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兒,就必須提一嘴了,內參原本就是新聞的先導,尤其是有爭議、可能造成廣泛影響力的事件,幾乎都要先在內參上走一遭,由黨內要員們廣泛討論,如無特殊之疏漏,才會在日常的新聞上和普通讀者見麵。


    很顯然,五金廠上了內參,接踵而至的恐怕就是新華社和百姓日報的正式報道了。


    陳建激動了,這得是多大的政績啊,想他陳某人主政花原地區近五年,何曾有這麽風光的時候,即使遍數整個遼東,也沒有什麽企業能在模式上取得如此高的關注度,連季老都驚動了,這該是多大的轟動,那小子還真是神奇小子啊,在靠山屯整出了動靜兒,在蕭山縣那窮疙瘩又整出了動靜兒,能者皆能,古人誠不欺我也啊!


    一時間,陳建感概萬千!


    陳建捧著內參,自顧自地感概去了,另外十名同誌都直眉楞眼地盯著那本內參,希冀之情,溢於言表,顯然是極想知道中央到底又有了什麽大事兒,鄒文龍輕咳一聲,陳建回過神來,掃了掃來不及收眼的眾人,雙手一鬆,啪,內參落到了丁龍身前,“都看看吧,人家娘家人抱打不平來了。”


    …………


    對於陳建說的娘家人抱打不平,薛向並不知道,即使知道了,也不會如此理解,在他看來,這是中央對遼東省諸位大佬的震懾,按兵法上的名詞兒講,就叫敲山震虎。


    薛向拿著今天的新華日報和百姓日報,心情很放鬆,上麵刊登的蕭山縣五金廠的消息,也讓他極是振奮,他還記得當報紙送進蕭山縣時,蕭山縣委陡發的那衝天而起的歡呼。幾乎要震碎耳膜。


    不過,薛向能理解這種興奮,小小蕭山就此名揚天下。作為蕭山縣的一份子,尤其是上層建築的一份子。無論如何也是與有榮焉的。


    薛向倒是無暇去感受他人的興奮,作為政治人物,他的政治**性自然極高。單從新華日報和百姓日報齊齊在重要版麵刊文,他便咂摸出了味道。因為他知道五金廠的模式雖然新穎,成就也喜人,若是上新華日報和百姓日報這樣的全國性大報,頂多占上一個偏僻小版。而如今兩大報齊齊重版出擊,那個中滋味兒就足以細咂了。


    薛向心念電轉,便想透了究竟,很顯然這是中央對遼東省諸位大佬的一次震懾。因為時下。改革剛剛開始,便遭受了阻力無數,尤其是重獲高位的老幹部們,普遍還是老思路,對這種有可能換了江山顏色的改革。是極力抵觸。因此,中央的各項新政在基層是阻力重重。不說別的,單說遼東全省竟沒有一家外資企業,亦無一家合資企業,各地區、縣市渾似沒有招商引資的概念一般。這便看出全省的頑固思想有多嚴重。


    而此時,正好蕭山縣五金廠的合資成功,而且還因為尤俊劫持柳鶯兒事件,獲得了高層的矚目,今次又爆發出如此驚人的業績和新穎的模式,在有心人眼裏自然是極佳的素材,報上去,中央諸位睿智無雙的大佬自然能心領神會,很巧妙地就將五金廠化作震懾遼東諸公的飛箭!


    想透此節,薛向的興奮如潮水一般迅速退卻,暗叫魯莽,可細細一想,又不知道魯莽在了何處。他自然知道得罪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有多不妙,可難不成怕得罪人就不幹事兒了,就這麽渾渾噩噩地混下去,直混到九二之後,再開始幹活兒?


    這顯然不是薛老三願意的,得罪了就得罪吧,反正有中央罩著,也不怕上頭明目張膽的收拾自己,要顧忌的是小鞋才是。


    薛向持報憑窗,佇立良久,想透了心思,倒也放開了,此時,便連遠處廠房的機器聲,聽在耳裏,也歡悅了許多。


    呼,


    大門又被推開了,王定法和陸福聯袂而至。


    “廠長,我認為我們還應該再進幾條生產線,現在應該趁著勢頭,大肆發展擴張啊,即使花原地區以外的縣市,咱們目前沒法子打入,可就是整個花原地區,也照樣大有可為啊,更何況,我相信有了今次中央的報道,省委多少應該給點兒照顧吧,隻要打開了全省的大門,我相信我們五金廠絕對能成為另一個鳳凰,不,絕對比鳳凰還要成功!”


