度,驚得在跨鬥裏顛來倒去的青年民警目瞪口呆,心頭忽然生出極大的好奇:聽說這薛縣長是京大畢業的高材生,難不成京大還教授開車的課程?


    又過五分鍾,建德五金廠終於遙遙在望了,可這一望,驚得薛向差點兒沒把車開進一邊的側溝裏去了,但見。五金廠大門外,人山人海,還有的倚樹架了高梯。憑空瞭望廠內動靜。


    “這該是出了多大的亂子,鬧出多大的陣仗啊!”


    薛向心中無底。手上擰緊的油門卻是不鬆,守候在大門處警戒的民警這時也瞅見薛向那邊的動靜,趕緊撤開封鎖線,清出道來,讓薛向通過。


    “尤局長,現在的情況怎麽樣,到底為什麽會弄到如此地步?”


    薛向下得車來。劈頭蓋臉地就喝問出聲來,細說來,對這位尤局長,他相交不深。隻見過幾麵,聽傳聞,這家夥是個刺頭,不過,薛向也並不是輕信傳聞之人。可眼下,見這家夥帶了上百大部隊,更惱火的是,竟是全副武裝,還在沙場上架起了機關槍。這tm的再弄到鐵絲網,就成集中營了,單看這副架勢,薛向對他哪裏會有好感。


    薛向喝問出聲,尤勇卻是罕見不惱,直直盯著薛向,腦子裏卻浮現出一周前的事兒來。


    那天,他接到了省公安廳廳長賀遂的電話,讓他火速趕赴省城,說有急事,要事。賀遂不僅是省內公安係統的一號首長,更是他尤某人的恩主,還在省公安廳時,尤某人便是賀遂的心腹,而今次,升任蕭山縣公安局局長,更是賀遂一力提拔的,正是有了賀遂這座大山,尤勇才在蕭山縣跋扈飛揚。如今,賀遂見招,他自然火速前望。沒想到這一去,尤勇真的見到了那傳說中的通天人物,而且那通天人物還和他碰了杯,飲了酒,臨了,略略說了句讓他多多關注某人。


    而那通天人物口中的某人,此刻正站在尤勇的麵前!


    卻說尤勇不是第一次見薛向,可前番幾次相見,他尤某人心高氣傲,俞定中尚且不在他眼中,何況這娃娃副縣長,自然關注無多。可今次相見,尤勇卻是不得不細細地打量薛某人,心下如沸似煮,腦子裏立時又蕩起了那通天人物若有若無的幹淨聲音,心下陡然一橫,再無什麽顧慮,滿腦子隻剩了一句“富貴險中求”。


    “尤局長,我在跟你說話呢,你老盯著我做甚,難不成我臉上有花!”


    薛向心中本已憤怒,又見這尤勇充傻裝楞,一語不發,自然更是惱火。


    “薛縣長,怎麽說話呢,都這會兒了,你不想辦法處理危局,還跟我這兒花啊草的閑扯,是不是太不合時宜了?”


    尤勇語出驚人,不但驚著了散在四側的民警,更驚著了薛某人。


    薛向萬萬沒想到尤勇竟敢當真他的麵兒,這麽和他說話,這已然不是跋扈、囂張,而是瘋狂了。畢竟共和國官場,等級最是森嚴,那是數百萬官員組成的官僚係統,約定俗成的規矩,其強大、不可挑釁,是所有官員的共同認知。眼下,這尤勇毫不客氣地撞碎了這條規矩,**裸地就登鼻子上臉了。


    薛向臉色急變,如掛寒霜:“尤局長,注意你在跟誰講話!”


    尤勇嘿嘿一笑,道:“別跟我扯什麽領導,你管你的財政,我管我的公安局,咱們井水不犯河水,用不著在我麵前充大個兒!”