    王定法紅光滿麵,眉飛色舞,整個人精神頭極足,顯然五金廠現在的狀況已經讓這名五金廠的老人興奮得不行。不過細想想也是,一個寂寂無聞,幾近倒閉的老廠,霎那間,生機陡現,還上了遼東百分之九十九的工廠都不可能上的新華日報和百姓日報,作為一名老工人如何興奮都不過分。


    薛向拍拍王定法的肩膀,“老王,可別讓勝利衝昏頭腦啊!”說罷,又衝陸福道:“陸福,你也是這個意思?”


    “我聽廠長的。”陸福回答倒是很幹脆!


    說實話,陸福不是很理解薛向這種大人物為什麽要蝸居在這麽個窮鄉僻壤、幾近蠻荒的地方。在他看來,像薛向這種人物,港島那種地方都未必盛得下,窩在這小小蕭山實在是屈才至極。


    而且,在盛世工作有日,陸福更是知道那家名揚四海,雄踞九州的古玩行業的絕對霸主,無非就是眼前這個年輕人送給他情人的禮物。可偏偏就是這麽個大人物,還整天屈在泥漿裏苦熬,聽說連蕭山縣這麽個小地方的家都還當不上,真不知道他圖什麽。


    薛向圖什麽,陸福搞不清楚,但柳董事長把他留在這兒,他就得老實待著,全力配合這位薛先生!


    薛向笑笑,道:“老王,你的心情我很理解,不過辦事兒,還得腳踏實地啊,你想過沒有,如果又加入生產線,生產出的自行車賣不掉怎麽辦,再說,現在咱們廠的工人已經三班倒了,沒假沒休的,是人都受不了,再加入生產線,就得再引入工人,若是到時候銷售不如意,是不是得停掉生產線,再退聘工人?”


    王定法被問得一滯,摸著鼻子道:“咱們廠的銷售會不好麽?咱們的龍騎可甩出什麽鳳凰……”


    薛向揮手打斷王定法的自吹之詞,“別盲目自信,咱們的龍騎再好,出不了花原,也算不得什麽,再者,即使是出了花原,咱們的那種銷售模式也是可一而不可再,不可能大範圍內的分期付款,總之,問題還有很多,不能為眼前的成績所蒙蔽,暫時充實花原地區就成了,生產稍微緩緩,讓同誌們也鬆口氣吧。”


    薛向說了許多,但最重要的兩點,卻是沒有說出來。其一,現在省委對五金廠的態度如何,他還摸不清楚,從中央的壓力看,省委會厭惡五金廠,可從五金廠的成績來算,又是地方的政績,省委應該不會打壓,可這二者相互矛盾,薛向不是省委大佬肚子裏的蛔蟲,自然摸不清省委如何觀感。其二,時下的地方保護主義正是最強大的時候,各地絕不會輕易看著龍騎衝擊當地市場,不說別地,單是花原地區的銷售,若不是打了個駱駝和駿馬兩廠措手不及,龍騎壓根兒就不可能占領市場。


    有此二者,擴大再生產,絕對是冒險的行為!


    王定法本來就沒什麽主意,薛向稍稍擺了兩條意見,他哪裏還敢翻嘴,畢竟這位大爺鬼神莫測的本事,實在是讓人驚歎,不服也難。


    王定法便待告辭,卻又被薛向叫住,“老王,記著咱們的龍騎是不可能走低端市場,也絕不能走低端市場,你回頭讓師傅麽,琢磨琢磨怎麽改善自行車的品質,材料上不該省的,一點不能省,什麽精貴咱們用什麽,怎麽能增強動力,咱們就怎麽做。還有,立刻在花原的每個縣市建立一個維修所,對外掛出凡所售龍騎,非人為損壞,保修兩年。你放心,隻要做足了這幾樣,咱們的龍騎遲早會衝出遼東,走向全國的。”


    薛向這番話,也的確是他的建廠構思,自行車終將會從這個國家的主流交通工具退居二線,雖不至斷絕,但也漸漸退步到幾近一個運動項目的地位,所以走精品路線,卻是最適合。而眼下,地方保護主義嚴重,想打入地方,就必須和那些普通自行車拉開差距,隻有精品、奢侈品路線,才不至於衝垮他們的市場,才會有存活空間。當然,薛向暫時也不會放棄大眾化路線,至少在遼東地區不會放棄,畢竟未來一二十年,共和國還是自行車的王國。


    …………


    半天裏的雲像是烤化了的焦糖,一團團,一塊塊,塗的天空就像一塊擦花了的藍布,俞定中發現不知什麽時候起,自己喜歡憑窗眺望了,據說,這是多愁善感的症狀,俞定中此前不信,隻覺得這是資產階級情調的為賦新詞強說愁的詭辯,這會兒,卻是信了。


    他是真的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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