    薛向這回算是領教了什麽叫瘋狂,什麽叫肆無忌憚,也就這會兒,他事有緊急,心思繁亂,沒有功夫和尤某人叫真,隻把這遭記下,待回頭在和這位大公安局長好好親近。


    卻說薛向見尤勇如此蠻橫,簡直無從溝通,也就不指望從他這兒知道什麽情況,這會兒,二樓喇叭處回蕩的聲音,直個在說要見他薛某人,既然這樓下的當事人問不清楚,那就去問樓上的當事人唄,反正在他薛某人心中,這樓上的當事人怕是要可靠幾分。


    一念至此,薛向再不囉嗦,拔腳就朝大樓處行去。


    他剛走到樓下,背後忽然傳來電喇叭聲:“二樓的聽著,我已經應你們的要求,把薛縣長帶來了,你們搬開椅子,讓他進去,為保證薛縣長的安全,你們的談話必須在我們的視線下進行,也就是談話,必須在二樓大廳的玻璃窗前進行,否則,我們將不再談判,派人硬攻。二樓的聽著……”


    聽得喊聲,薛向腳下一滯,卻未停步,這一滯,也隻是對那句“我把薛縣長帶了”,心生憤怒,卻是並未細想尤某人後半句話,藏著何種玄機。


    卻說薛向到得二樓,立時被一眾工人圍住了。


    “薛縣長,終於把您給盼來了,您可得救救我們啊!”


    “是啊,薛縣長,咱們也隻信的著您呢,您不管我們,咱們可真就沒活路了!”


    “薛縣長,我張打鐵四三年入黨,打過鬼子,戰過老蔣,抗美援朝時瘸了條腿,退役,為黨為國家,不說有功勞,苦勞總是有的吧,姓尤的說我反黨**,放他娘的屁。薛縣長,你做的那些事兒,大夥兒都清楚,咱們就信得過你,你就給指條出路吧”


    “……”


    一幫人群情激奮,圍著薛向就訴起苦來,而薛向到此,就是為了解情況,可這七嘴八舌,叫他如何開得了口。


    還是先前那位提出尋找薛裕祿求助的老工人老成穩重,看出場麵不對,吆喝幾聲,止住喧鬧,又道:“咱們既然信得過薛縣長,就都聽薛縣長的,這麽亂糟糟,讓人家薛縣長怎麽說話。”說罷,又衝薛向道:“薛縣長,你說吧,咱們都聽你的。”


    薛向道:”感謝同誌們的信任,是不是先讓我見見王縣長他們,接著,咱們再細談。”


    薛向如是要求,自然是合情合理,眾人自無不允,當下,便有人領著薛向去了隔壁的廠長辦公室。


    推開大門,便有一陣濃密的煙霧襲來,薛向揮揮手臂,方才看清室內的景象,但見王維並幾人齊齊靠坐在會議桌邊的靠背椅上,卻是為著繩索,單看麵容,亦無傷患,再看地上數不清的煙頭,便知方才煙霧從何而來。


    “王縣長,同誌們,辛苦了!”


    “辛苦不敢當,這兒好吃好喝的,閑在得緊,倒是薛縣長為民請命,名傳百裏,這往來奔馳地,卻是該說聲辛苦了!”


    王維雙腿搭在桌麵上,背靠靠椅,神態甚是悠閑,見了薛向,竟是動也未動,便丟出這麽番話來。要說也無怪人家王縣長如此陰陽怪氣,這事兒擱誰身上,誰都得窩火。喔,我堂堂一個常務副縣長,顛顛兒跑來給你們解決問題,你們倒好,把老子給挾持了,臨了,不跟我對話不說,居然去找老子的下級對話,這也太窩心了吧!


    薛向自然能猜到王維的是何觀感,他也無從分說,這會兒,多說多錯,不如不說,是以,他又安慰幾句,保證一會兒就和王縣長一道返回,便退出門去。


    到得方才的大廳,薛向開門見山:“行了,大夥兒都說說是怎麽個情況吧。話至此處,方想起先前七嘴八舌的混亂:“不,不,不是都說,是選個代表說吧。”


    這邊的工人們倒也迅捷,片刻就選出了代表,正是那位老工人。那老工人亦不推辭,三言兩語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交待了個清楚。


    “誰是小馬?”


    待聽到小馬指出一個民警可能是鍋爐爆炸的始作俑者時,薛向渾身冷汗直冒。


    起先,事情的發展正如他料想一般,猜到是五金廠無錢所致,甚至王維的安撫,他也猜到了,即便是尤勇的跋扈導致事態惡化,略微超出他的想象,可當聽到鍋爐爆炸竟可能是人為之後,他哪裏還忍得住驚詫,便驚叫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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